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过了大概半小时后, 他的心情平复到可以接受的状态,从被子里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灯。
温暖的暖橘色灯光映亮脸庞。他在这里还只有二十二岁,虽然外表没有什么出入, 但看起来还是更年轻一些, 只不过十余年的岁月沉淀, 让他的气质更加柔和沉静。
谢玟再次按亮手机,上面重新浮现出日期和时间,同时浮现出了解开锁屏的密码。谢玟盯着那四个框愣了半晌,有些忘了是什么,他思索着过滤着回忆, 尝试着输入了四个数字。
咔哒一声解锁提示音,进入到了手机桌面里。
谢玟对于这些简体中文都有一些久别重逢的陌生感, 但他并没有忘却, 而是将手机里的讯息重新看过一遍, 将记忆重新缝合在这个时间点。
年轻人的夜生活都比较丰富,大概率12点之前都不会睡的, 因此谢玟编辑了一条消息,将没有回复的内容一一回复。
等做完这一切,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茫感忽然缠绕而来,他盯着桌面又愣了一会儿, 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便在心里道“我可能要跟棋队请假,缓两天神。”
没有回应。一向闹腾的童童不发一言。
谢玟此刻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翻找领队的联系方式, 一边翻一边道“我好像做了一场很大的梦似的, 太不真实了”
他话语微顿, 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股莫测的预兆拢上心头,谢玟唤道“童童”
童童不在。
她没有回来。
直到此刻,那种不真实感才强烈得顶到喉咙。就算系统再怎么不靠谱,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故意沉默来吓他。
谢玟放下手机,下床打开电脑,在光线不足的室内亮起幽然的屏幕光芒。
系统虽然总是说自己是她最后一个宿主,但真实的规则未必是这样。还有返回之前对方最后那句话肯定出了什么问题。谢玟没有轻易否定自己这十几年来的记忆,打开网页后,按照记忆里的书名,在搜索栏打上旧启两个字。
网页里没有这本书,更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小说,反而涌现了一大批历史文献的推测。谢玟没有找到系统的那本书的痕迹。
他对着屏幕沉默片刻,然后从书桌边拿起一张纸、一根中性笔。他习惯了毛笔的执笔姿势,一时间生疏地调整了半天,才慢慢地熟悉过来,在纸上写下
第一,我在做梦。
他盯着这四个字,又看了一眼自己毫无伤痕的手腕,所处时空不同,所以身体上的痕迹不会带过来。他放弃了以这为根据的推测,而是仔细地回想自己的回忆太清楚、太悠长了,连生活习惯都改变了,很难咬定这没有发生过。
谢玟在这四个字旁边打了个问号,继续写
第二,系统出现问题了,那个位面也出现问题了,童童留在了启明六年。
他凝望着这一行字,在旁边稍微打了个对号,这是最符合他心中期望的一个事实。谢玟移动了一下纸张的位置,继续写
第三,我有精神病。
幻觉吗也不是很像。谢玟思考了片刻,尝试着在网上下载了几份相对专业的精神疾病自测量表,从头到尾写了大概四五份,然后对照着研究了一下结果。
没有问题。
他没有掉以轻心,而是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发了条消息,然后再跟棋队请假,准备明天去医院看一看专业医生。
他盯着这张纸,暂时想不出第四种可能,然后将纸页撕下来叠好,放到床头。
他努力想要睡着,但却如意料之中的一样失眠了,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才睡着。第二天,谢玟跟爸妈和妹妹打了一通电话,温柔平静地询问了一下对方的近况。他坐在朋友的车里,驶向预约的医院,耳机里传来小妹撒娇抱怨的声音。
“哥,我养的那只金丝熊那么可爱,老妈非说那是一只大黄耗子,哪有那么可爱的耗子啊你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听爸说围甲打到季后赛了,18号就有你的比赛,今天怎么有空跟我聊天呀”
谢玟道“18号的那场我不去了。”
“啊干什么呀哥,今年好不容易是你们棋队的主场,你这个主将不去了完了完了,你要弃权告负的话,刘大经纪人的电话要打到老爸那儿了,你也不怕老爸骂你。”
“嗯,”谢玟道,“去不了,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啊”谢璇想不明白,“你十万一局的对局费,又没签对赌协议,下一盘就拿钱,为什么不去啊”
谢玟望着窗外的景色,随口道“就当我是梦见会被车撞死吧。”
谢璇愣了一下,大惊失色地道“哥你要是不去的话一定要找个正经理由,比如说堵车啊、出车祸、千万别拿这种借口搪塞老爸,我可不想看你弃权告负上电视之后,还要被老爸骂一顿”
跟小妹大概聊了十几分钟,谢璇就出门跟同学逛街去了,电话也随之挂断。而坐在驾驶位上听了全程的莫泓维背对着他笑问“你这也太任性了吧”
“不是任性,”谢玟道,“去了也赢不了。说了怕你不信,我现在脑子里全是古棋法的走棋规则,真要去比赛,前几手就得违规判负。”
莫泓维道“你还真脑子出毛病了等会儿,我停车,然后跟你去看看。”
他停好车后,两人按照预约见到了专业的精神科医生,通过一系列的诊断和科技手段、影像解读之后,医生神情轻松地告诉他恭喜你,除了正常人也会有的抑郁情绪之外,远远谈不上精神病的情况,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
莫泓维看起来倒是挺开心的,两人走出医院,在他的注视之下,见到自己的发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然后用随身携带的一支黑笔把上面“我有精神病”一行字划掉。
他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试探道“要不咱们回去再看看”
谢玟摇头“不用了,我挺正常的。”
莫泓维腹诽“在你掏出那张纸之前,我都觉得你挺正常的。”他尴尬一笑,旁敲侧击道“那怎么还这么紧张,正常人不会觉得自己有病。”
谢玟瞥了他一眼“正常人才会确认自己有没有病。我只是嗯,穿越了一下。”
莫泓维愣住。
“穿越,听过吗”谢玟淡淡地道,“前几年有个大热的电视剧就是拍这个的,但我没穿到那儿去,我穿了一本书,我说那种剧情写成小说根本就没人看啊,就好像在时代洪流之下,每个人只能滚滚地滑落向一种悲剧就这种感觉的小说。”
莫泓维吞咽了一下口水。
“那本小说不是我们这个世界里的,可能是平行世界里的文学作品。”谢玟分析道,“里面没有什么淫秽内容,一本简单的架空历史小说而已,应该不是被封了,大概就是没有在这世界上出现过。”
他说着说着,手臂忽然被拉住了。谢玟回头,见到莫泓维扯着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巴巴地道“还是换家医院再看看吧”
谢玟叹了口气,道“我没穿越,我做梦的。”
莫泓维的神情立即好了很多,他猛地一拍谢玟的肩膀“吓死我了你。”
两人默默地并行,莫泓维总觉得刚才的一段对话让气氛都跟着诡异起来了,于是开口调节,谈及自己的工作“我跟你可不一样,陪你出来看脑子都要扣工资的,啧,我女朋友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又有施工队在洛宁又挖出墓葬群来,你说在洛宁搞房地产,那多少也沾点内个了,停得工比开得工时间都长。”
谢玟道“快挖完了吧。”
“可能是吧,”莫泓维出了医院,刚想点一根烟,都看了一眼身旁白皙俊美、文质彬彬的好朋友,不想让不抽烟的人吸二手烟,忍了一下没点,“过两天你也见不着我了,电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信号我老师给我发消息,让我这周内赶到当南自治区河定村,那边有大发现,十天半个月内是回不来了。”
当南自治区,河定村。谢玟脑海中复原了一下位置,感觉是个挺偏的地方“什么大发现”
“不知道,说是足以改变学界的大发现。”莫泓维随意地道,“你记得一千四百年前,就是公元六百多年那个朝代吗那个语焉不详,暂时叫齐的朝代,老师给我发了个碑拓照片,说十国之乱的时候有个割据的君主,特别特别痛恨齐的皇室,强制损毁了非常多的历史文献和民间资料,连人家国号也硬给改了,因为这种后世产生的巨大损毁和出土不足,所以学界手里一直只有那些无法定论的资料”
他一边说一边给谢玟打开车门,道“人家根本不叫齐,碑拓说叫启。哪有人把墓葬选在当南自治区那地儿的,他们家是不是全都葬到那里了,真是精神病啊,那都快出国土了吧怪不得考古界这么多年找不出来嗯怎么不动了。”
谢玟站在原地,清澈澄明的眼睛望着他,那分明是很平静、很柔和的目光,但莫泓维却猛地呼吸一滞,隐约觉得对方的身上产生一股微妙的、伤心与期望并存的气息。他的声音都停顿了一下,半晌才道“谢玟”
谢玟掏出那张纸,看了看“我在做梦”这四个字,想了一下,没有立刻划掉,而是放回口袋里,道“当南自治区有没有叫过,大彧府”
莫泓维对着他呆愣了半天,谢玟虽然家学渊源,但他少年就进了棋队,居然会对这么冷门的历史问题有所了解在大部分人眼里,那个朝代含糊得连教科书都一笔带过。但莫泓维是考古学直博,他盯着好友,迟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看到谢玟划掉了“我在做梦”那四个字,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
启明六年四月十九,大彧府。
秦振赶来时,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
他一届文士,那场夜袭只做接应和协助调度,真正的夺城胜仗还是要看陛下和诸位将军的。因身兼多种事务,所以他是迟了几日才赶来御前的。但捷报在手,他踏入这座城池时,见到的每一个官员武将,却都一脸沉重难言。
有哪位将军牺牲了吗还是陛下受了伤或者是
秦振踏入府城议事厅,见到换回中原服饰的石汝培坐在椅子上,旁边是贺云虎、叶恺几人。他盯了一眼毫发无伤,但目光沉冷的石汝培,问道“陛下呢”
在座的数位将军和随行之臣都身躯一震,呼吸都停滞了几分,仿佛想到了什么非常可怕之事。过了半晌,反而是石汝培开口“皇帝陛下负伤未醒。”
“负伤”秦振看了一眼手上的战报,里面可没提这句话。
“对。”石汝培道,“帝师大人,走了。”
秦振怔了一下。
“谢帝师回归山野,隐居去了。”石汝培补全这句话,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响起那一夜的火焰和鲜血,他一想到那个场景便畏惧生寒,于是克制自己不要回忆,“陛下追下去的时候,宵飞练追出府城,到了外野,遭到小股残兵力量的反扑阻拦,在乱阵当中连斩百人,力尽负伤昏迷不醒。”
秦振捏紧战报“此事为何不说”
石汝培指了指旁边的人,对着秦振冷道“你该问他们,我一个无官无职的敌国军师,你问我做什么”
秦振看向叶恺几人,而那几位更加直面那个场景的武将却纷纷不言,他们想起满地流淌的鲜血,想起雪白神骏奔驰的影子箭羽、火光、交接的兵刃,他们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的皇帝陛下突入骑兵战阵当中,他浑身是伤,几乎让诸臣们觉得他会血尽而亡。
而陛下却不是为了杀敌,他只想杀光阻拦他道路的人而已,以至于后续的夜袭军伍前往接应,都无法靠近他。当时众将并不知道他要找谁,险些让天子一剑捅穿了胸口后来石汝培现身,阻止了武臣们莽撞的行为。
石汝培就在旁边看着,甚至任由那些骑兵将陛下逼至力竭,最后再由弓箭手齐射击退残余的骑兵,宵飞练同样重伤倒地,跪在遍是尸体的战场上。
天子的身上仍是那件鲜红的战袍,银甲上泼满血迹,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此时此刻,他不像高坐庙堂的皇帝,更像一个孤注一掷、残暴可怖的野兽。离开宵飞练的支撑之后,他更加地冷酷、乖戾、暴虐无情,短兵相接地近身厮杀,看起来更令人心惊肉跳。
他要追逐,可是,要追逐去哪里呢
在那个寒意浓郁、布满血腥气的冷夜里,所有的大启之臣都一同肺腑冰冷,难以呼吸。他们明明已经有无数弓箭手张弓搭箭,有诸多近卫拔剑以待,但在不分敌我的皇帝陛下面前,竟然仍只能袖手旁观
血流成溪,已抱死志的趾罕残兵竟然也被杀退,他们视死如归的勇气被冷酷的恶龙搅碎了,在慌张逃窜时,尽皆倒在箭雨之下。
夜风腥甜。
染红的银甲、血液凝涸成暗红的战袍袍角。一个坐拥天下、却又孤单的背影。
萧玄谦握着剑向前走,剑锋在地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痕迹。他记得这个方向,也只记得这个方向。
外野的平地全是倒下的尸体,地势渐高,到了足以攀登的地方。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神智是否清醒、是否能分清敌我,但在此刻,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袍青年却突兀地从夜色里现身,他完全不在乎是否会被皇帝砍了,跪在了他的面前,双手捧起一把剑。
他挡在了皇帝的面前。
萧玄谦抬起手,他血迹斑斑的手指拂过“天下太平”四个字,然后扔掉手上的武器,一把握住了这把剑。
他的喉间漫起血腥气,喉咙灼烫得像是烧一样,像是有一团炽热的火塞了进来。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唾手可得你要去哪里呢
他冷彻的五脏六腑被炽热的火焰淹没。
萧玄谦握紧了这把剑,而后吐了一口血,身躯半跪倒在地上,一只手紧握着剑柄,兵刃狠狠地插进地面。
血珠滑过他的唇角,滴落在土壤里。在最为混沌、力竭得近乎下一秒将死的时刻,一股略感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
“数据校准校准完成数据库移动完成主角身份确定平行世界走向确定系统编号t106687,能量不足警告”
“能量不足无法操作、能量不足无法操作”
“世界主角行为偏差警告、小位面规则移动警告”
“交换时空确定调整平行时间轴新任务装载完毕”
他没有听下去,坠入更深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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