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风和日丽,尚瑾凌出发前往云州。
还有雍凉同样参加院试的童生,刘珂又另外派了一队护卫跟随, 听尚家号令, 云州城不太平,考生们一同出行会安全许多。除此之外, 还有新法办的两名主事, 他们去看看云州新政的实地情况的,也是给这些考生做担保。
经过半月的赶路,一行人终于到了云州城。
不论何朝何代, 最先受到压迫而走投无路的,永远是最底层的百姓, 也在这些城外和接近城郊的民众中发生。不过在尚瑾凌得到消息之前, 杨慎行连年都没过, 就已经赶往这里,如今已经平息了。
只是动乱虽平,但是创伤犹在, 明明是春季, 正该是生机盎然之时,可放眼望去, 却有种萧瑟颓然之感,本该忙碌的早晨,却出城的少, 进城也少。
到达县城已是午时, 宁王殿下财大气粗, 报销这十多名考生所有来回资费, 是以他们也无需另外寻找住处, 干脆一起在考场附近找了一个较大的客栈。
等安顿下来之后,便一同来到大堂用午膳。
小二殷勤地端着茶水上桌,连带着掌柜也跟了过来,看了看尚瑾凌他们的打扮,不禁笑问“诸位是参加院试的童生吧”
“是啊,一看就是读书人对不对”尚小雾坐在一旁,笑问。
“是呢,这个时候就是赶考的学生最多,不过听小姐口音,似乎不是咱们云州人士”
尚小霜道“我们是从雍凉来的。”
掌柜恍然,“怪不得,那诸位可要试试咱们当地特色”
“行啊,掌柜看着上菜就好,咱们都尝尝。”
“好嘞。”
如今正是饭点,尚瑾凌看了看周围,发现除了他们这几桌以外,这客栈竟意外的空旷,三三两两坐的不多,于是问道“掌柜,我方才听小二说,你们客栈几乎都住满,怎么这个时候都不见人下来用饭”
“是啊,两年前我来的时候,这客栈可是人满为患,云州其他县地的考生也聚集在这里,附近大小客栈都住满了。”大顺的院试若无特殊情况两年一次,这位年纪稍大的考生已经是个老学经。
一说起这个,掌柜不由地叹道“这些学生,书生,这几天全聚集在府衙前呢”
听此,众人纳闷道“这是为何”
尚瑾凌心中一动,但是没有说话。
掌柜见人少,也就忙里偷闲,与他们闲聊“还不是新政闹的,之前日子难过,熬一熬也能过,可新政一来,这是过都过不下去了唉年前咱们这儿还发生了,诸位来赶考,我看身边还有侍卫保护,也都听说这件事了吧”
“是啊,可为什么呢,雍凉也在实施新政,我们看着也还行。”尚小霜瞥了那新法办的两个秀才一眼,随意道。
“说来话长。”掌柜长叹一声,“之前免役法出来的时候,官府就挨家挨户地要银子,以前还有下户,困户可免于徭役,现在是只要给不出银子,直接锁拿送去修路造桥。所以为了免除徭役,只要不是太艰难,就直接给银子,其实对咱们来说倒也不多,可那些地里刨食的,就跟骨头上刮油一样,哪儿还能炸出来。”
新法办其中一位主事,年纪稍长,名叫秦悦,他直接问道“不是有工钱可发吗,用以补偿那些服役之人”在雍凉,即使是目不识丁的老伯都知道新政每一个法令的条款,特别是免役法,那是大街小巷天天说,天天念,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特别是有补偿的这点,每个人都牢记在心。
“什么工钱,只要能尽快放人回去,不可命地压榨,就谢天谢地了”掌柜还没回答,边上倒茶的小二就忍不住插嘴。
尚瑾凌问“小二哥,你怎么知道”
店小二看尚瑾凌年纪最小,长相也最好看,顿时心生好感,说“我乡里的一个远亲,就是因为没舍得交钱,被抓去做了苦役,一去就两个月,人回来都瘦成一层皮要不是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估摸着都坚持不下去”
掌柜的白了他一眼,“怎么就你话多,赶紧去后厨催催,别饿着客人。”
“没事,掌柜,我们不饿,让这小哥再说说呗。”另一位名主事,张志高笑道。
尚小霜想了想,捏了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哥于是看向掌柜,后者摆了摆手,表示随他。
于是小二哥干脆将肩上的帕子放在桌上,说“这事儿我虽然没经历过,不过他媳妇来城里抓药,托到我这里来,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我。说是人回来就病倒了,起都起不来,才请了赤脚大夫开了药方,而且要不是我在边上,那药估计也抓不下去。”
“为何”
掌柜苦笑道“那不是病,是过劳,又吃不好睡不好,身体需要补啊,鸡鸭肉还能乡里乡亲地帮衬一点,可那药多贵,连役钱都给不起,更何况药呢”
“后来呢”
“这傻小子给垫的,至今还没还,估摸着也还不起了。”掌柜说。
小二哥摸了摸后脑勺,“那也没办法,总不能看着她就捏着几个铜板再回去吧,就是我媳妇不知道这件事,掌柜的,你可别告诉她。”
“放心吧,我是那多嘴的人吗”掌柜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道,“这能回来的其实也算好了,有些就直接回来告诉一声,人没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有书生听此,不禁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唉,诸位想啊,以前徭役是轮着来的,大伙儿都一样,现在为了逃役,能给的都给了钱,这余下给不起的可不就得玩命榨吗”掌柜的摇头,“其实这也还好,毕竟熬不过去的还在少数。可息苗法出来后,百姓的日子就真过不下去了没钱逼着借贷,都是有了这顿没下顿的百姓,借了怎么还,而且银子还到不了手上,新政里头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名目,反正咱们小老百姓也不懂,就都收回去了。这不,年前发生,差点就引来官兵镇压”
“这里没人上告吗”尚小雾问。
“告您开玩笑哪,咱们知府大人是谁,那可是端王的妻弟,这新政是谁颁发的,还不是端王,怎么告啊况且”掌柜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不是小老儿乱说,这云州府从上到下都一样,也没人告,要不,也不会走投无路造那个反抗是吧不过幸好老天爷保佑,最终朝廷还是派来钦差,不然得要死很多人”
“杨慎行。”
“对对对,听说就是推行新政的那位大官。”
尚瑾凌说“如今这动乱算平息了吗”
掌柜为难道“算平,也算,不平。”
“这怎么说”
“诸位不是问这些考生为什么去衙门吗,就是为了向这位钦差要说法的。”
“说法”众人面面相觑,都很好奇,尚小霜玩笑道,“难不成要杀了梁成业”
“小姐一猜就准,就是如此。”
“按照大顺律令,以梁知府这样的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确死不足惜。”一位书生低声道。
周围人也跟着点头,若他们也是云州人士,此刻定然也在府衙前助威。
“可是杨大人会答应吗”众书生说着不由地看向尚瑾凌,他们都知道这位是西陵公府的少爷,也是宁王殿下面前的红人,论对朝政,在场自然没有比他更熟悉。
尚瑾凌想了想问“掌柜,他们难道只要求惩治贪官”
掌柜说“不是,还要杨大人罢除免役法和息苗法,给百姓一条活路。”
尚瑾凌听此,笑道“这每一点都不容易。”
“所以,这不就在闹吗”
“可拿什么跟官府谈条件若是杨大人不答应会怎么样”尚小雾好奇地问。
“这小老儿倒是不清楚,毕竟只是平头百姓,能做啥,也就跟之前一样动乱,可不至于如此吧”
尚瑾凌问“与官府谈判,总有领头之人,可知是谁”
“听说是虞山学院的山长。”
尚瑾凌惊讶,“一个学院山长”
“是啊,他在咱们云州很有名望,桃李满天下,听说有不少学生在朝中当官,梁知府是轻易不敢动他的。”
“如何称呼”
“我们都叫他虞山居士。”
掌柜说完,小二端着菜盘开始上菜,他笑道“这些都是咱们云州特色,诸位尝尝,看看吃不吃得惯。”
“多谢掌柜。”
“客气,诸位慢用。”这时有别的客人进来,掌柜便过去忙乎了。
“来来来,花的都是宁王的银子,大家不要客气。”尚小雾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招呼起来,随同而来的侍卫拿起筷子就吃,一路吃着干粮,风餐露宿的,总算有顿像样的饭,都赶紧填饱肚子。
然而那些考生和新法办的两名主事却端着碗,似乎心事重重,有些食不下咽。
“尚公子”他们的目光纷纷落在尚瑾凌身上,欲言又止。
尚瑾凌咽下口中的饭菜,笑道“赶紧吃,吃完我们也衙门看看。”
此言一出,所有的书生眼睛一亮,一同点头,然后猛然扒饭。
尚小霜问“凌凌,你们还要去凑热闹啊”
“马上就考试了,是不是得复习巩固一下”尚小雾也道。
来的时候,西陵公和诸位姐姐千叮万嘱要护尚瑾凌安全,毕竟不在雍凉,别人的地盘上,总得小心行事。
秦悦说“要不,我和志高去看看”
尚瑾凌摇头“我估摸着若是此事不能了,这院试也没法考。”
“为啥”
另一桌坐的考生说“我若是云州人士,也没心情考试,必要朝廷给个说法才行。”
大家点头赞同。
“可一群没权没势的书生能干嘛”尚小雾不解,他看着尚瑾凌问,“也是奇了怪了,既然已经平息,杨慎行为何还要搭理那什么居士”
“掌柜不是说了吗看似平息,实则暗涌,若是解决不了梁知府上下一系的吸血水蛭,以及消除百姓对新政的憎恶和抵触,只会再一次发生。”张志高说。
“没错,如今的官与民,关系岌岌可危,毫无任何信任可言,稍微一挑动,就是一场冲突。杨慎行若不想以暴制暴,他得好好处理此事。”尚瑾凌说到这里,微微一叹,目光透过客栈大门,看着来往之人,神色稍稍凝重,“只是不知这位虞山居士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双胞胎听此,互相看了看,然后快速扒饭,显然尚瑾凌他们是要打定主意掺和此事了,既然如此,怎么少的了她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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