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雪声君三个字在这个世界中甚为响亮,主角这话一出、手上的礼遥遥一敬,悬针峰上其他人纷纷效仿。
来参与试炼的多半是少年人,数目众多,洪亮的喊声弄得谢龄头大,想扶额,却碍于人设不能扶额。他眼神轻飘飘从主角身上掠过,然后垂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回,谢龄真情实感地流露出“莫挨老子”的冷漠气息。
石坪和悬针峰相去甚远,又隔着云海,纵使着新弟子中有天赋异禀者,也不应当看得清石坪上人的神态。可站在对面山峰顶上的主角敛低了眼眸,眼底似是染了些失落,不过倏尔又撩起眼皮,调整好呼吸,踩着栈道继续前行。
主角离最终目的还有一段距离。
“多亏小师叔出手啊。”
有个慢吞吞的声音响了起来,来自山门后,是个老者,白须白发,法令纹深重,穿着件大袖袍,拂尘搭在臂弯,垂下来的部分轻轻晃荡。他不光语速慢,走路也慢,身后有几个年轻道者随行,也不得不踩着悠悠的步调。
“宗主。”石坪上众人开口唤道,纷纷行礼。
谢龄一听,忙睁开眼。
他发现每出场一个新的人物,新的问题便接踵而至。按照辈分,他比眼下现身的这位宗主还高,一时拿不准是否该和旁人一道执礼。
师兄拯救了他。这个黑衣男人上前一步,道“此事有古怪。”
宗主跨过了山门,一捋胡须,点头道“二师叔说的是,得仔细查一查。”
你们这对话跟不对没有任何区别。谢龄掀起的眼皮又放下。
言语之间,宗主身后的其中一个道者御剑而起,飞快掠向悬针峰。这是探查缘由去了。亦是在此时,有人通过了入门试炼,通过悬针峰上的传送阵来到石坪上。
赫然是一身异域打扮的主角。
他本就是走在栈道最前面的人,第一个通过试炼不足为奇。但谢龄感到奇怪。谢龄分明记得,主角在剧情开始的入门试炼中,仅仅取得了中游名次。
是他记错了还是说剧情发生了变化,现在的主角比剧情里描写的更勤奋更有天赋
奇怪奇怪。谢龄心中不断碎碎念的小人摇晃起脑袋。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收主角当徒弟的。
等在石坪上、专程接引这批新人的弟子迎上去,对主角说出恭喜的话。宗门有资格收徒的人,几乎都对他投去目光,尔后三三两两低声讨论。
“他是这百年中,最快通过悬针峰栈道的人。”师兄对谢龄道,“花了一刻钟不到。”
这是在向他推荐吗谢龄冷冷淡淡“哦。”
师兄又道“我想,他应当是静得下来的性子。”
这果然是在向他推荐。谢龄看都不看主角一眼,回答师兄“都看一看。”
“行。”师兄注视谢龄几许,应道。
又过了一刻钟,才有第二个人通过试炼来到石坪上,是个梳双髻的女孩儿,笑容大方,态度有礼,听旁人谈论,在试炼之前很被看好。
这样的时间差和评价更彰显了主角的优异。谢龄依旧不看他,对这个女孩也是就看了一眼。女孩子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对待她们不能太糙,不适合朝九晚五的放养模式。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石砖上,数起上面的细碎纹路。
干坐着等是最难受的事情。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陆陆续续有人通过传送阵来到石坪,而谢龄数着数着,好几次险些睡着。
人间道每年都会招收一批新弟子,年龄最低十六,不设上限。每一年都来者如云,但只有前二十名通过悬针峰栈道的人,才有资格拜入宗门。栈道狭窄,允许竞争,无论手段,要求唯有一个不得借助身外法宝。
终于,名额已去十九,还剩最后一个。
留在悬针峰上的人还有许多,众人皆在追赶。等候在这里的绝大多数道者都将目光放在了石坪正中央和悬针峰相连的阵法上,想知道谁会是这最后走出来的那一人。
这样的时刻,谢龄终于有了点儿精神,视线从那十九人脸上扫过,希望能挑出他们之中最咸鱼的那个。却见这群人一个赛一个精神抖擞,站姿笔挺、眼神明亮,丝毫不像才翻过山越过岭的人。
谢龄甚是失望。他也把注意力转向阵法,期待那流淌着荧荧辉茫的符号纹路中能走出一条咸鱼。
自然,如果不是咸鱼那就罢了。他的确“嗯”了一声应下收徒之事,但此事讲究缘分,若这批新人人人积极上进,那只能是缘分未到。他在心底想好了说辞,整个人松快不少。
他上眼皮又要亲密地和下眼皮接触,这时候,传送阵的流光中现出一人身形。
依然是个少年,相当惹眼的红衣银发的少年,长相漂亮得过分,这里模样最好的女修都被他比得失色。他胸前挂着个银雕的鹿角,衣衫穿得松松垮垮,头发不束,就这般随意地披散下。
他踏上石坪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抬手掩面,慢条斯理打了个呵欠。
“这一路还真是够累,紧赶慢赶,终于赶上,辛苦诸位在此久等。”这少年笑了笑说道,说完捡了块方便歇脚的石头,用袖摆一扫上面灰尘,撩衣坐下。
他嗓音好听,温润中透着冷,是女孩子们会喜欢的那种音色,但此般言行一出,四面静了,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他身上,他恍若未觉,将手一抬,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暗红的衣角起落,将风勾勒出颜色,看上去懒洋洋的,又藏着点儿嚣张。好半晌,主持这场弟子大会的人才记起自己的职责,往宗主处请示了一眼,清咳一声,走出来朗声宣布“前二十名已出,本次悬针峰试炼结束”
话音落罢,悬针峰上起了哀叹,石坪上起了交流评判。
谢龄没如旁人那般收回目光。他将最后一名看了又看,暗道一声不错。这人不仅看起来就很咸,而且还挺养眼。
“小师叔难得在弟子大会上露一次面,不若让小师叔先挑。”宗主一甩拂尘,施施然说道。
对于这个决定,其余人皆无异议。
谢龄发了会儿愣,才意识到自己就是这“小师叔”,稍稍调整表情,抬手一指,指向红衣少年“就他吧。”
他的语气冷淡里透着漫不经心,仿佛那少年是他随手点中的人。
石坪上众人又静了。
师兄愕然回头“师弟”
旁人亦唤道“雪声君”
人间道的入门试炼是攀登悬针峰。看上去就是爬山,但远非爬山那般简单,其间设置的关卡很全面,能将一个人的资质、修为、品格、素养统统反应出来。这少年能在众人之中挤进前二十之列,在所有试炼者里当得上出色,但在这二十人之间比较,便不太够看了。
人人都想将好苗子纳入自己门下,谢龄的选择着实让人惊讶。
通过试炼的二十人中,有人站出来。
他身穿月白色宽袖纱袍,双手戴着黑色皮质手套,身姿挺拔,面容清俊。
正是主角。
主角向着谢龄一礼,眼神带着期盼“雪声君,可否允许晚辈自荐”
你怎么非要按照剧情走不允许自荐,这一回我必然养生修仙。谢龄保持之前的态度,不理会主角,不和他做任何眼神交流。
宗主在另一侧说道“这孩子心性极佳,上山途中,就他一人不曾停过步伐。”
他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收谢龄又腹诽。宗门之主他不能无视,他看向坐在石头上的红衣少年,道“一徒足矣。”语气不再随意,甚是坚定。
这话罢,红衣少年站起身,双袖一拢,低眉敛目,朝谢龄恭恭敬敬施了个礼“如此,徒儿见过师父。”
他们两人,一个愿意收,一个愿意拜,定局已成,无人再开口说什么。少年向谢龄道“徒儿名为萧峋,嶙峋之峋。”
谢龄注视着他,道出二字“谢龄。”
萧峋弯唇一笑“徒儿早先便已知晓。”这人说完,极其自然地走向谢龄,站到他身后,问“师父,徒儿可以坐下吗”听起来还有几分乖巧。
这时候知道问了谢龄面无表情道了个“可。”
而他刚一“可”完,便拂袖起身。需要他弄明白的事情还有许多,既然徒弟已经收了,还留在这干嘛
他想回鹤峰,像个刚进游戏的新手那样一点点了解信息。
问题就来了怎么回
紧跟着是第二个问题他这一起身,一股针扎般的痛从脚底漫上来,两条腿瞬间没了知觉。
腿坐麻了。
谢龄不可遏制地要往前摔,不过刚有了个趋势,师兄出手如电,将他给扶稳了是手上不见动作,纯粹调动灵力的相扶,动作又快,不光是旁人,就连最近的萧峋都未看出端倪。
真是考略周全啊。谢龄心中充满感激,还没道谢,听得师兄语气莫名复杂“你真是”
这人又是欲言又止。
疑惑自谢龄心底升起,他直觉便宜师兄的态度底下藏着点东西。
但师兄依旧动作迅速,不给他思考探寻的机会,往萧峋那丢了块玉玦,道一句“去听松堂领完东西后,自行上鹤峰”,带着人御剑而起,折返归去。
这二者一走,有人感慨有人叹息,也有人眼底光芒熄灭,神情失落。“雪声君”主角追着谢龄二人离开的方向迈了一步,连声音都低了许多。
萧峋仍坐在那地方,把玩着手上新得的玉玦,稍加思索,对他道“想来我师父有事要忙,你别喊了。”
少年人收敛了面上表情,偏头过去和萧峋对视一眼,退回方才的位置,仍是挺拔如树的站姿。
阳光逐渐变烈,风吹过枝头,带来几分燥。
宗主对谢龄和他师兄的离去并未说什么,他轻晃脑袋,挂上和蔼笑容,问主角“你叫什么名字”
“谢风掠。”少年人答道。
听得宗主又问“那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这一问,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比方才谢龄点了萧峋为徒还让人震撼。
在人间道,年复一年雷打不动不收徒的人有两个。其一是雪声君谢龄,其二是宗主。雪声君喜静,故而不收;宗主则是掌管一宗、事务繁多,不想再捡个徒弟让自己头疼。
再者,宗主收徒弟,那多多少少有点培养自己接班人的意思了。
众人神情各不相同,谢风掠自己也愣了一下,但仅仅是愣,不见紧张局促。倒是萧峋,事不关己,玩够了玉玦,往腰上一挂,露出看戏神色。
谢风掠抬手向宗主执礼,回绝利落坦荡“弟子来人间道,是仰慕雪声君而来。”
“可雪声君不愿再收徒了。”宗主道。
一些看好谢风掠的道者点头附和,或笑或严肃地向他抛出橄榄枝。谢风掠一一拒绝,连思考都不做,最后看回宗主,道“弟子愿居观剑庐。”
这同样是一句让众人惊掉下巴的话。
观剑庐位于剑峰。剑峰是什么地方人间道千万刀剑沉睡之处,众弟子寻剑取剑之处,峰上日夜起罡风,行走极为不易。修为不到,若想上山,人直接给刮烂。或许会有弟子上去以罡风锻体,但从未有人提出过要去长居
剑峰底下的确有个观剑庐,可里面没有师长,谢风掠选择去那里,根本就是在选择走一条自学的路。
修行之路,若无人领在前,那该走得何其艰难。
宗主表情严肃起来,眉头紧蹙,胡须捋了又捋,问“观剑庐是什么地方,你可有了解过”
谢风掠语气不改“弟子已详细了解过。”
漫长的沉默。
宗主端详谢风掠,话语甚是郑重“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便尊重你的意愿。”
宗主声音里夹杂着叹息,“若是改了主意,随时来寻我。”
谢风掠执礼道谢。
弟子大会继续。谢风掠退去一旁,不再立于一众新弟子之首。
石坪开阔,山间阳光明晃晃的,耀眼得不行,谢风掠站的地方正正是太阳底下,却连眼都不眨。
过了一会儿,一颗细碎的石子落到他脚边,并伴随着一句一字一顿的“谢、风、掠。”
是萧峋在说话。穿红衣的少年郎坐在树荫下,银发披散,眉眼弯得格外好看,嗓音温温柔柔。
旋即又说“我可记得你不姓谢。”
他清楚地记得,在来宗门的路上,谢风掠同人互换姓名时,并没有带上“谢”,旁人问及,回答也语焉不详。再回想他上辈子听说过的传闻,这人之所以会姓谢,好像是谢龄允了他,让他随他的姓。
原来竟是真的。
这人对雪声君可真是憧憬得很啊。
萧峋心念电转,在谢风掠偏首望过来的视线中,眼底流露出好奇“你没有自己的姓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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