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鹿角

小说:野性觉醒 作者:颜凉雨
    某人答应得太痛快, 让胡灵予心里闷了一下。

    但他很快又在心里自我批评,人家救你于雷雨,又陪你熬了半宿加一个上午, 就点头稍微快了一点,你就计较, 太狼心狗肺了

    然而说着要走的人, 并没有急着起身, 而是抬手到自己的脖颈后面像在解什么东西。

    胡灵予从来没注意过路祈有佩戴项链一类的饰品,可当他凑近去看, 竟然真发现了一条极细的链子。

    还没等他看清, 路祈已经将项链摘下,然后倾身过来, 看样子是要亲手给他戴上。

    胡灵予一动不敢动, 端坐在病床, 前所未有地乖巧。

    路祈的动作很不熟练,卡扣又太过精致小巧,弄了半天也没弄好。

    胡灵予连呼吸都克制着,轻易不眨眼,担心身体的细微晃动都会让梅花鹿本就生疏的业务雪上加霜。

    大黄在旁边看着都替路祈着急。

    贺秋妍干脆没眼看,别过脸不想承认这个笨蛋是当年全楼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总算,路祈成功了。

    胡灵予暗暗松口气,迫不及待低头去看。

    一个小小的、鹿头形状的吊坠, 可爱到爆炸, 很难想象路祈戴着它的样子。

    “这是什么”胡灵予抬头问。

    “护身符。”路祈说。

    胡灵予将吊坠小心翼翼拿到鼻子底下,仔仔细细欣赏, 忽然发现“怎么断了一只鹿角”

    应该对称的两只鹿角, 一边完整, 一边却只剩下三分之二,最前端的分叉不见了。

    “特殊设计。”路祈说。

    胡灵予“设计”

    路祈“要是两边都一样,多俗气。”

    胡灵予总觉得梅花鹿又在瞎掰,但无所谓。

    这是路祈送给他的,就够了。

    一眨不眨地望向梅花鹿,胡灵予问“是不是我戴着它,以后遇到危险,你就会出现”

    静默良久。

    “我努力。”路祈勾了一下小狐狸的病号服,吊坠正好落进领口,藏起来。

    胡灵予皱眉“听起来很勉强的样子。”

    路祈笑“那我该怎么说”

    胡灵予“当然是胡同学请你放心,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我。”

    路祈认真摇头“说到做不到,不如不说。”

    胡灵予掐腰“我现在是病人,需要心灵抚慰。”

    默默围观的丹顶鹤和田园犬“”

    就问你,哪个病人双手叉腰

    “就算说,也得把这句话反过来。”路祈淡淡道。

    给完护身符的梅花鹿,说撤就撤。

    直到他走了好半晌,胡灵予才后知后觉。

    那句话反过来是,哪里有我,哪里就有危险。

    许是感觉到小狐狸的低落,梅花鹿走后,丹顶鹤和田园犬在床边排排坐,铆足了劲儿问昨晚经过。

    胡灵予起初还会分神,后来发现不全力以赴,根本无法满足两个好奇宝宝,也就专心讲起那惊魂一夜的故事。

    来之前,黄冲和贺秋妍心心念念胡灵予的安危。

    现在,他们心心念念着

    小贺“代亦然就这么跑了”

    大黄“太不是东西了”

    小贺“路祈怎么就没把那家伙抓住呢”

    大黄“太可惜了。”

    小贺“你真确定不是傅西昂”

    大黄“太可疑了。”

    胡灵予忍无可忍“喂,你俩就不能关心关心我问问我当时怕不怕,伤得重不重,现在疼不疼”

    小贺“我俩一听到信儿就担心得要死,来医院一路上都求天求地求狐仙儿,千万别让你有事。”

    胡灵予“然后呢”

    大黄“然后我们现在看见你了。”

    胡灵予“身体素质好,康复能力强,怪我咯”

    小贺“除了身体,还有意志。”

    大黄“你现在看着比我都精神。”

    胡灵予“我这是嫉恶如仇,正义的力量”

    正义饿一个上午了也需要充电,于是在胡同学又一次肚子咕噜噜后。

    小贺“想吃什么,我去买。”

    胡灵予“薯片,麻辣兔头味的。”

    小贺“小米粥是吧,好。”

    胡灵予“”

    贺秋妍走出病房大楼,准备去医院餐厅,却发现不远处侧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身影。

    水雾迷蒙,贺秋妍只看了个影影绰绰,不太确定喊了声“路祈”

    听见声音的人转头看过来,果然是早就离开说要回学校的家伙。

    雨水从屋檐落下,台阶湿了大半,阶旁的地灯因天气太暗而亮着,路祈就在灯光边缘,清晰与氤氲之间,干燥与潮湿交界。

    “你坐在这里干吗”贺秋妍纳闷儿地走过去。

    “看雨。”路祈伸手,掌心立刻被打湿。

    贺秋妍白眼大放送“这么文艺做作的台词,也就你家小狐狸吃这套。”

    “他也不吃,”路祈遗憾叹息,“说我尬撩的时候太油腻。”

    贺秋妍噗嗤乐了“一针见血。”

    “你怎么出来了”

    “我哎,你别转移话题,”贺秋妍反应过来,“你不是说回学校吗,怎么跑这里傻坐着”

    路祈说“暂时不想回去。”

    “刚才在病房你可是走得很痛快。”贺秋妍说。

    路祈“不是他让我走么。”

    贺秋妍服了“首先,人家小狐狸不是让你走,是看你太累让你回去休息,其次,你也答应得太快了,前面半宿都守着了,最后这一下你就不能再坚持坚持”

    路祈眼里闪过担心“他不高兴了”

    “那倒没,就是一开始有点低落,”贺秋妍说,“后来我和大黄问东问西,才让他转移注意力。”

    路祈“现在呢”

    贺秋妍“已经是一位吵着要吃薯片的病人了。”

    路祈笑,淡淡的,可眼睛里都是开心“是他的风格。”

    贺秋妍看了梅花鹿一会儿,忽然收伞,几步跨上台阶,一同坐到屋檐下。

    路祈疑惑看她。

    贺秋妍叹口气“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路祈怔了怔,没出声。

    贺秋妍看向前方雨帘,也学着路祈,做作地伸手接“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甩甩手上的水,转头看向梅花鹿,“你心里有事儿。”

    雨又大了。

    仿佛要这样一直一直下下去,永远不停,永远不晴。

    就在贺秋妍以为路祈准备装傻到底时,却忽然听见对方问“假如,有这么一个人,他目的不纯地接近另外一个人,过后发现他的目的根本立不住脚,于是他就当没有这回事,简简单单和那个人做个朋友”

    路祈偏过头看,认真望着贺秋妍“你觉得这个人坏吗”

    “那要看他的目的有多不纯,”贺秋妍问,“是恶意的吗”

    路祈歪头想了想“反正没安什么好心。”

    “那在整个过程中,这个人有做过伤害那个人的事吗”贺秋妍又问。

    “没有。”这一次路祈不用想。

    贺秋妍用手指勾起一绺头发绕啊绕,思绪似乎和她微卷的长发一样乱蓬蓬的,陷入纠结。

    过了好久,贺秋妍才问“这两个人现在还是朋友吗”

    “是,”路祈顿了顿,“很好的朋友。”

    贺秋妍终于放头发一马,有了决断“虽然出发点不良,但到底也没干什么坏事,客观讲不算太坏。”

    路祈“主观呢”

    贺秋妍耸肩“那得去问被接近的那个人。”

    “假如你就是。”路祈望着她,带一丝忐忑,又带一丝侥幸。

    台阶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的天青色。

    “我会很生气,”贺秋妍毫不犹豫,“我拿他当朋友,他却带着别的目的。”

    “他也真拿你当朋友。”路祈飞快道。

    “那有什么用,朋友讲的就是以心换心,这个人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蒙在鼓里吗”贺秋妍越说越真情实感,气鼓鼓道,“真朋友没有这样的。”

    路祈笑了,抬头看远处,灰蒙蒙的天望不到尽头“你说的对,真朋友没有这样的。”

    贺秋妍从将心比心的状态中抽离,越回味越觉得刚才的问题很蹊跷。

    认识这么多年,路祈从来都是自己面对问题解决问题,根本不会问别人什么“假如”。

    众所周知,“无中生友”或者“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题模式,提问者多半就是当事人了,只是路祈口中的另外一个人是谁小狐狸吗

    丹顶鹤难得在人情世故上灵光一次,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路祈和小狐狸才不是什么朋友,是正正经经的恋爱关系。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贺秋妍再次开口,“但我劝你趁早坦白,争取个好态度,如果最后是让对方发现你当初另有目的,小心连朋友都没得做。”

    “算了,”路祈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本来就不该做。”

    贺秋妍皱眉“什么意思”

    路祈苦笑一下“不仅目的不纯,还总把对方卷进危险的事情里,自以为能护得万无一失,结果出事的时候永远不在。”

    贺秋妍将嘴唇抿了又抿,还是没止住心里话“好没用。”

    路祈乐出声“嗯,特别废物。”

    七年前,某私人实验室。

    “听妈妈的话,躲在这里不要出来,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一个穿着白色实验大褂的女人,将一个男孩送入密室。

    密室温度很低,周围都是冷冰冰的药品。

    这里曾是兽化医学研究所下属的实验室,当时为保护管制药剂安全,建立了密室,并在里面安装了双层中空单项透视玻璃,以便研究人员进入密室后,仍能看到外面实验室的情况,且玻璃完全隔音、防爆。

    现在,玻璃外面只有一个身影。

    那是男孩儿的父亲,正在紧张地默念着什么,像即将登场的蹩脚演员,复习最后一遍台词。

    “为什么要躲在这里”男孩儿今年十一岁,认为自己已经懂了大人的世界,“妈妈,聂叔叔不是说兽控局会保护我们吗”

    “没时间了,他们要来了。”男孩儿父亲看一眼墙上的钟表,焦急提醒。

    女人匆忙摘下自己的项链,给儿子戴上“记住,千万不要出来,害怕的时候握着它,妈妈就能知道。”

    密室厚厚的合金门,重重关闭。

    世界忽然安静。

    一帮人闯了进来。

    他们像是要找什么东西,逼问不出,便自己动手。

    实验设备翻倒,仪器毁坏,试剂碎了一地。

    狼藉,暴力,鲜血。

    男孩儿目睹一切,疯狂哭喊着砸玻璃,失控兽化一遍遍撞门。

    世界还是那么安静。

    吊坠上的一只鹿角碰断了,男孩儿不知道。

    男孩儿的两只鹿角都撞断了,也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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