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九
萧峋替谢龄脱下外衫, 褪去中衣,最后是里衣。他将它们带去岸上,用法术烘干, 整齐叠在一起, 回来后又抓住谢龄的手, 一下一下揉捏, 为他活络穴位。
从远处看, 泉水碧如翡翠, 但坐于其间, 又如寻常里见到的水般透彻分明。谢龄是靠坐,露出一段脖颈水面,水珠沿着那清瘦的线条往下, 划过喉结, 无声落回水中。萧峋的视线也无声, 从谢龄的颈到肩, 掠过胸膛,停在腰间。
萧峋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变快了,还有点儿口干。他又一次匆匆忙忙移开眼,也不敢杵谢龄面前了,大步一垮、挪到旁侧去。
萧峋开始后悔帮谢龄把衣裳脱了。他并非没见过赤着身体的人, 相反,上一世游历南北的那些年,见了太多,可只有谢龄让他生出这样的感觉。谢龄很好看,肩好看、手好看、腰好看, 每一处每一寸都好, 难用言语形容, 萧峋也不想用言语形容,反正,谢龄就是好,长在他心上的好。
萧峋换去一侧,帮谢龄捏另一只手。
“师父,你好些了吗”萧峋轻声道,是他的自言自语。他觉得谢龄应是好转些了,谢龄的掌心明显在回温。他捏完这一只,又把上谢龄的腕脉。
这一次,脉象有所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细微绵软,但依然是复杂多变的,并且表露出了一些方才不曾探得的迹象。
谢龄在锻体,时间不长,眼下才来到第一重瓶颈阶段。
萧峋心说一声果然。
他还探得谢龄应是经脉碎裂之后才开始锻体。
依照谢龄的经脉受损程度,是无法一次应战两个寂灭境,并支撑如此长的时间的。但谢龄做到了。这是为何大概是锻了体的缘故了。萧峋不由在想,如果谢龄突破了那瓶颈,会不会对伤势有所帮助
是极有可能的。
突破炼体第一重瓶颈,需要用到彼岸火。那东西在崔嵬徒弟的手上。萧峋敛眸,把谢龄的手放回去,又帮他理了理头发,走向岸旁。
“越九归。”萧峋冲岸上那背影喊道。
越九归蹲去了一块石头上,举着望远仪四处巡视,听见他的声音便跳下来,拖长语调“哎”了一声,道:“望风的在,情况尚可,没有人企图靠近。”然后向萧峋身后张望,问:“雪声君如何了”
萧峋走到越九归面前,一掌拍上他额头,拍歪这人的视线:“我要出去一趟,你把这里守好。”
“你又要去做什么”越九归满眼惊讶,旋即话语里带上请求,“我说萧兄,萧大公子,你告诉我吧,不然我心慌。”
“去采点药。”萧峋往远处瞥了一眼,选了个委婉保守的说法。
“哦哦哦。”越九归一迭点头,“大概要多久”
萧峋稍加沉吟:“我争取半个时辰内回来。”
越九归一听苦了脸。这时间可不算短,他现在是半分不愿萧峋离开。但越九归没理由阻止,谢龄眼下的情况,着实需要用药。他,唯有拍着萧峋肩膀送上祝愿:“你一定能快去快回的。”
“把炮架上。先前我们搓的弹药还有剩,你随时警惕着。”萧峋嘱咐他。
“明白。”
“我在这里布了阵法,一般的人可以抵挡,但如果来的是孤晴和吴芳年他们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并非不可能,到那时,你用它轻刺我师父脑后灵府穴,强行唤醒他。”萧峋取出一根金针递过去。
越九归接了说“好”。
萧峋又问:“找得到灵府穴的位置吗”他估摸着这人是不清楚的,干脆绕到这人身后,轻轻点了一下他脑后某个位置。
“知道了,也记住了。”越九归抬手摸过去,感受了一会儿说道。
萧峋听他如是说了,抬脚便走。越九归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你这阵法,如果来的是人间道的人呢”
“一样拦。”萧峋头也不回回答。
这一瞬间,越九归明白了萧峋的一些想法,若非他从一开始便是和他们在一块儿的,只怕也不会让他靠近。
越九归看了眼萧峋给他的针,心情复杂地一叹,小心收起来,蹲回那块石头上,继续用望远仪盯远处的情形。
位于雪原另一侧的山洞中,人间道众人或盘膝而坐入定调息,或在清吾山弟子们的帮助下包扎伤口。叶晚星还指挥女孩子们在洞外架起一口药锅,为需要之人熬煮药汤。
苦冽的味道盈溢在风里,谢风掠的位置离洞口很近,风又是往里吹的,他几乎被这味道包裹住。他身上没有外伤,但内伤极重,两个游天下的剑同时压下来,差一点将他心脉震碎。好在他的呼吸之法,是上一世雪声君为他量身所创,让他躲过一劫。
他的体质有些特殊,在修行一途上,学东西比寻常人要慢,但学成之后,发挥出的效果又倍于常人。这是因为他体内某几条经脉和旁人不同。
雪声君说他的经脉万中难得其一,是谓“奇人”。他入神心空明境后,修习的剑法、心法,都是雪声君特地编纂,用的剑,亦是雪声君寻来材料、请人打造的。
谢风掠想起这些,心情难免失落。
都是旧事了。他这样安慰自己,不过等离开东华宴,便该去寻上一世用到的那些铸剑材料了。
谢风掠调转真元,在体内运行数个周天,缓慢睁眼,吐出一口浊气。
这时一个清吾山弟子端来碗药,谢风掠道谢接下,一饮而尽,捏了个洁净术将碗清理干净,才归还与她。
谢风掠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他取出自己带的丹药,一连服下数种,然后又做起调息和吐纳,约过两刻钟,起身走向穆北。
“穆师兄,我要去寻雪声君。”谢风掠道,说的是“要”,而非“想”。
穆北用担忧的目光打量他:“你的伤还很重。”
谢风掠:“我会小心。”
“你算了,我不多问。”穆北回忆起谢风掠扛下两名游天下境剑招的那一幕,欲言又止,缓慢一叹,对他点头:“我也担心小师叔,你要去便去吧。”
“告辞。”谢风掠向穆北一礼。
他走出山洞,走进风雪中,闭上眼、放开神识。无论前世如何,他眼下的境界依旧是清静境,能越一境伤人,但越不了两境,神识算不得强,能探到的范围不广。
谢龄不在这附近。
谢风掠抬头望了眼天。他主修剑法,对阵法咒法符道不擅长,谢龄境界又高,若用后几者寻找,难于登天。他想,不如就依直觉。他曾修得寂灭之境,神魂与天地相通,他的直觉,是暗藏了天机的。
谢风掠再度闭眼,片刻后掀眸,转身朝某个方向疾行。
他向人间道的营地而去。
这里距离营地委实算不上近,加之有伤在身,谢风掠花了不少时间才靠近。
但就在靠近的一瞬,谢风掠发现了不对:营地被人布下了阵法。他停下脚步,伸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尔后蹲下,将手贴上地面。
谢风掠探了一丝极细微的灵力过去。过了三四息,灵力以其他的形式传回。他探得了些东西:这阵法高明,但看起来不像谢龄的手笔,倒像是前世和他交手多次的萧峋的手笔。
萧峋。
谢风掠加重心里的声音念出这个名字。
“谢道友暂且别费力气了,等萧峋回来了再说吧”
一道从远处传来的喊声。
声音的主人是越九归,他通过望远仪看见了谢风掠手掌贴地,以为这人在尝试破阵,急忙喊道。
谢风掠向着越九归声音的来处望了一眼,但看见的,只是一片空空荡荡的营地。
果真是萧峋,谢风掠心中说道。
谢风掠站起身:“等萧峋回来萧峋去哪了他在这里落阵是不,不必说出口,我知晓了。”
说着说着,他声音渐低,抬起手,掌心朝外,做了个“不用”的手势。
这是个防御型的阵法。萧峋在离开前布下它,显而易见不是为了保护越九归。萧峋要保护的是谢龄。秘境之中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寂灭境,越九归一旦说出口,便有可能被听去。
谢风掠转在这附近寻一处能避雪的地方,盘腿坐下,闭目调息。
再说萧峋。
雪珠串起的帘幕里,红衣飞转,在茫茫银白里拉出一道又一道弧线,如转瞬的花开。这花绽放在雪原各处,过了许久,在距离人间道营地数十里开外的一座雪峰峰顶凋谢。
萧峋找到了要找的人。
这人和越九归一样,蹲在一块石头上,拿着望远仪窥探其他区域的情形。他警惕性差极了,连萧峋到了身后,都完全没有察觉。
萧峋提剑在手,悄无声息上前,走完最后的一段距离,伸手一绕,将剑刃抵上这人喉咙。
“我要彼岸火。”萧峋开门见山,“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你活着把彼岸火交出来,二是你的尸体把彼岸火交出来。”
“我数三声。”
“三。”这一声数完,萧峋手往回收了半寸,短剑在这人脖颈上割出一道血痕,然后继续道:“二。”
这人吓坏了,不敢动弹,手指哆哆嗦嗦从鸿蒙戒里捞出一物,正是他在东华宴外用原价十倍价格买下的彼岸火。
“给你行了吧放开我吧”他颤声说道。
萧峋从他手里夺过所需之物,紧跟着手腕一转,用剑柄往他后颈敲了一记。
咚。
这人昏倒在地。他的望远仪砸进雪里。萧峋忽而有感,弯腰捡起这望远仪,朝这人方才窥探的方向瞥了一眼。
萧峋看到了孤晴。那也是一处热泉,三面环山壁,壁上藤蔓丛生,泉外矮枝白花。孤晴坐在热泉中,附近没有吴芳年,也没有碍眼的瑶台境弟子。
他独身一人。
萧峋漆黑的眼眸里光芒幽深。
孤晴,一个被打残了的寂灭境,他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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