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七
萧峋再度打量瑶台境那个寂灭境少年, 皮肤黝黑,相貌无奇, 他确信自己此前和他没有见过。但这少年说话时的神情不似作伪,亦无必要作伪。
那为什么要找他呢
要知晓,这世上似乎还有一拨东西也在找他,那些玩意儿是魔物。
他身上有他们想要得到的还是说,他当了谁的路
啧,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个所以然。
对于想不出答案的问题,萧峋一般都选择不去想。他向前走了一步, 直接问对面的人:“找我找我做什么”
瑶台境的游天下境们自那寂灭境少年两侧上前,作出保护姿态, 不过下一刻,寂灭境少年自行走出保护圈。他给了萧峋一个很简单的答案:“杀你。”
他这话出口, 萧峋神情并未有多少凝重,反倒抓着星盘笑了笑, 笑容无甚意味。
谢龄的神情却冷了些。他棕黑色的眼睛紧盯瑶台境的寂灭境少年,对面的人目光回到他的脸上,但两人对视没有多久,寂灭境抬起头, 将眸光投向天空。
越过纷纷扬扬的大雪, 天空之上、重云之间, 隐着一艘云舟。
就在这个寂灭境少年看穿布于其上的阵法刹那,云舟向下坠落。
越九归还在云舟上。
越九归境界只有清静境, 若是摔进如今的青山书院里,只怕是活不下来。
谢龄也抬起头。
一股灵力冲天而上, 直冲那摇摇倾坠的云舟, 其势看似磅礴, 但两者相接化作轻柔,将它稳稳托住、送回原先位置。
这一幕和谢龄初至时,在人间道山门外,一指阻下悬针峰倾塌之势有些相似。但不同的是,看了那一眼后,谢龄提剑而出。
剑锋所指自是瑶台境那寂灭境少年。
这一剑走得很直,没有蓄力,亦不借势。却有风来造势,剑光照雪,乌发起落,素衣翩然起落间,杀机尽出。
寂灭上境。谢龄在心中咀嚼这四个字。
雪声君明面上的境界亦是如此,但谢龄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经脉是一个原因,不过并非主要,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个西贝货。
他没有雪声君的记忆,没得到多少历练,和人交手多数凭的是身体下意识反应,否则当年寻找小遥境途中遇上叶轻鸿、东华宴秘境里对上孤晴和吴芳年,会从容太多。
但发挥不出这具身体的真正实力又如何呢这少年原是海边一渔民,得神启而入寂灭境。谢龄可不信神启。若说一刹入寂灭境,他又何尝不是
谢龄在赌,赌这寂灭境少年和他一样半斤八两,更甚至,连半斤都不到。
剑指向寂灭境少年面门。与此同时,萧峋和谢风掠各自奔向两侧,结阵、出剑,解决这寂灭境少年身后的游天下境们。
剑光不断炸起,阵法如吹雪般落下,这群人不是萧峋和谢风掠的对手,而他们显然极清楚这点,纷纷选择守势。
这群人一路疾退,速度好似这一生只专注于身法和御风之术般,转瞬退出阵法和剑刃的范围,尔后变换方位,迅速有序地结成一个剑阵。
剑阵杀向萧峋。
后者手持暗红老木星盘,周身光华流转,见得这一情形,轻轻扯了下唇角:“有备而来啊。”
“不好对付。”谢风掠站在不远处说道。
“你怕了”萧峋问。
“呵。”这次换谢风掠扯起唇角。
谢龄的剑被寂灭境少年避开,后者向旁侧退让,步伐显得不那样沉稳,避得也是堪堪,让谢龄擦伤了脸。避开后他出招反击,没有用剑或用琴,出的是刀。
刀非凡品,刃上裹挟的真元灵力庞然。
当
刀剑相撞,激出鸣响。
那雄浑的灵力顺着刀锋砸向谢龄,他喉间登时涌上一口腥甜。但这一刻,谢龄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寂灭境少年和他半斤八两。
寂灭境少年体内真元充沛,力道很大,若不看招式章法,任谁来了都会称一声强者。可他出招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像三岁小儿捡着了神兵,胡乱挥舞戏耍。
不过拿的到底是一口神兵,虽无章法,但凭着一股莽劲儿,亦能伤人,甚至是杀人。
谢龄后退,步伐错踏,又倏尔起剑,于这寂灭境少年身侧虚晃一招,绕行至背后。
寂灭境少年没能立刻做出反应,谢龄出第三剑,袭向这人后心。
当
他的剑刺向寂灭境少年时,居然激起了兵戈之声。
这人体法双修,炼体走的竟还是佛门金刚身的路子
看来这少年和自己还是不一样,他一开局,左右技能树便都点满了。谢龄心道一声难办,收剑后退,避开寂灭境少年转身挥来的一刀。
咻
寂灭境少年的刀在风中拉出一声啸响。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黑影从天而降,轰隆隆一声落在谢龄和那寂灭境少年之间,将地面砸得下沉数尺,带得青山又是一阵摇晃。
是谢龄从鹤峰带出的那头云龟。它背壳上纹路比寻常深了些,一改往日慢吞吞、懒洋洋的德行,调整姿势自那坑中跃出,猛然撞向对面的寂灭境少年。
谢龄完全没料到此,却也不会放任机会错失,手中剑立起,斩向那寂灭境少年头颅。
两相夹击,这个少年的出招节奏明显乱了,他凭着本能躲开云龟那一撞,但没躲开谢龄那一剑。
他的脖颈上多了一道伤口,但还没死,更没丧失战斗力。他仿佛没有痛感,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稳住身形再度出刀。
这一刀向着谢龄寂灭境少年的目标很明确可当刀势走到一半,竟陡然一转,转向了云龟。
当
刀刃砍上龟壳。
寂灭境少年眼里流露出惊讶之情,但很快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情,手腕翻转、将刀收回,重新挥向谢龄。
方才的情形再一次出现,刀分明向着谢龄挥斩,最后却又落到了云龟背壳上。
谢龄明白过来此中玄机,出剑再斩对手喉咙。
可修至最顶层的金刚身何其难破谢龄觉得自己的剑宛如在抛光。
不过金刚身能让他周身坚如铜墙铁壁,但金刚并非不灭,若用毒从内部侵入,大抵能见效快。只是可惜眼下情形,眼下与这寂灭境少年对战的谢龄,根本做不到。
当当当
四面声音有些杂乱,接下寂灭境少年数刀后,云龟背壳上出现一条长长的裂痕。它自己亦没了力气,背壳上纹路暗淡下来,步伐变得虚浮。
谢龄抿唇,然后缓缓出了一口气。
“呜。”云龟喉咙里发出低吼,退至谢龄身侧。并非退战之意,它四足在混着泥土的雪里划了划,呼出一口粗气,再度前行。
谢龄伸手到它背壳上轻拍,道:“足够了。”
“呜”云龟流露出了明显的否定意思。
“接下来交给我。”谢龄又拍了拍它,不等回应,走到它身前。
一番交手,疲惫的不仅是云龟,还有这寂灭境少年。他好像完全不通晓比试之道、或者说杀人之道,每一次出刀都全力以赴,毫无保留。这样子打,消耗极大。
他混身狼狈,衣衫或被剑划破,或被云龟撕咬烂,身上手上一道又一道伤痕,其中脖子上最多。
谢龄忽然在想,就算他炼成了金刚身,但如果失血过多,应该也是会死的吧。
不过没时间给他放血做实验了。
谢龄足尖点地,一跃而起。
雪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他一身素白,几乎要融进这满山雪色里,但当出剑一刻,又如画上添来一笔浓烈,立时分明出来。
剑纷纷扬扬,如同一场细如牛毛的雨,和着天地间的雪往下落,顷刻落向地上那个寂灭境少年,涌入这人耳孔、鼻间
这是谢龄耍的阴招,若单纯比刀剑,这渔家少年绝不是他对手,但若比炼体,谢龄差了太多,而用毒,谢龄又不会。
便唯有如此。
在谢龄的控制下,无数剑气顺着耳孔鼻孔钻进寂灭境少年身体,在他体内游走,如同针刺、宛若蚀骨。寂灭境少年鼓起眼睛,仰面朝天痛叫出声:“啊”
谢龄居高临下,神情不变。
下一息,第二剑递出。
谢龄随之而出,长剑破风开雪,挟满寒意,从这寂灭境少年张开的嘴,直插进咽喉。
“呃”寂灭境少年仰着头,眼角已然瞪裂,渗出血痕。
谢龄往后退开,并将剑一道拔出。
咚
没了支撑,寂灭境少年栽进雪中,摔出一声闷响。这是这个寂灭境少年在世间发出的最后一点声音。
说来谢龄到这个世界已有三年,和一些人交过手,但未曾真正杀过谁。一直以来,补刀和下杀手的都是萧峋。
这是谢龄第一次杀人,没让血溅到身上脸上,也没觉得这腥味儿太重。
雪纷纷落下,凉幽幽贴上脸颊,便是所有的感受。
没有时间体会这份心情,事情还没完,谢龄连呼吸都顾不上调整,看向谢风掠和萧峋。
在稍远之处,那些游天下境结成的剑阵可攻可守诡谲多变,将萧峋和谢风掠困住了。
谢龄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比起那个寂灭境少年,这才是瑶台境真正的杀招。一个寂灭境的出手,才能引去另一个寂灭境的注意。
但那又如何。谢龄咽下再一次涌上喉头的血,看向被自己杀死的人。
谢龄抬起手,屈指一抓,再向那剑阵一挥,将这已死的寂灭境少年径直砸过去。
这少年的尸首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起了又跌落。
萧峋在阵中见到,眼前一亮。他把星盘往上一抛,以之作为牵引,在那具尸首上落成一道阵法,再一转身,手指向瑶台境剑阵中某处。
砰
寂灭境金刚身从半空沉沉砸下,甫一相撞,竟直接将那游天下境碾成了肉饼,连声惨叫都没发出。
瑶台境的剑阵出现缺口,萧峋抓住机会,收回星盘,如游鱼般于剑阵人群间一掠,出了阵。
萧峋疾行至谢龄身前,手持星盘,乃守护之姿。
“这阵是困杀之阵,一旦被困的人脱身出来,便如一把无主武器。”他低声对谢龄道,语气有安抚意味。
谢风掠亦脱阵而出,来到谢龄身侧,打算问是否要继续打下去。
这时候,安静了许久的青山书院众人再度有了动静。他们成群结队走向广场,粗略一数,人数上千。
“这是所有人都出动了。”萧峋荡出神识。
青山书院众人速度极快,走到广场上一照面,有神情戒备警惕者,亦有勃然愤怒之人。待得这些人聚齐,书院某处传出一声钟响。
钟声悠长清亮。
这些人不约而同侧身让路。众人之后,一个身着褐黄僧袍、外披深黑色纹饰繁复袈裟的人走出来,步伐从容稳健,眼眸深处有暗芒流转。
“是青山书院的山长。”谢风掠沉声说道,“没想到他也到了寂灭境。”
谢风掠能看出那人的境界,谢龄怎会看不出。他轻轻调整起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站姿看起来自然。
虽说这里是青山书院的主场,但若是单单来了两个寂灭境,还能对付。可眼下青山书院人都集齐,纵使境界不高,却也能造成困扰,而那些瑶台境的游天下境还能结出不下于寂灭境的阵法,将萧峋和谢风掠两人都困住。
形式太不利,唯有
“先走。”萧峋比谢龄更先一步开口,并将一颗丹药送进他口中。
谢风掠见他如此举动,心下一凛,生出猜想。
轰
轰
轰
就在萧峋话音落刹那,云舟上射出数枚炮弹,自护山大阵缺口而入,砸向聚起来的青山书院弟子。
越九归看出局势不利,亦猜出谢龄三人的打算,开始掩护他们撤离。
雪屑灰尘碎石漫天,四下变得茫茫。炮火不断,萧峋抓住谢龄就要御风,却见青山书院中低境界弟子顶着硝烟和炮弹冲出开路,后方跟着数个游天下境列阵攻来。
这些中低境界弟子被炸得身首分离四肢乱飞。萧峋神情微惊:“他们这是不要命了。”
“本就是来取他们性命的。”谢风掠看向萧峋,神情难辨,“而他们,是豁出命也要将你留在这里。”
轰轰轰
越九归不惜成本疯狂开火,角度找得精准,但一旦这些人靠近谢龄等,他的作用就失效了炮弹没有眼睛,不会分敌我。
“我断后,你带我师父离开。”萧峋对上谢风掠的视线。
谢风掠觉察出谢龄的状态,想说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但谢龄就在旁侧,他不愿也不敢说这种不敬之言。
谢风掠目光转向谢龄。
谢龄看的人是萧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说话时的语气能听出生气。
“萧峋。”谢龄喊道,并非生气于这两人问也不问直接替他做了决定,而是不满那决定的内容。
“我解决得了他们。”萧峋偏首,漆黑的眼眸一弯,对谢龄露出笑容,“不是逞能,而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谢龄没有应答这话。
青山书院的人近了,云舟上的越九归不再开炮,那些人走进会波及谢龄等人的范围了。硝烟却没这般容易散去,被风卷上天空,将这场鹅毛大雪染黑。
衣袂也被卷起,似要同这场大雪同去。
萧峋摘走落到谢龄发间的一片树叶,轻声问:“你信我么”
他定定凝视谢龄,谢龄亦不错目望定他,还是没有回答。
沉默。
不过沉默并未持续太久。风声愈烈,在青山书院僧人结成那阵法就要逼近时,谢龄将手中剑飞掷出,猝然斩下为首之人头颅。
人头落地时分,谢龄给出回答:“我信。”
萧峋听得这话,正要欣喜,谢龄又道:“既然你让我信,而我也信了,那我为何还要走”
谢龄声音虽轻,语气亦淡,可谁都能听出他的坚定。萧峋笑容无奈:“师父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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