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零二
“你属狗”谢龄偏开头, 低声斥骂。他再度捏住萧峋的衣领,将人移到一尺开外,板着张脸对他道:“坐好。”
萧峋眼神流露出不满,手指在床褥上轻轻一捏, 头往前倾, 又有凑向谢龄的趋势。
“不许动”谢龄一掌拍上这人额头,将他抵住, 警告他, 口吻颇为凶狠。
萧峋抿抿唇坐回去, 眉眼垂低些许,神情有几分委屈。
谢龄不理他的委屈,声音冷冷:“手。”
萧峋乖乖递出右手。
“另一只。”谢龄道。
萧峋又将左手抬起。
谢龄把他的两只手往上挪了挪,将掌心贴上他的掌心,就要渡去灵力, 孰料这人手指往前一压, 竟将他十指给扣住了。
谢龄:“”
“松手, 不然丢你出去。”谢龄语气幽冷。
萧峋意识并不清醒, 但对谢龄情绪的变化格外敏感,察觉这人是真生气了, 立时将手指抬起来。谢龄没好气瞪他一眼。
谢龄唯恐这家伙又凑过来张口咬人,神识扫向客栈厨房, 在里面寻得一盘无人懂过的烤鹅, 隔空点了一道灵力过去, 拔下一只鹅腿, 咻的塞进萧峋口中。
“呜呜”萧峋瞪圆一双眼, 对这样的待遇大为不满。
谢龄被逗笑, 心说你不愿意吃, 难道不会吐掉吗但说出的话是:“咬着。”
萧峋眉毛和鼻子一块儿皱起。谢龄语气颇为强硬,他低下脑袋晃了晃,到底是听了话。
四掌相抵,谢龄继续化解萧峋身上的劲气。萧峋额上的黄符无风自动,地面的剑阵光芒幽幽,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几不可见。
这是谢龄用来防止萧峋不受控暴走的阵,眼下这人还算听话,但谢龄没有因此将阵被撤消。锦江城里魔物太多,它们之间还能互相影响,谢龄不敢冒险。
修行者成群结队涌入锦江城,城中人不再擂鼓,但吵闹不停,风声、雨声、刀声、剑声、符纸炸响之声,以及魔物嘶吼怪叫的声音揉杂成堆,滔滔震耳。
谢龄嫌吵,又不得不放开五感六识、警惕四方。
好在魔物虽多,但都在中低境界,只要来的修行者数量足够,便能很快清除。
修行者来了两百人。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城中杀声渐弱又过半个时辰,魔物被斩尽。
崔嵬等人在回客栈的路上。谢龄探得这点,腾出一只手,将屋里的剑阵去了,拿走萧峋仍咬在嘴里鹅腿,又把他脑门上的符摘下叠好,放进他袖中。
被风合拢的客栈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谢龄服下一枚丹药,帮萧峋把手摆好,离开这间屋室。萧峋在入定状态。孤晴留在他体内的劲气已去七八分,余下二三,可自行化解。
“清理干净了”谢龄来到大堂,问第一个进门的崔嵬。
“这是自然。”崔嵬绕去柜台后面,挑挑拣拣拎起一坛酒,拔掉酒塞喝掉半坛,回头看了眼谢龄:“谢小仙,你身上有魔气。”
“你身上难道没有”谢龄反问他,神情自若。
“我以为你不曾出门呢。”崔嵬道,又拎了两坛子酒到手里,摇头撇嘴:“这些玩意儿真扫兴。”
在门口就近坐下的余山伯开口:“虽说这些年月里魔物骚扰人族的事件不少,但最近未免遇得太频繁了。先是镜川,然后是这儿,都是数以百计的魔,而前后不过才四日。”
崔嵬一副惊讶至极的表情:“你也这样认为”
“啊对啊有什么不对”余山伯抬起脑袋。
“徒儿你有出息了。”崔嵬又做感慨模样。
余山伯:“谢师父夸奖。”崔嵬这徒弟傻乎乎的。
崔嵬走向他:“走吧,陪为师走一趟。”
“啊”余山伯一脸不明所以:
“死在西郊的那些魔,品相算不错,剖了看看。”崔嵬跨过门槛,头上的乌鸦翅膀一振,飞进雨夜里。
“又要剖尸体”余山伯仰头哀嚎,很是不情愿,但还是跟出去。
四周变得安静。
回到客栈后一直不曾开口说过话的谢风掠走向谢龄。纵使无关之人都出去,谢风掠仍是谨慎地落下一道隔音法术。他神情与先前被谢龄赶出去时无异,复杂到难以形容。
“雪声君。”谢风掠立定于谢龄身前三尺处,执礼之后道,“虽然弟子没有资格说这话,但还是希望雪声君能给弟子一个解释。”
说的是萧峋的事。
谢龄心道难搞,当初在鹤峰上时,谢风掠便说为了诛魔愿走体法并修之道,可见他会对入魔之人有多憎恨。
“坐下说。”谢龄轻抬下颌,神情平静。
谢风掠依言照做,但谢龄没坐。谢龄缓慢拂了下衣袖,看定谢风掠浅琥珀色的眼睛,同他对视几刹,问:“萧峋他可曾伤过人”
他当然伤过人,不仅伤人,还杀人。上一世他堕入魔道,害了无数人的性命,生了无数的祸端。谢风掠在心中答道。
但这一世,萧峋拜入谢龄门下的这一世,那人尚未如此。
可眼下这个萧峋,就是上一世那个萧峋啊那些死伤、那些家伙人亡,和他脱不了干系可谢龄并不知道,而他所知道的那些,都是无法证明的事实。谢龄认识的这个萧峋,是两年前家破人亡,无依无靠来到人间道的孤儿,年少乖巧,讨人喜欢。
“没有。”谢风掠咬咬牙,生硬地回答。
“他可曾害过人”谢龄又问。
谢风掠:“没有。”
“你看,你很清楚他什么都没做,何故急着给他定罪”谢龄倒了一杯茶放到谢风掠面前。
谢风掠不认同,从谢龄的态度到语气都不认同。他紧紧捏住茶杯,一呼一吸之后,说道:“清楚又如何可他已然入了魔,这便是他的罪”
“焉知他现在所受,并非他所想受”谢龄的口吻依然淡然。
“他不是自愿入魔”谢风掠一惊,旋即忆起先前的事,愤怒重新回到脸上:“就算如此,他终究是个隐患他方才便神智不清、妄图伤人,不是吗”
谢龄就知谢风掠会说起这个,偏生无从辩驳,心中的小人儿不住摇头。他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问:“那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萧峋”
“至少应该将他关起来,暂缓他的修行,直到魔气除尽那日。”谢风掠答道。
真是个直性子啊,但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谢龄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说服谢风掠,便也放弃,不做纠结,道:“若他以后当真作出害人之事,我会亲自惩罚他。”
“雪声君”
这话让谢风掠久久愣在原地。他想,你这是为他做担保,将自己和他绑在一起了吗你知道他真正的嘴脸和模样吗你知道他对你怀着什么想法吗你知道他有多无耻多放浪吗
谢风掠将茶杯越握越紧,唇抿成直线。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证据说出口。沉默蔓延开来,谢龄注视着谢风掠,没有转身离去。
风夹着雨涌进客栈,不冷,但呼呼作响。谢风掠的目光落进茶杯,落到地上,又落向雨夜,然后转头看回谢龄,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理解。”
“你”谢龄话语微顿,用一种尽可能不那样生硬的语气说,“你不必强迫自己理解。”
这世间的人,本就很难相互理解
“雪声君”谢风掠又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谢龄摇头,轻轻按上谢风掠肩膀:“你身上本就有伤,方才又经历恶战,想必累了,去休息吧。”
谢风掠坐在原处不动。他重重一咬牙,沉声对谢龄说:“若萧峋以后行歹毒之事,我定会杀了他。”
“若真有那一日,不用你出手。”谢龄说道。
两人不再就此交谈,谢风掠又一次向谢龄执礼,回去二楼客房。谢龄无声一叹,坐到谢风掠方才的位置,把茶杯放去桌上。
几乎是在同时,二楼传来开门的声音:咯吱。
是萧峋。他走出屋室,周身的黑雾都敛尽,恢复了寻常模样,红衣银发,眼眸清黑透亮。他一步一步走下楼,走向谢龄,谢龄到他身旁。
谢龄有些意外萧峋如此快便醒过来,仔细看了这人一圈,见他没有异常,问:“你听见了”
萧峋没直接作答,上半身一歪,靠在谢龄肩上,勾着他袖摆一角说:“你对我这样好,我会容易瞎想的。”
那就是听见了。
“瞎想想什么”谢龄瞥了他的手一眼。。
萧峋却说:“风掠师弟也会瞎想的。”
谢龄:“”
萧峋又说:“他是不会告诉你他在想什么的。”
萧峋问:“那你呢”
萧峋哼笑了声,没做回答。
灯芯上的火苗在风里飘摇,客栈门口被雨润湿一大片,想来明日一早店伙计有的忙活。萧峋眼眸映着跳跃的烛光,稍过片刻,缓慢敛低。他手也从谢龄衣角裳松开,食指中指微并,搭上这人腕脉。谢龄的脉息比来锦江城的路上弱了些,萧峋知晓缘故,低低地说:“对不起。”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