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过后, 准备区里只剩四十三人。
对于这些同学来说,保底已经有102分按第30名计,但几乎没有人在意,他们紧紧盯着大屏幕上新一轮的抽签滚动, 屏息等待通往更高分数路上的下一任对手。
为什么说“几乎”
因为也有胡灵予这样的, 本以为能在对抗的果园里侥幸打两个枣就好,结果不光打了枣, 还摘了一串葡萄、捧了半个西瓜, 现在满心秋收的欢喜与怡然。什么分组, 什么对手,尽管来吧, 都不过是微风浮云。
“你别逞能了”田园犬唯唯诺诺地劝阻。
“哎呀”丹顶鹤不耐烦地捂耳朵。
胡灵予根本不必用余光看, 就知道身旁两位同学的表情和动作, 因为这样的“互动”从大黄发现贺秋妍伤势加重便一直持续到现在。
一个苦口婆心, 身体第一,成绩第二。
一个一意孤行,被唠叨得恨不得拿翅膀把人拍飞。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胡灵予是站大黄的。贺秋妍手腕的拉伤如果再加重, 很可能会被考务组强制送校医院治疗, 到那时还能不能参加明天的越野都
一组组抽签结果开始在大屏幕上浮现,拉回胡灵予思绪, 也安静了黄冲和贺秋妍的争执。
轮空晋级贺秋妍丹顶鹤
第5组张栖紫晶蟒黄冲中华田园犬
第16组胡灵予赤狐欧阳泽尼罗鳄
胡灵予“”
他还在这巴巴担心人家仙鹤呢,事实证明, 爱笑的姑娘运气不会差, 红毛的狐狸只能靠自己。
周围突然起了骚动, 临时看台那边也同步传来惊呼。
胡灵予一愣, 重新聚焦大屏幕。
第21组傅西昂美洲豹路祈梅花鹿
第四轮抽签的最后一组, 两个最强者,提前相遇。
路祈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这时候就碰上傅西昂,确实不是什么好签。
准备区的同学们傅西昂及其跟班除外显然不这样想,在短暂的惊讶后,大多或明显或隐晦地松口气,甚至庆幸起来。强势竞争者率先遭遇,不管淘汰了谁,对他们都是好事。
路祈将四周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毫无波澜,却听见胡灵予不假思索道“这不公平”
小狐狸一脸真情实感的气呼呼。
他一气,路祈那点不爽反倒烟消云散,笑眯眯道“随机抽签就是这样。你觉得我俩遇的早,系统可不承认。”
“我不是说这个,”胡灵予急了,“你才从场上下来,傅香香都休息多长时间了,凭什么让你立刻就跟他对抗”
上一轮傅西昂是前四十组,路祈是后三组,现在抽完签马上就要进对抗场,对于路祈基本等于连轴转。
路祈怎么都没想到胡灵予替他不平的在这里“前面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每一轮排到四十组后的都这样。”
“这回情况特殊啊,”胡灵予想也不想,“你是能得第一的,提前遇见傅香香这种就应该给你充分的准备时间”
情况其实没什么特殊的,特殊双标的只有赤狐。
路祈深深看了他良久,忽然重重“唉”一声,难得一见的调皮“怎么办,不得第一都不行了。”
觉醒场上空传来考务组老师催促“请除轮空以外的所有同学,尽快去对抗区相应场地就位”
没两分钟,准备区走了个干净,就剩贺秋妍一人,孤零零的倩影看起来全是快乐。
四区域,六号场地。
赤狐“欧阳泽”
尼罗鳄“胡灵予”
赤狐“你好。”
尼罗鳄“好。”
其他区域还有同学在走动,趁着“开考”前的最后时刻,身板高大宽阔的欧阳泽,抓紧观察自己的对手。
身材匀称,骨架偏秀气,灵活敏捷,但力量不足,典型的狐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不出任何威胁的狐科,连战连捷,从大天鹅,到刚果狮,再到苏门答腊虎,杀疯了。
一次是侥幸,三次就是实力了。
何况鳄鱼科属并不比大型猫科更强,尤其在非水系环境里,脚下移动不够迅速,身体柔韧度也远逊于猫、犬。
无意间,再次四目相对。
欧阳泽心中一震,在那双犬科的眼睛里,你看不到任何犹疑畏惧,仿佛早已看透棋局,胸有定数。
对,就是这样。力量不足,战术来补,灵活敏捷,那便发挥到极致。自己遭遇的是一对一场上最可怕的那种对手,认得清敌人,也认得清自己。
尼罗鳄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远处,相邻的五区域,一号场地。
路祈和傅西昂站在对角线,边界之内,能拉开的最大距离。相仿的身高,肩背挺直,身形颀长漂亮,但一个更飘逸,一个更有力。
“又见面了。”路祈笑笑,拉一下觉醒训练服的前襟,被汗水打湿的地方贴在皮肤上,不大舒服。
傅西昂微妙地挑一下眉“你不用暗示,我知道你刚对抗完。”
路祈顿了顿,而后放下手,看向美洲豹的目光变得惊奇“你怎么忽然聪明了,早说啊,害我多此一举。”
傅西昂深呼吸,扯出自以为有涵养实则完全狰狞的微笑“别他妈耍嘴皮子了,你要觉得不公平,等会儿我让你十分钟。”
“你也太没诚意了,”梅花鹿一双清澈的眼,真诚凝望美洲豹,“直接让我晋级不行吗”
傅西昂“你是真没被揍过。”
全部二十一组就位,哨声响起,开考。
四区六场,尼罗鳄紧紧盯住赤狐,浑身肌肉绷紧,脚下微抬却又不敢先动。
忽然,他发现胡灵予垂着的手在轻轻地抖,像暗自打着什么节拍。
又在谋划什么战术装死诱敌过肩背摔扯臂环还是搞出界无数猜测在欧阳泽脑内疾驰而过,他心如擂鼓,从未想过竟然会有面对赤狐而如临大敌的一天。
赤狐抬脚了
欧阳泽全神贯注,屏住呼吸。
赤狐抬起的脚向后有力一撤,啪,稳稳当当踩到界外。
考务组老师应声响哨“欧阳泽,晋级”
尼罗鳄呆若木鱼。
什么情况啊
“嘿,”已到界外的胡灵予,团结友爱地挥手提醒,“你晋级了。”
“为什么”欧阳泽完全傻掉。
“根本没法打,还浪费时间干吗。”胡灵予说。
“怎么就没法打了,”欧阳泽说,“你刚才不是还在酝酿战术”
胡灵予一愣“战术”
“手这样,”欧阳泽学他在腿侧轻轻打节拍,“不就是在思考,在谋划。”
“那是累的手在抖。”胡灵予没想到尼罗鳄同学如此善于脑补,“我早就没体力啦,现在腿都抬不起来,走路快要鞋底蹭地了。”
欧阳泽“这么累你干脆别过来了,直接在准备区弃权不行”
“不行,”这个胡灵予绝不妥协,“我得亲眼看看你什么样,万一也透支了呢,”小狐狸嘿嘿一乐,“那我不是还能拼一拼。”
欧阳泽“”
所以他现在是被盖章“身体不虚”了要不要再给赤狐送面感谢锦旗
赤狐“你刚才好像很紧张。”
尼罗鳄“没有。”
赤狐“害怕我吗”
尼罗鳄“不是。”
赤狐“可你现在都没敢看我眼睛。”
尼罗鳄“我近视。”
大屏幕实时通报。
第16组尼罗鳄晋级
对抗开始不到十秒。
路祈和傅西昂甚至还没真正动手,听见哨声不约而同转头,准确锁定相隔四块场地的某狐狸出界背影。
傅西昂神情诧异。
路祈又好气又好笑。
放心,下一轮我早想好了。
小狐狸拍胸脯的保证,还真一点没食言,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淘汰者在考务组老师那里确认完信息,就要按照规定路径从侧门离开觉醒场,即便想留下,也得先离开再从正门折回,才能坐到临时看台。
胡灵予急着看路祈战况,出了觉醒场就沿着围墙一路往正门跑。
围墙外一片夏日繁盛,墙根下一丛从金丝桃,柠檬黄的花朵正明媚,离墙稍远些的木槿树,淡紫色的花骨含苞待放。
胡灵予像一只穿梭在姹紫嫣红中的小狐狸,跑得没头没脑,窜得风风火火,一不小心就跟迎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扑通”两声,撞与被撞者各自向后,都跌坐到草地上。
胡灵予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用力眨眼甩掉晕眩的金星,“我跑太急了。”
“没事儿,也怪我,”对面自我调侃,“反应太慢,没躲开。”
胡灵予僵住,战栗从心底最深处泛起,如挥之不去的幽灵。
这声音,他听过。
视野逐渐清明,胡灵予看见一张永远也忘不了的脸。
比悬崖上年轻,比悬崖上稚嫩,略带血丝的双眼还没有七年后那样狠冽与邪性,亦或者,他现在还需要隐藏。
“同学”李倦见他面色有异,微微疑惑。
胡灵予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表现自然,可是根本做不到。白兔怎么会在这里他也是第四大的路祈呢,现在和白兔认识吗无数疑问铺天盖地而来,冲击着胡灵予混乱的大脑。
李倦率先起身,走过来伸手拉他“你撞我,怎么还把自己撞傻了。”
胡灵予一个激灵,躲开了白兔的手。
李倦歪头,过长的发丝斜开,露出故作亲切的眼“怎么,还怕人碰啊”
“没有。”胡灵予勉强笑一笑,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不好意思啊。”
李倦说“你刚才道过歉了。”
“哦哦,”胡灵予继续扯了扯嘴角,本能想逃,越快越好,可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生生定住了他的脚,“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刚才那一下撞得挺厉害的,万一后面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也好负责。”
李倦眯了眯眼,没有血色的唇角轻轻勾起,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想负责的话,不是应该你自报家门吗”
“”胡灵予不想。一万个不想。
未料白兔调侃完,便痛快道“李倦,倦怠的倦,医学院研一。”
医学院。
胡灵予眼底微闪,记忆中的弦动了。
那晚他们追踪的犯罪集团,是一个搞非法基因研究的组织。该组织研发出一种名叫“涅槃”的非法基因制剂,在黑市流通,该制剂能够大幅度提升弱势科属的身体素质和野性之力,但同时也会对使用者的身体造成极大危害与风险。
奈何总有人铤而走险。因为市面上并没有其他安全合法又有效的手段,能让弱势科属弥补同强势科属的差距,而处处竞争的社会,总有弱者处处碰壁。
能搞出这种东西的犯罪集团,必然有专业的技术团队,李倦的医学院背景,是单纯的个人背景,还是有其他更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怎么好像心事重重的,”李倦双手插兜,“对抗没考好”
胡灵予错愕抬头,大脑有片刻空白。
“一年级2班,胡灵予,野性之力5级,”李倦堆起友善的笑,“我这两天一直在训练场看热闹,就属你最亮眼。”
白兔演技不好。
胡灵予想,他肯定没有在练习假笑的时候照过镜子,否则就会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违和。
根本不是偶然撞见,是一方早早埋伏在这里,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为什么
胡灵予已经无暇去想,前世今生的双重恐惧交叠到一起,如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
忍不住想要后退。
李倦垂眼看见,忽地伸手抓住他胳膊,困惑凑近“你怎么好像特别怕我”
白兔的力量大到不可思议,明明看不出使劲,却捏得极疼,根本无法挣脱。
胡灵予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说不出话。
天气那么热,他却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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