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五十四
还是下午辰光, 但太阳藏于云后,天空仿佛蒙上一层灰,光线暗淡。
枯败荒芜的林间, 昏惑幽冷的山洞里, 不时传出杂乱的声音,若细细分辨,可辨出那是癫狂呓语、呵斥抱怨、愤怒沮丧的混杂。
这招宝山中的人, 还未曾想出解毒之法。
“中毒的人大概有七八百,境界都算不得太高,集中在清静境与神心空明境。不过这两个境界也是他们的主力。他们的医修或死或重伤, 现在对如何解毒很是发愁。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悄然隐身的云龟背上, 叶晚星将一根管状望远仪抵在眼前,仔细往招宝山中探寻一番,对身侧的谢龄说道。
谢龄没立刻接话, 深思之后才道“你还是游天下境, 底下也有游天下境存活,他们手中,定然还有强大的法宝,所以你施展幻术,要绕开他们的防御, 在他们附近才行。”
“这是自然。”叶晚星点头,“他们将出现疯症的人都集中起来了, 这对我很有利。”
他们要做的事,是加深这些人神智不清的程度,让这些人变得冲动暴躁, 对照顾、或说看守他们的人发起进攻, 使招宝山的形式变得更乱。当然, 如果有余力,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放过。
“要迅速。”谢龄提醒道,“我想,他们中应该有不少人打起了舍弃这些人的念头。”
“舍弃”叶晚星的眼睛一下睁大,继而皱起秀丽的眉头,“真是太残忍了。”
“我们也一样。”谢龄暗地里摇着头,只不过现在是一场战争,对敌人,当然不能心慈手软。
他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团漆黑之物递给叶晚星“此物应当能让你的幻术达到更好的效果。”
“这是怨气”叶晚星认出它,神情更加惊讶,但仅有一瞬。
还是萧峋搓毛球似的从身上搓下来逗他玩的怨气球。谢龄心中说着,将这团怨气放到叶晚星手中,向招宝山投去目光,缓慢扫视。
雪声君像在找什么。叶晚星把怨气收好,轻瞥着谢龄的神色,暗暗嘀咕。
谢龄收回目光、再度开口“在你对那些人下幻术前,我会对他们现在的领导者和主力下手。而你,幻术施展完毕,即刻离开。”
“那你呢”
叶晚星在问出口的时候想明白谢龄的打算,流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继而坚定地说“我留下,和你一起。我想,我并非是拖累,两个人一起,总比单打独斗的好。”
谢龄想了想,叶晚星是个倔强又胆大的姑娘,否则当年在镜川“山上”时,也做不出孤身一人夜闯人间道客舍的事,就算他不答应,也不见得她会放弃。
“行。”谢龄应下来,在心中叹息。
“我准备好了,行动吗”叶晚星又用望远仪打探了一圈山中情形,取了个镯子出来戴在手腕上,握紧手里的骨扇。
“走吧。”话毕,谢龄长剑脱手而出。
离手剑。
这个瞬间,一道如练的明虹撞向招宝山,灵力磅礴难挡,山间石飞树颤。修行者联军设置的防护阵法腾转光芒,试图抵抗这一剑的威力。却是未拖延住片刻,剑气撞上时分,大阵化作碎屑散去。
谢龄不想尝试太多次,直接使出了一击即碎的力量。
当当当
招宝山上敲响警钟,修行者们惊呼着奔走相告。东面某一营地内,数个游天下境或踏剑或踏风而起,来到高空,和谢龄相平的位置。
这时候,叶晚星已隐去身形,潜入招宝山中。
“原来是雪声君。”这几个游天下境中,看模样最为年长之人开口说道。
谢龄看了这人一眼。
没见过,不认识,也没必要。
他甚至没和这几人纠缠,足尖一点,从云龟背上离开,落向招宝山间。
便是这短暂片刻,招宝山上的修行者已聚集起大半,由十几个游天下境带领,神情戒备警惕,但并不慌乱。
当医修被杀、多人中毒时,他们就想到了人间道会来袭击。
这样也好,人都集中了,叶晚星那边更好办事。谢龄将落点定于这些人面前,压目一扫,面无表情出剑。
剑光纷而不乱,素白衣袂迭旋,仿佛一场盛大的舞。
每一道剑光明灭之间,都有一个人死去。但从山坡上方而来的气劲不停不休。原因无他,人多而已。
谢龄面色不改,出剑沉稳,快而有序地清理可以算是阻碍的游天下境,将战线向前推。
冬日干燥的土地被血打得泥泞,铁锈般的腥甜和人死时的恶臭气息交织蔓延,让这里宛如炼狱。
“取那件封印的法宝”从高空跟下来,一直游走在谢龄身后,尝试寻觅破绽和时机的年长游天下境高声说道。
在他看来,谢龄的打法根本是不要命。谢龄完全不避他们的攻击,任由刀气剑气在身上落下伤口,而这样一来,也就叫人难以从行动上找出破绽,除非他受到的伤害累积到一种程度,拖缓了他的行动,可那样一来,将伤亡难计
他话音一落,谢龄对面、置身于队伍中段的几人立时开始行动,
轰
轰
轰
动静自招宝山西面传出。
又是一次飞沙走石、枝断叶落,尔后更是响起打斗之声。
叶晚星完成了她的任务。
修行者们的队伍出现了明显骚乱,那个应是头领的年长游天下境再次下达命令,分出人马前去查探情况、稳定局面。
咻然一声,镶嵌着补天砂石的骨扇从天而降,在山林里数度迂回折转,顷刻间斩杀数人。
但杀的并非是被派出去的人,而是距离谢龄最近的几个偷袭者。他们境界低微,但手中握着较强的武器或符咒。
残影连片,骨扇飞旋一圈回到主人手中。粉色衣裙的女子现出身形,看见谢龄时,眼瞳不可遏制地一缩“雪声君”
此时谢龄四周,倒着如山的尸体,而他白衣尽染鲜红,发尾濡湿,衣角和剑尖一滴一滴往下淌血。
“雪声君可还好”叶晚星来到谢龄身后,以背对的姿势低声询问。
“无须担忧。”谢龄平静回答。
“原来来的不止雪声君一人。”那个年长的游天下境沉声说道。
叶晚星警惕地扫了他一眼,对谢龄道“雪声君,已经足够了,是时候离开。”
谢龄亦是如此打算。
死在他剑下的人不算少了,而这招宝山里的这些人,也不该由他一人来杀。该由那些失去家人朋友的人间道弟子亲自手刃。
再者,古松在这里安插了探子,他所做之事定然已由这人传入古松耳中。虽说这位师兄总是一副冷漠姿态,但知晓他以这样的办法对敌后,肯定暴怒不已。
说不定已经提着剑在赶来的路上了。
想到这里,谢龄有几分心虚。
“离开”年长的游天下境勾起唇角冷笑,“一个雪声君,一个叶山主,死掉这么多人,不吃亏。”
他身侧闪出四五道人影是方才听他命令离去的那些。这些人共同抬着一个以黄金、檀木制成,镶嵌宝石玛瑙的九层尖塔。
它有一张圆桌那般大,散发出的气息阴冷邪恶。当那一颗又一颗或碧绿或深红的宝石玛瑙上淌过光芒时,邪气更盛,仿佛变成一只又一只窥探的眼睛。
“清吾山擅长幻术。呵,叶山主,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幻术”
话语之间,年长游天下境将手放到塔尖上,。他没有注入灵力,而是将手掌向下一压,由那塔尖刺破皮肤。
鲜血转瞬淌满塔尖,森冷的气息向往迸发
“七罪塔,远古时期的邪物”叶晚星惊声说出这座塔的来源,继而浮现出嫌恶的神情。
年长游天下境在这片刻间被七罪塔抽走大量血液,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翘着唇角,维持笑容。他的目光不再向着叶晚星,他看向谢龄“加上之前你徒弟刺那一剑,雪声君受伤不轻,不知道是否还有能力,破我这塔。”
紧跟着重重道出一字“困”
森寒诡异的气息将谢龄包裹住。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寻常可见的铁剑破风而来,径直刺向吸饱鲜血的七罪塔。
七罪塔向外释放光芒,可光芒刚明即灭。它颤栗起来,似乎想躲避,却挪动不得,塔身上一颗又一颗宝石玛瑙失去光泽,仿佛闭上了眼睛。
年长游天下境面色一沉,神情极为凝重,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那柄铁剑已然逼近七罪塔,剑尖穿进塔身,又从另一头穿出。
这还不算完,那剑当空打横,如风卷落叶般猛地一扫,将七罪塔附近、谢龄身侧的人扫开。
不过他们都没死。
待得灰尘和土屑落回地面,定睛一看,已是不见谢龄踪影。
叶晚星还在。她身前多了个人,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穿着件幻色大袖衫,手拎一把状如桃花枝的剑。
“运气真好,走到哪里都能捡着宝贝。这七罪塔,是叫这个吧归我了。”他满面笑容走向破了个洞的七罪塔,嘴里说着捡宝贝,却似捡破烂一般只伸出两根手指,提溜起来后捏了道洁净术上去,才丢入芥子空间。
“你”年长游天下境狼狈地爬起来,一双眼紧盯这人,咬牙切齿道“平湖剑派,崔嵬”
“是,正是在下。”崔嵬点头拱手,甚是谦虚地执了一礼,尔后以一种平和的口吻说道“哎,老家伙,打个商量如何”
年长游天下境握紧手里的武器,轻轻眯起眼睛“你想商量什么你代表自己和我商量,还是代表你们平湖剑派”
“我当然是代表我自己了。”崔嵬四下一顾,视线回到年长游天下境身上时,眼底笑意更浓,“你们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应该不介意再多死一些吧”
云龟背上,谢龄拂袖坐下,望定将自己带离招宝山的人。
这人红衣银发,眉眼生得极好,正是萧峋。
萧峋轻轻抿着唇,神情没有了往日的散漫,在袖子里找了找,寻出一个药瓶,倒了两三颗药丸在手里,蹲到谢龄面前,一颗一颗塞进他口中,再用洁净术清理他身上的血迹,解掉他衣衫,处理
他身上的伤口。
谢龄没有拒绝,也没有开口,只是皱紧眉头,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在说你不该来。
“可我已经来了。”萧峋垂低眼眸,声音低得像是自己同自己嘀咕,“不,明明是我先到的,你才不该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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