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章一百六十三

小说:为师拒绝加班 作者:岫青晓白
    章一百六十三

    谢龄不和萧峋争抢, 坐去客榻另一侧。

    萧峋为谢风掠上药的手法显然不温柔,舀起药膏、食指一弹,药膏刷啦被弹到空中,又如天女散花般落到谢风掠后背各处伤口上。然后拿起纱布, 以指做刀, 飞快裁出十来片, 覆住药膏。

    谢风掠后背的伤就这样处理完毕, 萧峋抬了抬下颌,对他道“可以转过来前面的伤你应该自己能处理吧”

    “当然。”谢风掠调整好坐姿,毫不犹豫从他手上拿走盛药膏的碗。

    谢龄不眨眼地望定萧峋侧脸, 见他脸色苍白,启唇欲言,但碍于谢风掠在, 并未说出口。

    他倒了一杯茶,就要给萧峋递去,萧峋歪头过来,对他笑了一下, 用安抚的口吻说道“事情就剩一个收尾了。天道本体被我打烂,但它肯定留了后手。”

    “是我遇上的那三个天道化身”谢龄皱起眉。

    萧峋摇头“那是用来分散我注意力的,不算后手。”

    谢龄把茶送到自己唇边, 喝了大半杯,略有些忧愁地问“可有眉目”

    “这不是给我倒的茶吗”萧峋嘟囔着把茶从谢龄手里拿过来,“暂时没有眉目。”

    那就只能等后手自己找上门了。应该不用等太久,萧峋打烂了天道本体, 自身也消耗不少, 天道绝不会放过这个时机。就在今晚, 这件事就能彻底结束。

    谢龄沉眸思索, 内心涌出强烈的不安。

    “最棘手的应该是阴墟,它扩散的速度比预计快太多,但我还没琢磨出具体有效的办法。”萧峋把喝空的茶杯放去桌上,倚着桌沿,歪头看着谢龄的手指,似是想捏一捏。

    “萧师兄。”谢风掠喊了他一声。

    “可否请萧师兄帮我手臂外侧的伤口上一下药。”谢风掠抬起左手。在他上臂外侧,有一条三寸长、皮肉翻起的口子,自己无法处理。

    萧峋丢了个“哦”字转头过去,接过盛药膏的碗故技重施,并帮谢风掠裹上纱布,最后还打了个蝴蝶结。

    “还有别的需要帮忙吗”萧峋目光在谢风掠身上扫了一圈,好心问道。

    “不用,多谢。”谢风掠摇头。

    萧峋将碗递还给谢风掠,就要转身回去继续和谢龄说话,谢风掠眨了下眼,忽然站起来。

    “又怎么”萧峋余光瞥见他的举动,疑惑地顿住动作。

    就在这时,谢风掠抬起右手、猛然抓向萧峋胸膛。

    谢风掠的手不知为何变得比刀剑更锋利,一下穿破萧峋胸口上处皮肤,穿进胸膛,捏住心脏。

    咚。

    萧峋的心脏在谢风掠手中跳了一下。

    也是最后一下。

    又听一声“咔嚓”,谢风掠手掌收紧,将这颗心脏捏碎。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萧峋瞪大眼,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转瞬后想明白某些关节,嗤笑了声“原来是你。”

    谢风掠撩起眼皮,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眸赫然变做了金黄色。

    萧峋周身淡得几乎要寻不见的黑雾在这一刻变浓,苍白的脸色泛起黑灰,银发也枯败下去,再无光泽。

    在他脚下,地面同样被黑色一寸寸吞没,阴森寒冷的气息如同潮水,漫过道殿,漫过鹤峰,漫向整个宗门、整座山、整片陆地。

    当啷

    谢龄持剑劈向谢风掠的手臂,碰撞出刺耳酸牙的响声。

    谢风掠手臂上金芒流转,皮肤隆起成一片又一片翕动着的龙鳞。他竟龙化了。

    萧峋瞥了眼插进胸膛、捏碎了他心脏的手,轻声道“看来你和本体之间没有联系。”

    言语之间,萧峋五指成爪,抓起一团森寒浊气,拍向谢风掠胸前的伤口。

    他龙化的部位只有手臂,加之伤口未愈合,血肉暴露在外,即使有意抵挡,也受到了浊气侵蚀。

    谢风掠眼瞳收缩,眉紧紧拧起,神情痛苦狰狞。

    这时谢龄将崔嵬从神启者身上提出的毒倒到剑上,再度向谢风掠出剑。

    这一剑是刺,剑尖从某一片龙鳞下方穿过,刺进根部的肉里,直撞上骨头。俄顷间剑气迸发,砰的一声炸断这条手臂。

    “啊”谢风掠惨叫后退,表情更加扭曲,他意识到局势并非太利于自己,顾不得再对萧峋下死手,飞身窜向殿外。

    谢龄提步欲追,脚步却迈得犹豫。

    萧峋封住胸前几处大穴,声音沙哑地说“先杀死他。”

    “你给我撑住。”谢龄瞪着眼看向他,咬字极用力。

    谢龄握紧长剑,足尖一点掠至殿外。

    漫山遍野都化作阴墟,草木山石枯败腐朽,谢风掠赤着上身穿行其间,身形尤为清晰。

    谢龄学着萧峋先前的方法,聚了一团分不清是怨气还是魔气的幽冷之气到手中。同时道殿的阵法起了变化,变成了一座困阵。

    谢龄故意放慢速度,在谢风掠接连两次转回同一个地方、四下环顾生出不耐烦情绪时,突然发力、闪向他身侧。

    谢龄剑提在右手,自下而上挑向谢风掠脖颈。谢风掠侧身避让,而在此时,谢龄抬起左手,对着他递至自己身前来的那一侧胸膛拍出一掌。

    那正是萧峋用浊气侵蚀过的地方。谢龄掌心里同样有一团昏黑的浊气,同样打向那条伤口。

    “嗬”谢风掠喉咙里发出低吼。

    谢龄冷冷注视他金黄色的眼睛,手中剑再起。

    满山黑风,有人来到道殿外,却被阵法拦下。谢龄无暇顾及这一点,萧峋艰难地将自己挪到罗汉榻上后,手指动了动,为这位访客“开门”。

    来者是古松,面无表情从浊气里穿过,径直来到萧峋面前。他的目光扫过萧峋胸膛上的断手,抬起右手捏诀结印,食指点向萧峋眉心。

    若这世上真有奇迹,大抵便是眼前的画面。

    谢风掠的断手从萧峋身上脱落,他胸膛间的血窟窿以堪称诡异的速度愈合,脸色由灰黑转回了泛着青的白,眼神重新有了光彩。

    这就像是给一幅黑白水墨上了色,不仅是萧峋,连他置身的道殿、道殿所在的山峰都恢复了颜色,荒枝抖落浅雪抽出新芽,石上枯苔焕发绿意,繁星照夜,弦月垂野。

    浊气如退潮,迅速又无声地离去了,而山风漫过山岗,春回之夜。

    咚。

    萧峋胸膛中传出心音。

    他神情既惊讶又无语,数度启唇数度闭上,最后道出一句“你又动了禁术。”

    古松瞥了这人一眼,没有收回手指、停下动作。萧峋正在恢复,但他的面容和身体却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你本还有几年可活,现在却立马就要死了。”萧峋扯了下唇,“可就算你牺牲了自己,也只能换来寥寥数日的安宁。”

    “我只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古松神情冷漠,语气平静不带感情。

    “如果接下来的事我也做不到,你的牺牲岂不就白费了”萧峋问。

    古松“那不在我的考虑之内。”

    萧峋极轻地叹了一声。

    古松不再和他说话,转头看向殿外,关注外面的情形。

    庭院损毁大半,石崩树裂,灯火零碎。谢龄立于这狼藉之间,周身剑气缭绕,神情异常冷漠。他出手更是狠戾,比对付先前三个天道化身更胜三分,将谢风掠这个天道逼得一步一步后退。

    风摇影乱。

    天道本体陨落,就算身为的谢风掠和他切断了联系,但也不可能不受影响,只能龙化一条手臂就是证明。

    加之他两度受到浊气侵蚀,而谢龄碎裂的经脉已经恢复,出手不留情面,剑招无比强横,没用多久便占据上风。

    谢风掠似乎还恢复了些许自己的意识。

    他靠在一棵树下,左手握剑,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使得伤口处血流得更加汹涌。

    “师、父”

    谢风掠轻喊着,金色的眼眸里情绪交错,谢龄读出挣扎、迷茫和祈求,但不为所动。

    “我不是你师父。”谢龄冷声说道。

    “师父。”谢风掠望着谢龄,又喊了一声。

    谢龄皱起眉,察觉到了殿内正在发生的事。但他没有往回看。他不打算也不能再给谢风掠挣扎机会了,往剑上丢出最后一点儿浊气,向树下之人出剑。

    与之前的招式相同,这一剑依然不带任何花哨的装点,唯有浓浓的杀意。剑光如长虹流泻,径直递向谢风掠身前。

    谢风掠试图闪躲,却遭浊气先一步侵蚀,没能躲过。

    下一刻才是剑。

    这一剑刺进他胸口。

    磅礴的剑气也灌入胸口,谢风掠疼痛不已,神情狰狞又愧疚。谢龄冷冷淡淡同他对视,翻转手腕,将剑绞动。

    谢风掠瞪大一双金黄色的眼眸,瞪着远处的天空,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身体崩解坠落,消散得无影。

    他死了。

    谢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抖,抖掉剑上的血,快步回到殿内。

    大殿安静。萧峋坐在榻上,胸膛上的伤已恢复到看不出的程度,可他面前的古松,身体却呈现出半透明之色。

    谢龄明白缘由,但不肯信。他甚至不敢走过去,只低低喊了一声“师兄”

    古松转身,和谢龄对视一刹垂下眼眸,抿唇说道“我要走了。”他的语气不再如先前平静,听起来轻飘飘的,难落到实处。

    谢龄将剑越握越紧,知晓这话的意思,却还是问“你要去哪里”

    古松的身体又浅了一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复又抬眸,声音变得温和“你不想当宗主,就退了,让他们再选一个出来。”

    “不”谢龄摇头。

    “照顾好自己。”

    谢龄还是摇头。

    “每个人都会死亡,或早或晚而已。”古松温声。

    谢龄嘴唇嗫嚅着“所以每个人都会别离,或早或晚而已”

    “谢谢你来到这里。”古松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正向上牵起,身形和面容却彻底透明淡去,如若泡沫消失在光阴里。

    “谢、谢”谢龄怔怔看着那处,向后退开,又向前,三两步之后顿足,缓慢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萧峋垂下衣袖,沉默地起身,走到谢龄身侧。

    “事情,到这里结束了吧”谢龄的嗓音变得低哑。

    “是。”萧峋回答。

    “真的”

    “当真如此。”

    当。

    谢龄丢掉了手里的剑。

    这一日发生的事太多,几度生死,难以入眠,人间道上下尽是嘈杂之声。时来峰开了夜市,人流如织,星辰也凑起热闹,在天穹中闪烁流转。

    四野苍青,松柏挺拔,山上的梨花开了,摇晃在正月的夜风里,纷繁又烂漫。

    却也不乏静谧之处。

    契玄峰峰顶,如水夜色里,沉寂伫立着一口铜钟。

    这口钟庞大古朴,每逢掌门逝世,才会被敲响。

    钟身上没有蒙灰,也无雨露风霜摧打的痕迹,像一位长者,沉默长久地伫立山下。

    谢龄一步一步行至此,茫然四顾。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久到松枝上凝结出露水,扶住钟杵,撞响丧钟。

    当

    当

    当

    清响漫过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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