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旧事

    千余名侍卫对于普通的匪患来说是一个震慑, 没有哪个土匪头子敢不长眼来找不痛快。

    然而当流民齐齐落草为寇,这个数量就恐怖了。

    “按照推算,至少有五千人, 甚至万人。”尚未雪低声道。

    罗云惊愕“这么多”

    “只少不多。”

    “殿下,那我们该怎么办”

    随着罗云的话,所有人都看向了刘珂, 此刻不论他是多不着调的王爷, 也都盼望着他能拿主意。

    刘珂的腮帮子动了动,抬起目光往雍凉的方向望过去,今日天高云消, 难得好天气,视线能看得极远, 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城池。

    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方瑾凌看向钱多金,说“姐夫, 先带三位掌柜回去歇着吧, 此事得从长计议。”

    钱多金点点头,对着三个商队主事道“走吧,情况殿下已经都了解了,回去等消息吧。”

    “也只能这样了, 唉, 这该怎么办”三人互相摇头叹息,眼里都是满满的担忧。

    “等一下。”忽然刘珂喊了一声。

    三人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面对着他。

    “既然知道雍凉不太平,你们为什么还要冒险来赚了钱没命花又有什么意思”

    刘珂这一问,让他们微微一愣。

    接着马鸣苦笑道“殿下, 咱们虽然赚得多, 可是一家老小, 还要几百伙计,都得养活呀,都盼着过好日子呢。”

    家大业大,养活的人就多,一年到头最多也就走上两趟,不是听到不太平就可以断了这条生计的。

    “去吧,回去之后别乱说话。”钱多金于是带着这三人走了。

    余下的,陷入沉默之中。

    按照这月余的赶路惯例,除了贵人,午时吃的都是随身携带的干粮,连帐篷都无需扎起来,不过是稍微歇会儿脚,就得继续赶路。

    虽然疲惫艰辛,不过临近雍凉,快要到达封地,大伙儿脸上还是带着希望,有说有笑地开始整理,准备出发。

    “暂时还是不要往前了,先想想接下去怎么办吧。”方瑾凌建议道。

    刘珂于是吩咐罗云“传令下去,原地安寨扎营,加强戒备。”

    “是。”

    尚初晴思索着“宁王车驾这么大动静,我怕已经惊动流民了,未雪,让落羽,无冰,小雾和小霜各自带人去前面探路,别走官道,一有消息,马上回报,另外,让稀云与罗统领一起设哨戒备。”

    “是。”尚未雪没多话,立刻去找姐妹们。

    论京城卫军的战斗敏锐度,是远远不及来自边关,与外敌见过血的尚家人。尚初晴这么安排,合情合理,别说刘珂,罗云也是心服口服的。

    这次要不是尚未雪亲自跟着去,说不定还发现不了那藏在缓坡下的尸体,一旦深入被包围,后果不堪设想。

    团子着人点了篝火,干脆又煮了热汤,蒸了米饭,野外条件艰苦,拼拼凑凑出一桌还算看得过眼的午膳,没别的,就热乎。

    当然,作为病患,方瑾凌的手里依旧是白粥。

    刘珂的营帐里,几人简单用了午饭,便聚在一起商议。

    罗云一直想问“这雍凉知州知不知道城外流民入寇,已经成为暴徒,劫杀商队过路人”

    尚未雪毫不犹豫道“自然知道。”

    罗云震惊“那他怎么能够无动于衷,万一暴徒引发,怎么办”

    “还能怎么”尚初晴失笑道,“这里不比中原腹地,县城之间相距极近,可以吸收更多的流民以壮大力量,或者占领城镇。在这里,想要前往下一个城市,甚至南下,就得像我们这样沿路走上一个多月,能不能走到另说,光口粮就支撑不住,所以只能在雍凉附近劫杀过往商旅。”

    “那为什么要杀人呢,把东西截了就是了。”

    方瑾凌道“不杀人,消息就更瞒不住了,行商是为了将货卖出去,若是东西被劫了人放走,怎会有商队再来”

    “那也不过是一时之计。”罗云道,“看那三家没得到前面的消息,就已经担心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原本还求着殿下庇护,现在听到那么流民,估摸着已经打退堂鼓了。”

    他叹息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气氛有一丝奇怪,一抬头,见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不禁疑惑道“怎么了”

    “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爷身边都是些蠢货”刘珂嫌弃地看着他,又瞄了一眼边上候着的圆脸小太监,简直糟心不已。

    “殿下,卑职哪儿说错了”罗云挠了挠后脑勺,被骂得有些蒙蔽。

    “你没的说错,可你怎么不用脑子想想,就是因为这些暴民不成气候,所以雍凉知州才会任他们自生自灭,等到没有倒霉蛋经过,这些乌合之众你想想会变成什么样子”

    罗云小心翼翼道“什么样子”

    刘珂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蠢是蠢了些,忠心就好,不能指望太多,他正要回答就听到身旁的方瑾凌低声道“人吃人。”

    瞬间刘珂沉默下来,而罗云则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他想反驳什么,可是想想,好像也就只有这一个结果。

    没吃的怎么办身边就是食物。

    别说一万人,就是十万人,也于事无补。

    灾难之下,最悲惨的莫过于此。

    一时间帐子里没人说话,气氛压抑的仿佛透不过气来。

    上战场的人心总是比旁人硬一些,然而尚家姐妹一想到那幅画面,便不忍再往下想。

    “我们保家卫国,驻守边关,本是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可是好像就算没有外敌侵犯,天灾人祸已经让他们活不下去了。”

    尚未雪的话无端让人沉重。

    尚初晴面色淡然,眼中的愤怒却一转而逝。

    这不是对着那些落草为寇的难民,而是对着朝廷。朝廷的不作为,才造就了这种惨剧。

    良久,罗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想到了现在的处境,“那殿下怎么办,按理雍凉知州该在城外三里相迎。”

    尚初晴道“那也要宁王走得到城外三里才行。”

    “这,他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暴徒冲撞殿下”罗云觉得不可思议,刘珂可是皇子,钦封的宁王,整个雍凉成都该是他的。

    尚未雪道“罗统领,你对雍凉的认知还是停留在朝廷管制下的普通州府,这里本身就不受朝廷控制,真正做主的是张氏,能与之抗衡的是混居的胡人长老团,其中以前凉王后裔为首。而卢万山能好端端地在雍凉当知州是因为他娶了张氏女,又将女儿嫁给了如今自封的凉王段平,左右逢源,日子过得如鱼得水。”

    “别说他想不想要迎宁王大驾,光是张氏和胡人,土皇帝当惯了就绝不愿意再来一尊大佛,若是宁王不小心折在暴徒手里,正好请朝廷派兵镇压,一举解决流民占据官道的问题,正中下怀。”

    这话说的时候,尚未雪是看着刘珂的,在路上她就同这位王爷分析过雍凉的局势。

    西陵侯府在雍凉以北的沙门关,常年驻守,不常来此,而七姐妹中唯独她陪着钱多金行商过,是以她最熟悉。

    听此罗云面露为难,咬了咬牙“殿下,只有千余名侍卫,怕是护不住您,我们不如”

    “回去”

    罗云正要点头,就听到刘珂嗤了一声“回去个屁,爷自己找的封地,结果还没到地方,就屁滚尿滚地被一群流民吓回去,面子往哪儿搁”

    “可是”

    “没有可是,那群傻逼就等着看爷的笑话,我岂能让他们如意”刘珂暴躁道。

    然而尚初晴却说“可罗统领的建议不无道理,按照现有的兵力,的确难以对付那群流民,我知道殿下心中有气,可是若打不过,何必平白伤亡”

    尚初晴这么一说,给罗云带来了底气,他道“殿下,咱们若是出事也就罢了,您千金之躯,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先回京,将此事报于朝廷,再来不迟。”

    刘珂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他想到自己对顺帝面前放下的狠话不为母亲平冤,他永远不回来

    顺帝应该知道他选择雍凉的用意,看得到他的野心,然而区区流民就让他退避三舍,灰溜溜地回京,这让顺帝怎么看他他还有什么底气为母亲,为哑叔,为所有喊冤而死的人跟顺帝争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他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满心的不甘。

    方瑾凌就在他的身边,目光落在刘珂那泛白的指节上,手背的青筋蹦现,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那是刘珂从未有过的失态。

    他忽然想到那个小年夜,特意寻他来告诉这一声,雍凉对刘珂的意义恐怕不仅仅是块远离朝堂的封地,或许还是正式争斗那无上帝位的一步吧。

    想到这里,方瑾凌便问“大姐,三姐,若是让附近的卫军救驾,最近的在哪儿,需要几天才能到”

    “卫军”尚初晴思索着,“那有些远,来回至少需要十五日,况且他们愿不愿意来还未可知。想要快的话还不如直接从沙门关调兵,骑兵来回也就七八日,只是这样不合规矩,不如回京去。”

    方瑾凌心中了然,于是又问,“如果殿下回京,那我们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将刘珂的思绪给拉回来。

    尚初晴道“可能要走另一条山道,是当初我们回京走过的小路,只是崎岖很多,就是不知道你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尚未雪说“或者凌凌,你跟姑姑随宁王殿下回京,留下小霜和小雾陪着你们,我们先回沙门关,等天气再温暖些,我再来接应你们,那个时候这些流民”

    “也差不多了。”尚初晴无奈而沉重接下去。

    这差不多是什么情形谁都知道。

    方瑾凌轻轻一叹,颔首,“这也是个法子,只是事情太突然了,究竟如何还得让殿下好好想想,请罗统领加强巡视和戒备吧。”

    罗云道“小少爷放心。”

    刘珂听着,不禁看向方瑾凌,他一点也不赞同回去,正要说话,却方瑾凌朝他安抚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紧握的拳头,刘珂一愣,缓缓地张开手掌,只见掌心上不知不觉竟留有几道深深地指痕,差点戳破皮肉。

    “别着急,待会儿说。”方瑾凌说着,便看向尚未雪和尚初晴,“烦请姐姐也与娘说一声,请她莫慌张。”

    尚未雪笑道“凌凌,你当姑姑是那种听见什么事就慌张的后宅妇人吗她早就知道了。”

    “姑姑现在与稀云一起正在营地巡视,说是要找回当初的感觉。”

    尚初晴说完便跟妹妹朝刘珂抱了拳就出去了。

    “团公公,也劳烦你去看看我的药,若是好了,便端过来。”方瑾凌对帐子里最后一个人说。

    小团子连连点头,他担忧地看了刘珂一眼,然后下去了。

    等到整个帐篷安静下来,刘珂说“我不能回去,小凌凌,你可以先走。”

    方瑾凌没急着说话,而是闷咳了两声问“殿下能给我倒杯水吗”

    刘珂皱眉看着他,只见方瑾凌歪了歪头,朝桌上的茶杯努努嘴,然后一弯眉眼露出万分感谢的笑容。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装可爱卖乖刘珂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可惜这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已经足够方瑾凌将刘珂这纨绔王爷锻炼成贴心大哥哥,照顾技能点满。

    最终刘珂鼻尖喷出一股小气,拿体弱多病,轻重不得的方瑾凌没办法,只能随了他意,不情不愿地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喝完你就走吧,那些商队估摸着也不会再往前了,你跟你娘要么随你姐绕小路去沙门关,要么跟商队回京。”

    “那殿下你呢”

    “爷”刘珂目光一深,没说话。

    方瑾凌微微挑眉,忽然问道“我能问一问殿下以什么理由说服皇上让你就封雍凉吗”

    刘珂失笑了一声,看着方瑾凌道“看来你又猜到什么了”

    “那以咱俩的关系能不能说啊”方瑾凌带着一点点撒娇的味道,他知道刘珂就吃这一招。

    “能。”果然刘珂答应了,不过在此之前,人还问了一句,“咱俩什么关系”

    “这个嘛”方瑾凌侧了侧脸,最终不确定地说,“爬墙的关系”

    闻言刘珂哈哈一笑,揶揄道,“小凌凌,是不是跟爷呆久了,也变得没脸没皮了”

    方瑾凌一摊手“谁让近墨者黑呢,没办法。”

    刘珂觉得这人怎么就这么顺眼,就是使坏的时候也合他的心意。

    只是一想到接下去想说的话,他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凝重道“你既然想听,那哥就说,就是说完了,你想打退堂鼓,爷都是不让的,你得想清楚。”

    “这话说的好像是咱俩要成亲似的。”方瑾凌道。

    “成亲还能和离,这比成亲严重多了。”刘珂问,“听不听”

    “听,当然听。”

    刘珂扯了扯嘴角,说“这关系到二十年前的宫闱旧事。”

    “所以王嫔娘娘是被冤枉的。”方瑾凌肯定道。

    刘珂稀奇了,“你又知道了”

    方瑾凌笑了笑,心说谁让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多,凡是宫廷总是逃不开冤屈复仇这一条线。当初他看到刘珂装模作样要黄了王家婚事,并且对皇帝毫无敬意和畏惧的时候就大概率猜到了。

    “那你再猜猜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方瑾凌思忖半刻,说“既然你娘是被冤枉的,那必然有陷害者,按照得利者推论,这人应该便是现在王贵妃。但是你对皇上又颇有怨气,所以皇上是知道真相的。可他又默认了,宁愿让你的母亲蒙受不白之冤,也不愿意处置王贵妃,这点我想不明白,是知道的时候太晚,怕朝廷内外动荡吗或者对王贵妃宠爱过甚,可奇怪的是又不肯封后。”

    刘珂听着方瑾凌的分析,低低地笑起来,这笑声充满了嘲讽,“小凌凌,大顺的皇帝陛下给我的解释是前者。”

    所以很显然两个都不是那又会是什么

    方瑾凌头一次百思不得其解,他理不清思路,或者说得到的线索太少了,“所以为什么不处置王贵妃,由着这样一个毒妇掌管后宫”

    “你还是太善良了,小凌凌,皇帝为什么要处置她,奖励还来不及呢,后者是在帮他善后啊”刘珂低声道。

    什么

    方瑾凌一瞬间怔然,他感到不可思议,“所以主谋是皇帝为什么”

    刘珂目光变得冰冷刺骨,带着深深的憎恶道“因为我舅舅,那不明不白死在大成宫的王家长公子,而我母亲,刚好发现了他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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