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马蹄轻盈落地, 三驾平顶大马车停在正院前的垂花门阶梯下,这场持续了快一整天的宫廷大宴,在入夜时分总算结束了。

    侯夫人的大礼服比先前那套还重, 顶着这身行头一整个白日还挺累的, 苏瓷回家后给卸了, 再泡个热水澡出来,裹上一件轻薄的丝绸软袍, 这才感觉整个人轻快了。

    夜已经深了。

    漫天星斗,雨后微凉,蝉鸣的声响也隐下去了, 长夜宁静,苏瓷坐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子星星, 头倚在窗框上, 两脚轻轻晃动着。

    夜深人静,正院距离前院近,能听见前头隐隐的丝竹声。

    她姿态看起来还是那么的闲适轻快,但张婆子并一众侍女却小心翼翼的,无他, 随着三驾平顶大马车归家的, 后头还跟了两乘小轿, 正院和前院关系紧密,那两乘软轿装着什么人, 她们已经打听到了。

    她们大概在想,夫人应该是在强颜欢笑吧。

    苏瓷看着她们想说又不敢说,一个个小心翼翼的, 好像捧炸弹似的, 有点点好笑。

    倒也不至于这样。

    实话说吧, 其实苏瓷早就知道,随着杨延宗步步高升,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总有连他都无法拒绝的女人,比如今天这俩。

    当然,在现今的男人眼里,其实大概也根本没有拒绝的必要吧

    像她这辈子的亲爹苏棣这样的男人,其实才是奇葩。

    所以说,其实她一开始对这段夫妻关系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搭伙过日子,人挣不过大环境,如果你没有革命的能力,那还是躺平吧,凑合凑合,她的小日子一样能很快乐。

    都怪杨延宗,走肾还不爽,还想走心。

    她啧一声。

    有些好笑,难过倒没多少的,毕竟算意料中事,她及时行乐却不代表是鸵鸟同类,心里还是很明白。

    不过还是很下头就是了。

    前些时候因为他的真心而受到的触动,兜头遭遇冷风,一下子就消褪完了。

    看了一会星子,看大家这个样子,她无语之余,却又生出几分索然无味来。

    好吧她承认,突然人间现实是挺让人下头了,男人和牙刷与人共用总是十分糟心的,听着前院的丝丝乐韵余音,她笑了下,摇了摇头。

    真苦逼,看来她得调整心态啊,把杨延宗当鸭。

    只是这怕得一点时间,好在她摸摸腹部,还好有这伤最近雨水多,她这伤口痊愈没多久,每逢翻风下雨总会隐隐作痛。

    好了,睡吧

    时候也不早了,到了苏瓷平时睡觉的点了,她伸展了一下腰肢,打个哈欠跳下窗台。

    睡觉皇帝大,不管怎么样,太阳明早还是照常升起的,折磨谁也别折磨了自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可不是苏瓷的风格,为了这点破事深宵不眠感伤落泪更是不可能有的事情了。

    还是睡觉吧,越是感觉生活操蛋的时候,就越要对自己好一点啊。

    苏瓷撸了一把脸,进屋,关门,吹灯,睡觉。

    后宅的灯熄了,前院却一片灯火通明。

    丝竹声声,舞姬翩跹,琵琶声铮铮越高亢急促,舞台中心点的美姬旋转越发急促,那淡绯色的轻薄纱衣翩翩翻飞,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和腰肢,台下轰然叫好一片,那美姬翻飞到最后,被托举而起,她飞天一舞,匍匐在地。

    杨延宗道“赏。”

    美姬柔媚谢赏,伏跪再起身,轻喘着迈着轻盈的步伐,领着同伴鱼贯绕一圈大厅的观众席下台。

    底下的军汉有老实不客气的,直接一拽将其中一名扯进怀里,大家轰然大笑,也纷纷伸出手来,拥姬女入怀,姬女媚笑着,轻笑薄嗔,举起酒樽,前者毫不客气握住柔荑一饮而尽。

    杨延宗坐在首位上,微笑看着,不以为忤。

    这批姬女是最近至江南各大小舞坊采买的,心腹所选,看来是下了功夫,没有坠侯府的脸面。

    在场都是他的心腹部下,基本都是有参与宫变事件,动魄惊心之后,自然要好生犒赏。

    坤国舅坤皇后在宫中大宴他们,他自然也会大宴一众心腹,这是必然有的。

    杨延宗进了宫,同时家中也开宴的,等他回家刚好续上这第二场,这第二场同样重要。

    军中男人把脑袋悬裤腰带拼前程,随时没命,情绪来得更激烈,该吃喝玩乐时更放得开,况且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遮遮掩掩。

    等杨延宗回府,府中宴席才掀起高朝,大家赏舞吃喝抱女人,大声笑大声骂,当然少不了敬酒,到了末场个个东倒西歪的,不少人已经拥着美姬趴下了。

    杨延宗被敬的酒是最多的,今天这日子,他自是来着不拒,连喝两场,喝到最后,饶是他再海量,也满面通红醉意明显。

    他倚在首座的扶手上,手撑着头,那两个一直柔顺跪坐他案前侧左右的两名御赐贡女,此刻捧着酒樽,媚眼如丝,轻轻伏身挨过来,“侯爷”

    柔媚的异域美姬,美目传情,伏跪贴近,以最卑微最诱惑的姿势呈上一樽美酒,吐气如兰。

    杨延宗接过那樽酒,靠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靠背半晌,厅内靡靡之音,烛光极明亮,他盯着巨大的连盏灯盘半晌,忽觉有点刺眼,伸手挡了挡,仰首饮尽了杯中酒,贡姬大喜,忙膝行上前,胸脯贴着太师椅,又给满上了一杯。

    杨延宗眼神罕见有些迷离,太多的酒意累积,让他意识有几分昏沉,但偏偏神志却出奇地清醒,他很清楚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盯了这个几乎贴在他身上的这个媚眼如丝的贡姬片刻,忽他问道“她呢她在干什么”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贡姬一愣,但阿康阿照等人立马就听懂了,两人对视一眼,有点头皮发麻,但还是老老实实如实禀报,阿康小心翼翼说“夫人,夫人已经睡下了。”

    阿康特地使人去偷瞄的,但苏瓷准点就关门吹灯睡觉了,一点都没耽误。

    他说完,上首席面陡然静了一下,阿康阿照都不敢吭声,垂首退后一步。

    杨延宗沉默了片刻,忽哼笑了一声。

    有些因为近段时间回暖了、或有意无意被当事人含糊了过去的事实,一下子又这般被突兀挑明了。

    杨延宗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根本就不怎么在乎他。

    她对他也就那样,说收就收,说放就放。

    她的感情,大约就像那瓶子底下的一点儿水,不是没有,但也就那么浅浅一层了,倒掉也不多心疼。

    杨延宗一瞬怒火中烧,过分的明了让他骤心头一冷,刹那兴致全无,再看这满桌佳肴和美酒,已是索然无味。

    那贡姬怔了一下,正要媚笑劝酒,咯咯才笑一声,杨延宗倏地看过来。

    那冰冷漠然的眼光,让她心口一骇,陡然失声。

    杨延宗淡淡道“领这两个女人去木香堂。”

    阿康阿照应了一声,立马将这个两个贡女请起,送去木香堂。

    这个木香堂,位于前院和后院之间,不属舞姬戏班居住范畴,但也还没纳入后宅,在这座宅邸前任主人设计建造的时候,作用就类似于乾清宫的东西围房吧,是那些伺候了主人但没有名分姬女的住处。

    杨延宗让大家开心玩,就在府中住下,吩咐随宴侍者仔细照看,起身离席。

    一开始步伐略有几分迟缓,但出了正厅旋即恢复正常,夜风一吹,他表情淡淡,信步来到木香堂。

    那二名贡女被人带下去清洗干净,分别送进前后院的一间厢房内。

    杨延宗站定在庭院,花木微微一晃,黑暗中出来两个身形穿戴和杨延宗十分相似的年轻男子,他们甚至乎比此刻便装的杨延宗本人要更正式几分,阴影下晃眼似是一模一样。

    二人跪地问安,杨延宗淡淡道“去罢,等事情完了,此二女就赏你们。”不必有心理负担。

    两人应了一声,一人旋即推门进了其中一间厢房,不多时,里头便传来美姬柔媚轻呼以及行那事的声音;待第一人出来后,第二人也往二进院子去了。

    花木扶疏,阴影明灭,杨延宗冷冷哼笑一声,这两个贡女规矩极好,妖媚又惑人,显然已被坤氏调教日久。当然,或许本来就是坤氏自幼养起来的,毕竟说是贡女,乌孙去年也确实贡了一批舞女,但究竟是不是就是这十几个,怕只有天知道了。

    哼。

    想把这种女人塞到他身边,那是做梦

    杨延宗没有碰这两个贡女,却也没回房,留下阿康阿照就守在木香院,他自己悄然回了外书房。

    他和苏瓷之间的问题,又这么很微妙,很突兀地被挑起来了。

    他胸口堵住一口气,他着意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就睡在木香院,包括正院,杨延宗阴着脸进了书房,单手去解披风领口,未曾扯开,却又一脚狠狠踹在长案的腿上。

    接下来的阳都,大宴小宴不断,有人邀请杨延宗的,也有杨延宗设宴款待别人的,但前者显然要多得多了,杨延宗是性格淡漠,却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该去的当然也会去,一整个四月公务私宴忙得不可开交。

    其中又以坤国公府去的最多,坤国舅喜爱华丽盛奢,从前有老皇帝在还有所收敛,如今是全无顾忌了,尽情款待坤氏一众心腹文武,以及逼宫功臣的杨延宗季元昊等人。

    轻歌妙曼,艳绝华丽,府内私宴甚至要比皇宫大宴要放开得多了,那飞旋的舞姬妩媚动人身上仅披一缕薄纱的都有的,雪白的肌肤在明亮的灯光下汗潺潺亮闪闪的,一干人轰然叫好,有的急色的已经当场搂着身侧斟酒的姬女亲了起来了。

    所谓客随主便,上行下效,坤国舅就爱这一口,这宴席画风自然也开放到了极点。

    甚至后续几场,气氛一浪高过一浪,不但人人拥抱调笑狎玩,甚至还有当场就弄了起来的。

    坤国舅不以为忤,哈哈大笑,取笑一番,还当场吩咐上了助兴酒药的,让大家只管尽情开心,宴席嘛,当然就是玩的了,别拘束,只管尽兴

    这种环境之下,就算心里不是那么好当众这一口的,也随大流了,以免格格不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即便是这样,杨延宗到底也没弄。

    姬女挨着他身边,他没推开,姬女斟酒,他也啜饮,看起来好像和大家差不多,可是最终他也没弄。

    渐渐的,有人就摸到套路了,哪怕目前算是一个党派之内,但也不是人人都服气杨延宗的,他这么年轻,就是已经这等权位座次,他和季元昊两人本来就非常扎眼。

    平时还好,但酒水上头,就有摇摇晃晃过来的了,哈哈嘲讽“不是吧杨兄弟听闻你爱妻,可没听说过你是个妻管严啊哈哈哈”

    所谓妻管严,被管得女色都不敢近,在如今,可真不是个多好名声,一定程度约等于无能孬种。

    杨延宗脸色一阴,利眼一扫,坤国舅听见声响坐起,“诶诶,吵什么呢,何源你这是马尿喝多了吧还不快回去”

    他一个酒杯扔在那人身上,骂了两句,把人讪讪骂回去了。

    “来来来,都喝酒可不许伤了和气啊”

    这时候的坤国舅和杨延宗,尚还在蜜月期,杨延宗不弄这口拂他面子,他倒没有生气,只取笑道“新婚就是和咱们不一样啊”

    大家也笑了起来了。

    这场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但坤国舅打圆场骂下去一个,不代表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次数一多,连季元昊私下也劝“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个把不值当一回事的舞姬之流罢了,逢场作戏,连家都不带回,这又是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杨延宗也这么问自己,全天下的女人都这样,就她不行

    心里一股郁气,酒意上头,他一把掷下酒樽,反手把身边的姬女拽进怀中,后者大喜,忙抓紧机会曲意逢迎、婉转柔美,柔弱无骨偎依进男人胸膛,染了艳红丹寇的柔荑举起酒樽,吐气如兰“侯爷”

    杨延宗就着她的手,一仰而尽。

    美姬咯咯娇笑,妩媚动人,偎着他的胸膛挨蹭着,一双如玉的臂膀圈着他的脖子,媚眼如丝嗅着他的喉结和下颌,仰起了雪一样白皙的脖子。

    只要再进一步,手一动,他就能撕破这个美姬的上衣,可偏偏就是差这一点,他手动了动,却怎么也伸不下去

    他闭着眼睛,重重喘气,眼前晃过苏瓷恬静的笑靥,她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他直觉,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自己这么一撕,他就将永远失去她

    那美姬等了一会,没动静,不依娇嗔,手臂如蛇般摩挲着他的脖子动起来了,但谁知杨延宗霍地站起身,一脚将她踹开

    他一抹脖子,这一脚踹得极重,那美姬直接惨叫一声,掼翻酒桌“哐当”一声盘盏粉碎,美姬捂住心口蜷缩在地上,半晌都起不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季元昊诧异,但不待他问,杨延宗已旋风一般掉头冲了出去

    这是杨延宗和季元昊的私宴,就设在杨延宗府邸花厅,季元昊举至唇边的酒樽泼洒一半,顿了顿,半晌不禁笑了下,有点好笑,他摇了摇头,继续淡定举樽就唇。

    这杨延宗,这般冷漠铁血到极点的狠角色,不想,倒有个这么得趣的地方。

    也算有趣。

    而杨延宗,一冲出正厅,夜风铺面,昏沉沉的夜色掩盖日暮最后一丝的余晖,有些凉,又有些热,翻滚着,正如这一刻,他的情绪。

    杨延宗掉头冲进正院,他步伐又急又快,惊吓了廊下的丫鬟把新晒的一箩筐新棉布都倒翻了,房内苏瓷听见这惊呼“什么”事呀

    她刚沐浴出来,只穿着一身干净的寝衣,回头往闭合的窗户望了一眼,下一瞬,急促沉重的步伐冲上回廊,杨延宗一脚踹开房间大门,旋风般冲了进去。

    苏瓷吓了一跳,赶紧扯下披风裹住身体,吃惊回头,却还未转身,就被一个气息浑浊又沉沉的怀抱箍住,杨延宗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翻转,两人面对面。

    “哐当”一声他撞翻烛台,半个房间陷入昏暗中,在衣橱的阴影,她被他的冲力抵着连退几步,后背猛撞在雪白墙壁上。

    杨延宗呼吸很粗重,双眼不知是情绪,抑或因为酒精,他眼睛泛着血丝,他死死扣着她的肩膀,喘了一阵,“我不要别人,也不碰别人,把你的心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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