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缓缓走到楚熹床榻旁, 握住楚熹伸向他的那只手。
“你离我近点”
楚熹太虚弱了,让薛进想到了临终前交代遗言的场景,薛进忽然间控制不住那压抑许久的情绪, 捧着她的手跪到地上,将脸埋在她的掌心里。
楚熹感觉到一点滚热的湿润滴落在掌心。
薛进哭了。
楚熹本来还想着,等他凑近了,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叫他也尝尝痛到死去活来的滋味。
可薛进这一滴滴眼泪,叫楚熹有些不知所措,目光扫过围在四周的一众丫鬟稳婆,扯起压在身上的红绸, 将薛进整个笼罩其中。
薛进躲在红绸里, 那高大的身躯骤然显得很纤弱,眼泪更是肆无忌惮的流淌, 虽不发出一点声音, 但肩膀在微微的颤抖。
旁人只以为楚熹是怕薛进看到她分娩时的情形, 故而有此举动,并不当回事。
楚熹握紧了薛进的手,心情愈发复杂。
她一向最讨厌薛进的大男子主义,常暗暗讥讽他那可笑的自尊,在人前高高捧着薛进,也不过是碍于他们俩签字画押一般的夫妻关系。
然而,就在刚刚, 薛进落泪的那一刹那, 她完全是处于本能的去保护他的自尊, 不愿让这一屋子的女人瞧见堂堂的西北王泪洒产房。
红绸之下, 是她孩子的父亲。
始终淡定从容的“老太后”突然扬声唤道“少城主, 使劲啊,已经看见头了”
楚熹感觉到薛进更用力的抓紧她。
像是在代替她使劲。
楚熹深吸了口气,咬住下唇,一声不吭的把自己上辈子吃奶的劲也使足了。
“出来啦少城主最后再使一把劲”
不愧是安阳城头把交椅的稳婆,楚熹听到她欣喜若狂的声音,简直比吃了灵丹妙药还亢奋,颇有种“老太后”开恩饶她一命的感觉,“啊”
这声近乎凄厉又带有一丝解脱意味的惨叫,让屋内屋外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月洞门后的祝宜年也不禁屏住呼吸。
片刻后,那间小小的卧房里传出婴孩响亮的啼哭,那哭声朝气蓬勃,一听便是个健康结实的小奶娃。
院里四个兄弟都长舒了口气,老爹直接瘫在了塌上。
而薛进一把掀开红绸,捧着楚熹的手道“生完了。”
“老太后”把小奶娃提在手里,看了看两腿之间,转身递给一旁的稳婆,笑着对楚熹道“恭喜少城主喜得千金”
薛进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楚熹从始至终都盯着薛进,注意到他的反应,抽出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
但凡有力气,这绝对是一耳光。
稳婆早已备好温水,动作利落的将那小奶娃洗净擦干,三两下裹在襁褓中。
薛进呆呆的看着,好像才醒过神,手撑着床站起身。
说他是想看一眼小娃娃吧,他还不动,说他不想看,他眼睛还直勾勾的瞅着稳婆怀里的襁褓。
稳婆是头回在产房里看到男子,也不晓得他想做什么,犹豫一会,干脆忽略他,将孩子抱到楚熹身旁。
楚熹打心眼里期待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楚楚,忙看向襁褓里的小奶娃。
薛进跟着沾光,也凑上去看。
一时间,夫妻俩都愣住了。
楚熹从前在网上冲浪,见过不少“孩子生下来先别扔”系列的小视频,知道刚出生的小婴儿都不大好看,有一定心理准备,可
这也太丑了吧怎么跟个黑猩猩似的
楚熹几乎要晕过去了。
薛进也有些茫然,这孩子,跟他想象当中,多少是有点差距。
不过
薛进仔细端详了一番,觉得那两道眯缝眼实在很长,胎发又黑又浓密,脸泛圆,肉嘟嘟的。
薛进忍不住笑了,侧过脸对楚熹道“楚楚像你。”
楚熹垂死病中惊坐起“胡说”
“”
老爹在外头催促“怎么回事啊,快抱出来我看看。”
楚熹对女儿的肤色失望至极,她原以为有薛进这“白雪公主”的dna,不论男孩女孩都会生得粉雕玉琢,哪成想是个小黑猩猩。
楚熹刚经历过九死一生,对小黑猩猩提不起半点母爱之情,摆摆手,叫稳婆抱孩子出去给老爹看。
薛进目送稳婆走出卧房,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是个小丫头,什么楚佰川楚千川的,我就说你老爹是让人骗了。”
楚熹听他这么说,也跟着笑了一声,很好奇老爹知道是个女孩时的反应,推了一下薛进“你去瞧瞧。”
薛进点点头,有些一瘸一拐的跟出去。
他是在床边跪太久,腿麻了。
“恭喜城主添了个小孙女。”
“小孙女”
老爹果真一愣。
一来薛进老说楚熹怀的是个男孩,张口闭口“我儿子”,二来那道士赐名“楚佰川”,也是个男孩的名字,老爹有些不敢相信“这不会弄错吧”
稳婆道“错不了。”
老爹是意外,孙子孙女对他而言都一样,他看着稳婆怀里的小奶娃,嘿嘿一乐“这小家伙,长得真像我家三儿,就是黑了点,不知是像谁了。”
说后面那一句时,瞥了眼薛进。
薛进天生白皙没错,可他是西北根西北种,他爹薛元武八成长得黑。
薛进并不在意老爹的含沙射影,隔着襁褓摸了摸小奶娃,对老爹笑道“岳丈,如此一来,楚佰川这名字怕是用不上了。”
“”老爹假装听不见,抬头问稳婆“少城主怎么样了”
“城主放心母子平安”
“好有赏统统有赏”
稳婆向老爹道了谢,便将小奶娃带下去找乳母喂奶了。
关于乳母这件事,之前也有过争议。
薛进不希望楚楚一出生就喝别人的奶,主要是难以接受楚楚干干净净的小嘴巴去触碰别人家小孩吮吸过的奶乳,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很膈应。
所以和楚熹商量,让楚熹自己喂。
遭到了楚熹异常强烈的反对。
楚熹说,咱家又不是没那条件,请不起乳母,既然请得起乳母,干嘛还要她频频起夜喂孩子。
最后扔下一句“你要能喂你就喂,你不能喂就闭嘴”。
薛进到底是不能替她上阵。
把孩子送去乳母那,薛进又回卧房去看楚熹,“老太后”已经提楚熹整理好了,在同楚熹说话“这个一定要吃,大补。”
楚熹满脸惊恐“我不吃,我死也不吃。”
“老太后”在产房里是权威,头回见人敢跟她逆着干,紧紧皱起眉头“死也要吃,不吃不行。”
薛进问“吃什么”
楚熹目光落到薛进身上,咽了咽口水“紫河车。”
“”
“老太后”实在不明白这夫妻俩在震惊个什么鬼,紫河车分明是大补的好东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自己吃掉也不犯别扭。
只当楚熹和薛进都不懂,一个劲的同他们俩解释紫河车的好处,譬如能补气养血,治虚损羸弱,还美容养颜,说得好像一块紫河车吞下去楚熹就能原地飞升似的。
薛进动心了,转过头劝楚熹“不然,一咬牙,一闭眼”
楚熹跟“老太后”讲不通道理,跟薛进勉强可以“科学告诉我,紫河车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肉,我身上的肉。”
“老太后”的权威和楚熹的科学同时放在了薛进的天平上,薛进放任天平摇摆了一会,板起脸严肃的对“老太后”道“还是不吃的好。”
“老太后”被这对不识好歹的夫妻气坏了,可到底不能逼着楚熹吃紫河车,只能抱憾拿去处理掉。
薛进似乎怕“老太后”拿回家偷吃,步步紧跟着“老太后”。
楚熹被薛进逗笑,她觉得薛进可爱的时候是真可爱,阴阳怪气起来也是真招人烦。
楚楚生在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任谁看来都是极好的命格,爹是西北王,薛军主帅,薛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娘是少城主,常州郡守,楚家唯一的嫡女,一生下来就坐拥西北,江南四大州郡,何等尊荣显贵。
哪怕是个小丫头,也是天底下最了不得的小丫头了。
消息一传出去,各地将领官员纷纷送来贺礼,而离得近的,直接登门道贺了。
廖三和婉娘成婚后就在安阳城扎了根,有了自己的小家,自然得登门,他还特地带来两份贺礼,一份是给楚楚的,一份是给楚熹的。
“属下当日以后会补上这份媒人礼,就一定会补上,绝不含糊”
薛进看不惯廖三这假大方的样儿,他娶婉娘的聘礼还是楚熹给预备的,这点媒人礼算什么。
但现在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
薛进招来丫鬟,吩咐道“叫乳母把楚楚抱来,给廖将军瞧瞧。”
楚楚还小,怕见风着凉,一般人登门道贺,薛进都是不让见的,可廖三,他一定得给廖三看看他的女儿,他亲生的女儿。
乳母很快将楚楚抱来,小家伙才生下来三天,模样稍微变了一点,只能说没那么寒碜了。
廖三看了一眼“”
薛进目不转睛的盯着楚楚,问廖三“怎样”
廖三双手交叉,两根大拇指飞快的转,绞尽脑汁的斟酌用词,须臾,说道“嘴长得,和薛帅蛮像的。”
薛进的嘴唇有些棱角,尤其不笑的时候更明显,那还没长开的小家伙也有着这样一张嘴巴。
薛进越看越喜欢“是啊,我的女儿,自然和我相像。”
廖三一听这话,可算回过味来“嗯,就是长得有点黑。”
薛进毫不在意道“过些日子就白嫩了,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会黑。”
廖三“”
说薛进心胸宽大,他小心眼起来是比针鼻还小几圈,廖三在此之前甚至都没察觉自己得罪过他,让他这么左一句“我的女儿”右一句“我的女儿”絮叨着,终于从脑海中翻找出十个月前的记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带月月去大营显摆时,薛进那变幻多端的神色代表着什么。
廖三实在受不了薛进这拐弯抹角的阴损,悻悻的告辞了。
薛进也不送他,小心翼翼的从乳母怀中接过楚楚,颇为扬眉吐气的轻晃了两下。
楚楚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崽,除了喝奶就是睡觉,而楚熹也差不太多,生完楚楚躺在床上昏天黑地的睡了三日。
薛进抱着孩子去看她时,她才醒没一会,扎着乱糟糟的发髻,正用湿帕子擦脸。
“你总抱着她干嘛”
“我没总抱着,方才廖三来了,我抱给他瞧瞧。”
楚熹动作一滞,问“你娘来过没”
薛进将女儿轻柔的放到楚熹身旁,很不经意道“没,兴许是想等满月了再来看。”
“那你就抱楚楚过去,给她瞧瞧呗。”
“外面还冷,楚楚才多大。”
薛进话音未落,襁褓里的楚楚忽然动了动脑袋,而后发出一阵嘹亮的啼哭。
楚熹虽说怀胎十月,但看着这小奶娃,仍感觉很陌生“她是不是饿了”
“嗯,你能喂吗”
“能倒是能,我不会啊。”
“这有什么不会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楚熹凭良心,认为自己不能将楚楚丢给乳母,就不管不问,她应当肩负起母亲的责任,可
“我不敢抱。”
“没事,抱不坏。”
薛进将手伸到襁褓下,将楚楚托举起来,楚熹忙盘膝而坐,张开双臂,夫妻俩像转移炸弹似的顺利完成了交接工作。
这是楚熹第一次抱楚楚,感觉特别轻,轻的不可思议“然后呢”
薛进无奈的笑了笑“喂啊,别叫她哭坏嗓子。”
“我衣裳没解开,隔着衣裳怎么喂”
“哎,忘了,我帮你解。”
楚楚哭的很使劲,小黑煤球似的一张脸都憋红了,薛进明显有些焦急,三两下解开楚熹的衣襟,忍不住催促她“快喂吧。”
楚熹忽然抬起头“等一下,你见过猪跑,这没问题,你还见过女人喂奶”
“”
“你不会看见乳母喂奶了”
薛进压低声音反驳“胡说八道,我没有”
楚熹抿嘴偷笑,这才抱起楚楚凑近她的“奶瓶”,楚楚的确是饿了,吃得很着急,小脸蛋一鼓一鼓的,浑身都在使劲。
薛进双手撑着床榻,眼里露出惊喜的光芒,看向楚熹,发自内心道“她真乖。”
楚熹同样感觉很奇妙,不过作为母亲,这是她该邀功的时刻“你知道她喝得是什么吗”
“我看起来像个傻子”
“难不成这填饱她肚子的奶水是凭空变出来的,告诉你,这都是我身上的血。”
薛进再看楚楚,眼神就变了,仿佛看一只凶猛的小兽,要把楚熹吞之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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