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嫔这胎生了个阿哥的事, 不到半日传遍了京城。
姑且不说她娘家是如何欢呼喜悦,甚至还为此摆了三日的流水席,险些被人告到万岁爷跟前去。
就说后宫里, 对宜嫔羡慕嫉妒的人,那一瞬间还赶超了对阮烟的嫉妒呢。
“现在外头都说宜嫔才是有后福的, ”
周答应吃着花生,摇头道“说您就算是妃位也比不过宜嫔有个阿哥,妾身听的都烦了, 懒得出去了。”
周答应和安嫔、阮烟相处熟了后,也不像先前那么拘着, 说话都得斟酌再斟酌了。
她也知道两人的性格爽直,不介意有话直说。
因此阮烟问起她这几日怎么没出门,周答应就直接这么说了。
阮烟果然没恼, 还哈哈大笑, “这些人的嘴巴可真能耐, 什么话都让她们说完了。”
她这一笑,肚子里就动了起来。
大概是肚子里的娃娃抗议。
阮烟唉哟一声,捂着肚子。
“这是怎么了”
安嫔抱着雅莉奇,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 连忙问道。
阮烟仰起头,无奈道“它踢我。”
安嫔愣了愣后,笑出声来, “这孩子真好动。”
“可不是, ”阮烟无奈地撑着腰。
周答应好奇地看着她的肚子,“小孩子在肚子里也会踢人吗”
“会啊, 而且还要看脾气, 我怀雅莉奇的时候, 隔三差五她才动几下,小懒猪似的,这个就不同了,上个月月底动静就开始大了,有时候大半夜把我弄醒了,我还以为谁踢了我一脚呢。”
阮烟满嘴抱怨。
周答应听着这番话,对阮烟简直是敬佩又同情。
她想不到怀孩子竟然这么痛苦。
景阳宫上下对宜嫔生了阿哥这事并不那么在意。
兴许是顶头两位主子,无论是安嫔还是阮烟,性子都是那种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人,因此,除了对这件事感到新鲜以外,倒是没人说怎么嫉妒羡慕的话。
可其他宫殿却不同。
荣嫔和惠嫔处理完宫务,就意有所指地感叹道“咱们这些老人,怕是要叫人后来居上了,一个善妃已经够了,这要是再来个宜妃,咱们可真是要没脸见人了。”
“哪里就说封妃就封妃。”
惠嫔想法却是截然不同。
荣嫔一听这话,似乎有些意味,她小声问道“惠嫔娘娘莫非知道些什么”
“本宫倒是不知道,”惠嫔笑道“只是你想,宜嫔若是也封妃了,那郭络罗家可不就是在后宫里有两个妃子了,再说,万岁爷要是想封妃,这几日也该有动静了,何至于如今宜嫔都生了七八日了,还没个消息”
荣嫔一琢磨,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姑且就等着瞧吧。
横竖这事她们也做不了主。
荣嫔等人操心这事,宜嫔又何曾不操心。
她这些日子坐月子,万岁爷和太皇太后、皇太后时不时赏下几道菜,又或者是些绫罗绸缎,这番体贴关怀,前所未有。
可越是这样的厚待,宜嫔心里越发打鼓。
虽然说几位主子这般厚待下,延禧宫俨然炙手可热,连内务府给的东西都是上上等的。
可无功不受禄,宜嫔心知肚明,这般厚待已经过了。
若是要封妃,也早该封了。
她心里其实早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
因此,乾清宫、慈宁宫的反常才叫她担心。
康熙十九年,正月初四。
那日,宜嫔刚出月子,洗了头发,换了衣裳,同众人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的风寒去年年末的时候好了。
现在看着是瘦了些,可胜在一身气场,叫人看不出憔悴。
瞧见宜嫔来了,太皇太后还关心问道“你身子可怎么样了哀家送去的燕窝可用了么”
满屋子妃嫔哪个不对宜嫔侧目。
羡慕嫉妒的眼神俱都落在宜嫔身上。
宜嫔起身行礼“回太皇太后的话,臣妾身子已经好了,您送的燕窝,臣妾每日都用,人都说臣妾如今气色比先前好呢。”
“那就好。”
太皇太后笑着颔首,她看向康熙,“万岁爷,宜嫔这回为皇室生下小阿哥,您可得有点表示。”
众人心都是一跳。
莫非真要封妃
连宜嫔也都心乱了起来。
康熙沉声道“朕有意加封纳喇氏福晋的诰命,往后逢年过节,宜嫔你也能见见你额娘了。”
宜嫔怔了怔。
她的心情一时十分复杂,却浅笑着屈膝谢恩,“臣妾替额娘叩谢皇恩。”
康熙一瞧宜嫔神色,再一听心声,空空荡荡的。
怪了,莫非这事不好
以前宜嫔可没少想要给她额娘加封诰命。
康熙眉头微皱,虽然赏赐没到位,可事情还是要办的,“朕这些日子同太皇太后商榷,有意将你所生小阿哥养在皇太后膝下,这样一来,他也好替朕略尽孝心。”
宜嫔脑袋里轰地一下懵了。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知道抬头时瞧见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她们的脸似乎隔得很远很远。
“臣妾谢恩。”
她终于听清楚自己所说的话。
一刹那,这些日子来的厚待都有了缘由。
先前后宫妃嫔有多羡慕宜嫔,这会子就有多幸灾乐祸。
连佟贵妃也都是一口一个恭喜宜嫔妹妹。
宜嫔的心简直跟被刀子挖似的。
她看向万岁爷,万岁爷垂着眼,神色不明,再看向妃嫔众人,只见各个嘴上恭喜,眼里都带着嘲笑,唯有安嫔和阮烟,两人眼神略带担忧。
这日的请安很快结束。
宜嫔回到延禧宫没多久,苏麻喇姑就带人来了,“宜嫔娘娘,太皇太后让奴婢来接小阿哥。”
“这么快可是屋子”
宜嫔情急之下,下意识地想要阻拦。
即便要送走儿子,她也想要多留几日。
“慈仁宫已经收拾了小阿哥的屋子出来,奶嬷嬷等也都预备妥当。”
苏麻喇姑仍然带着慈和的笑容,可语气却是不容分说。
宜嫔心颤了颤,她浑身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没被封妃这事她虽有些遗憾,但并不怎么难过,可要带走她的孩子,却是要了她的命。
“娘娘”
刘答应见宜嫔神色不对,赶忙上前搀扶,大着胆子悄悄地捏了下宜嫔的手臂。
宜嫔这才疼的回过神来,她定定地看着苏麻喇姑,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本宫陪你去吧。”
小阿哥的屋子就收拾在延禧宫的西配殿。
他被抱起来的时候还睡得香,奶嬷嬷们都知道自己不会跟去慈仁宫,一个个面容沮丧,如丧考妣。
给阿哥当奶嬷嬷可是难得的机会,不指望阿哥将来当天子,便是当个贝勒、郡王、亲王,奶嬷嬷一家也是鸡犬升天。
宜嫔看了一眼又一眼,她把孩子抱给苏麻喇姑的时候,心里简直在滴血。
“小阿哥平时喜欢哭闹,怕是要吵到皇太后。”
她试图最后的挣扎。
苏麻喇姑心里不忍,可主子们的意思,哪里有奴才质疑的余地。
她安慰道“皇太后性子极好,又喜欢孩子,您放心吧。”
见宜嫔实在想不开,又小声劝道“您也想想,惠嫔、荣嫔的阿哥不都养在宫外,小阿哥好歹是养在慈仁宫,而且慈仁宫可没人能伸手进去。”
这句话,勉强让宜嫔心里好受许多。
虽然现实,但人有的时候就是需要依靠别人比自己更惨才汲取心里的力量。
宜嫔勉强笑道“您老人家说的是,是本宫魔怔了。”
苏麻喇姑见耽误时间太久,怕太皇太后有意见,便要告辞。
眼瞅着儿子就这么走了,宜嫔整个人仿佛也被抽走了灵魂跟着去了。
小阿哥被抱走当晚,宜嫔就整夜没睡,翌日直接发起高烧。
因为烧得实在厉害,刘答应顾不得正月里不能请太医这个默认的潜规则,着急忙慌地让人去请了太医来。
这动静不小,自然瞒不过后宫众人。
皇太后僵手僵脚地抱着哭闹的小阿哥,边哄孩子边对太皇太后说道“太皇太后,我听说宜嫔发烧了,咱们要不还是把孩子还回去吧。”
“还回去”
太皇太后被气笑了,“琪琪格,这是个孩子,你以为是东西吗你要是还回去,你让这孩子以后怎么在皇室立足”
“可是她们母子这般情况,我心里也难受。”
皇太后被骂了一顿,缩了缩头,拍着小阿哥的后背,见他哭声停了,这才松了口气。
“难受也得如此,这世间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宜嫔只是糊涂,若是她能想得开,她会知道小阿哥养在你膝下,对这孩子来说有多大的好处。宜嫔出身一般,这孩子非嫡非长,万岁爷对宜嫔也不过尔尔,养在你膝下,将来前程差不到哪里去。”
皇太后也知道这个道理。
但道理是道理,人是人,就好比当年她从科尔沁草原到京城来,她知道她是为了族人的荣耀,可心里难道不难受
草原的雄鹰被掐断了翅膀困束在紫禁城这个牢笼里,一眨眼就是几十年。
皇太后见太皇太后不再多说,就知道这事改不了。
太皇太后的脾气一向如此,她做了决定,便是万岁爷也无法改变。
皇太后只好作罢,可接下来几日,延禧宫的消息一日坏似一日,皇太后慌了。
太皇太后倒是不着急,只是换了周数去负责宜嫔,又让阮烟去探病。
阮烟听到慈宁宫的嬷嬷来传的口谕后,瞬间懵了。
这事,怎么就跑到她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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