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天后。
夏家老宅。
门外停了几排豪车, 才是清晨,所有人就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
等了三分钟,门外又开进来一辆车。
是谢安珩派去接赵致殷的车。
后者从车上下来, 看了一眼这阵仗“都安排好了”
谢安珩“嗯”了一声。
跟赵致殷的春风得意完全相反, 他没太多表情。
赵致殷隐约猜到是什么原因。
等坐进车内,他升起后座的挡板“你和谢行之又起冲突了”
“”谢安珩下颌鼓了鼓, “没有。”
他顿了好久, 扯扯嘴角“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上回那次险些动手, 让谢安珩彻底明白了他对谢行之的感情。
不是什么兄弟之间濡沐。
他用力闭眼。
“或许你该跟他谈谈。”赵致殷靠在椅背上, “我之前也和岑向阳有过误会, 现在说清楚就好”
“我跟你不一样。”谢安珩打算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好久后, 他淡淡道“你和他只是隔着朋友的身份。”
“而我”
他嗓音变低。
“谈谈我该用什么身份去和他谈告诉他, 你养大的小孩, 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想跟你睡觉。”
谢安珩自嘲一哂。
“你觉得我哥会怎么想”
“”确实够棘手。
赵致殷呼出一口气“但他也不傻, 你早晚要告诉他,与其这样拖着”
“能拖一阵是一阵, 现在还不是时候。”谢安珩掩下睫毛,“至少先把这些苍蝇解决掉。”
赵致殷嘴唇动了动,还是没继续劝。
他知道谢安珩一直在受到什么事情桎梏,但这件事和谢行之有关,应该还涉及了后者的利益。
谢安珩谁也不愿意告诉,包括谢行之本人。
他不说自然是有他的理由,赵致殷也没法插手。
“反正无论如何, 谢行之肯定是爱你的。”到了计划的地点, 赵致殷下车, 拍拍他的肩膀。
“嗯。”谢安珩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可惜我要的不是这种爱。”
“我是不是奢求太多了”他忽然抬眸,眼底有不易察觉的脆弱,“他这几天跟我提起从前的事,好像很怀念。可我知道他怀念的只是兄弟之间的感情,他越说,我就”
“我”
“谢先生。”旁边有人走过来。
谢安珩立即收敛了情绪“什么事”
“是谢行之先生”那人压低声音,附耳过来,“他要求见您。”
赵致殷明显看到谢安珩眼睫一抖。
然后听见他冷淡道“不见,我今天没有时间。”
今天他们的确没时间。
事情太重要,涉及到他们整条船上的人生死存亡,消息来源还不明。
赵致殷和谢安珩在房间内等待了几个小时。
“还是搜索不到任何这方面的消息。”赵致殷拧起眉心,“不过也可能是他们这回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
毕竟虽然他在这个领域技术一流,也不是任何东西都能破解的。
要是对方花这么大的代价防范,那就更说明今天会在这里会面交易的人非常重要。
“但还有一种可能。这一切只是幌子。”谢安珩沉思,“想把我们都引过来。”
“消息是晚上八点,我们放出信息说你一整天都在市中心,七点再匆匆赶过来。”
“谁也不可能猜到你早就在这里埋伏好了,就算是幌子,也算计不到你头上。”
赵致殷对他们的计策还算有信心。
又过了几个小时,临近晚上七点,秘书又进来了。
“谢先生”
他有点为难。
“谢行之先生,他说他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你立即回去见他。”
在此之前,秘书已经带着这番说辞来了四次,这是第五次。
“”谢安珩眼底情愫翻滚。
他还是站起身“我去去就回。”
赵致殷耸肩,表示理解。
心爱的人紧急呼叫,哪可能坐得住。
谢安珩走后,赵致殷只能独自等待。
他拿出手机翻看跟岑向阳的聊天记录,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看笑了。
但眼见八点快到了,谢安珩还是没回来。
赵致殷开始觉得不对。
他给谢安珩拨了个电话,对方提示正在通话中。
赵致殷起身“你们继续留在这里,我回去一趟,所有人还是按原计划进行。”
“是。”
走到楼下,赵致殷一摸口袋。
车钥匙不见了。
忘带了
不可能。
车钥匙在他口袋就没拿出来过。
他心里陡然间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手机响了。
“喂”赵致殷接起来。
来电是谢安珩身边的秘书,对方带着哭腔和慌乱。
谢行之出事了。
连带着一起的还有岑向阳。
坠江。
生死不知。
赵致殷听到一半,手机“咚”地坠地。
满北市中心医院。
三楼特护病房自下午开始就没消停。
先是有人坠江,送过来抢救。再是一个年轻男人领着保镖进去,似乎发生了争吵。
最后年轻男人晕倒在走廊里。
现在总算稍微安静了些许。
但病房里的人内心却一点都没平静。
岑向阳刚发了一大通火,身心俱疲。
可他想到谢行之还生死未卜
“表哥,你别哭了,你休息一下吧。”邹渺抽抽噎噎地拍他的背,“休息好了你才能有精力去找谢行之哥哥。”
岑向阳依旧抹眼泪“休息我配休息吗”
邹渺见状更难过,而他也不想表妹这么劳心伤神。岑向阳本就是个见不得别人有一点不开心的人。
“何明旭。”他抬头,“你把渺渺带回去,好好陪着她,我这边有消息了告诉你们。”
“好。”何明旭毕竟还是长大了,知道继续在这个病房里哭也没什么用。
他扶着邹渺,两人一同离开。
然而病房刚刚关上,又被另一人推开。
岑向阳以为他们还不愿意走,抬头打算再劝几句。
“怎么是你”见到来人,他刚压下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
赵致殷面色难掩疲惫,身上还有浓重的尼古丁味。
他静静站着,没说话也没靠近。
岑向阳瞪他“不是让你滚出去吗,你怎么还不滚”
赵致殷总算开口“对不起。”
只这三个字,岑向阳再度泪崩“老子不需要你对不起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滚”
一个枕头朝赵致殷飞过去,砸在他脸上。
赵致殷没躲,被打了一下才伸手接住。
“你他妈向我保证保证了那么多遍,说行之哥绝对不会有危险,说什么谢安珩不会伤害他。”
岑向阳嗓子都快哭哑了。
“结果呢”
“”
面前的人眼睛肿得像两个大核桃,头上还缠了绷带,这样声嘶力竭地向他控诉。
赵致殷下颌角绷了绷。
“你知道我去接他的时候,他是从窗户跳出来的吗他手腕和身上那些,那些痕迹老子一想到行之哥这几天遭了多少罪,我特么就”
岑向阳上气不接下气。
“偏偏我还相信你,我信你那些鬼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样,把头埋进掌心里,“在他最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我又在哪”
“你还说谢安珩跟你一样,你不会伤害我,所以他也不会伤害行之哥,我那么相信你这种话我竟然也信,我真是傻逼”
岑向阳哽咽。
赵致殷放在身侧的五指攥紧。
岑向阳猛然抬眼“不对。你说得一点没错。”
“你俩就是一样,你们都是如出一辙的大骗子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有个屁用”第二个枕头砸到他脸上,“滚,滚出去,跟那个小兔崽子一起有多远滚多远,我永远都不要再看见你们”
病房里久久寂静,只有岑向阳自己的抽噎声。
他埋头哭了好一会儿,稍微缓过来些许。
“我是傻逼呜”岑向阳抹干净眼泪。
他后知后觉刚才那样发火有些迁怒的意味。出了这样的事,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在赵致殷身上。
但狠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岑向阳拉不下面子。
他还在琢磨要说点什么挽救一下,一抬头,发现哪里还有什么赵致殷
病房的门早就关了,只有他一个人。
“”岑向阳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几秒后凶恶道,“老子叫你走,你还真他妈走了”
走这么快,估计心里心虚得很吧。
岑向阳用力瘪了瘪嘴。
妈的。他走了我难过什么
他拉过纸巾揩了一把脸,扶着床步履蹒跚往盥洗室挪。
走了就走了,赶紧滚远点,永远别再让他看见
他越想越伤心,并且竟然不知道这种悲伤的情绪出自哪里。
想到这里,他更难过了,干脆打开水龙头,低头把脸浸到凉水里,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寒冬腊月,即便开了暖气,从室外水管抽上来的水也还是凉的。
整个脑袋泡在里面,立即就让岑向阳狠狠打了个哆嗦。
寒冷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短暂的驱走了那些悲伤和混乱的情愫。
他闭起眼睛,放松身体。
还挺舒服。
“岑向阳。”
“岑向阳”
忽然有个声音焦急传来。
紧接着,一股大力将他拽起来。
岑向阳有点懵“你不是走了吗”
去而复返的赵致殷一手攥住他胳膊,眉头紧皱,好像很生气“你刚才在做什么”
“泡水。”岑向阳嘴巴有点冻麻了,说话不太利索。
“泡水”赵致殷重复了一遍,面色更难看。
他抬手把什么东西搁在一边的台子上,探了一下水温。
冰寒刺骨。
赵致殷脸色沉到底,拉起岑向阳就往房间里拖。
“你他妈干嘛”岑向阳挣扎。
但赵致殷没松手,力气前所未有地大,干脆把他抱起来。
被丢回床上时,岑向阳的脑子还在嗡嗡响。
直到头顶覆上温热的毛巾,他才烫到一样抖了抖。
可一见到面前的人,他立刻又摆出臭脸“老子不要你关心”
“不要我关心,那你是傻子吗”出乎意料,赵致殷好像比他还生气,“把头泡在冰水里”
岑向阳被激怒“我是啊,我就是傻子,我是傻逼唔”
又多了一条热毛巾,捂上了他的嘴。
“你他妈拿开,老子不需要你假惺惺”岑向阳双臂乱挥要把他打开。
“你自杀,一了百了,你有没有想过别人”赵致殷态度前所未有地强硬,按住他的动作。
“万一谢行之没有死呢他回来知道你这样,会多难过”
“没想过”岑向阳打飞一条毛巾,“你有毛病吧,老子什么时候说要自杀了”
“”赵致殷停下,捏着热毛巾,“那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岑向阳看着他的脸。
岑向阳的嘴角开始瘪,越来越瘪。
他眼泪又蓄起来“你走都走了,你管我想做什么,我就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下都不行吗”
“别哭。”赵致殷明白是他误会了,“我以为你想算了,对不起。”
他拿剩下那条毛巾去擦他哭肿的灯泡眼。
暖融融的。
岑向阳忽然悲伤决堤“呜”
“”赵致殷的手一顿。
他在心底叹气“我没走,我是去给你买吃的了。”
说着指了指台子上面的餐盒。
是一份瘦肉粥。
岑向阳扭头看了一眼。
“呜呜呜”哭得更大声了,毫无形象可言。
“咚咚咚”
病房门外突然有人敲响。
岑向阳的哭声一滞。
赵致殷回头“谁”
门外的人“是病人家属吗病房里不能烧开水的,外面有专门的开水壶,需要帮您带一瓶吗”
“”
赵致殷走过去拉开门,跟查房的护士讲了几句。
“哦哦哦,抱歉。”护士万分尴尬地走了。
房门重新关上的一刹那,岑开水壶向阳“呜呜呜呜”
赵致殷心疼又无奈。
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展开双臂“抱一个么”
开水壶一边呜呜叫一边扑进他怀里。
赵致殷顺着他的头发轻轻向下抚摸“抱歉,我不该对你随便做那样的保证。”
“”岑向阳用力抽了抽,把鼻涕眼泪全部蹭到他衣服上,“不关你的事,是我不该那样乱骂你呜呜呜。”
赵致殷心底软成一片,刚想再开口再哄,怀里又传出闷闷的声音。
“是我自己傻逼,谁也怪不了。”
“是我是我害死了行之哥呜呜呜”
“为什么开车的人不是我,要是我替行之哥挡下那辆车就好了,该死的人是我呜呜呜嗷嗷嗷呜”
“你不是,不准乱说这种话。”赵致殷把他的脸捧起来,拧起眉头,“你哪里傻了”
“我就是”岑向阳哭出一声猪哼,鼻尖吹出大泡泡,“我还信你的鬼话,行之哥没了,屁股也没了,呜呜呜”
“”赵致殷揪了两张纸帮他脸上擦干净。
将人用力重新抱住“不是你傻,是我的错,我太坏了,不该骗你。”
哭声小了一点。
赵致殷再接再厉“别哭了,岑向阳,再哭眼睛哭坏了,以后对狙打不过别人了。”
哭声变本加厉“打不过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打了”
赵致殷“”
“那你要怎么才能不哭”
平时开朗阳光的人伤心起来好像格外难哄。
哭声再度变成抽噎,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沉默半晌,提议道“我帮你找谢行之,保证帮你找到他,行不行你不要再哭了。”
“真的”岑向阳猛地从他怀里撑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
岑向阳近乎整个眼睛又红又肿,睁开都困难,显得有些滑稽。
赵致殷却只觉得揪心。
岑向阳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谢行之又是他的恩人,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不言而喻。
而同样的,赵致殷知道岑向阳所谓的找到谢行之,是指找到活着的谢行之。
刚刚才在随口承诺上栽了跟头,以赵致殷的原则,他不会在同样的事上犯两次错。
满北江这么大,沿岸多少村落城镇,找一个人,难如登天。
何况把人活着带回来。
“行之哥肯定没死,对吧”岑向阳肿成球的双眼里冒出期盼。
“对。”赵致殷发现他完全无法对这样的岑向阳说不字。
“真的吗你真的保证能找到他吗”
“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到不能再真,只要你别再哭了。”
“老子不哭了,哭有什么用,谁哭谁孙子。”岑向阳撑起身体就要下床,“我跟你一起去找行之哥。”
“回来”赵致殷拉住他,“还有一个条件。”
“啥”
“把粥吃完,好好睡一觉。”赵致殷看进他眼眸深处,“等你伤养好,你的行之哥就回来了。”
“要是找不回来怎么办”岑向阳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但他就是突然热血上头。
赵致殷一向深思熟虑,精心策划。
他头一回这样无所顾忌地做出决定。
这个决策的方式让他有点熟悉,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熟悉。
“一定能找回来,我向你保证。”他揉一把眼前人的后脑勺,“要是找不回来,我也不回来了,给你赔罪。”
半小时后,岑向阳吃饱喝足。
刚刚经历车祸,情绪又屡次大起大落,终于精疲力竭睡过去。
赵致殷坐在他床头,默默看他的睡颜。
倏地,他想起刚才那种熟悉感来自哪里。
这不就是典型的岑向阳式决策么。
一往无前,无所顾忌。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失败。
“”赵致殷低低笑了笑。
他从小就不能理解这样的人,觉得他们不会思考,说难听点是做事不经大脑。
今天他自己成了其中一员,还甘之如饴。
又看了几分钟岑向阳,赵致殷起身,在他额头吻了吻。
离开的刹那,他发现床头柜上那支手表。是谢行之在车祸里唯一留下的物件。
表盘不走了。
坏了
赵致殷想了想,将它收进口袋,这才推门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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