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妄为

    等刘珂和尚瑾凌走进云知深的屋子时, 后者正靠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叔儿。”

    “老师。”

    云知深握书的手一顿,然后缓缓地合起来, 放到了一边, 平静道“看来殿下心情已经平复了。”

    “幸好有凌凌,您也知道, 我最听他的话了。”

    屋子里比较温暖, 不过刘珂还是下意识地将一个炭盆放在了尚瑾凌的脚边, 这个动作,放在平时,云知深一点也不在意, 可是今日, 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幕, 再结合这翻话, 心情真是复杂的难以言表。

    他很想问问,这样究竟多久了, 但终究没有吐出口。

    下人上了茶, 接着又默默退下。

    刘珂说“我跟凌凌三日后便启程回京, 叔儿, 你的冤屈虽然也已经平反,但是暂时不宜在京城露面, 便留在雍凉坐镇大局, 等我们”他顿了顿,“再迎你入京。”

    那停顿之处,无需说明, 云知深也知道是何意, 他冷静道“皇后追封容易, 想立太子却难。”

    虽然中宫所出,嫡子尊贵,乃太子不二人选,但只要皇帝不立,那一步之遥就迈不过去,更逞论“大逆不道”呢

    尚瑾凌道“那就让皇上自己选择。”

    云知深皱了皱眉,“何意”

    “让端王离京就封,或者让他向太子俯首称臣。”尚瑾凌淡淡道。

    此言一出,云知深顿时恍然。

    有能力竞争皇位的不过三个皇子,其他年幼母族不显,根本没办法跟兄长抗衡。

    当然景王受母亲连累,已经废了,皇贵妃被逼死,他与皇帝之间的父子之情也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一个端王,可惜也是个满身是债的主,新法到了末路,随便哪一处失火都能将他烧了,至今还能留在京城相安无事,不过是皇帝保着他,用来牵制刘珂的一枚棋子罢了。

    顺帝虽然相信刘珂不知真相,但是以他多疑的性格,必然有所保留。一旦发现刘珂不受控制,完全可以封端王为太子。

    但是这种制约的心思,也要在太平年间才行,火急火燎地给王嫔平反,就说明朝堂已经岌岌可危,地方不受控制。

    刘珂能拖,帝王却拖不起。

    “立太子是稳定朝廷,安抚天下的一种手段,若不想立,将罪魁祸首的皇子贬出京城,也是给天下一个交代,殿下自可以理直气壮地提。”

    最终不管皇帝选择哪种,京城依旧是刘珂一人独大,没有太子之名,也有太子之实,而这样做,便是给父子之间再插一根刺,顺帝不会想不到。

    都是聪明人,两句话便知道其中关键,也足以说明尚瑾凌对时局的把握。

    “好极了,那老王八虽然从不干人事,但装模作样的本事却一流。”立太子就能搞定的时候,为什么不给呢凭刘珂对顺帝的了解,一定是前者。

    大事上比谁都敏锐,可是为何偏偏云知深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心中就无端生起了一股气。

    他很想问一问尚瑾凌,分桃断袖,私相授受,尚家可知道若哪一日人尽皆知,又该如何自处顺帝的那些禁脔,好歹能说一声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可竺元风至今还在被骂着佞幸,尚瑾凌居然还敢跟刘珂不清不楚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白读了

    各种念头,各种斥责就憋在云知深的嘴里,若非咬紧牙关,怕是要忍不住倾吐出来。

    云知深的脸色比较难看,尚瑾凌看着不禁关切道“老师,身体还是不舒服吗”说着,他忍不住凑近床边抬起手,拿手背试着云知深的额头,然而还没碰到,便被云知深偏头躲开了。

    “无事。”

    尚瑾凌微微一怔。

    而云知深则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既然你们已有打算,那便放手去做吧,我也该将本就属于殿下的东西交还给您了。”

    说着他穿上鞋子,慢慢地往后走去,云知深的卧房里似乎还有一个小屋。

    刘珂本想扶一把,不过云知深没让,他便作罢转头问尚瑾凌。

    “应该是之前贵妃和景王一直想要的王家资源吧。”话虽这么说着,尚瑾凌的目光却落在了床下的一滩未干的水渍上,久久凝视。

    “怎么了”刘珂纳闷地问。

    尚瑾凌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了床边屏风上,那里搁着云知深外出的披风,随意搭着,他轻轻用手一摸,上面还有一丝寒意和水渍。

    尚瑾凌的心跳立刻加速起来,慢慢走回到自己的位置,落脚的地方正是两个水印。他和刘珂是刚从外头回来的,身上和脚上都落了雪,走进温暖的室内才不久,所以雪融化留下了水印。

    可云知深早就随小团子回屋了,这么长时间,鞋底的水渍也该烘干了才对,更逞论披风上,还有跟他身上一样的湿意。

    所以他默默地转头看向刘珂,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下,最终重重一叹。

    云知深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放在了刘珂的面前。

    “这是外祖留给我的东西。”

    云知深点头,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枚玉佩,一枚扳指,以及一份厚厚的册子。

    “玉佩是天元银庄的信物,扳指是亨通福运的信物,两者合一才是老师留给您的财富。”

    “王家的若是动用这部分,怕是会让父皇知道。”刘珂说。

    云知深摇头道“不,这只属于嫡枝长房,老师接过族长之位时自己留下的财富。”众所周知,世家大族为了传承不断,绝不会将家产均分,大多都秘密地落在长房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刘珂拿着扳指和玉佩,只觉得沉甸甸的,不由地问“总共有多少”

    “不足以改朝换代,不过能让鬼推磨。”说到这里,云知深看了看尚瑾凌,仿若随口道,“除此之外,既然娘娘追封为后,她的嫁妆您也可以要回来,王氏长女入宫即为贵妃,当初的盛况至今为人惊叹。”

    尚瑾凌垂着眼睛没说话,但是刘珂却摆了摆手道“想多了,我要是提那嫁妆,老王八就敢蹬鼻子上脸给我指婚,还不如就放在皇宫里。”

    “总有一日要大婚的,殿下如果不喜欢皇上指定的女子,那最好自己便寻一个姻亲助力,一个玩笑的狗王妃是阻止不了子嗣传承的,更何况您要登上那个宝座。后宫朝堂,密不可分,避免不了。”云知深虽然口吻清淡,然而那话却仿佛千钧巨石一颗颗砸在尚瑾凌的心中。

    刘珂奇怪道“叔儿,你怎么跟那些老学究一样,开始操心这种事情了”

    “难道不应该吗”云知深有些尖锐地反问。

    “当然不应该。”刘珂义正言辞道,“第一,太子位还没着落,想这些太早。第二,就算当了太子,我也没打算当他个三年五年的太子,我要趁着现在朝堂不稳,尽快将他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拉下来,所以有没有姻亲无关紧要。第三,若是我取而代之,那么娶谁不娶谁,就是我说了算,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殿下”

    云知深正要规劝,却让刘珂制止了,他说“云叔,我在雍凉这么多年,我非常明白,百姓从来不在乎皇帝是谁,生了几个儿子,娶了多少女人,他只知道赋税交不交得起,明年有没有余钱,世道太不太平所以,以此为借口非得要皇帝立后宫的根本就是私心在作祟,我又何必听从”

    他目光明锐地看着云知深,让后者顿时无言,仿佛被看穿了心思一般,只得叹道“可这江山社稷”

    刘珂摆了摆手,“刘家的江山也是从别人手里夺来的,难道还指望千秋万代吗况且老王八生了这么多糟心儿子,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顶个屁用,不照样把朝廷把天下弄得乌烟瘴气还得我站出来收拾烂摊子,这样一看,我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而且我能有今日,跟朝堂上的那些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更没有资格要求我”

    论歪理的本事,没人会是刘珂的对手,云知深从他小的时候就知道这狗脾气,只得作罢,回头一看尚瑾凌,居然还抿着唇暗笑,实在身心俱疲,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拿起里面的册子递给刘珂,“这是一份名单。”

    刘珂拿过来粗粗一看,“这是朝中大臣的姓名履历。”

    云知深颔首,“您仔细看,都是些朝中为数不多的中立派,曾经与老师往来密切之人,说来他能逃脱皇上这些年的追捕,这些人暗中相助了不少,很多其实已经不在了,余下的适当之时可以接触。”

    这份名单显然比那财富更加贵重,刘珂郑重手下,“多谢云叔。”

    “该给了我也给了,你们走吧。”云知深说着,小团子走进来抱起了那只匣子。

    刘珂正要离去,却见到尚瑾凌说“我留下来陪陪老师。”

    云知深垂眸喝茶未曾拒绝,刘珂立刻说“那我也”

    “三日回京,比较匆忙,殿下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做,自去忙碌就好。”尚瑾凌不等云知深拒绝,便将刘珂的话堵住。

    “凌凌”

    尚瑾凌安抚一笑,“我没事,去吧。”

    刘珂不是傻子,云知深忽然拐到他大婚上,就令人生疑,此刻更是坐实了这个猜测,方才应当是被看到了。

    刘珂走出屋子还一步三回头,而尚瑾凌则毫不犹豫地关了门,然后回头对着云知深默默地跪下来,“老师”

    云知深看着他,“你这样跪着,是打算不知悔改吗”

    尚瑾凌沉默半晌,最终低低应了一声“嗯。”

    一股气从心底直窜起来,云知深冷然道“方才的话,难道你没有听见”

    尚瑾凌乖乖回答“我知道,后果如何,我比您更清楚。其实殿下除了是个男人以外,哪儿都挺好,有权有势,还听话。”

    “胡言乱语什么凌儿,我竟从不知道你走的竟是佞幸之道”

    尚瑾凌抬头道“以谄媚而得到宠爱是为佞幸,老师,可我不是,您该知道的,我能站在他身边,靠的是我自己的本事”

    “这有何区别你以为世人会在意吗他们只会”

    “那我又何必在乎他们的言语”

    云知深怒喝了一声,“尚瑾凌咳咳”

    一声闷咳传来,尚瑾凌心中一紧,“老师。”他正要起身,却让云知深制止住,他厉眼而视,“凌儿,我且问你,当初你拜我为师,你跟刘珂是不是已经”

    尚瑾凌默默地跪好,垂下头,默认。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让尚瑾凌心中阴霾而起,然后云知深淡淡道,“你走吧。”

    尚瑾凌瞳孔皱缩,“您是要将我逐出门户吗”

    “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我羞愧无颜,与其将来名誉扫地,千夫所指,宁愿没有你这个学生凌儿,胆大妄为,不顾人伦,我无法接受”

    “让开”

    街道上,一匹快马奔驰而过,刘珂挥着马鞭一路朝前,一个拐弯之后,猛地拉起缰绳,“吁”马蹄高扬,终于停下来。

    他顾不得马蹄站稳,就翻身而下,冲到那府门前,哐哐哐使劲砸门。

    如此急切,比之紧急军情不逞多让,门房立刻开了门,然而才一道缝,就被刘珂一把撞开。

    “宁王殿下”门房惊讶地看着来人,正要询问,却见刘珂已经大步走入西陵公府,一边走一边急切问,“你家夫人在吗”

    “在”话音刚落,刘珂便朝里头跑去,门房见此,连忙大喊一声,“宁王殿下到”

    尚轻容对刘珂一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从没好脸色,刘珂很有自知之明,拐了人家儿子,没被打折腿,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所以对这位岳母婆婆,向来是恭敬有加,轻易不招惹。

    但今日没有办法,他了解云知深,尚瑾凌一个人怕是搞不定,自己若是跟着求情,只会火上浇油,想了想,最终只能请这尊大佛出面了。

    尚轻容听着始末,脸色从淡淡到阴霾,若非良好的涵养,估摸着先上手揍一顿,而后者也乖觉,他双手合十,低头虔诚地道“夫人如何打骂,晚辈都心甘情愿,但求求您,能不能先帮帮忙”

    尚轻容不为所动,“我倒觉得云先生这么做没什么错,天地人伦,本就应该回归正道。”

    “夫人啊,我也希望我是个姑娘,哪怕长得寒碜一些,也能八抬大轿地进尚家门,可老天爷偏偏就让我带把了,这能咋办”刘珂简直要哭了。

    拂香清叶在一旁听着,差点笑出声,林嬷嬷瞪了她们一眼。

    尚轻容冷哼道“别人也就罢了,殿下,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知道,可那又如何,皇帝也是人,我翻过史记,也有皇帝一生只有一个妻子,恩恩爱爱的,没啥不好啊”

    尚轻容冷笑一声,“凌儿可当不了皇后。”

    “他只要愿意嫁,没什么不可以。那老王八,不是,我父皇都荒淫到这个程度,我娶个男皇后根本不算什么当然,尚家若是愿意,凌凌娶我也行,我拿整个江山当嫁妆,比几位姐夫更风光。”

    尚轻容斥道“荒唐,咱们尚家还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那咋办”刘珂想了想,干脆就跪下来。

    “宁王殿下”尚轻容皱眉起身。

    “夫人,凌凌虽然年轻,但他想的比我多,主意也比我正。我知道,您已经劝过他多次,尚家所有人都不赞同。可他依然和我在一起,这说明两情相悦的快乐足以抵消他今后面临的困难。既然如此,我怎么能放开他的手,伤他的心我得更加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保护他,一同走过风雨,直到白头。今日我在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也没指望您能成全,而是不希望前往京城的时候,凌凌除了我,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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