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瑾凌的身体不好, 当晚便留在客栈里休息,但是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几声急促的敲门, 他打开来一看, 却是那些考生。神色看起来有些着急, 还有些不忿,而秦悦和张志高则一个一脸无奈,一个跃跃欲试。
见此, 尚瑾凌疑惑道“诸位这么晚了, 聚集在我门口, 是有什么要事吗”
“尚公子, 我们正要出去。”张志高道, “你要不要一起来”
“去哪儿”
说着周围的考生七嘴八舌地将文香楼里的争辩快诉说了一通,尚瑾凌于是听明白了, “所以,你们回来搬救兵”
“我们不知新法办的规章制度,所以才无法辩驳他们,不过只要你们其中一人去, 一定能将他们反驳回去”
“对,咱们雍凉的新政谁能说不好”
“尚公子, 去吧, 去吧,考试考不过我等无话可说, 可这口气我们实在咽不下”
“若是尚公子有些劳累, 要不, 我去”张志高摩拳擦掌道。
尚瑾凌想了想说“我记得云州是有宵禁的, 现在去, 还来得及吗”
众人“”这万万没想到。
“咦,你们怎么都杵在凌凌的门口,怎么,知道咱俩带宵夜回来,都等着吃呢”这时,双胞胎拎着大小油纸包走上楼梯。
尚小雾看着这群书生,笑眯眯对小霜挤眼睛道“幸好听我的买多一点,要不然怎么够分。”
“不不不,两位小姐,我们不是”这些书生连忙摆手,他们并非过来蹭吃蹭喝。
“没事,见者有份,读书多累呀,是该多吃点,来来来,进屋里去。”尚小霜对小雾道,“你去掌柜那儿多要些盘子。”
“不,我们还有正事要出去,就不劳烦两位了。”书生们说。
“出去”尚小雾纳闷道,“快到宵禁,街上都没什么人了,你们还要出去”自然文香楼的聚会也结束了。
尚瑾凌见他们瞬间失望的模样,不由地摇头失笑,“消消气,多大点的事情。我这屋里小,人多坐不开,咱们下楼到大堂里坐坐吧。”说着他对双胞胎道,“姐,劳烦掌柜的给咱们加几道菜。”
“好嘞。”
大家坐在堂下,看双胞胎买回来的烤鸡烤鸭烤肠烤红薯煎豆腐竹筒饭,以及各零嘴放在桌上,再加上掌柜的命下厨整出来的饭菜,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忽然变成吃夜宵了
最重要的事,这么多他们吃得完吗惊疑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堂中唯二的两位女性身上,身材高挑且匀称,万分佩服,罪过罪过。
“别客气,都吃啊,反正咱们蹭的是宁王大户。”说完双胞胎伸出筷子毫不留情地先卸了鸡腿,一人一个,女中豪杰是也。
尚瑾凌尝了一点豆腐羹,然后问道“究竟什么情形,诸位不如详细说说”
既然已经无法回去,那么也只好这样,于是,众人将当晚的情形细说了一边,读书人记性都不差,你一言我一语,就将当时的话语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就是这个问题,我们无法回答,新政如何杜绝这种贪官污吏,贪赃枉法呢”
“他们说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新法虽无残害百姓之意,可百姓恰恰因它被盘剥,我听着可真难受。”
“可我记得咱们雍凉是有对此防微杜渐的对策。”
尚瑾凌想了想说“你们指的是三方分立监督之举”
考生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
秦悦道“所谓三方分立监督之举,就是府衙办事,新法办从旁督办公示,百姓监督举报。”
张志高回想着说“就目前情况来看,此法颇有成效啊免役法中,那些想要从中扣下银两的官吏已经被查办,没人再敢伸手从中克扣。至于息苗法,虽无公示,但每一份借贷,都是一式三份,且契书之上必要有官府、新法办共同印章才算一份正式可用的契书,且只有百姓的指印,官府和新法办经手办理人员的共同签字指印才算正式生效,具体到人,这样一来,人人怕担责任,就不会有强行逼迫百姓借贷,或者私自借贷的现象”
听着张志高这么一分析,周围考生连连赞叹,“就是如此,咱们败就败在无法将此法说清楚,否则也不会这么灰溜溜地赶回来。”
“明天我再去,一定要好好再辩一辩”
“对对,我也去,看他们怎么说”
对这些又忽然打起鸡血来的书生,尚瑾凌莫名觉得好笑,他说“诸位,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个当官的只要想贪,总有办法钻空子的。此乃千古之难题,就连孔孟之圣都无法解答,区区新政就不要夸此海口了。”
“这尚公子,高司长说这法子还是您想出来的,为何您反而说此丧气之话呢”张志高问。
听此,这些考生惊讶之余也疑惑起来。
“我是怕你们被带到沟里,辩题偏移。”
“这”
尚瑾凌剥下花生的红衣,轻轻掸去手指上的屑沫说“你们争论的是新政的好与坏,而不是代替皇上,代替朝廷解决贪官污吏之事。再者谁若真能想出这个办法,绝对是青史留名,千古第一人,还用得着苦兮兮地埋头读书考试吗”别说封建时代,就是放在后世,也照样出贪官污吏,纪检廉政乃永恒话题。
“可他们不信。”
尚瑾凌摇头,“谁说的,明明已经承认了。”
“啊”
尚瑾凌笑道“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不就说明了策是好策,可惜执行的人不行,所以他们得坚决反对吗你们品品,是不是这个意思”
众人愣了愣,然后低头思索着。
接着有人反应过来,“那么,虞山书院所反对之事并非新政之故,而是”
“杨大人”
“孺子可教也。”尚瑾凌笑起来,“或者说只要是三司条例司的人,都不可信。”
“那还能有谁”
尚瑾凌没有回答。
而众人的疑惑中,秦悦和张志高彼此一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叹二字,自然是之前提到的高学礼了。
双胞胎的面前已经多了一堆的鸡骨头鸭骨头,打了一个饱嗝,然后道“你们倒是别光顾着说话,吃啊,不吃可就浪费了”
“是是是。”
尚瑾凌一向是少食多餐,所以只尝了点,就起身了,“你们慢用,我先上去休息。”
“打搅尚公子了。”
“不客气。”
众人见他上楼,于是又重新拿起了筷子,然而有人刚下筷子,忽然想起来道“对了,既然他们反对的并非是新政,而是朝廷三司条例司,那么是否从一开始,就如尚公子所言,虞山居士”在其中推波助澜,或者冷眼旁观呢
那人顿时说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怔在原地。
第二日,方瑾玉怕虞山书院的人将自己给认出来,所以等在了府衙里,只是坐立不安,难以静下心。
这时,小厮走进来,对他道“少爷。”
“外祖回来了”
小厮摇头,“没有,不过您让小的打听雍凉考生落脚之地,小的已经打听到了。”
“在哪儿”
“福升客栈,所有考生都在那里。”
“好,我知道了。”正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方瑾玉回头,就见到杨慎行大步而归,于是他连忙迎上去,“外祖,怎么样”
杨慎行的脸上并无一丝笑意,反而带着愠怒和羞恼,他没急着回答方瑾玉的话,先坐下来,闭上眼睛,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将翻涌的心绪给平复下来。
而看到这个情况,即使不说,方瑾玉也知道是什么结果了。他端来茶,走到杨慎行身边道“外祖,先喝口茶消消气吧。”
杨慎行毕竟是几经宦海沉浮之人,回到府中其实怒意已经消了大半,听此,他睁开眼睛,接过茶盏凑到嘴边,猛然灌了两口,显然那边连口茶都没有喝下。接着杯盏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说“真是岂有此理。”
“外祖,虞山居士说了什么”
杨慎行道“老夫算是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不是反对新政吗”
“他反对新政,可更反对老夫。”
杨慎行这么一说,方瑾玉心中顿时一怔,“这岂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慎行深深叹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见到了虞山居士,也谈论多言,然而
“若是高自修在这里,老朽还能考虑给一个机会,可是你,杨大人,扪心自问,你推行新政难道真的是为了天下黎民,而不是为了杨家东山再起吗”
“可高自修已经不在了,难道就让这救国之策也随之葬送居士,你知道大顺再这样下去,没救了”
“救国之策”虞山居士传来长长一声叹,“然而在你之手就是祸国之策,此乃天意啊”
“虞山居士,此言本官可担当不起”
“杨大人,何必羞恼三司条例司中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得你杨首辅调入其中,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又哪一件不是出自你之手从新政开始之初,便已经偏离了高自修的初衷。他的新政我看过,你的新政我也看过。”
“照实而沿用,有何区别”
“不尽然吧。”
“请居士不吝赐教”
“地方新法之考较,论官迹还是论民意梁成业大肆妄为,依据的便是这一纸求财之法,那他错在何处只字之差,其意千里啊”
杨慎行无法反驳,他对新政并非毫无更改,对端王的妥协就体现在这官员考较之上,虞山居士,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关键。
“相比起你,老朽更怨恨高自修,为何在临死前没有找好衣钵,继承这新法之志,反而让你以此博出这一条晋升路,成为加重天下苦难的恶法,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它埋没于历史长河,到此为止吧”
“好,好,好居士,你承认了,云州之乱果然是你乐见其成的有可为却不为,你可当得起这千人敬仰之名号”
“长痛不如短痛,老夫愧疚于云州百姓,却无愧于心”
“虞山居士,你当知道我是谁,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今日我还能好言好语相劝,否则”
“请杨大人赐教,虞山书院之人,从不畏惧流血牺牲。”
杨慎行想到这里,脸皮不由抽动,“老匹夫”
“外祖。”方瑾玉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担心地唤了一声。
杨慎行双手握拳,缓缓吐出三个字,“高自修难道我不希望他还在吗”新政之难,难于上青天,“莫不是要断送在我手里”
“高自修”方瑾玉听着这个名字,忽然道,“外祖,莫不是有他,这虞山居士便能通融”
“可他已经死了。”
“那,那他的儿子可不可以”方瑾玉急切地问。
杨慎行一怔,“你说什么”
“高自修的儿子,高学礼,现在就在雍凉,给宁王推行新政,听那些从雍凉而来的考生说,百姓人人爱戴,纷纷为两大新法叫好,可谓成功之案例为此他们甚至在昨夜文香楼里与云州书生争辩起来,讲述新政的好处。”
“此时当真”
方瑾玉连忙点头“千真万确,我亲耳所闻。”
杨慎行站起来,来回踱步,“学礼竟在雍凉”杨慎行说完,顿时恍然,“对,他们当初是被流放在西北。”
“外祖,虞山居士不相信您,能不能看在高自修的份上,给高学礼一个机会”
“你是说把他请过来”
“可行吗”
杨慎行思忖片刻,然后问“玉儿,那些考生落脚何处”
方瑾玉精神一振,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就在福升客栈。”
“好,那你代外祖走一趟,请他们来见见老夫。”
方瑾玉抬手恭敬行礼,“是,孙儿定不辱使命。”说完,他叫上小厮就兴匆匆而去,总算,他有点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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