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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邹老爷子, 叶一柏看着目光灼灼的伊莱恩,给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吧, 你想问什么问吧。”
伊莱恩闻言, 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他道谢后坐下,随即从包里取出记录本,再抬头, 伊莱恩的表情变得正经而严肃起来。
“您好,叶医生,我是周六邮报的记者伊莱恩,很荣幸有机会采访到您,那么,我们的采访开始了。”
“那么首先, 叶医生,您知道您完成的这项手术是外科史上前所未有的, 是世界首例吗”
叶一柏背靠在椅子上, 双手十指交叉, 自然地放在腿上。
“现在知道了。”
“那么对此, 您有什么想法”伊莱恩一边问,一边迅速做笔记同时修稿采访稿, 因为临时变更采访主题, 采访稿必须现场重新做, 这对于一个记者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想法。”叶医生微微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断指再植是一个新的术式, 它是新的, 正如你所说,梁聪或许是世界第一例断指再植的病历,但是同时它也是旧的,一切新的手术术式都立足于众多外科医生对人体奥秘的探索。”
“每一条血管的作用,还有肌腱、神经,这是集合众人智慧后衍生和发展出来的成就,今天就算不是我,也会李医生、张医生或者伊莱恩医生,这是外科发展史的必然。”
叶一柏顿了顿,继续道“我很荣幸能推动它尽早地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都说医学是一门在悲伤和遗憾中进步的学科,新的术式新的医疗方法的出现,至少能让这种悲伤和遗憾少一点。”
伊莱恩手下的笔飞快记录着,他一边写眼睛里一边异彩连连,眼前这位叶医生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他对他的影响。
从虚荣的谎言者到尽职的医生,再从尽职而天才的医疗工作者到一位富有智慧的学者他很难想象这段话是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医生口中说出来的。
“那么您觉得这种断指再植技术有没有可能被推广开来,让更多人享受到您所说的医学进步的福利。”
“当然,断指再植本质上来说,是急救手术的一众,它对时效的要求非常高,因此只有更多的医生掌握这门技术,更多的患者了解患肢保存的知识,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遗憾的发生,伊莱恩记者,我刚刚跟你讲过断指再植的前提,我希望您能刊登在报纸上,让更多人知道。”
“当然。”伊莱恩闻言,立刻点头,他笑道“那我可以理解成您愿意将您掌握的技术分享出来吗”
叶一柏闻言诧异地抬头看他,“你有见过一个医生会把自己的手术方法藏着掖着的吗”
傍晚的红霞铺满了半个天际,裴泽弼半靠在门口看着笑得一脸温和的叶一柏,向来淡漠的眼中逐渐有了一丝温度,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透过他好像能看到一个他梦里才有的世界,民主、平等、和谐、秩序。
他一辈子追求的东西,都缩影在了这个人身上,心脏剧烈而蓬勃地跳动着,从心室一直流向四肢百骸,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能让他见之欢喜,让他愿意低下头来将其于尘埃中高高托起,不忍让他沾染这世间的一丝丑陋。
“好了,我们的采访就到这里,谢谢您叶医生,梁聪是不是还在外面,我去请他进来和您一起合影,毕竟是世界上第一个断指再植案例,这个小家伙也将被记录进历史。”
治疗室内,伊莱恩站起身来,同时将笔记本收起来放进包里,“再次向您表示感谢,能采访到您是我的荣幸。”
叶一柏笑着和他握握手,“能接受你的采访,也是我的荣幸。”
手术室外,梁聪眼巴巴地等着,刚刚那个外国记者说,要给他拍照,让他登上外国报纸,头版头条做主角的那种,这可把梁小少爷给牛气坏了。
外国报纸呢,他爹说了,都是超级厉害的人才能登上外国报纸,头版头条的主角,就算是姨夫都没能有这个待遇呢。
“梁小先生,我们来拍照吧。”伊莱恩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梁聪闻言,两只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顿顿顿”迈着坚实的步伐跑进治疗室。
“来,一二三,cheese”
在窗外漫天红霞的背景下,叶一柏一身白大褂温和地笑着,旁边的梁聪举起自己的右手想要做出胜利的姿势,然而他忘记了自己小指和无名指上还有钢针,使得这胜利姿势有些不伦不类的,更像是京剧里旦角的起手式。
伊莱恩完成采访拍完照片,立刻表示他要赶回周六邮报上海办事处,按照他的说法,如果他动作快的话,这次的报道还赶得上这周六那期,说完,他立刻告辞,挂着照相机跑得飞快,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
梁太太牵着梁聪第无数次向叶一柏表示感谢,她越来越明白梁聪这台手术意味着什么,她的宝贝儿子究竟是多么好运才能碰到叶一柏。
叶一柏也第无数次表示不用客气,叮嘱了一定要坚持手部锻炼后,两人约了一个月后取钢针的时间。
将人都送走后,叶一柏看向一旁安静呆着的裴泽弼。
“你怎么还没走,邹老先生呢”
“在阳阳的病房,我家和谢家是世交,舅公和谢氏故旧也多有往来,你别看他一副咋咋呼呼的模样,其实他挺欣赏你的。”
裴泽弼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叶一柏,今天早上,他究竟什么时候醒的,他有没有误会他的动作其实误会了也好,但倒是给个反应啊。
裴大处长思绪乱窜,脑细胞和多巴胺在狭小的脑部空间里交互、碰撞,使得他极其少见地出现了神思不属、话痨、词不达意的表现。
“欣赏”叶一柏抬头,有些诧异地看向裴泽弼。
他可看不出那位邹老先生有任何欣赏他的表现。
“我舅公处境尴尬,他内心想的和他能表现出来的不一定是一样的,我也差不多”裴泽弼不知道他怎么会和叶一柏说这个,裴大处长有一种想甩自己一巴掌的欲望。
“额,你们今天是不是要回济合,我送你们”
“不用,理查和艾伦都开了车。”
这说曹操曹操到,艾伦和理查手头上也有各自的病人,在抢救完急性哮喘的病人后,两人便各自和接手医生做交接去了,完美地错过了现场版的治疗室风云。
“那个英国佬居然变脸变得这么快,那么说,叶,你上周六邮报了,天呐,周六邮报国际版是公共租界卖得最好的报纸,很快租界里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完成了世界第一台断指再植手术。”
“不,不仅是租界,这条新闻绝对会传播开来,卡贝德被叫济合之耻叫了这么多年,早憋着一口气呢,我猜他肯定会大做文章,就是波恩老师”
理查还记着波恩教授忽视他的“仇”,他看向叶一柏和艾伦,“打不打赌,波恩老师绝对会拉下脸来问罗伯特把你要回去,他们俩绝对会打起来。”
艾伦把叶一柏的行李箱也拿了下来,他将箱子递给叶一柏。
“不会打,会吵,波恩教授脸面太重,吵不过罗伯特主任的。”艾伦一本正经地答道。
叶一柏哑然,笑道“有这么夸张吗”
两人同时转头看他,异口同声道“你不懂,老男人的科室尊严之争。”
叶一柏
“我帮你拿。”裴泽弼看着叶一柏的行李箱,伸手道。
叶医生将白大褂和听诊器交还给护士台,闻言笑道“裴叔叔,我可不是谢阳,需要你照顾。”
裴泽弼还待开口,只见刚从谢阳病房出来的周大头快速冲了过来,“裴处,叶医生,我来,我来。”
他看到裴处想要帮叶一柏拿行李的样子,本着“上官有事,下属服其劳”的原则,快速冲了过来。
不等叶一柏和裴泽弼反应,周大头已经凭着一线干警的矫捷身手将行李箱拿在手里。
叶医生干咳一声,强忍住笑意笑道“谢谢,周警官。”
周大头听到叶医生的谢谢,立刻挺了挺胸膛,“不谢不谢,叶医生您真客气,您叫我大头就好了,周警官,怪怪的。”
几人边说着边往停车场走,叶一柏坐理查的车,周大头殷勤地帮他把行李箱搬进后车厢,“叶医生,您慢走啊。”愣是抢在裴泽弼面前说出了告别的话。
“谢谢。”
“再见。”叶一柏目光扫过周大头,随后视线在裴泽弼身上停下。
裴大处长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同时飙升,“再见。”他温和地道。
看着叶一柏坐上车,看着两辆桥车驶出上海红十字会医院往公共租界方向驶去,裴大处长的多巴胺逐渐平缓,而肾上腺素继续上涨。
他一脚踹在周大头的小腿上,“周苗,你明天开始到户籍科去报到,老子最近不想看到你”
户籍科
周大头立刻面色大变。
“裴处,老大,我犯了什么错啊,咋让我去户籍科呢我大字不识一个的,去户籍科不是去添乱嘛”
“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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