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睡得早, 起得也早。
大嫂坐在炕头穿好衣裳,手往褥子底下一摸,原本热乎乎的火炕这会已经凉透了。
烧水, 顺便烧炕, 洗把脸,梳梳头,再借着灶子余温把早饭张罗出来。大嫂在心里一口气安排好要做的事情, 蹬上棉鞋蹑手蹑脚的下了地。
虽然她动作十分的轻,但楚熹睡得并不踏实, 还是醒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问“天亮了”
“还没呢,妹子再睡会, 不妨事。”
“唔”
楚熹很想起来,可她实在没力气, 挣扎了两下, 又软绵绵的躺回被窝“大嫂, 我头疼。”
大嫂闻言,忙凑上来摸她的额头“哎呀, 这么烫准是昨儿在江水里泡太久, 着凉了”说完,脚步匆匆的走到厢房外“木头兄弟木头兄弟你快瞧瞧这妹子好像是发热病了”
陆深随大嫂来到正屋,见楚熹脸颊红扑扑的蜷缩在被褥里, 心里不由一紧“你,你怎么样”
楚熹抬脸看了眼二人, 露出稍显虚弱的笑容“我没事。”
“我去把炕烧上, 让妹子多喝点热水, 捂一捂汗兴许能舒服些, 木头兄弟,你看着她点,别叫她烧的太厉害。”
“麻烦你了大嫂。”
“哪里话。”
陆深抿着唇将被子拖到楚熹身上,压低声音道“我昨晚去江岸查探了一番。”
楚熹轻咳了一声问“什么时候。”
“丑时。为了寻你,安阳出动了数万人,沂军这边也加派了人手,声势比我想象中要大,这样下去,倘若还找不到你的踪迹,乃至尸首,谢燕平必定疑心你流落到了江北,恐怕会搜查附近村镇。”
“那这里我们也不能留了”
“我原本想今早离开。”陆深到底忍不住摸了摸楚熹的额头“可你病了。”
陆深的手很凉,又不是大嫂那般粗糙,贴在额头上说不出的舒服,可惜只停留了短暂一瞬。
楚熹看着他挪开的手,迷迷糊糊地说“我真没事,能撑住。”
陆深轻叹了口气,手指悄然握紧“你需要看大夫,实在不行,我只能先带你回大营。”
楚熹打了个冷颤,几乎将膝盖抵住胸口“我一会就好了。”
若陆深活着回到沂军大营,谢燕平仍会利用双生子操控沂都水军,那他们之间的交易也不复成立。
这意味着楚熹失去了盟友,将彻底成为陆深又或是谢燕平的俘虏。
“木头兄弟”大嫂在灶房唤道“我给妹子打了碗蛋花汤,你快端过去给她喝了。”
“放心,我会送你平安回家的。”
陆深的声音又轻又快,让楚熹产生了一种幻听的错觉,她睁大眼睛望着陆深的背影,竟从中看出几分顶天立地的妥帖。
大嫂收了楚熹价值不菲的玉镯,很舍得在她身上花钱,一碗蛋花汤熬得又浓又香,上面浮着一层金油和翠绿绿的葱花,楚熹虽尝不出什么味道,但仍忍着疼痛喝了个精光。
时至晌午,渔夫领着老父亲和小儿子回到家,见这么一对漂亮人在炕上坐着,不禁傻眼“这”
大嫂忙解释楚熹和陆深的来历。说到底渔夫是家里的顶梁柱,她未经准许就将两个大活人留在家中,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也顾不得楚熹多心,只将那镯子拿出来给渔夫瞧,还道“你明日再去城里走一趟,把镯子当了,好给他俩换点盘缠,我想这镯子怎么着也够当二十两的。”
渔夫走南闯北,要比大嫂识货,一眼便看出这是质地纯净的冰种翡翠,当下不响,将大嫂扯到院里说“我看你是没长脑子,还二十两,别叫二百两听见。”
“啊这么值钱啊”
“小点声,你知不知道昨日江上出什么事了,那安阳少城主”
渔夫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楚熹听不见后面的话,对陆深苦笑“瞒不住了。”
陆深也没想到渔夫消息这般灵通,眼里划过一丝阴鸷“你再躺会,我出去看看。”
楚熹抓住陆深的衣角,摇了摇头“大哥大嫂都是好人,兴许可以帮咱们渡江。”
“你别忘了,他们是沂州人。”
楚熹在辉瑜十二州的名声不坏,可她和薛进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薛军攻打沂州,百姓深受其害,不跑去沂军那揭发她就算善良了,怎么可能帮着她。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会向他二人表明身份。”
“不行,万一有个差错,你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即便我们能顺利渡江,也没法子救回陆游,反倒害了陆游。”
陆深正犹豫,那夫妻俩从院里走了进来。大嫂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看楚熹的眼神立时多了些许探究。
但仍没有丝毫的恶意。
楚熹不能完全相信陆深,甚至不能完全相信薛进,因为他们,包括她在内,活在这世上不单单为了自己,背后还牵扯到无数人的利益和性命,感情用事很有可能导致万劫不复,他们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百姓不同,百姓想要的,无非是安生日子。
“妹子这,这玉镯,太贵重了,你还是收回去吧。”大嫂很是为难道“再往北走二十几里地,就是云麓城,你们去找个大夫瞧瞧,也好过在这硬撑着。”
“我都给了大嫂,怎么好再收回来,咳”楚熹浑身酸痛,头晕目眩,强打着精神朝她笑道“大哥大嫂是不是怀疑我的来历”
渔夫手揣在怀里,警惕的看着楚熹和陆深“我不想知道你们的来历,更不想惹祸上身,你们还是趁早走吧。”
“我”
楚熹一把握住陆深的手,拦下他将要出口的话“既然大哥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着你们了,我的确是安阳少城主。”
大嫂睁圆眼睛“你,你真是那个楚霸王”
“嗯。”楚熹笑笑“看起来不太像是吗”
大嫂虽年长,但涉世不深,不如渔夫那般心存戒备,只打量着楚熹道“这么一说穿了,还挺像的。”
传闻中的楚霸王,留着齐耳短发,圆脸,大眼睛,瞧这不过十几岁,笑起来比蜜还甜,活脱脱一只杀人不眨眼的笑面虎。
可大嫂真不太怕她,一个肯为女子主持公道的女子,能坏到哪里去呢。
“你好端端的,不在安阳待着,干嘛蹚这趟浑水”
“我瞧大哥是空着手从云麓城回来的,想必也晓得云麓城的光景,米油价一日日飞涨,草药供不应求咳,哪怕一撮盐,一粒糖,也都要紧着军中,府衙已然顾不得百姓死活了。”楚熹看着这对平凡至极的夫妻,十分诚恳道“也许这么说有点虚伪,但我帮着薛军攻打沂州,真的只是想让沂州百姓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陆广宁征战多年,早就掏空了沂州的家底,如今能勉强应战薛军,全然是靠着勒紧百姓的裤腰带,朝廷帝军一来,更是要在沂州大捞一笔。
沂州百姓的苦,源于乱世战火,薛军对他们的影响反而是最小的。
渔夫总在江上行走,很清楚江南的情形,即便楚熹满嘴仁义道德是假,对岸那一个个红光满面的百姓却比真金还真,听楚熹这么说,他的眼神稍稍软化。
楚熹又道“我晓得你们一家人不容易,大哥大嫂尽管放心,我绝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等身体稍微好一点就离开。”
大嫂见自家男人没有任何表示,忙笑道“没事没事,你养好了再走也不迟。”
楚熹松了口气,真心实意的向大嫂道谢。
大嫂看看她,又看看陆深,抑制不住八卦之魂“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楚熹顺着大嫂的视线低下头,是自己和陆深紧握在一起的手。
醒过神,猛地缩回手“这个”
“我懂,我懂。”
大嫂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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