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五
越九归领着谢龄坐进二楼雅间。
他没问谢龄出身何门何派, 谢龄亦不打探越九归家世如何、做了哪些生意,两人对坐,闲聊食肆里的菜色。
身为食肆老板, 越九归在食之一道上甚有见解;谢龄亦是走遍南北山川、吃过无数美味的人,两人相谈, 十分投机。
话过一阵, 第一道菜端进雅间。
是剁椒鱼头。硕大的鱼头切开摊在盘中, 佐味的剁椒鲜红, 蒜蓉上浇了一层热油,香味甚浓。越九归将鱼脸上最鲜嫩的一处夹给谢龄。
味道甚妙, 谢龄尝过之后, 露出惊喜神色, 一连称赞好几句。
“陈师兄喜欢就好。”越九归见到谢龄的反应亦是开心, 自己也吃了一块鱼肉。过了会儿, 他问谢龄“你说咱们俩的门派,叫什么好”
谢龄被问得有些懵,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心说这你可问到我了。他垂低眼眸一番思考, 提议说道“我们是在镜川相遇、决定成立门派, 不如以此地做名”
越九归皱眉摇头“这未免有些挑衅山上那群人。”
谢龄一想也是,歉意说道“是我疏忽。”
两人陷入思考。
这时一盆口味虾上桌。虾是小龙虾,炸过之后油亮鲜红,汤汁散发浓香,面上撒了蒜蓉和小葱。摆盘相当漂亮。越九归低头看了看,有了思路“鱼龙派、门帮如何”
因为这桌上有鱼有小龙虾, 而鱼龙比鱼虾更好听吗谢龄一听便理解了含义和来由, 心情非常复杂“听起来有些随便。”
“好像是。”越九归叹了一口气。
“九归派”
“用我的名字不合适吧”越九归拒绝这样的提议, “双人帮”
谢龄“这很像二人转。”
“”
“”
他们分别意识到了对方是起名废,相顾无言,各自夹了一口菜吃下。
沉默,是此时的饭桌。
沉默了一段时间,谢龄抬起头来说“我看街上有替人算卦取名的道者,不如去找他解决。”
越九归眼神亮起来“这个办法极好。”他还拿起茶杯,向谢龄一敬。
“东家,东家”一个伙计匆匆忙忙跑进来,“东家,梅字房的客人想包场包所有空余的桌位。”
“包场”越九归回想方才在大堂见到的情况,问道,“这人没提前告知吧”
伙计摇头“并未。”
“那不行。”越九归说。
“好,好的。”伙计应下,就要折身回去梅字号雅间答复,越九归叫住他“好好与那位客人说,若他人多,便他邻侧两个雅间都安排给他。”
却听伙计道“那位客官是独自来的,包场是为了吃虾。”
“豪客啊。”越九归大为震惊,但震惊归震惊,话依然是“咱们店的规矩历来如此,口味虾一桌只上一份,不给特例。”
谢龄在一旁听着,对那个想包场的人生出好奇,虽不知梅字雅间是哪一间,但还是往外转头。
他对上了一道视线。
一道打量的视线,视线的主人银发黑眸,一身红衣如赤焰。
这不是萧峋又是谁
谢龄的手有一瞬间僵硬,立时起了把脑袋转回来、避开萧峋目光的念头,但紧跟着,理智压下来他现在顶着一张路人甲脸,穿着往常在鹤峰绝不会穿的衣裳,气息敛住了,举止姿态也和从前有所不同,萧峋当是认不出来的。
要无所畏惧,要胆大,要就算别人起了疑心也理直气壮、一脸坦然,毕竟,顶着这张脸和萧峋遇上的机会很可能不止一次。谢龄无声对自己说。
他镇定下来,同萧峋对视完这一眼,平静地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夹了一只龙虾到自己碗里,慢慢开始剥。
“陈师兄,这口味虾呢,要先嗦一口汁才好吃。”越九归注意到谢龄开始吃虾,也夹起一只,教谢龄正确的吃法。
然后压低声音道,“从陈师兄这个角度看出去的,恰好便是梅字间。”
嗯这样一来,想包场的不就是萧峋了谢龄又往外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瞧见方才那伙计走进了萧峋的雅间。
谢龄心底的惊讶多了几分。惊讶之余,也不是不能理解萧峋的做法。那家伙食量大,一盆两斤重的龙虾,去掉壳能有二三两都算不错,压根不够他塞牙缝。
谢龄不禁关注起包场事件的后续。
食肆伙计给了萧峋答复,这人本就不大如何的脸色更臭了。谢龄有点儿坏心眼,看见他吃瘪,心里竟然开始乐。
越九归也倾斜上半身,找好角度看过去,“嚯,挺年轻的一个人啊。”
“约莫十七八岁吧。”谢龄随口答道。
“不知是哪一宗派的少年。”越九归语气似在估量琢磨什么。谢龄心说你可别又去结交,听得萧峋对伙计道“一桌只上一份口味虾,你们这里的规矩是吧”
“是。”
萧峋又道“还有别的规矩吗”问得还颇为客气。
伙计略一思忖,回答道“倒是没有了。”
萧峋“那除了口味虾外,要三个鱼头,三份水煮牛肉。”
伙计大惊“这、这么多”
“这也不可以”萧峋眉梢一挑,满脸不耐烦。
“这、这当然是可以的我立刻通知厨房给您准备”伙计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往外走了一步又停下,回头问,“客官可还有别的吩咐”
萧峋靠上椅背,说“没了。”
“好嘞客官,您请稍候。”伙计笑了一笑,快手快脚离开梅字雅间。
越九归对萧峋的行为有些不喜,扇了几下折扇,摇头说道“他是因为不让多点口味虾,才点这般多别的”
谢龄心说多半有这个原因在此,但还是为萧峋辩解,说“或许是食量大。习武者的胃口,通常比寻常人好一些。”
“有些道理。”越九归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这时坐在梅字雅间里的萧峋又向谢龄投来一道目光,谢龄只当没察觉,继续剥龙虾。
他们的菜很快齐了,还上了一壶冰镇过的柚子酒,喝来很是清爽。谢龄就着酒,将每道菜都尝了一点,发现最喜欢的还是小龙虾。
“越师弟,为何要订下一桌只上一份的规矩”谢龄剥着虾,不免疑惑。眼下正是吃虾的季节,对喜爱小龙虾的食客来说,这样一盆不过刚刚打个底,多卖些多赚钱不好吗
“我这家店,规矩可大了。每日供应什么,客人就吃什么,若是挑三拣四,那对不起,请去其他地方吧。”越九归哈哈一笑,解释说道,“有的人,他还就吃这套便是立了这样的规矩后,这家店才从两张桌子六条板凳,扩大成了现在两层楼的铺面。”
“这可是兴旺之本,虽然现在名声打响了,却断断不能破坏。”
原来是耍大牌、啊不、特色营销。谢龄从前见识过、体会过,明白是条不错的心理策略,理解地点点头“经营不易。”
“艰难的时光都过去了。”越九归摆摆手,笑得满不在意。
他给谢龄夹菜,转了话题“我看陈师兄对这些香辣口味的菜颇为喜爱,但口音并非这附近的。让我来猜一猜,陈师兄是楚地之人”
“我出身越州。”谢龄给自己安排上一个老家,位置离人间道算近,方便后续发挥。
却见越九归眼神一亮,喊了声“邻居”
“我家在青州。”越九归拿起酒杯,表情惊喜,“来,陈师兄,不多说了,我俩干一杯。”
青州与越州相邻,同样离人间道算近,在谢龄的备选地名当中。谢龄一时非常庆幸,没有选错“老家”。
他应越九归的邀请举杯。
当啷
两个酒杯碰到一起。
待得这壶柚子酒喝完,桌上菜也不剩多少,越九归是老板,不用结账、起身就走。雅间门口挂着珠帘,哗啦两声响后,谢龄随他站到走廊上。谢龄往萧峋那处望了一眼。少年人面前摆了许多盘和碟,但吃饭的只有他一人,看起来有些孤单。
谢龄想起这人先前说,一个人逛庙会太孤单。他安排了谢风掠和他一起,但谢风掠并不在,是两个人口味不同吗萧峋表情看起来不太得劲儿,难道说他们俩生了矛盾,分开走了
年轻人之间起摩擦也正常,可若当真如此,只希望这摩擦别太大,别烧起来。谢龄心念电转,感慨和担忧皆有。
耳旁响起越九归的声音“陈师兄,你好像很在意他”
自家的崽当然忍不住关注,不过他表现得有这样明显谢龄收回目光,决定待会儿做个自我检讨,扯了个理由搪塞越九归“他根骨不错。”
两人转下二楼,来到大堂,但越九归仍是压低声音,不想被萧峋听见“陈师兄想拉他入我们门派”
谢龄怎会有如此打算,当即说“他应当不愿。”
越九归甚是赞同“我也这样觉得,他看上去不太好相处。”
谢龄却不认可这话,他家小崽子为人处事还是有一套的,此次赴东华宴,人际关系全由他打理。但他现在不是鹤峰雪声君,也只能在心里反驳一下,无法多说什么。
走出食肆。街上比先前更热闹,灯辉满山满城,人流如潮翻涌,放眼远望,街角的老树挂满红绸,承载了不知多少人的心愿。谢龄觉得这景致甚美,看了又看。
“陈师兄要继续逛庙会吗”越九归问。
谢龄“难得来一次,有这样的打算。”
“便由师弟作陪吧。”越九归笑道,一抖手中折扇,另一只手拉起谢龄手臂,带他一跃而起,来到屋顶上。
越九归说“再过半刻钟,就是祭祀仪式了,到时街上人会更多,挤死了去,还是这条路比较容易走。龙神祭的仪式很盛大,没人想错过。”
谢龄视线骤然开阔。他看见河流湍急,载着一盏又一盏花灯游向远方,美得如同画卷。
“多谢。”他对越九归道,有个熟悉的人领着,终归是方便不少。
他们在屋顶上看完祭祀,这期间,谢龄又看见了萧峋一次。红衣少年拎着根糖葫芦串,随人流走到祭祀台附近,但没待多久便离去了。他的身影依然孤单。
祭祀结束时,夜色已深,天幕里星辰璀璨,街道上如潮翻涌的人群又如潮退去。灯火阑珊,但谢龄意兴没散。
谢龄抬头望了眼“山上”。
该回去了,但他并不是很想回。下山容易上山难,若是回程途中或是走到门口时碰见萧峋,那真是难上加难。
干脆别回了,反正离东华宴正式开始还有几天,他不在山上,还能不理会旁的门派的拜访。
可若不回,又该住哪对于镜川来说,现在可是旅游旺季,想必有空房的客栈很难寻觅。谢龄感到伤脑筋。
哗啦
风吹倒散在街边的一些杂物,越九归过去将它们扶起、摆正,回到谢龄身旁时问“庙会结束了,陈师兄是要回宗门的居住地吗”
“我打算在镇上住一晚。”谢龄摇头回答。
越九归“可有在哪个客栈订好房间”
谢龄回答略有几分苦涩“实不相瞒,来庙会是临时起意。”
“看来住镇上也是临时起意了。”越九归笑着向谢龄发出邀请,“眼下时辰太晚,来龙神祭的人又太多,基本找不到能住人的客栈了,陈师兄不妨来我家住。”
“怎好麻烦你。”谢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个才认识的人。
“怎会是麻烦明日一早,咱们便要去争夺东华宴的入场资格,到时我二人一道出发,不比从两地赶去汇合方便”越九归热情地揽住谢龄肩膀,带着他往自家方向走,“再说,你必须有个舒服的地方休息,否则明日同人比试”
这人说得好有道理。谢龄左想右想,就是不想回山上,唯有应下“如此,便叨扰了。”
越九归将谢龄带到一座两进两出的院子里,离越记小食不远,走个百来步便到。院中布置简单,看得出主人不大回来住,但收拾得整齐干净。
谢龄住越九归隔壁。
向越九归道完谢,他走进房间,拿出夜明珠台灯照明,换上寝衣、坐到床边。他突然就寻思起一个问题他一夜不归,不知萧峋会是什么反应
人间道众弟子中,也就萧峋比较黏他,会不掩饰好奇心,直白地问他去哪里做什么。
那家伙应该不会找他吧
谢龄说不准这个问题。
但
不管萧峋找不找,他都该做好防备。就算萧峋不找,万一别人会找呢
思及此,谢龄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个墨玉扳指。
这是阻绝追踪的法宝。谢龄将两只手分别看了看,选择戴在左手。
谢龄并未感到自己身上有所变化,但同一时刻,“山上”
少年红衣银发,坐在人间道众人下榻客舍背后的山石上,浴月光星辉,凝视面前一尺高的木架。
木架上挂着一颗不规则的流光石,晶莹剔透,通体浅灰色,在夜风中轻缓摆动着,散发出幽寂的光华。
少年弹出一道灵力让它静止,尔后以指做笔,在虚空中绘出一道符文。
这道符繁琐复杂,落成一瞬,流光石上光芒大放、炽亮如星。
“谢龄的位置。”他低声对流光石说道。
话语落地,流光石开始缓慢转起来,少年眼眸眨也不眨注视着,却见转动半圈之后,流光石猛地静止,又猛地摇摆,忽上忽下、忽左忽东,犹如弹跳一般。
流光石混乱了,它找不到少年寻找之人的确切方位。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