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朝堂。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帝坐于丹壁之上龙椅,晃动的旒冕珠子之后,望着下方心思各异的大臣, 目光又落在站在最前面的端王和景王, 和居于文官之首的杨慎行, 接着微微侧了侧脸。
只听到身旁大太监秦海高声一唱“有事起奏”
长音刚落,便有御史中丞出列道“皇上,微臣有本参奏。”
顺帝扬了扬手,“准奏。”
“皇上, 江东监察御史加急禀告,江西临云府百姓抵制免役法,言重负不堪,于府衙前万人请愿废除此法, 以求一条活命之路。”
此言一出,百官纷纷望向内阁首辅杨慎行, 彼此窃窃私语。
“此事可真”顺帝问。
“皇上,自是千真万确,监察御史已抄录请愿书一份, 请皇上过目。”御史中丞说着抬起手里的折子。
秦海从丹壁上走下来, 取过折子回到顺帝身边, 恭敬递上。
在顺帝看折的时候,端王瞥了一眼身边的景王,低声笑道“六弟,你又来了。”
景王掸了掸衣袖, 漫不经心道“二哥此言差矣, 这可不是本王的主意, 乃百姓心声。”
“招数用多了, 没意思。”端王说完,走出臣列,高声道,“父皇,天下皆知,免役法虽损害富户,官属,僧道之利,却让穷苦百姓从无偿徭役之中解脱,此乃千古流芳之策,安民定邦之计,万万不可废。”
“端王兄,既然如此之好,为何还有这万人请愿”景王冷冷地问,“难不成还有作假,御史都收到消息了,难道内阁还没有吗三司条例司不是统领地方新政,也双耳不闻”
顺帝的表情在旒冕之后,无人看清,但是威严的视线却落在杨慎行的身上。
杨慎行不得不出列道“皇上,此事并非作假,内阁多日前已有所耳闻。”
不等皇帝开口,景王背后的定国公率先质问道“杨大人,既然都听到了,你还有何话可说当初你言之凿凿,道此法造福于民,可是现在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若是不加以阻止,大顺地方怕是得纷纷揭竿而起,这个罪,你担当的起吗”
“遥想当初浙闽巡抚曾上奏,徭役本是千万黎民理所应当之义,盖不容推辞,一村一户轮流而来,量力而作。没想到如今竟能用银钱赎买,这空缺的人手必然只能用穷苦人家来填补,或加时常,或加次数,怎不可能怨声民沸皇上,这是要逼死这些百姓啊”工部尚书道。
周围有官员听此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哎,莫要断章取义,危言耸听。”这时户部尚书站出来悠悠道,“此言臣不敢苟同,这赎买的银钱不照样给予这些服役之民吗虽为服役,意为雇佣,雇佣之长短,皆有所偿,如何称得上无活路,此中必有误会。”
“世上无完人,自然也无完法,好与不好,皇上,当看大局。”杨慎行不缓不急地说。
端王赞同道“正是,免役法实施也已有多月,各地皆有成效,纵观全国,地方上多有赞扬,更有歌颂吾皇英明之举,此乃百姓得利。当然,若有不一样的声音,却不知道是出自真正穷苦之民,还是原本出入仆妇,土地百亩之余,原本因着蒙恩无需理会徭役之人呢”
说到这里,他看了景王一眼,“六弟,都是家财万贯之主,就不要舍不得那点可怜役钱了,给百姓留点活路吧。”
“端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景王面色发冷,眼喊怒气。
端王笑道“六弟,若非好策,父皇英明又如何支持三司条例司为民请命,自是要伤害某些权贵富绅之利,若是以此转嫁于民,可就说不过去了。至于这本弹劾”他说着看向皇帝,敛笑肃容,恭敬行礼,“父皇,儿臣以为应当彻查,看看这江西临云府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有人从中作梗,故意阻扰新政”
端王背后的势力立刻跟随请愿,朝堂上顿时呼声响亮一片。看得出来,新政一出,端王在朝中的势力越发庞大,风头无极。
而景王一派则面无表情,见此,顺帝不由地问“琅儿,你说呢”
景王抬手低头道“父皇,端王兄既然都这么说了,儿臣自然只能赞同,彻查此事。”
这话听着无奈,可是端王跟他斗了这么长时间,总觉得有点奇怪,竟就这么认了,难不成端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顺帝又问“杨慎行,你觉得呢”
杨慎行微微蹙眉,似有犹豫,最终他说“凭皇上做主。”
“那就查吧,查他个水落石出。”顺帝看着端王大手一挥。
端王心中一跳,但是还不等他多想,便见顺帝已不愿在此事上多做议论,直接话锋一转道“宁王就封雍凉,查出知州射杀流民,勾结胡人卖粮一案,虽当场诛杀,但死不足惜,满门抄斩。一应大小官员下狱,正等着朕派遣新任知州。可在此之前,又上奏发现玉华关守将齐峰亦有勾结徇私之罪,诸位爱卿,你们看该如何查办”
说实话,刘珂的这份折子已经到京许久了,大家都有耳目,可顺帝到现在才拿出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结合朝廷新动向,便是新政之中隐隐传出来的军改法。
任何大国以武定邦,最后便是以文安国,儒术大行其道,重文轻武。
大顺自然也一样,别说各地少有战事的厢军,边军,卫军,就是拱卫京城的禁军其战斗力也大大不如以前,论拿得出手,可比开国雄风的大概也只有戍卫边关的西北大军,其中以沙门关尚家军最为出名。
可惜,西陵侯暮年,后继无人,几个女流之辈无人当一回事,这兵权也早晚旁落,看到今日皇帝是真的要动他了。
想到这里,不管是端王还是景王心思都活络起来,想要沙门关二十万大军,自然先要将西陵侯给搬开,在这一点上两人出奇的一致。
景王率先道“父皇,玉华关乃是西域与大顺的重要关卡,齐峰竟放任胡人将粮草运走,若是壮大西域,滋养其野心,威胁我大顺,便是罪该万死,当严惩”
“哦,可本王记得齐峰还是六弟举荐的,六弟这识人本事似乎不行。”端王在一旁风凉道。
“我也不过看其履历,符合罢了,既然有愧于皇恩,换掉就是,难道端王兄就没有看错过人卢万山不也是走了皇兄的门路才去了雍凉”景王也同样不甘示弱,咬着端王的要害回击。
“六弟好记性,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端王淡淡道。
“彼此彼此。”
“好了,吵什么”顺帝忽然出声,不悦道,“一上朝,就是你俩的对台戏,什么时候能够消停一些”
“儿臣知罪,请父皇恕罪。”
“儿臣知错。”
“行了,齐峰自要问罪,可这玉华关守将之选,诸位爱卿可有人选”顺帝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朝官,然后伸出手,接过秦海递来的茶盏,并不着急地喝了一口。
大臣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未说话,有些嗅觉灵敏的已经看出门道来了,顺帝似乎看着询问,其实心中早已经有主意。
这时,杨慎行忽然道“皇上,三司条例司已经拟定军改法,择日便可推行。”
顺帝点了点头,“朕已经准了,所以杨卿以为于此有所关联。”
“正是,皇上,兵部已重新考核年轻将领,可置于各地边关,接替暮年之将,以防青黄不接,为敌可乘。”
顺帝重复了四个字,“暮年之将。”
“是,老将作战经验丰富,威望深重,可惜心有余力不足,而新将年富力强,却经验匮乏,根基浅薄。纵观史册,多少朝代指望一将戍边,可一旦老去,便是朝堂不稳,天下大乱,臣以为我朝当以此警惕,在老将还有要余力之时,培养新将,此乃军改法意义所在之一。”
顺帝听着缓缓点头,“按杨卿的意思,沙门关也在此列。”
杨慎行道“西陵侯已是古稀之年,就是朝中大臣都嫌少有此高龄,若有所不测,便是国之不幸,皇上,说句不恰到的话,本就该早做打算,使其退离前线,西陵侯劳苦功高,也该颐养天年,体现皇恩浩荡。”
“这话说的极是,朕也时常愧对西陵侯,不忍心让其留在风沙戈壁,面对匈奴铁骑。”顺帝面露犹豫,为难道,“可惜论对西北的熟悉,朝中上下,再无人能比,若让其荣养于京,实在可惜,又怕新将无法胜任,需要有人在旁指点接应”
“父皇,若将西陵侯安置在沙城,西北军便依旧姓尚,新将更无法顺利接任。”景王接口道。
“琅儿说的极是,朕的确有此顾虑。”
“父皇,那就将西陵侯安置于玉华关如何”端王建议道。
顺帝喝茶的手一顿,微微颔首,但还是问“可合适”
“儿臣以为正合适不过,玉华关虽无战事,但却是距离沙门关最近的关卡,若新将真无法守住,自可命西陵侯重新掌控大局。”
景王拱手道“儿臣亦是赞同。”
“臣等附议。”
“好,拟旨,命西陵侯接任玉华关,至于沙门关的人选”顺帝的视线落在两双渴望的眼睛上,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表情,顺帝讽刺一笑,“禁军统领陆明择日上任。”
禁军统领,谁的人也不是,是顺帝自己的人。
言罢,秦海浮尘一扬,“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成殿内,秦海随顺帝走进寝殿,不由地赞叹道“皇上真是英明。”
“哦”
秦海笑呵呵地抬起拇指“端王和景王如此积极搬走西陵侯,就是打着这二十万西北军的兵权主意,您命陆明上任,可不是让他们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提起这两个儿子,顺帝的表情变得极淡,“这两个孩子,成天就知道互相攻讦,拉拢朝臣,吵得朕头疼。如今还敢将主意打到边关上,当朕看不出来”
秦海笑着上前为顺帝宽衣,“皇上说的极是,但愿两位王爷能明白皇上的用心。可是”
“嗯”
秦海小心地说“陆明前往沙门关,那皇上的安危可怎么办”
禁军统领虽然品级不高,可是却至关重要,非帝王心腹不得胜任,秦海这么一说,顺帝便看了过来,目光隐晦不明。
秦海等了一会儿,缓缓抬头,见顺帝冷漠的盯着他,不禁心下一跳,连忙跪下来,自掌嘴巴,“奴才该死,奴才僭越,奴才该死,奴才僭越”
不一会儿,这嘴角就打出了血,至此顺帝才摆了摆手,“行了,在朕身边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吗朕还好好的,别急急忙忙找退路。”
此言一出,秦海眼前顿时一暗,差点栽了过去,立刻解释道“皇上,奴才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皇上,您”
“下去上药吧,让小元过来伺候。”
清清淡淡一句话,秦海深知顺帝已经不耐烦了,只能住嘴垂头道“是。”
他胆战心惊地出了殿门,刚巧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內侍走来。小元看到他嘴角的血迹,顿时面露惊讶,“秦公公”
秦海侧了侧脸,有些不自在,随口道“你来的正好,皇上命你伺候,小心些,莫要惹皇上不高兴。”
小元脸色一白,然后唯唯诺诺道“是。”他忐忑不安地走进殿内。
然而不过刚迈入门槛,他害怕的目光顿时冷静下来,微微勾了勾唇,然不过一息,下颌绷紧,又露出一丝怯弱,迎向那抹明黄,小声唤道“皇上”
此刻顺帝已经换了便服,对他一招手,“过来,给朕研墨。”
小元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眼神里有一丝惧意,欲言又止,但还是乖乖地走到顺帝身边。
顺帝在边上看着,笑道“怎么了”
“刚才秦公公”小元说着又垂头没再说话,只是仔细认真的磨起墨来。
“秦海啊。”顺帝跟着看向门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若不是你无意中告诉朕,朕还不知道老七的折子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刘珂的折子不通过内阁,是直接加急呈给顺帝的。
小元手下一顿,蓦地抬起头,脸色又白了一分。
“怕了”顺帝问。
小元点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是我多嘴了”话一出口,似乎觉得不对,又垂头不敢说话了。
“你啊,在朕身边那么久了,还怕那老货”
“奴,奴才听秦公公的”小元小声说。
“原来如此。”顺帝说着站起来,“过来,你给朕写几个字。”
“我”小元惊讶,然后连连推辞,“奴才不敢。”
“朕恩准你了,有一手好字,不写就可惜了,写得好,朕有赏。”
“那我写什么”
“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小元于是拿起了笔,然后回头看了看皇帝。
顺帝鼓励道“无妨,朕恕你无罪。”
小元于是垂下头,望着桌上雪白的纸,目光微凝,最终提笔,一气呵成。
顺帝凑近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天下长安”
“奴才献丑了。”方才的挥毫气势完全不见,小元又怯懦地站到了边上,拿着可怜的眼神望着皇帝。
如此矛盾,却又让顺帝喜爱至极,顺手就将人捞到了怀里,摸着细白的手,“你们读书人啊,就是这儿简单,好,写得好,该赏什么”
“皇上无需”
小元还没说完,就听顺帝道“秦海掌印,那你就执笔吧,听朕的,今后不必怕他。”
说完,他将人一把拉起,半拖半搂,进了内殿寝宫,“皇,皇上,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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