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一
到底是谁出去了挺久萧峋暗暗嘀咕着, 一垂衣袖,走上游廊。
虽说众人将谢龄围了起来,却也无人敢靠太近。谢龄近旁的位置仍是空的, 萧峋极其自然地站过去,对谢龄解释道“方才遇上了一位投缘的道友, 同他多聊了几句。”
谢龄的回应又是一声“嗯”。
有点儿冷淡。
萧峋偏首, 目光从这人逶迤在地的衣摆掠过, 沿着起伏折转的褶皱线条向上, 落定在他眉眼间。谢龄注视着棋局,狭长漂亮的眼眸敛低, 鸦黑的眼睫上有水似的幽光。
下棋倒是认真。萧峋心说着,同样将目光转向棋盘。
盘上经纬纵横, 黑白交错, 战局已经明朗黑子占据上风, 就要把白子围死了。
轮到谢风掠落子。
他执白子, 从棋篓里拿起一枚棋,几次抬手, 又几次收回去, 满脸犹豫踌躇, 思索许久,但都无法思索出如何才能杀出黑子的包围、扭转局势。谢风掠摇摇头,无奈地将棋子放回篓中,对谢龄执了一礼, 说道“弟子输了。”
这时萧峋在棋盘旁坐了下来,捞起茶壶、翻起茶碗, 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小碗茶, 边饮边道“师弟, 你还没输。”
“哦”谢风掠轻抬眉稍,偏头看向萧峋,语气惊讶疑惑“萧师兄以为该如何”
萧峋歪头看了一眼谢龄。
谢龄如何能不懂这家伙的意思,亦饮了一口茶,对他道“你说。”
萧峋弯眼一笑,伸手往棋盘某处一点,说“风掠师弟,你将这枚棋下到这里。”
此番开口之后,便成了萧峋说,谢风掠替他落子。
黑子白子交锋数回,谢龄察觉出萧峋应是钻研过棋道的。这家伙很会算棋,不仅算他,还算自己,让局势始终维持在平衡点上。
谢龄和谢风掠的对局,变成萧峋陪谢龄“玩”。谢龄闲人一个,自是不介意。谢风掠却是不喜自己跟个打手似的替萧峋往棋盘上落棋子,干脆起身让位。
萧峋同他谦让两句,挪去在谢龄对面坐下,摇着折扇,慢慢吞吞吃茶点下棋。
又过两刻钟,棋盘上棋子落得满满当当,再寻不出一处空余,黑白两方谁都无法更进一步。
一盘棋走到终局。
谢龄坐在竹席间,垂眼瞥着这盘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下成这样而非摆成这样,还真需要一定水平。
而这局面的始作俑者还一脸认真对他道“师父,是平局。”
谢龄面无表情“嗯。”
萧峋给谢龄添了一碗茶,笑问“师父,要继续下么”
“不了。”饮过茶后,谢龄起身。同在游廊上的弟子们向左向右退开、将路让出,谢龄打他们中间而过,听得身后萧峋道“那我陪师父回去。”
从这里到谢龄的屋子不过十数丈的距离,萧峋语气却是理所当然。谢龄没在众人面前反驳他,不疾不徐走在前。
萧峋跟在谢龄后面,一副温顺恭谦模样,走到无人之处,步伐散漫下来,抬手摘下一根从墙边横过来的青枝,在谢龄身后喊“师父。”
“师父”这人还拖长语调。
谢龄早习惯了萧峋的一些破习惯,头也不回丢了一个字,“说。”
“昨晚从庙会回来后,我没找到你。”萧峋绕到谢龄面前去,倒退走着,晃悠手上的枝条,望定谢龄棕黑色的眼眸,低声说道。
萧峋这家伙果然找过他吗。
这一刻,谢龄只庆幸自己做足了准备。他抚了一下手指间的扳指,绷住了神情,淡然问“找我做什么”
“我在庙会上瞧见一盏漂亮的灯,买下来后想送给你。”萧峋说着,往衣袖里一捞,将灯盏捞出,用那根青枝挑起。
一盏四四方方的小灯笼,灯纸外有镂雕的图案,是狼,雕得栩栩如生。
在这个年代,少有人会把狼用到装饰上,想买到这样一盏灯,当真需要缘分。“挺别致。”谢龄赞道。
正好来到主屋门口,谢龄一扬下颌“找地方挂上吧。”
“看来师父挺喜欢。”萧峋揣摩着谢龄的心思。
他在谢龄之前推门而入,提着灯往前厅踱了一圈,做出这些位置都让人不满意的神情,将灯盏拎去了里间谢龄的卧房。
萧峋四下环顾。这房中有一桌一椅一张床榻,皆是他上次来时的模样,连细微的变动都无。
一回来就去和谢风掠下棋了啊。萧峋轻轻眯了下眼,把灯挂到床柱上、谢龄一睁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他打帘折回外间。谢龄已在主榻落座。花梨木的罗汉榻,铺苍青地暗金纹软垫,素白的衣摆在上面散落出弧度。他坐姿比先前在游廊上时放松许多,手支在榻间小桌上,偏首打量斜对角的屏风。
萧峋本就心情不爽,见到谢龄盯着别人的东西看,更是不喜,大步流星挪到他面前去,挡掉他的目光,让他只能全部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语气却是轻轻柔柔的“我还在庙会上买了一些糕点。”
说着,将一个又一个装有糕点的纸包摆上小桌,尔后取一陶瓷盘,在众多糕点里挑挑选选、逐一装盘。
在谢龄眼里,这家伙像极了外出旅行一趟,把当地特产装满一包,背回来向家人朋友展示的小孩。谢龄觉得有些好笑,内心又有点儿发软。
家人么。
谢龄敛下眸光,这世界上,萧峋是唯一一个将“谢龄”看作家人的人吧。
意识到这点,谢龄忽就走了神。
“师父。”
萧峋唤了谢龄一声,见他对自己带回的糕点似乎没有尝试之意,慢慢撇下目光,用一种委婉又委屈的语气问“师父不尝尝吗还是说,师父已在别处尝过了”
还真在别处尝过了。谢龄回过神来,在心里摇摇头,依着萧峋的意思拿起一块糕点。
不得不说萧峋审美极好,玫红、鹅黄、翠绿三色糕点摆在长条形的玄色瓷盘里,甚有几分清新之意。谢龄拿的是玫红那块,尝过一口后,意思意思发问“这是什么糕”
“是镜川才有的暮叹花糕这一种是用红色暮叹花做的,甜是淡甜,吃来不容易腻。”萧峋向谢龄一一介绍,“这里糕点的做法和别的地方不大相同,这是绿豆糕,里头夹了豆沙馅儿;这是桂花糕”
谢龄听着萧峋的话,吃完暮叹花糕,又吃了块绿豆糕。
萧峋稍微满意了点儿,取来茶具烧水,坐去长榻另一侧。他在谢龄面前从不端正坐姿,怎么懒散舒坦怎么来,眼下盘腿而坐,两只手撑在小腿前,弓着腰背,垮着肩膀。
“昨晚我还发现了一家味道不错的店,但那店规矩极大,让人不想再去第二次。”萧峋晃了晃上半身,逐渐靠上榻背,缓缓说道。
这说的显然是越九归那家店,谢龄心说你还气着人家不让你多吃虾呢,按捺住笑意,道“既然不想再去,作何提它。”
“虽是不想再去,但它味道是真不错。”萧峋幽幽地说。
你分明就是想去第二次,不仅想自己去,还想邀他同去。
怎就生得如此别扭谢龄起了逗他的心思,拿出一册书,慢条斯理翻到先前看的那一处,然后冲他“哦”了一声。
萧峋登时瞪大眼,诧异于谢龄的反应,过了会儿恢复神情,把脑袋扭过来,盯着谢龄说“若是师父同我一道,我愿意去第二次的。”
谢龄看完了一页书,才不咸不淡回答他“天下之大,食肆之所,何必执着于这一家。”
“可下一次来镜川,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萧峋话语里带上点儿感叹,眼眸垂低又掀,眸底幽光轻漾,“那么多年过去,又不知那店还在不在了。”
你还挺会抒情。谢龄仿佛看见狼崽子在甩尾巴试探他,神情不为所动。
事实上,谢龄的确不想动他还不能御剑,下山再上山,真是太麻烦了,不如待会儿去找越九归,看看能否在他那蹭上饭。身为食肆老板,越九归应当是不缺饭的吧在那处,还能以陈河的身份锻体练掌。
有马甲就是好。谢龄心情甚悦,想了想说“我不一定有空。”
这话一出,屋室内有一霎的静谧。
壶中水微沸,腾起乳白的雾气。萧峋向谢龄凑近几分,漆黑的眼眸隔着一层雾凝视住他,声音轻轻的,“师父,你答应过我,晚饭都同我一起吃的。”
稍过几许,又问“师父是要去见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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