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然大亮了。
楚熹坐在床边,盯着他,嘴角还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诡异笑容。
“”
“怎么样, 头疼吗”
薛进一手撑着床, 缓缓坐起身, 略有些犹疑地说“我喝醉了”
楚熹晃晃脑袋,而后从一旁的小几上端起茶碗, 茶碗里装着完全泡透的茶叶,她舀了满满一勺,递到他唇边“啊”
薛进将茶叶含进嘴里,神情凝重地嚼了一会,像是在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楚熹放下茶碗, 又端起脚边的痰盂“吐。”
薛进低头,乖乖吐出。
“再漱漱口。”
“嗯”
薛进漱口的同时,视线就没离过楚熹, 肉眼可见的有些惊慌了,待把这口茶水也吐出去,他终于忍不住问“我昨晚,做什么奇怪的事没”
楚熹笑笑“你指在院里脱衣服, 还是抱着椅子痛哭流涕。”
那一瞬间薛进的表情可真精彩,楚熹好遗憾不能用手机录下来。
“你,你说真的”
“放心, 假的。”
楚熹戏弄够他,抻了个懒腰,又复常态“恭喜你, 酒品还不错, 没有被钉在耻辱柱上。”
薛进一颗心方才重归原位, 瞪了楚熹一眼,重重地躺倒在枕头上,显然打算再睡一会。
“你还瞪我,也不想想谁照顾你一晚,真没良心。”
“多谢,多谢。”薛进连说了两次,一次比一次听起来诚恳,紧接着又道“楚楚呢”
“去先生那上课了,估计晌午会留在那吃饭。茶我放这,待会记得喝。”
“你要去哪”
“还能去哪,府衙呗,哦,我也不回来吃了。”
薛进再度坐起身,看着楚熹“你还生我气”
楚熹笑道“怎么会,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忙。”
她说的像是“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有点赌气的成分,薛进不希望她一直生自己的气,但当下的矛盾是无法化解的,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走出门。
楚熹到了府衙,照例先查账册。
其实这账册在送往安阳前已然经过数次校对核实,基本不会出什么岔子,用不上半个时辰也就查完了。
楚熹闲下来,脑子里乱哄哄的。
她真不愿薛进去帝都,总觉得帝太遥远,有一种未知的恐怖。神秘、恐怖、处处陷阱,这些都是她的臆想,楚熹得承认,她在薛进身上倾注了感情,很俗气的感情。
就像丈夫在外应酬,夜不归宿,妻子也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可能只是出了点小状况,但被担忧无限放大,生出许多离谱的猜测。
窝囊。
楚熹趴在书案上,心里想,即便养只小猫小狗,日子长了也有感情,忽然在个风雪天不回家,主人难免惦记嘛,再说,猫啊狗的又不傻,还能冻死在外面
薛进要去帝都,就让他去好了。
“少城主”
“嗯”
“属下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事吗”
“方才府里来了个小厮,请少城主去闫楼一趟。”
楚熹知道是薛进在闫楼设宴,想让她能高兴一点。
其实薛进没必要这样,在此刻看来,去帝都是明智的选择,他没有做错什么,因为他不仅是薛进,就像楚熹不仅是楚熹,他们两个头顶太多名衔,背后太多无可奈何。
这样想着,楚熹就无法再对薛进那么不冷不热了。
到底是去了闫楼,和薛进一块吃了顿午饭,然后离开的时候主动勾住他的手指,就算是同他和好。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两边都在为江南王朝觐天子的事做准备。
首先要商榷薛进此行的随从人数,多了,朝廷不踏实,少了,薛进不安心,争议多日才敲定,准薛进率兵两万。而后便是计划北上帝都的路线,薛进带着两万精锐将士,总不能想往哪走往哪走,更不能朝廷让他往哪走他就往哪走,每一步都得提早安排妥当。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琐碎,细说起来就没完了。
总之待万事俱备,启程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三。
临行前一天,楚熹让丫鬟给薛进收拾衣物,她像个贤妻良母似的婆婆妈妈,一件一件拿出来叮嘱“这两身大嫂专门找人给你做的,看这刺绣,漂亮吧,五六个绣娘赶制了一月呢,你到帝都那日穿它就行,低调奢华有内涵,好得很。”
楚楚坐在一旁,知道薛进要离开很长一段日子,依依不舍地攥着薛进腰间的玉佩“爹爹,不能带楚楚一起去吗”
薛进低头,能闻到楚楚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胀“下次,下次再带楚楚一起去。”
“那下次是什么时候呀”
“嗯”
见薛进答不出,楚熹轻笑一声。
薛进也跟着笑了。
夫妻俩心里都明白,楚楚前往帝都之日,便是江山易主之时。
“你不去看看婆母大人”
“待会的。”
“待会天都黑了,就去吧,领着小家伙,吃完晚膳再回来。”
薛进仰起头问“你呢”
“婆母大人一见着我就想起你倒插门这档子事,也没个好脸色。”
“她是对我没好脸色,又不是对你。”
楚熹抻长声儿道“所以啊”
薛进无奈地摇摇头,穿上鞋,略作整理,抱起楚楚出了门。
来到李琼住处,刚见着李琼,楚楚就很机灵的朝李琼伸出双臂,甜甜的唤道“外婆婆,要外婆婆抱。”
任凭她李琼是铁石心肠,也不能对如此乖巧贴心的楚楚视而不见,一把将楚楚接过来,同时给了薛进一个好脸色“明日启程”
“嗯,明早,辰初三刻。”薛进在亲娘跟前还不如在“义父”跟前自在,毕竟“义父”一见他眯眼睛就心虚,不得不态度亲切和蔼。
李琼从婢女手中接过糕点,转递给楚楚,又问道“她不去”
“眼看着秋收了,楚熹走不开。”
“她若想去,自是能去的。她心思细,到底谨慎些,万一出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李琼就差没直说你薛进不靠谱,紧要关头还得指望楚熹了。
薛进莫名觉得这话很有意思,默默记在心里,打算等从帝都回来再学给楚熹听“母亲不必担忧,不会有事的。”
李琼扫了眼儿子那张格外白皙的俊脸,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随行可带了称心的仆婢”
薛进微怔。
他统军多年,南征北战,身边一贯没有丫鬟小厮伺候,李琼是清楚的,这会忽然提及,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沉着地答道“此番北上,道阻且长,府里的仆婢恐难适应,带着反倒是累赘,一应琐事有杂务兵操持。”
“嗯。”李琼虽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外头种种皆逃不过她的耳朵“我听闻那个仇阳也在列中”
终究是血浓于水的母子俩,李琼同样不喜欢仇阳,每每谈到仇阳总要很不屑的以“那个仇阳”称呼。
“是。”其实话说到这里,薛进就明白李琼的意思了,但没有抢白,安静的等着李琼嘱咐。
果然,李琼说“那个仇阳对她是忠心不二的,你出门在外,做事要得体些,别叫人抓住把柄,背后挑拨离间,坏了大业,得不偿失。”
仇阳这岁数,一没成婚,二没个女人,从前又和楚熹来往密切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明眼的都能看出来他图谋不轨。
倘若薛进在外面惹上了桃花债,被他给知晓了,他定是要第一时间找楚熹打小报告。
李琼管不了仇阳,更管不了楚熹,只能管一管自己的儿子,从根本上杜绝薛楚结盟遭到破坏的可能性。
“母亲放心,我都明白。”薛进想起楚熹总挂在嘴边那句“婆母大人有大格局”,不由攥紧衣袖,几乎要忍不住笑了。
说来也怪,他原本很抵触李琼的“坏脸色”,李琼每说一句话,都像一把刀似的往他胸口戳,以至于他总不情愿来看李琼,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发觉自己这位心如玄铁一般的母亲是很爱动脑筋的,经常拐弯抹角的兜圈子,也有着立场明确的喜恶。
真的,单凭李琼不喜欢仇阳和祝宜年这一点,薛进都觉得他和李琼无形中亲近了很多。
用过晚膳,薛进就领着楚楚回来了,一进门便对楚熹道“猜猜你的婆母大人和我说什么。”
“什么”
“让我出门在外,做事得体些,别叫仇阳抓住把柄,在背后挑拨离间。”
“啧啧啧,真不愧是亲母子。”楚熹说完,立刻就笑开了,变脸变的极快“不过我很喜欢婆母大人这态度,她的话你可得往心里去。”
“我当然往心里去。”
薛进看着她,目不转睛。
楚熹只好说“我也往心里去。”
因明日清早薛进便要启程离开,或许一别就是小半年,楚楚不愿回房睡,哼哼唧唧的赖在大床上,薛进虽然很想抓紧时间缴纳公粮,但他受不了楚楚带着哭腔的哼唧声,就让楚熹给她洗澡,快些把她哄睡。
楚熹动作麻利,不一会就抱着楚楚躺到被卧里。
“宝宝乖,咱们睡觉觉了。”
“要等爹爹回来再睡”
“你爹爹可慢。”
楚楚枕着楚熹的胳膊,仰起小脸道“娘,你不跟爹爹一起去吗”
楚熹捏捏她的鼻子“怎么了”
“外婆婆想你和爹爹一起去帝都,好有个照应。”
“外婆婆是这么说的”
“嗯,外婆婆还夸你细心,谨慎。”
楚熹垂眸,不动声色的盯着女儿那双和她有八成相似的大眼睛,只两三秒的功夫,楚楚脸上便流露出一种小心思被戳破的羞怯,她将脸埋到楚熹身上,细声细气道“我不想爹爹有事”
或许是因为薛进很早就开始自觉建立楚楚的性别意识,年仅五岁的楚楚已经学会含蓄表达对父亲的爱与牵挂。
她从大人的口中感受到帝都是个类似于龙潭虎穴的地方,薛进要孤身前往,让她有一点害怕,而楚熹在她心中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她单纯的认为,楚熹可以保护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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