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不语

小说:名侦探夏贵妃 作者:衣带雪
    “相爷, 乐朗在大理寺的天牢里,说是断头之前想再见您一面,这是他的亲笔信。”

    一到十一月, 天便冷了下来, 丞相府里改作种植菜蔬的地里也只剩下几颗白菜待收。

    乐修篁放下锄头,接过随从递来的信,扫了一眼, 便皱起眉头来。

    “当真”

    “已与大理寺的苗大人知会过了, 他的意思是希望乐相能拨冗前往一晤,或许能从乐朗口里套出些什么来。”随从刚说完,嘴巴就微微张开, 再不能言语。

    因为他看见有个倾国倾城的布衣佳人正一手提着一把铜壶, 一手提着一个食盒, 费力地往菜地里走。

    “不语, 不必忙活了。”见秦不语特地烧了热茶来, 乐修篁接过来道, “睚眦现在时常上值, 甜水巷那边顾不上你才让你来暂住,不必每日里忙这些。”

    秦不语摆了摆手, 一对墨玉一样的杏核眼里浮起些许笑,抱起跟在脚边的相府看门黄狗, 比了个手势请乐修篁喝点刚煮好的姜茶。

    这女娲得废了多少功夫才能雕出这般精华的佳人。

    眼见得那狗在美人怀里摇尾巴,作为世俗男人,随从竟发自内心地有些羡慕。

    饮罢了姜茶,乐修篁道“本相稍后便去大理寺, 你再去吏部递个话, 出事的是我之家门, 陛下虽再三拒绝本相请辞,但还是要按律量减考评。”

    随从回过神,点头记下,又道“相爷要自己去大理寺”

    丞相府怕是历朝历代最简单的府邸,阖府上下除丞相本人外的共计随从一名、厨娘一名、杂役两名、车夫一名、牛车一驾、骡子一匹,黄狗一条,外带鸡鸭若干,日前还走失了小鸡一只。

    乐相又把随从支出去,便只能自己去大理寺了。

    “那不行,这一去少说一下午,您的药得记得吃,小人一不见,您就懒得吃药,这得有人盯着。”

    乐修篁捋了捋胡须,不置可否。

    堂堂丞相,很能吃苦,也很不能吃苦。苦至精气神可以,苦到舌头上就不太行。

    这时,秦不语走过来,比划了一下,向仆役伸出手意思就是叨扰多日,让她来跟着乐相走一趟盯着吃药。

    “”回过神来的时候,随从已经把药交了出去,钱袋差点也上交了,连忙定住神。

    刚想说一句秦不语这般出门恐怕不妥,但想起这是乐相身边,也没哪个小兔崽子敢在乐相面前放肆,遂妥协了下来。

    “那小人这便叫车夫备车。”

    一刻钟后,乐修篁穿着齐整的官袍,带着换了身夏洛荻平日里穿的青袍的秦不语一道上了牛车,来到大理寺的天牢。

    秦不语来大理寺便好似回家探亲似的,一路微笑着打着招呼,进了天牢时,便瞧见兰少卿和裴谦正在牢里审问之前案子里的仇老六。

    “哎呀,不语你怎么来了”

    裴谦立即荒废公务,但瞧见秦不语旁边还有个乐丞相,便立马缩了回去,端正站好,同兰少卿一起齐齐作揖。

    “学生见过乐丞相。”

    他虽不是乐相门下正式的弟子,但与乐相同朝为官,多少要受他些许教诲,长久以来便默认以师礼待之。

    刚吃了苦药,略微有些不适的乐相道“不必多礼,你们办案辛劳,继续便是。乐朗可在”

    “在的,学生这就带恩相去见他。”兰少卿起身,这时,他们身侧的铁牢门里传来铁链哗啦的声响,和男人的怒吼。

    “我就想活好不容易熬过乱世,就想过得好一点又怎么了秋瓶名声已经坏了,后半辈子活着也是痛苦,还不如我这个当哥哥的把她解脱了”

    怒吼声不止,乐相望去,只见牢中有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正在被刑讯逼供,最后被狱卒鞭笞了几下,这才安静下来。

    “是那日杀妹的歹人”

    “是的,已从秋瓶指甲里验出手背上的毛发,同乐朗书生的手截然不同,且仇老六手背上还有刮伤,确定是他杀的无误了。”

    “世道颠簸,恶孽孳生。”乐修篁对着秦不语道,“不语,你在此处稍待,老夫去去便回。”

    秦不语点点头,乐相对她和夏洛荻来说就如同父亲一般,自不会不听。

    待兰少卿和乐相一走,裴谦连忙起来把凳子搬过去让秦不语坐“不语,你来这地方做什么,别叫这些凶犯吓了你。”

    “裴大人。”刚打完几鞭子的牢头武叔幽幽道,“衙内被夏大人关押在这儿的头一个月,夫人天天来这儿送饭,对天牢里的情形可比你熟,倒是裴大人您,这案子交给我们大理寺的主簿也能结案,不回你们刑部去,天天往我们这衙门跑做什么。”

    “我们家老尚书去户部上任补缺了,新调来的那个姓薄的尚书说什么仁君治世不好杀生,好几个本该处斩的重犯一拖两拖的都过秋了。这案子现在真下发到刑部去执刑,他少说要磨过冬才给问斩,年后的事就又不好说了。”

    刑部负责派监斩官执刑问斩,薄尚书上任以来所有的案子都拖拖拉拉的,有风闻是重犯家人在给他使钱拖延,只不过抓不到把柄罢了。

    裴谦这一阵子也被上官恶心到了,为了确保执法到底,只能亲自来大理寺接洽笔录。

    秦不语先是看了看那犯人,接着又望了一眼裴谦正在做的笔录,比了个手势问这是在逼供什么。

    “这个啊。”裴谦解释道,“那天此人杀妹子换钱的事你也晓得了,另外通过他常光顾的赌场,还查出他从前抵押的财物不是他本人的,而是他当年在韩王手下做乱军时搜刮同僚所得。”

    秦不语摇摇头,像是不太明白。

    裴谦见秦不语疑惑,心想也不是什么机密案子,反正到时候要张榜昭告的,便道“此人做韩王手下兵卒时随同出去执行军令,一个队的人包括军官都死于路上的驿站,尸体都被烧了,他怕被治罪就装成乞丐流亡,我便是在挖他之前同队的乱军是怎么死的。”

    “呸”缓过一口气的仇老六大抬起头对着裴谦大喊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吃香喝辣,坐在高门大户里坐等着收钱,手上害死的人命莫非就比我少”

    仇老六显然已经是丧心病狂了,可就在他抬眼看向牢门外时,忽然看到了秦不语,整个人就是一呆。

    裴谦习以为常了,虽然秦不语穿着夏洛荻的青布文士袍,但仍不掩国色,寻常男人都会看傻了去。

    “看什么看,”他挡在仇老六面前阻断他的视线,“当年与你同行的乱军可是有二十几个,而你多年前输在赌场里的财物就有他们的。按律在战时除反抗杀人外,出于劫掠、欺凌等缘由杀人皆要按如今律法论罪,你若还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些人命便可能算在你头上,想好了,这可是腰斩。”

    本朝刑罚中,最残酷的乃凌迟处死,其次便是十恶不赦之辈的腰斩,人砍成两半,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极尽痛苦才会死去。

    但是仇老六还是不动,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死死地盯着秦不语。

    裴谦正要教训他几句时,天牢那头传来乐朗疯疯癫癫的吼声。

    “她说了我有天命在身的我这样的人,本就是封侯拜相、掌一国朝纲的命你们都要被我踩在脚下”

    不一会热,兰少卿跟在乐相身后走出来,裴谦等人恭候在侧,也不敢说话。

    “先前也是这般问询,一问他便这般魔怔之状,实在不晓得该如何论断。”兰少卿叹着气,道,“说来也怪,上回太后那桩案子里,那女官郑嫒也是这般魔怔,时常说自己有什么凤命,必不会久居于人下。”

    乐修篁倒是没有因为族人冒犯有所动气,捋了捋胡须,见秦不语又要掏药丸,抢先一步道“巧合太多,事出必有妖孽。”

    兰少卿和裴谦互看了一眼,面色俱都凝重起来“乐相的意思是,这些口称天命加身的人,或许背后都有人布局”

    乐修篁对秦不语道“不语,你可愿进宫一趟。将这些事报与她知晓”

    一听到能见夏洛荻,秦不语眼睛顿时亮了亮。

    其实夏洛荻没翻车之前,她是有诰命在身的,翻车之后便自认取消了,也不晓得宫里还认不认。

    “乐相不可啊”裴谦突然凄厉地大喝一声,“陛下连夏大人都饥不择食了,不语一弱女子,进宫岂不是羊入虎口”

    此言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不知从何时起,皇帝的色中饿鬼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搞自己心腹大臣,能是什么正经人。

    秦不语不满地鼓了一下腮,乐相想了想,道“老夫自同李太师说去,挑个陛下上朝的时间,借德妃的路子进宫,当是无虞。”

    李家家风清正,交给素来稳重的德妃也算稳妥,裴侍郎再忧心忡忡也只得放下。

    毕竟这两桩案子夏洛荻都经手过,将疑点报给她是最好的。

    见秦不语也点头同意,此事便只能定下来。

    待送走乐相和秦不语之后,裴谦和兰少卿各叹了一口气。

    “接着审仇老六吧,仇老六,八年前那二十七个韩王兵卒是怎么死的,若为谋财,你可有同伙”

    “没有同伙,是一个人杀的一个人。”

    裴谦诧异地看向仇老六,只见他眼中比起对秦不语的惊艳,更像是恐惧,抖着嘴唇哆哆嗦嗦道“是没错的,是她。”

    “你说什么”

    “大人大人,她把尉官和那二十几个醉酒的人都杀了,这么美的女人我不可能忘记那一夜我打酒回来晚了,一进门满地都是尸体,我看到她把簪子用石头一点点砸进他们每个人的耳朵里,浑身都是血就是她,那个叛臣之女”

    裴谦手里的笔掉在桌上,滚了一圈,染污了案上的笔录。

    泰合十三年,韩王麾下一小队押送叛臣家眷回京,回京路上,驿站突然起火,现场只余二十七具焦尸。

    这一日,德妃一早便梳妆打扮停当,把自闭多日的夏洛荻叫来了丹华宫,名义上是说青天堂到底清冷,不宜养胎,叫她来选新的宫址。

    实际上,是应李太师的家信,说是秦夫人要进宫探望夏洛荻,请她安排一二。

    李白霜从昨晚开始就开始敷脸、束腰、染指甲、试衣裙,饶是平日里见惯了德妃美貌的宫人们不免也眼睛一亮,一个个老怀大慰,以为娘娘终于从夏洛荻有孕在先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晓得打扮自己以讨圣心了。

    于是夏洛荻登上丹华宫时,还没进门先就一股清新的牡丹花香扑面而来,紧接着便见德妃全副武装地坐在主位,鸾钗丹唇,如同一朵天上富贵花,好似明天要登基一般。

    她滞了许久,按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娘娘可是要谋反”的话语,小心翼翼道“娘娘今日当真光彩照人。”

    德妃喝了口茶,微微上扬的嘴角昭示她还是很受用的,道“今日是本宫祖父托请,这才为你牵线搭桥见一见家眷,下不为例。”

    “奴等也觉得娘娘今日真如神仙妃子一般,今天合该请陛下来坐坐的,可惜陛下在上朝。”丹华宫的宫女刚欢喜地说了一句,就被德妃横了一眼。

    宫女顿时闭嘴,她想起了老嬷嬷们的教诲

    男人们见了美女才不会分个高低上下,只要可以,他们全都要。

    此时,有个宫女低着头进来通报“娘娘,秦氏已到。”

    德妃微微坐直,道“请进来。”

    夏洛荻探头望向殿外,只见雕花石道尽头,秦不语被人领着,由远至近缓缓而来。

    待踏入殿中时,她先是一眼看向夏洛荻,眼中显而易见地露出欣喜之色,继而向德妃行礼。

    她打扮得实在是很朴素,不施粉黛,轻简的一袭杏色罗烟裙,梅花样式的银钗压在乌黑的发上,眼眸如同被江南的烟雨洗过一般。

    最关键的,是叫人一望她,哪怕是做她门前一方踏脚石,只要能见到她,便觉得万物宁静,世间皆好。

    “”

    德妃,连同她身边严阵以待的大小宫女们一时陷入了茫然。

    倒不是觉得自己输了,仅仅是觉得秦不语一来,什么争奇斗艳的筹谋都是笑话。

    “娘娘。”夏洛荻见德妃久久不语,解释道,“拙荆口舌有恙,不能言语,还请娘娘见谅。”

    德妃回神,道“啊喔。无妨,你、你们去偏厅聊吧。”

    “多谢娘娘。”

    夏洛荻这便告退,挽着秦不语来到花厅。

    “不语,在老师府中可还好”

    秦不语点点头,随即指了指她,捧了一下自己的脸,示意她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主要是给气饱了些。”夏洛荻拨开额前一根摇摇欲坠的头发,道,“老师既然托李太师让你进宫,必有要事找我,可有书信”

    秦不语拿出一封书信,夏洛荻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桩案子。

    其一,乃之前的白玉狼毫笔案中的乐朗,口称其有天命加身,命中注定他要当得高位,是以才如此张扬;

    其二,便是先皇后案中的郑嫒,同样是自称有凤命,伪造皇后身份,骗得先皇后宫女构陷太后。

    他们的共同点,都是很信命,且手段激进冒险,不顾后果。

    “从上次那桩案子结束后,我便一直在想,倘若这两人没有被抓出来内情的话,那这两桩案子便可以先后把太后、丞相给拉下马。”

    夏洛荻托着腮,拿来了两个茶杯。

    “两桩案子看似几乎毫无关系,但都有明确的目的,一个对标太后,一个对标丞相,都是在针对皇族和朝堂进行布局。”

    “往大了说,就是在分门别类地挖大魏的老树桩。”

    秦不语脸上露出担忧,打手势问道是否有邪门歪道作祟。

    “邪道这个东西,信不信要分人,郑嫒、乐朗这两个人,可能还包括之前的齐王妃,恐怕都是特地甄选过的,晓得他们有某方面的执念,这才针对下手。”

    秦不语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不太信吗”夏洛荻笑了笑,“就比方你和我,有人告诉你我,只要跟他走就能抓到仇人的线索,并且揭晓当年的真相,你去不去”

    “”秦不语一阵哑然。

    “对症下药这种手段,是很可怕,也很有用的。盯住一个不得志又自视甚高的人,缺钱便给钱,缺权就给权,然后再告诉你眼前的困难就是命数的龙门,只要奋力一跳跃过去前面就是坦途,是你难道你就不信命”

    秦不语握住了夏洛荻的手,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在哀求什么。

    “没关系的,告诉老师,再容我一段时间就好。至于后宫这里”

    夏洛荻说到这儿,忽地一皱眉,又拿了个茶杯摆在桌上。

    三个茶杯,呈三足鼎立之势。

    “太后、丞相都可以布局,没道理皇帝身边就空着。一定有个很信命的人,在皇帝身边而且这个人已经到了皇帝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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