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瓷瓶哗啦一声摔碎在地上, 满地瓷片里,小侯爷常灏愤恨交加,一脸怨毒之色。
“我常氏祖上世代贵胄, 出过三代皇后, 论血脉也是不输他的他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废妃的皇子,本就该死在外面的, 凭什么得了这般运道, 还能娶到瑶兮”
一提到朱瑶兮,常灏便好似痴了一般,回到卧房里,小心翼翼地抱下桌上的“红线娘娘”,一边用系着红绳的手抚摸着, 一边猛嗅几口,随后脸上便出现了陶醉、迷幻的神色。
“瑶兮瑶兮,你若是回到天宫该多好, 便是不嫁给我,也莫要嫁给那封家的莽夫”
不一会儿,常氏的家臣引着一个燕国臣子走了进来。
“哟,小侯爷, 竟这般失意吗”燕国臣子笑道。
常灏醒过神来, 将红线娘娘放到一边“你莫来嘲笑我, 今日那魏主嚣张之态你也见到了,瑶兮此去魏国, 岂能安稳”
“公主出嫁大魏, 北燕、鞑靼等诸国的男子哪个不是失意人我自然也晓得小侯爷的心情。”
一想到此, 常灏满眼不甘, 恶狠狠道“他魏国行在护卫不过千余,我爹若肯放了手里的兵符,我便能把那姓封的丢进江里喂鱼”
北燕官吏捋须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常灏眸光一利,道“你要助我”
“我可没说助小侯爷,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啊。”北燕官吏笑道,“小侯爷今年二十有六,我主且不说,魏主这年纪时,早已坐稳了江山。而小侯爷分明贵为嫡长,却万事难以自专,饱受家族宿老压制,也难怪公主转而答应嫁给魏主。”
“为了瑶兮我什么都愿做”常灏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一副理智全失的样子,面容扭曲道,“不就是富贵险中求,一旦我提了那魏主的人头去北燕,汝主便再没有理由不将瑶兮嫁与我了吧”
“自然,便是封个并肩王也使得。”北燕官员“小侯爷若是下了决心,我北燕也暗中藏了两千甲士,皆可相助,只是东边还有魏军和三江会对峙,为免激怒魏国,我们正好可借三江会的名头行事”
行馆这边,魏臣翘首以望到了天黑,才盼到封琰出来。
“陛下好不自在,土匪都在百里外出没了,竟还如此镇定。”
接亲团里多是魏国文臣,享受了几年安逸,听见百里外有匪患就坐立不安,等了许久才等到封琰出来,以阁老贺公为首的文臣们自然满腹怨气。
封琰瞥了他们一眼,并不接茬,问亲军道“匪人到哪儿了”
“最新回报,五十里外,夜里不能尽数探得,据估人数众多,应当不下两千凶恶之徒。”
贺公更加焦虑“行在也不过千人卫队,倘若匪患到了跟前,岂不危矣今日又得罪了常氏,这”
他话音一落,便有亲卫统领来报“陛下,我等听闻匪寇将至,命常氏出兵截击,然常侯那边迄今未有回音。”
众臣纷纷色变,贺公更是惊怒交加“他们要什么”
“听他们小侯爷说,陛下万军不挡,自能保全。那三江会为陛下而来,常氏若出兵只怕往后受其报复,是以犹豫不决。”
“他们有什么条件”
“那小侯爷说,可以先将昭妃交给他们保护”那统领越说声音越小。
群臣鸦雀无声,贺公似要谏言,见了封琰的脸色却也没敢开口。
封琰不怒反笑,勒紧马缰望向身后从灵州起便跟在身边的亲卫们,扬起下巴道
“今晚乐子大了,怎么说”
那些平日里见了夏洛荻畏畏缩缩的亲卫俱都神色一正,眼中露出久经沙场的嗜血之色,齐声道
“杀”
一字杀,如闻杀声震夜,遍地血骸。
在场的文臣们俱都神色震怖,只有闻人清钟施施然起身,道“今夜若有匪寇杀入首府,必不会放过西陵公主,陛下不去保护一下皇妃吗她一介弱女子”
“她是不是弱女子,你心里没数”封琰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今夜封闭行馆,一应人等不许出入,等朕回来。”
封琰仅点了八百扈从离去后,文臣们彻底陷入了焦虑,等了一两个时辰,到了子时还不见消息,更是惶惑不安。
“此次便是平安,我大魏往后也难保不再度陷危。”贺公搔了搔头皮,落下几根斑白的头发。
相较于其他官吏的忧心忡忡,闻人清钟显得优哉游哉。
“贺公,明日就回魏国了,怎还如此愁苦”
“陛下一意孤行,带上皇妃羞辱北燕在先,开罪常氏在后这也便罢了,从前咱们兵强马壮,但现在,你看那什么劳什子三江会不过三万水匪,那中州大营这都调了七万大军去剿匪,还几次三番落败,想来是陛下身侧有妖星祸国。”
别的魏臣不方便说,一来是前同僚,二来人家已成了妃位的皇妃,这个地位已经是正经的皇族了,他们这些臣子可以议论,但不能随口诬赖人家是什么“妖星”。
但毕竟这是阁老发话,也没人敢驳斥。
“贺公何出此言”
贺公摇了摇头,叹道“昭妃从前在朝时是什么样子谁还记得,但凡她瞪一眼,在座的哪个腿不软”
闻人清钟“我。”
众人纷纷无语地看向闻人清钟。
贺公道“你别打岔,老夫晓得你巴不得她死。”
闻人清钟望天“人云亦云呐”
“我们都晓得你同她政见不同,自作主张参得她进了宫,乃斧正朝廷纲纪,也给天下妇人一个教训,我们都懂。”
闻人清钟“我不是,我没有,我当时陷害夏大人的心思十分之单纯。”
贺公并不听他说话,长叹道“可惜你这番苦心,却叫她生出野望,数度蛊惑君心干涉政事,还让陛下为她阻挡言路,说都说不得,这可不是祸国妖妃之行”
有人发出了疑惑“说起来,昭娘娘从前岂有这般绝俗的容貌审秦姝的时候我也去过,神情气态,倒是快和那秦姝不相上下了”
闻人清钟一听这言论的苗头在往秦姝那边靠,当即打断道“岂不闻久住鲍鱼之肆,久而不问其臭诸位、诸位,别弹我,在下不是在说陛下的后宫臭,是意指这个近朱者赤的道理,大家平日里看女子,是同别的女子比,看昭娘娘,是同她先前那胡子脸比。花比花分不清,花比草自然艳丽出挑,这能一样吗”
众臣纷纷“哦”了一阵,似是都接受了这个说法,就在此时,行馆外有人来报。
“贺公,西陵公主所在的别庄遭了匪寇袭击,万幸得以逃脱,正在行馆外求助。”
“啊”贺公站起来,“那还不快请进来”
“慢。”闻人清钟一脸狐疑道,“北燕之前派了十来艘艨艟保护她,身边护卫哪儿去了”
贺公道“她不是说了吗有匪寇袭击,护卫定是在抗击匪寇。”
“可陛下刚刚交代,行馆一应人等不得出入,也就是不能放外人进来。”
“你今日怎么回事,怎这般顽固”贺公皱起眉道,“即将嫁入大魏的算什么外人此乃两国和亲大事,你不必多言,快迎进来”
阁老威望高,不等闻人清钟说话,自然马上就有人为西陵公主开门。
只见那位公主踉跄走来,满身狼狈,一身红纱有烧焦的痕迹,却还是不掩其国色。
“多谢”朱瑶兮声音镇定,但容色有少些凄楚,“我自北燕而来,远嫁他国,未意遇到此等祸事。”
狼狈的美人比盛妆时更美上三分,众人一时有些目眩“公主受惊,我等早该接公主入行馆的。”
朱瑶兮露出安心的神色,继而忧道“深夜求助,不会打扰昭妃吧”
“不会不会,我等都知道夏大昭娘娘熬惯了。”
马上有侍女出来迎西陵公主往后院而去,就在其他人为西陵公主近处看时的美貌啧啧称奇时,闻人清钟起身走出前厅。
“闻人大人,你到哪儿去”
闻人清钟背着手朝后院走去“狼进屋了,我拦不住,为保命计当然要先摸一摸后门在哪儿。”
“出来得匆忙,还要劳烦你借我套衣裳。”
朱瑶兮转过身,穿的正是夏洛荻白日里那套雪青色的衣裙,转了一圈,面上带笑地问道
“你瞧我这般如何,像不像你洛郡女子的模样”
夏洛荻坐在棋盘后,将棋子一粒一粒地放入棋篓里,抬眸看向这自来熟的西陵公主。
按夏大老爷的办案经验,作案者往往喜欢返回案发现场看一看她图谋的目标情状如何了。
这位公主现在就是这样。
但可惜,五花肉出去了,她看不到。
不过朱瑶兮也不失望,曼妙地转了个圈坐在夏洛荻对面,手肘撑在棋盘上,捧着脸看她。
“你的眼睛可太好看了,像草原上的月亮。”她说。
夏洛荻知道对方从一见面,就晓得她是谁,便也不避讳,道“公主该不会是打算看着我的脸消磨时间吧。”
“那你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游戏吗”朱瑶兮道。
“公主会下棋”
“不太会。”
“我让公主一先。”
“不,我让你白子先手。”朱瑶兮道,“我喜欢赢,对别人我能不择手段地赢,对你,我想让你愿赌服输。”
方寸之地,一股硝烟味无端弥漫开。
黑子落地,如同咆哮的黑龙撕入齐聚,一上来就是倒海翻江,鲸吞蚕食。
但房中还是烛光摇曳,香炉袅袅。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很孤独吗便只因貌美,就被男人们争夺厮杀,最后还将人命算在我们身上。”
夏洛荻不紧不慢地落子“我幼时也听闻过公主十二岁便许过婚约,彼时深有兔死狐悲之感。”
“可我挺过来了,草原之上,因我发过一次洪涝那是血聚成的河。”
漆黑的棋子被朱瑶兮夹在手中,划过光洁的侧脸,她眼里有几分回味。
“能为我死,他们可太荣幸了。所以,在那之后,我听说帝江对面也有两个如我这样的少女,便想让她们也体会体会这种万千人命血砌我盛名的美妙。”
“所以,十七岁那年,我向皇兄献计取秦姝者,得天下。”
夏洛荻的手停在空中,手里的白子“啪”一声落回到棋篓里。
她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纯然的杀机。
“是你。”
太久了,她在这长夜里太久了。
她走到路的尽头,终于看见了掌控着所有黑暗的这只手。
“是不是很惊讶,我那年才十七岁就这么毒。”朱瑶兮略显兴奋地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该不会这么天真吧,这是国战,任何手段,再凶狠都是足以彪炳史册的良策。”
好一个良策。
夏洛荻分明知道秦家的覆灭有许多原因,魏国积弱、昏君无道,包括后来实施此案的乐修篁都可能排在朱瑶兮前面。
可她是源头,她动动嘴的一计,教魏国自毁长城,教她家破人亡。
夏洛荻可以把手边的玉棋篓砸在眼前这张脸上,但她却仅仅是握紧了手指,从棋篓里取出一子,落在了棋盘上。
“可以了,我被你挑衅到了。”
“不错,没有失态,到底是绝世美人。”朱瑶兮晃了晃手里的黑子,“我现在承认你是我的对手了那,作为奖励,我给你一个名正言顺报仇雪恨的机会。”
她像是变戏法似的,手腕一转,取出一枚蜡丸。
“这是死藤毒的解药,死藤是什么,拆了我几座庙的你来也晓得。服下此毒者,三天内必失心发疯而死。“
夏洛荻看着她将蜡丸放在自己手里,道“如何赌”
“我身上只有这一份解药,现在交给你,我若赢,你要亲手为我解毒,我若输,你大可把解药扔了。”
“你要赌什么”
“我有半壁江山,连我的命在内,任你挑。”朱瑶兮眯着眼睛又说道,“我想想你有什么另外一个小秦姝不,现在你碰不到,难道赌块五花肉那我也太吃亏了,不然我们赌男人吧”
夏洛荻看着手上的蜡丸,道“你刚才说那么一通国仇家恨,就是为了激我赌这个”
“是啊,赌不赌”
“没意思。”夏洛荻将蜡丸丢到香炉里,“毒药是假的。“
“哈,这么快就猜到了”
“你这么孤芳自赏,这么享受他人为自己而死,一定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一块五花肉不值得你冒险。”夏洛荻道,何况,一个人只属于他自己,不是谁的所有物,我不赌。”
“你也太过于君子了,那好,我退让一步,不玩那么大。”
朱瑶兮露出一个志在必取的笑,“我赌,封琰今晚会主动牵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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