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六
古松把头转回来, 解除了方才的隔音法术,看向谢龄和他身后一众弟子。平湖剑派的人走向殿外。幻色大袖随着崔嵬的步伐起落摇摆,而古松一身玄衣, 纹丝不动。
若有知晓这两人恩怨的人在场, 大抵会生出感慨:这应当是这些年里, 他们两个人离得最近的一次吧。
所以你们两个人到底发生过什么谢龄不动声色注意着古松和崔嵬交流互动, 抓心挠肺想知道他们俩之间的起因经过、起承转合。
可惜观察观察再观察,但什么都观察不出。
“师父”穆北去交众人在秘境里猎得的妖魄了, 转身看见古松,露出惊喜之色,尔后又见崔嵬带着一众平湖剑派的人从殿上经过,表情收敛。
“师父,那崔嵬”穆北快步走向古松, 压低声音。
“不提。”古松打断他的话,神情冷漠。
怎么能不提呢提一下吧, 老兄。谢龄看见了曙光,在心底做双手合十状。
穆北仿佛听到了谢龄的心声,说:“崔嵬在秘境中帮了我们不少。”
“嗯。”古松的回应依然淡漠。
“这一次,该感谢他。”
“嗯。”
谢龄:“”
谢龄见古松如此, 心道穆北是不敢继续再说了。他心里的小人不住摇头, 面上绷着冷淡的神情,声线平直地道了句:“走吧。”
“嗯。”古松又是这般回应。
谢龄直觉这人被崔嵬影响到情绪了。
镜川天气甚好,晴空湛蓝如缎, 白云如絮。满山绿意, 幽幽花香里兼有鸟鸣。在雪山里待太久, 再回这盛夏之景, 众人不由自主放慢脚步。
稍过一阵, 才回到客舍,古松同谢龄去了主屋,一甩衣袖合上门扉,将试图跟来的萧峋挡下。
“你这徒弟”古松隔着门往外瞥了眼,蹙起眉头。
谢龄扯了个理由:“大概是跟在我身后习惯了。”
古松又慢慢挑起眉。
屋室里榻椅桌柜俱全,谢龄在的时候,萧峋总会过来点上香炉,离开三日,此间竟还留有余香。谢龄嗅这味道习惯了,不觉任何不妥,只是在想要倒茶时意识到那是三日前的茶水了,赶紧放下。
“点香的是萧峋”古松环顾这里一遭,问道。
“对。”谢龄回答。
古松走去香炉前,揭起炉盖,捻了点香灰到鼻前轻嗅,没说什么。他和谢龄一并坐去主榻上,道:“手。”
谢龄不曾犹豫,衣袖挽起,把手放到两人间的小桌上。
古松伸指替谢龄诊脉,左手腕脉探过之后改换右手,花的时间和萧峋相去不多。谢龄没注意到这点细节,不过就算注意,也不会想太多。他在医之一道上,堪称为“盲”。
“你炼体的境界提升不少,锻体果然对你的伤势有益。”古松语气颇有几分欣慰,不过下一刻,又无比严肃,“但你要知晓,炼体能使伤势有所改善,不代表能够治愈。”
谢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
他选择炼体是出于自身喜好,而炼体能治愈伤势,则是意外之喜。诚然,他是个普通人,一开始也有过将希望寄托于炼体的想法,但很快想明白了,万一要炼体的境界到顶才能痊愈,那岂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
“我在秘境里寻得不少药材,师兄看看。”谢龄将搜寻到的药草逐一摆到桌上。古松挑出几味或许能用上的,余下的还给谢龄。
谢龄觉得该说的都差不多了,是时候寻个借口溜了,却见古松露出沉吟之色。谢龄压下心思坐定。
“崔嵬。”
片刻后,古松口中道出这样两个字。
谢龄情不自禁眨了下眼。
古松继续道:“你不要和他打交道。”
哦
这和三日前的桃林酒宴上,他以陈河的身份被崔嵬为难,萧峋现身替他解围时说的话相似。
但这个提示很怪,这不该是古松会给雪声君的告诫。按照宗主的说法,雪声君当是很了解他们两人过往的。
为什么谢龄满心思都是这三个字。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的话谢龄一时想不出答案,干脆顺着递来的杆往上爬,直接问:“为何”
古松:“不为何。”
喂,太干脆了吧谢龄在心中大吼。
古松轻振衣袖,从榻间起身:“青山书院和瑶台境目前算是安分,没有特别的举动,你不必挂心。”
你别转移话题啊。谢龄面上无波无澜:“还是小心为上。”
“这是自然。”古松道。
谢龄想起一件重要之事:“在秘境中,清吾山众人助我们良多。”
古松:“有恩必报。”
“嗯。”
“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启程回宗门。”
“好。”
“走了。”
“师兄慢走。”
两人结束交谈,谢龄目送古松走出主屋,弹出一道灵力,隔空将门扉合拢,靠上榻背,伸了一个懒腰。但紧跟着,他肩膀垮了下去就要离开吵闹却热情的俗世,回鹤峰过养生生活了,谢龄百般不愿。
哎,还剩最后半日。
一寸光阴一寸金,当抓紧时间、积极玩乐才是。
谢龄当即坐直背,释放神识、扫荡整座客舍:古松离开了,去的方向似乎是清吾山众人在之处;人间道的弟子们在秘境里奔波战斗三日,疲惫不堪,几乎都在休息。这里用“几乎”,是因为谢龄没有找到萧峋。
那家伙一向散懒不着调,谢龄懒得管再者,他不在更好。谢龄迅速换上“陈河”的装束,佩好迷仙佩,重新梳了头发,打偏门离开。
山上难得不静,许多人的心思都还沉浸在这三日的秘境探索中,讨论声音不绝。
谢龄先去了竹林小院。
出秘境的前一个时辰,越九归和他们分开了,说是发现了某某石材,要去弄些。彼时瑶台境和青山书院的人同他们离得甚远,谢龄便答应他去了。这会儿来到小院,却未寻得越九归身影,不免有些担忧。他和古松说了好一会儿话,按理越九归该出来了。
谢龄摆了一把椅子到树荫底下坐着。
干等不是什么太好的经历,趁四周无人,谢龄取出越九归偷偷夹在他衣裳里交给他的那封信。
这信上有玄机。信口被一种特殊的印泥封了起来,空手无法拆开,若用灵力,只怕起到反作用,让这封信直接销毁。
观那印泥的形状,竟和越九归给他那个小物件有些相似。谢龄取出那东西,揭开方盖,旋转底座,瞧了瞧推出的木质长条上刻的符文,把它盖在印泥上。
两者形状吻合,但见流光飞转,印泥出现裂口,信封可以打开了。谢龄终于知晓了这个小物件的用处,展信阅之。
两刻钟后,谢龄的神识被触动:有人正靠近这片竹林。
两个人。
一者竹青色衣衫,摇着个扇,还撑了把伞。伞是为另一人撑的,那是一名女子,身上穿着洁白的道袍,模样秀丽温婉。
是越九归和温岚。
谢龄神情变了变。他可记得,在出来之前,温岚还好好在客舍待着呢。
那两人走近了。谢龄坐在院子里没动,听得越九归一边同温岚说话,一边打开院门。越九归满脸笑容,冷不丁扭头看见院子里坐着个人,被吓了一跳。
谢龄这才起身:“越师弟。”
“师兄”越九归反应很快,挂上一副像极了好不容易见了娘的表情,激动走向谢龄。
温岚在门口张望两眼,笑笑说:“这位便是你说的陈师兄了”
“对对”越九归冲温岚点头,回过头抬手重拍谢龄肩膀:“师兄你没事吧青山书院的人没对你做什么吧我在秘境里找了你好久”
谢龄没想到这人表演欲如此重,忍了又忍,用安抚的语气道:“没事。”
越九归:“可让我担心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怕同你汇合,青山书院的人会伤你。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便不提了。”谢龄将越九归的爪子从肩头扒开,退后两步,瞥了眼温岚,“不打扰你们。”
“什么打扰你你你你误会了温姑娘只是对我的法器感兴趣,所以我们才约到这里。”越九归眼睛瞪得奇大,迅速瞥了温岚一眼,神情略慌张。
谢龄心说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和我解释,是反思人家为什么只对你的法器感兴趣。他不和越九归多说,足尖一点,越墙而出,飞速掠远。
越九归望了会儿他的背影,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冲温岚一笑:“我师兄他喜欢开玩笑,你别介意。”
“别站门口,进来吧,我给你看法器。”
各门各派妖兽狩猎数量排行出来了,清吾山拿了第一,人间道排在第二,瑶台境勉勉强强挤进了前五,青山书院竟是前十都没上。
谢龄在大殿外看见这个榜单,对结果甚是满意,转身去了山下小镇。
时值正午,阳光炽盛,家家户户屋上升起炊烟,饭菜的香气飘满街头。
食肆也热闹。谢龄选了一家还有临窗空位的坐进去,要了一壶名字看上去顺眼的茶,点了两荤一素三道菜。
等菜的过程中,谢龄赏起街景。来来往往的人各异,有的匆匆忙忙,有的安然惬意,有的携家带口,有的形单影只,有的进了胭脂铺子,有的买面买米。人间画卷美不胜收。
可看着看着,谢龄忽又想起古松和崔嵬来他瞧见了一个平湖剑派的弟子。
这心思一下收不回来了。他想,古松和崔嵬两人在某些细节习惯上是极相似的,比如离开时,都喜欢说一句“走了”。这可能是巧合,但谢龄更倾向于否这个答案。
而一旦不是巧合,那就证明古松和崔嵬曾相处过一段时日,甚至一起生活过一段时日,养成了相同的习惯。
可若如此,又是如何到了一人要杀另一人的地步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是曾经试图杀人越货不对,都不对,且不说古松的为人不会做出这种事,从崔嵬对人间道弟子的迷惑态度也能判断出。
恩怨纠葛应当是纯粹局限于两个人之间的,崔嵬喜欢针对人间道弟子,是一种偏怒。
复杂,纠结。谢龄反复咀嚼着两个词,感慨这里面曲折弯绕太多。
“陈兄。”
近旁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陈兄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这声音颇为耳熟,还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眼前晃悠。
谢龄回神且回头,视线里出现的赫然是萧峋那张大脸。
萧峋银发高高束成马尾,赤红衣衫穿得松松垮垮,单手支颌坐在对面,漆黑的眼眸瞬也不瞬凝视住谢龄。
萧峋以为谢龄会和古松说许久的事情,干脆离开客舍,来到镇上闲逛,不曾想逛着逛着,竟逛见了谢龄。
他本又惊又喜,但坐到这里已有片刻,唤谢龄已有数声,却没吸引来注意,不免由惊喜变成气恼。
“萧道友怎么在这里”谢龄朝四下看了一圈才对上萧峋的视线,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口吻显得生疏。
萧峋听后更气了,偏偏谢龄又极在理,只好把气吞回肚中。
“自然是来吃饭。”萧峋闷闷说道,“人太多了,空座难寻,不知陈兄是否介意和我并桌”
谢龄也不是没用“陈河”的身份和萧峋吃过饭,回答说:“不介意。”
萧峋:“那真是多谢了。”
日光透过花窗打在桌上,将木材的纹理照得分明。萧峋晒在这阳光下,一头银发极亮。谢龄见他有些炸毛,以为是太热所致,倒了杯茶推过去。
萧峋不客气,一口气喝掉半杯。
谢龄又招来小二,让萧峋加菜。萧峋问谢龄他都点了些什么,然后一连点了四五道,待小二去厨房传菜,心想谢龄对自己还是好的。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气了,看了谢龄两眼,懒懒趴在桌上。
这一顿饭吃得很慢。萧峋吃饭本就慢吞吞是一个原因,点的菜多又是一个原因,谢龄想待到阳光稍弱一些再离开,是第三个原因。
大约一个时辰后,天气在谢龄的盼望中转阴了。萧峋抢在谢龄前结账,跟在谢龄之后走出食肆。
没有祭典、并非年节的小镇无甚热闹可言,又是夏日,天气炎热,路旁更是少见支摊。谢龄同萧峋走了许久,总算遇见一个。
是卖小孩儿玩具的。谢龄走过去看了几眼,拿起摆在最外面的拨浪鼓摇动,听着咚咚咚的响声,心说相见就是缘,买个做纪念,问了老板价格、付钱买下。
萧峋见状很是惊奇:“你买这个做什么”
“带回家,给我儿子。”谢龄答得很是认真。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