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宁王就封雍凉之后, 三天两头就有个大事,前不久刚将城里的大户给削了一顿,就推出了免役法,一帮子官员小吏天天宣传, 热火朝天的, 唯独跟胡人没什么关系。
现在,宁王将枪头对准了他们, 修理掉这些刺头了。
说实话, 段平落网, 大顺的百姓没太大的感触,可是留在雍凉的胡人,却好似惊了一颗雷。
若曾经的张家是雍凉百姓的土皇帝,人人害怕, 敢怒不敢言。那么段平,就是胡人的首领,带领着恶臭的所谓长老席趴在这些赚着辛苦钱的胡商头上使劲地吸血。然苦不堪言,却无人敢反抗, 生怕遭到报复。
宁王将张家铲除,换雍凉百姓一个安宁,其实让普通的胡人羡慕不已, 虽然朵儿朵私下里以求助之名联络他们状告胡人长老席,但是他们只当是这女人异想天开,从未指望这位王爷会为他们出头。
可是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
段平入狱了
开堂审案之日,衙门口大开,所有的胡人都放下了手头的生意, 涌了过去, 堵在了门口, 看热闹的雍凉百姓都挤不进去。
今日公堂之上,赵不凡作为主审之官,受理此事。
朵儿朵带着弟弟和商队跪在公堂上,递上了状纸,在雍凉这么多年,她的汉话几乎已经与当地一致,口齿清晰地将此次抢劫陷害之事一点一滴陈诉出来。
人证物证都在,段平根本无从抵赖,段平似乎想起身反驳,却被官兵强压下去,宁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如此狼狈,胡人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新奇极了,却也痛快极了。
赵不凡一拍惊堂木,看着段平问道“你还有何话要说,你是否派人劫货,陷害朵儿朵商队”
本案根本没有任何疑点,段平就是不认也得认,他没有多余的挣扎,他用凶狠的眼神看着边上的女人,“小人认,愿意受罚。”
说实话,抢货陷害不成,这罪名说严重也不严重,根本要不了命,甚至
“为了表达我对朵儿朵的歉意,愿意十倍赔偿他们的损失,恳请大人宽恕。”
没有伤人这就是偷盗,十倍以偿,可谓认错态度良好,就是按着顺律坐个一两年牢也就差不多。
但是这是,有人在外头问了一句,“朵儿朵,区区万两银子的货,本王有点想不通,以段平的财力为何非得跟你过不去,不能说说吗”
听到这话,赵不凡立刻从座位上起来,往前一走,抬手行礼道“见过宁王殿下。”
刘珂一掀衣袍就在搬过来的座椅上大刀阔斧地坐下,然后朝着朵儿朵抬了抬下巴,“说说吧。”然后一摆手,免了众人的礼。
这场案子不过是个开胃小菜,重头戏现在才开始。
“姐姐”雅图忍不住唤了一声,朵儿朵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道“没关系。”
朵儿朵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门外的胡人,她来到雍凉这么多年,几乎认得常住在这里的所有胡人,包括这些面露担忧,带着兔死狐悲的忐忑的长老席之人,也有不断受到压迫,却为了生计只能苦苦挣扎一趟趟地跑着微薄之利的底层胡商。
然后她猛地回头看向刘珂,大声地质问“宁王殿下,我们并非是您的子民,但一样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做生意,交税银,敢问若是遭受压迫、欺辱、残害,您可愿为我们这些来自不同国家之民做主,伸张正义”
她的这句话让所有的胡人都一同看向刘珂,眼里带着期待,握紧了拳头,虽是不同的肤色,不同的长相,可他们此刻跟当初的雍凉百姓并无任何区别。
刘珂大笑着站起来,笑声豪气万丈,他抬起食指,指着地面,“只要站在雍凉这片土地上,不论是谁,就归本王管辖,自是一视同仁大顺广开关卡,天下商贾皆可以来雍凉公正公平地做买卖,谁若阻拦,谁若欺辱,谁若残害,谁就犯了我大顺律令,一样严惩不贷今日本王就将话放在这里,有不平,就说,大声地说本王为你们做主”
朵儿朵听此,立刻跪了下来,“宁王殿下,我有话说”
雅图看着姐姐,也一同下跪。
这些年,朵儿朵在段平身边很乖顺,几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连同伺候卢万山这样的老头儿,她都能笑颜嫣嫣地主动亲近,段平对她很放心,所以知道了不少阴私隐秘。
按理朵儿朵跟弟弟相遇,生出了想要离开的心思,就不该留着。可是这样聪明懂事的尤物,是他无往不胜的利器,段平舍不得杀,只想暗中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厉害,然后乖乖地再像狗一样在她身边摇尾乞怜,那么他也可以不计较。
只是没想到,一时的仁慈竟让陷入这么大的困境中,段平刺痛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若非有官差押着,他都想飞上去掐死她。
朵儿朵毫不在意,一一道来,她没有任何遮掩,将自己其中扮演角色也一并告知,这对一个姑娘来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强大的心理,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哪怕被逼迫的,也遭人鄙夷。
雅图虽然汉话说不清楚,但是听得懂,听着姐姐一字一句的话,他的眼睛红了,呜呜咽咽不敢放声哭,连同身边的老人,一样红了眼睛。
“朵儿朵,你说的可一切属实”
“千真万确,殿下,那些不肯交银子求平安的,段平和他的走狗,故意在路上办成马贼的样子抢银杀人。还有那些新来雍凉的胡商,没主动求长老席庇护,他们的买卖永远都做不成,甚至就像我一样遭到陷害,赔的血本无归,以至于越来越少的胡人敢往眼雍凉来”
“朵儿朵,没有证据的事,你不要乱讲”段平面露凶光,咬牙切齿道。
朵儿朵抬起下巴,“我没证据,是的,这些都是我在陪酒的时候听到的,可是”她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衙门外,那些跟着来听的胡人身上,起身高声喊道,“大家,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跟段平,跟长老席已经不死不休,我没有证据,可受他们压迫的不仅是我,还有你们啊”
朵儿朵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上,振振道“我们千里迢迢冒着风沙,干旱,苦难,疾病和危险一路到达雍凉,就是为了给家乡的亲人带去需要的茶盐,带去活命的钱若是遭受大顺欺压也就罢了,然而可笑的是,让我们的心血和汗水白白流失的却是这些人他们明明跟我们有一样的肤色,来自同一个地方,本该互帮互助,可是却像强盗一样抢走我们的货,我们的活命钱,凭什么”
她慢慢走到这些人面前,胡人中有人不由地后退,但是看着她孤零零一个人,却又生生站住了。
段平见此面露冷笑,这么多年的积威在这里,岂是白混的他给门口使了个眼色,那些手下之人见此,忍不住高声道“你这女人,你跟段平的恩怨自己解决,有证据就拿证据出来,少在这里撺掇旁人,万一告不倒我们怎么办”
“就是,你平时不是勾搭这个勾搭那个,一看就不是好女人,这里哪个男人没睡过,说的话能信吗”
“别到时候下个套给咱们钻,万一你俩转头又睡一张床上去,我们可就倒霉了”
“你们”雅图听着气得站起来,就要冲过去,“不许污蔑姐姐,她 ,不是,自愿的”
“不是自愿,那笑得跟狐狸一样,是个男人就贴上去,谁相信不是自愿,说不定宁王会在这里给她出头,也”那人猥琐地笑起来,似乎尽在不言中。
眼前忽然有一个东西飞过来,只听到“啊哟”一声,一只翠绿的扳指直接砸在他的鼻梁上,顿时流下两行鼻血,他捂着鼻子哀嚎着,不停地问,“谁敢砸老子”
周围一阵沉默,然后有人小声提醒他,“是宁王。”
宁王
“罗云,把这个胡说八道的给本王带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就在这儿打,屁股不开花,拿你是问”
“是,来人,拿下”
刘珂摸了摸大拇指,哦,扳指被砸碎了,于是看向段平,“这账就算你头上,待会儿记得赔给本王。”
段平佯装不解道“宁王殿下,这跟小的有什么关系”
“没有吗不是你座下走狗,怎么知道她跟多少人睡过还有胆子猜测本王”刘珂掸了掸衣袖,站起身,他看了朵儿朵一眼,见姑娘冷着脸倒也没有羞愤欲死的模样,忍不住点了点头,然后踱步都衙门前道,“好听话既然都不想听,那就说点难听的吧。”
所有人都看着他,面露忐忑。
刘珂冷笑道“雍凉打开大门请西域胡商来做生意,自然看中的是你们口袋里的税银,不过大顺体恤你们千里赶路,做个买卖不容易,这入关税也好,入城商税也罢,不算高。既然都有钱给什么长老席求庇护,送礼给平安费的,各种各样名目,那么看来都是暴利,既然如此,与其给这些人,还不如给本王,本王保你们平安”
说到这里,他看向朵儿朵,目光如刀,怒道“你们姐弟好大的胆子,什么西域胡人受人压迫,剥削,欺辱,残害,如今本王给机会来主持公道都没人站出来说话,说明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既然如此,为何胡言乱语”
“没有,宁王殿下,我没有胡说”朵儿朵听到这里,不由急切地望着门口沉默之人,“我们姐弟今日能拿回货,也找到下家,姐弟相逢,大不了做完这单买卖就不做了,可你们吗”
朵儿朵说完,人群中人面面相觑,不禁窃窃私语,脸上露出犹豫来,有几个明显有意动。
段平见此,眼神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朵儿朵,“我段平一直为大家争取利益,防止顺商坑害,有目共睹,你们俩姐弟血口喷人,迟早遭报应的。”他张了张嘴,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给我等着。
“罗云,怎么还不打”刘珂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看着门口,心下一哂,“打完了,本王就走,真是一帮孬种,简直浪费本王的时候,还不如看书。”
罗云手一挥,那之前胡乱污蔑他跟朵儿朵有不正当关系的胡人顿时发出惨叫声,顾不得捂着流血鼻子哇哇大叫。
“这是唯一的机会,你们若不珍惜,将来他们会更加欺辱你们”朵儿朵咬着唇,眼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悲哀。
“三十,三十一四十,四十一”
在痛苦呻吟中,只听到棍棒的钝声一下一下地打在那人的屁股上,从最初的叫唤到如今连哼声都没有,可见已经没了力气,而数也将数到最后。
“四十七,四十八”
朵儿朵闭上眼睛,她觉得很难堪,她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为了这些人,可是人不自救,谁来救
刘珂起身,理了理袖子,衣摆一掀显然就要大步离去,而最好的机会就要错失在眼前,忽然,一个老人从人群中站出来,挡在了刘珂的面前,他的手里捧着一把沾染黑色血迹的匕首,缓缓下跪,“宁王殿下,我阿依达有冤要说。”
随着他出声,更多的人站出来跪下,喊道“请宁王殿下做主。”
一个接一个,门口拥挤的胡人纷纷双膝跪地。是非好歹,都不傻,无非缺少一点勇气,一旦有一个站出来,后面自然蜂拥而至。
朵儿朵看着他们,和弟弟互相望了一眼,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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