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亲密

    瘦小又脏兮兮的小姑娘看着面前的面汤, 怯生生地看了眼旁边望着土匪山的女人。

    “二丫,你快喝,别让娘看见。”同样瘦骨如柴的男孩将碗塞进妹妹的手里, 催促道。

    二丫舔了舔唇, 最终忍不住馋, 小声道“谢谢哥哥。”

    她端过来一口一口地喝着, 只有一点米面味儿的惹汤, 却冲开了她的味蕾, 她恨不得一股脑儿全进了肚子, 可是最终, 她也只喝了一半,剩下的半碗任兄长再怎么劝都不肯喝了。

    “好喝, 哥哥,你也喝。”

    男孩再怎么谦让,终究只是个孩子, 也抵挡不住诱惑将剩下的半碗喝了,喝完又舔了个干净,然后兄妹俩互相看着笑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 望着山方向的女人已经收回了视线,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她没有出声斥责, 反而微微扬起笑容, 带着一丝欣慰。

    手里拿着饼, 有了粮, 娘儿三就不用再为饿着谁反复纠结, 她又默默地看向了远山。

    终于有人从山上下来了。

    “麻子”女人一声惊呼, 将手里的饼子塞给了儿子, 然后就冲了过去。

    王麻子被士兵搀扶着单脚下来,他伤了腿,不过命却留着,见此,他张开双臂一把将女人深深地抱在怀里,望着前方不断跑来的儿女,笑起来。

    这两天最忙碌的莫过于随行大夫,直接体会了一把军医的昏天暗地,止住了一个的血,又有下一个要接骨,然后还有哀嚎的几个在等待。

    昨日被射伤的流民才刚都绑好了伤口,这边还没喘口气,又有几十号伤员被抬下山。

    大夫们真是有苦说不出,谁都没时间喝。

    幸好,为了方瑾凌和哑巴,刘珂离京直接问皇帝要了两个太医,又在民间招了三个,药草纱布按照方瑾凌的单子又翻了几倍,这才不会在粮食告罄之余,连药材都捉襟见肘。

    这会儿,一个大夫正在给尚落雨诊治,手下的徒弟在给尚无冰包扎。

    而方瑾凌看着尚落雨的伤势,久久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就这么盯着那条皮肉外翻可见白骨的腿,眼睛渐渐红了,“五姐姐”

    尚落雨正按捺不住疼嘶嘶地抽着气,一听到这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顿时吓得睁开眼睛,“该死的谁把凌凌带过来了,吓坏他了怎么办”

    这声质问中,陪着刘珂一起进帐的尚初晴和罗云,齐齐伸出手指头指向了中间的这位。

    刘珂“”他默默地将头转向了罗云一侧,磨了磨牙,眼露凶光。

    后者呲溜一下头皮发麻,下意识将手指给转了个方向,指向了自己,然而在刘珂黑沉沉的眼睛下,最终默默低下头“卑职该死。”

    “滚。”

    罗云麻溜地滚了。

    刘珂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凌凌担心五小姐,所以想来看看,五小姐的伤怎么样”后一句话是对着大夫问的。

    大夫已经检查了伤,心中了然,回答“禀宁王,五小姐的伤口虽然见了骨,不过幸好没伤到骨头,待会儿缝合起来,止血即可。好好修养月余,应该就能恢复行走了。”

    “那会有后遗症吗”方瑾凌急忙问。

    “不会,这种伤我们见多了,行军打仗之人,谁没受过,不碍事的。”这话是尚无冰说的,她受的都是轻伤,清理干净伤口,绑好绷带就没事了。

    方瑾凌看着尚落雨的腿,一眼又一眼,面露忍心,“这么深,会留疤的吧。”

    “疤怎么了,傻凌凌,能四肢健全地活着就已经很好了,难道你还指望我们跟其他闺秀一样在意这些”尚初晴摸了摸方瑾凌的脑袋,取笑道。

    方瑾凌摇头,他看着尚无冰和尚落雨,目光愧疚,垂下头沉声道“四姐,五姐,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太想当然了。”

    他再怎么自负聪明,也不过是个没什么实践经验,光纸上谈兵的书生。大言不惭地说要剿匪,却没想到匪徒凶残,怎么可能跟那些流民一样毫无反击之力,那些都是些亡命之徒啊

    一时大意,若是尚家姐妹中有人回不来了呢若是那样方瑾凌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更没有脸去见西陵侯。

    而他如此正式的道歉,却让屋内之人纷纷感到意外。

    尚轻容带着清叶和拂香端着放凉的白水站在了帐口,听着里面的声音,便没有进去。

    帐内,尚无冰说“凌凌,没人怪你。”

    十五岁的病弱少年,一直养在深宅中,乍然听到落草为寇的流民,能不慌乱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还能在紧急之中想出应对之策,这已经令人刮目相看了

    这里一个王爷,几个领兵的将军,尚初晴更是被西陵侯教导身侧,承衣钵的主帅之选。他们既然没有提出异议,这就说明方法是可行的。

    “用兵之策是我定的,要论责任岂不是我更大”尚初晴欣慰地笑着,“不过,咱们尚家儿女的确要有这份担当。”

    尚落雨长叹一声“唉,大姐用兵没错,凌凌这计策更没话说,三姐如今正忙着搜山抄土匪窝,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不小心。”

    尚无冰还在她伤口上撒盐“可不是,学艺不精,才让那土匪近身砍到,回头二姐来了,咱俩又得加练。”

    “加练也就罢了,让小霜和小雾知道,那俩死丫头先得笑死我。”尚落雨凄凄惨惨地哀嚎起来。

    “好了好了,闲杂人等都赶紧出去,让大夫缝伤口。”这时,帐门口的尚轻容带着俩丫鬟端着水盆进来,对着大夫说,“水已经备好了。”

    到了帐外,刘珂叫住了尚初晴“今日之事,本王会如实上报,为诸位请功,也请尚将军代本王向西陵侯致歉。”

    “致歉”尚初晴看了方瑾凌一眼,笑起来,“今日怎么一个个都急着承担责任”

    “应该的。”

    “那就多谢宁王殿下了。”

    正说前,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然后罗云飞奔过来,喊道“殿下,粮,尚三将军带下来好多的粮食”

    此言一出,刘珂顿时望向了方瑾凌,大笑道“这下咱们温饱有着落了,凌凌,你可真是哥哥的福星”

    方瑾凌也是一脸喜色,“恭喜殿下,解了燃眉之急。”

    刘珂一把子激动,头脑一热,直接拉起方瑾凌的手说“走,咱们去看看。”

    “嗯。”

    被完全忽略的尚无冰摸着下巴,看着那手拉手往前走,一副旁若无人的两人,有些不确定道“大姐,你有没有觉得宁王和咱们家凌凌有那么点奇怪”

    “哪里奇怪”

    “这个嘛”尚无冰一时语塞,说不上来。

    方瑾凌身体虚,根本走不快,刘珂拉上两步差点让他给石头绊倒。

    见此,尚初晴摇头道“凌凌这身体实在太弱了,男孩子这样不行。”

    尚无冰也不纠结了,跟着点头“是啊,以后怎么讨老婆”

    然后她们见到这位亲王在扶稳自家小表弟后,又在他面前蹲下来,看这样子准备背着人走。

    旁边的罗云见此哪儿能让刘珂来背,赶紧自告奋勇地也跟着蹲下。

    没想到刘珂不仅没起身,反而双手绕后招了招,似乎催促着方瑾凌上来,同时对罗云表示万分嫌弃,“你粗手粗脚的摔着他怎么办”

    罗云虽然打仗不行,但好歹是身强力壮的侍卫统领,闻言这话就表示很委屈。

    尚家小少爷看着瘦瘦弱弱,文文静静,能有多重,怎么会摔着殿下也太不信任他了

    可惜刘珂压根不管他,或者说谁来背他都不放心,“凌凌,上来,哥背你,团子,你扶着他点。”

    “好咧,殿下。”小团子多有眼力劲,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倒个水都懒得动的刘珂在方瑾凌面前那是万事亲力亲为,就差帮着穿衣,代喝苦药了

    眼珠子似的对待,要旁人代劳小团子心说方瑾凌也就不是个小姐,否则他顿时一滞,摇了摇头,不敢想啊,不敢想。

    方瑾凌犹豫了一下“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都解决了哥这么大的难题,背一下怎么了来来来,你家姐姐还看着呢,给哥个表现机会。”

    这话听着似乎没毛病,可方瑾凌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而此刻小团子已经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上刘珂后背了。

    刘珂托住他的屁股,站起来颠了颠,一派轻松的模样,然后笑道“抱紧哥,不然可就颠下去了。”

    方瑾凌听话地搂住刘珂的脖子,笑眯眯地说“那背不动了,就把我放下来。”

    “小看哥了吧,你才几两肉,走喽。”说完刘珂小跑起来,而方瑾凌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后颈,冷风中传来两个人雀跃的笑声,两边还跟着一个傻不愣登的大个子和个胖墩子。

    尚初晴“”

    尚无冰“”

    尚无冰“嘶大姐,我觉得更加怪了。”

    尚初晴“我知道怪在哪儿了”

    “哪儿”

    尚初晴幽幽道“太亲密。”

    尚未雪这一趟上去就是为了收割土匪,外加抄家去的。

    赵秀才不愧为秀才,心黑手黑,威逼利诱之下,直接从活口的嘴里翻出了各个窝点,除了一个洞穴的粮食,还有金银珠宝,各种价值连城的宝物,外加要命的账本。

    土匪山上识字的太少,要不然也不会招揽个走投无路的秀才就给予足够的重视。不过即使如此,账本该做还得做,不然怎么记得清给城里的大人物多少好处,又是怎么分赃的呢

    丑是丑了一些,虽别字满篇,但好歹是像样的账本。

    原本,这记账的伙计将来土匪打算交给赵秀才来做的。可惜,谁让刚巧碰上刘珂来雍凉就封,这良心未泯,半脚踏成鬼的赵不凡就这么一下子给拽回了人间,为了报仇,还积极地给“老东家”挖坑。

    被活捉的土匪跟放羊似的一个串一个地驱赶下山,其余的士兵们则扛麻袋的扛麻袋,抬箱子的抬箱子,眉开眼笑地往营地走,除了前头扛枪的尚未雪,各个手里都有东西,这收获实在太丰富了。

    流民们自发地分开两侧,给这帮比土匪还土匪的兵爷让道,他们在山上呆了那么久,从来不知道原来土匪藏着这么多的粮食,都惊呆了。

    “山上如何”尚初晴问。

    “扫了一遍,应该是没有活口了,被逃跑的几个一路被我们追赶,看样子从另一边下了山,往雍凉城方向去了。”尚未雪回答,接着她站直身体,将枪竖直而放,抱拳道,“宁王殿下,尚大将军,末将幸不辱使命。”

    她回头一扫后头的战利品,心情奇好,“有了这些粮,估摸着到达雍凉城没什么问题,另外一堆的好东西,全给整下来了,请殿下过目。”

    “辛苦将军。”刘珂道了声谢,回头对罗云吩咐,“都装车,等到了雍凉,再论功行赏。”

    “是。”罗云二话不说就下去安排,此刻他已经对尚家姐妹完全心服口服。

    倒是方瑾凌对赵不凡身边的箱子感到好奇,打开,里面是一本本的蓝皮册子。

    “账本”

    “所谓人证物证,人证已有,物证也在这里了。”赵不凡指了指那些被抓住的土匪,再伸手抚摸着这些账本,“里头除了卢万山,就是张家,胡人的把柄也在这里。”

    闻言,方瑾凌抬起手,作揖道“辛苦赵秀才。”

    赵不凡也同样回礼“小公子才思敏捷,在下不过跑趟腿,实在不足为道。只要殿下能够将狗官绳之以法,在下所做一切,心甘情愿,别无所求。”

    “那就请赵秀才拭目以待,等到了雍凉城,殿下定有重用。”

    方瑾凌这句话让赵不凡勾起唇角,犹如吃下了定心丸“借小公子吉言。”

    这两日赵不凡极力表现自己,就是为了让刘珂看到他的能力。远道京城而来的皇子,在封地什么势力都没有,自然要重新培养亲信,那么舍他其谁呢

    只有站得高,他才有机会向所有欺他,辱他,毁他的仇人一一讨回来,也只有那样,他才有资格出现在妻子的坟前,烧上一盆纸。

    “集合”

    锣鼓声敲响,在山下停滞太久的队伍终于重新要出发了。

    女人们牵着孩子的手,抱着自己的男人难舍难分,然而目光再如何胶着,终究在马蹄声中分开来。

    男人们频频回头,说着的每一个字都是等他。

    王麻子伤了腿,与其他伤员一起,被安置在了辎重车上,朝着妻儿不断地挥手,直到看不到了,才抹了一把脸,将目光对准了前方。

    此刻,庞大城池已经依稀出现在视线中,他目光炯炯有神,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

    底层的百姓历来受到欺压,赵秀才说过,只有不断往上爬,不断立功,才有机会成为人上人,摆脱贫穷,摆脱任人鱼肉的悲惨。

    宁王的到来,正是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

    尚稀云从土匪的胸口拔出她的银枪,冷冷地看着满地的尸体。

    “将军”身旁的骑兵指着缓坡前不断奔跑的男人。

    尚稀云于是拉紧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肚,骏马带着她飞驰而去,马尾长发随风扬起,她目光犀利如鹰,盯着那惊慌失措的背影,口中一喝,猛地掷出手中银枪

    那枪如同一条绷直的毒蛇,如闪电般一口咬中那垂死挣扎的人,一枪贯穿,然后到底。

    “好”

    “将军好枪法”

    身后的骑兵不由地发出叫好声,尚稀云拉着马逐渐停下来,马蹄就踩在横肉死不瞑目的眼前,她微微弯腰,重新拔出银枪,带出一片血迹。

    横肉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尚稀云会在这里,而且带了足足一百名骑兵,就为了来劫杀他们十几个土匪。

    “将尸体都带走,清扫战场。”尚稀云命令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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