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家占地连绵千里, 云深雾笼,巫家子弟常年居于此地。起初巫家只是一个小家族,时日长了, 子弟多了,仅靠着家族子弟就撑起了一个大门派,足以与其他三派收弟子的仙门同列。
但今日,巫家沦为修罗场。
修士、魔修在此处开战, 仙家手段频出,巫家作为主场,战事结束后, 必然实力受损严重。
巫夫人气怒至极,她未曾见到曾经芳来岛上的战斗, 她深恨芳来岛的女修,但是今日,巫家仅仅作为战场, 就遭受了这么大的重创。高高在上的四大仙门, 其实从不在意个体的存亡。
巫展眉施法不断,她的幻术造诣高极, 终于在这一次彻底展露众人面前。平时深深厌恶巫展眉的巫夫人却顾不上嫉恨这个庶女, 只能互相配合杀魔。
巫展眉双眸光华闪烁,将一魔修击退后, 她疾步便要走, 却被身后扶着巫子清的雨归喊住“妹妹, 你去哪里”
巫展眉“我要去找哥哥”
她从头到尾都不在乎巫家的损失。
雨归艰难道“长夜在织梦术中不知外界情况,张师兄不出梦境, 他就不可能出梦境。算起来, 他比在场的我们都要安全很多。这时候, 你去找什么哥哥不来帮忙带走公公吗”
巫展眉回头,目光对上雨归搀扶着的虚弱的巫子清。
巫子清咳嗽不住“不用”
雨归柔弱而坚定“妹妹,听话”
巫展眉一怔,盯着雨归的眼神颇为古怪。她愣片刻后,想了想,压下自己的满腔愤懑,不情不愿地跟上来。
战场下方属于修士和魔修的对峙,而上空的楼阁、山峰、云谷,风云变幻,幻形重重,则是姜采、永秋君、辛追,三人共敌于说。
姜采与永秋君联手,才知于说的真实实力的可怕。永秋君是仙,一个仙竟然一时间拿不下一个魔子。如今三人联手,于说还能与他们一来一往战得酣畅这位魔子的修为,即便不如永秋君,恐怕也相差不会太远。
姜采稳住心神,在此时放下自己对永秋君的偏见,全心全意地合作。只有先杀魔子,其他事情才能再谈。
这么长时间和平共处下来,她已经勉强能够压下自己体内魔疫的暴虐。但是魔疫亦影响她的修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被这些魔疫牵连得缓缓下跌如今她莫说成仙,能维持如今的修为已经艰难。
虽则如此,这一切都是魔子带来的。
只有杀了魔子,这一切才会结束。只有杀了魔子,才不枉她的重生一场。
在姜采激战之际,永秋君也在默默观察姜采。永秋君亦是第一次见到姜采与人战斗,此女身手翩若惊鸿,剑法凌厉迅捷,只她一人,就能独挡于说一面。
不愧是先天道体。
拼着魔疫的拖累,仍能和于说打到这一步。假以时日
永秋君眸子微眯,更加坚定自己心中筹谋之事的正确。拥有先天道体的天才型修士,只有这样的修士,才能成为主战力,才能彻底杀死那位
于说法术挥下,直击姜采,拉回永秋君的神识。永秋君冷眼旁观,并未出手相救姜采,而是趁此机会,在另一方运起术法袭向于说。辛追的琴弦杀气紧随而至,配合着师父,师徒二人再次困住于说。
而姜采迎面而来的袭击,先是飓风,再是迷雾,当她手持玉皇向上抵挡、以剑破开时,一道剑影自云雾中穿梭而出,凛冽如冰刃。
姜采捏诀的手一僵,迎面此剑,她心神凝住
这是一把虚剑幻影。
隐隐有人的形影跟随,让这把剑看着一时像是剑,一时又像是自天外飞下的女修袭杀。
这不足以让姜采吃惊。
就算这是剑灵,魔子于说拥有剑灵,也可以想象。姜采僵住的是,向她袭杀来的此剑虚影,三尺青锋,剑身泛紫,凛凛生威。
而当姜采运剑抵挡时,手中玉皇呼应,铮铮长鸣,竟有退避此幻影的意思,剑气向旁躲闪开,逼的姜采眼睁睁看着这那剑影向她身子刺穿而来
这是玉皇
她手中的玉皇,和于说打出的这一重术法幻出的玉皇,两相共鸣,竟让她手中剑无法抵抗。若仅仅是幻影,何以能让玉皇出这样的反应
姜采心神愕然又错乱,刹那间,各方猜测炸满脑海。那虚光剑影穿过胸臆,姜采浑身一僵,道体在刹那有崩坏之向。她周身魔气向外散发,魔疫混于其中同样向外冲出
姜采一口血吐出“噗”
天边剑影再次袭来姜采一道诀打在自己身上,手持玉皇向下方疾退。玉皇不敢当面此剑影,姜采只能用道法来挡。她剑术风华天下,道法却到底欠缺。
女郎与虚影周旋,口中喝言声音抬高“玉皇,不管你和于说曾经是何关系,不管这剑影到底是不是你曾经的剑灵你现在都是我的剑
“你的主人是我”
天地间剑光与剑光接刃,白光道法快速袭击。姜采施力之下,玉皇重新听她召唤,一人一剑化身一体,罩住那天边剑影,数道剑光飞袭,剑气相撞,宛如腾飞蛟龙。
白瀑般的剑光罩下时,那剑光幻影终于消失
当幻影消失时,于说受此反噬,闷口吐血,向下跌去。
于说猛地回头,看向那和玉皇一起跌下云雾的紫衣女郎。姜采受伤,于说目中光熠熠,倒忍不住赞一声“难怪是如今剑术第一人啊。”
于说来不及多看,体内因剑光幻影反噬的内伤让她身形几多不稳。她扭头便转向疾走,身后劲风呼啸。
永秋君紧随而至,又一重道法打下直击那受到伤的于说。琴弦声一乱,稍微避了下,让于说找到生机,化光而走。永秋君追击前,回头幽幽看眼在关键时候出错的辛追。
辛追素白的脸垂下,躲开永秋君的目光。
永秋君淡声“下不为例。”
辛追“是。”
永秋君二人再次罩住于说的时候,姜采已自天边跌落,摔在了巫家院落中。她擦掉唇下血,撑着玉皇剑站起。道体受损,魔疫乱啸,她面色惨白,贴着面颊的发丝亦沾着血。
此时她虚弱又强硬的姿势,撑着剑向半空战斗看去,让人何其震撼。
姜采忍着体内的痛,要再次拔身而起去杀于说时,她没有留神,身后一把刀斜砍而来,直击姜采后背。那掺杂着法术的刀不比人间的刀,一旦刺入,姜采周身灵气便被阻隔一瞬。
她身子一趔趄,向前跌摔。但她下一刻就反应过来,凌空一翻,手向后折去,玉皇亦回挡身后。
姜采后背沾血血迹,血将她的紫衣武袍浸得乌色一片。她冷汗岑岑,手中玉皇却稳稳地抵在那个偷袭自己人的脖颈上。
她视线模糊一瞬,清明后,垂眸看去
“修士”
拿着刀偷袭她的陌生的男人,身上没有魔气,是修士。
姜采怔一下,忍不住唇角翘一分,有些自嘲地笑。她提防魔修,提防魔物,她不相信魔的忠诚,她时时刻刻运起法术在监视下方的魔修偷袭自己。她却想不到,给自己一刀的人,是修真界灵气纯然的修士。
旁边修士们与魔激战间,一下子怒了“岳老三,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偷袭姜姑娘”
“你不是和我们一起进入梦境,你不是知道无极之弃发生的事吗”
“你怎么能趁着姜姑娘除魔之际,偷袭姜姑娘”
那被称岳老三的修士,脖子上架着姜采的剑,他双眸赤红,梗着脖子呼吸变重。他脑海里尽是魔子之前诱惑自己的话“五千年前,你门中弟子被你害的成为魔疫。五千年后,他就在姜采体内,姜采只有替他报仇,才能渡化他。
“姜采一定会杀你的。”
岳老三吼道“你们都糊涂了么她就算以身侍魔又如何魔疫只要在她体内,她总有控制不住放出来的时候不趁这时候杀了她,怎么才能让那些魔疫彻底消失”
旁边修士们愣住,然后怒“你疯了”
岳老三疯狂道“心慈手软的人是你们姜采不死,魔疫就不会永远消失。你们相信姜采真的能关住魔疫一辈子,我不相信她是很厉害,但是比她更厉害的人都不敢以身侍魔杀了她才是真的”
说话间,三三两两的修士不知是被说动,还是他们本就心中有鬼,本就受到了先前魔子的蛊惑。
他们偷偷摸摸地围向姜采,运法的运法,拿武器的拿武器。他们盯着这个昂然而立的女剑修,看到她前胸后背的血皆浸湿衣袍,这位厉害无比的女修,此时面容苍色,唇无血色。她再站得笔直,手中剑握得再稳,但她额上的冷汗却不能欺骗大家。
姜采在打斗间趔趄跌倒,又很快爬起。汗滴顺着她额角低落在睫毛上,她听到四面八方的不怀好意和吵架。
而混乱中,她带来的魔修中瑟狐声音尖锐而瑟瑟地响起“谁敢动我们尊主,你们都该死”
再头顶上方,永秋君宽厚慈悲的声音在众人之上叹道
“世间魔物皆该死。”
姜采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打斗,看向永秋君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衣。
地上的打斗因此停一瞬,下一刻更加激烈。有人本就是姜采的仇人,有人是魔疫的仇人,有人想讨好长阳观,他们和那些不服气的修士们对骂,他们偷偷摸摸地想偷袭姜采。
他们道“看,永秋君都说了,姜采也该死”
他们蠢蠢欲动间,金白色剑光飞起,旋转一圈,凌厉之间,姜采骤然出手。那些围袭她的修士几下就被她一剑杀之,让她身边空了一圈。那些为姜采说话的修士怔愣一下,想要说她心狠手辣,但是他们顺着姜采的目光看向高高在上的战斗,又心情复杂,将话咽了下去。
姜采尚在和魔子对战,他们有何脸面指责她
她以身侍魔,不应该成为罪人。
却还有和魔疫有牵扯的修士浑水摸鱼“她杀人了她不是帮我们的,她和魔为伍”
姜采偏头看他,他一时窒息,姜采手中飞剑便脱手而出,一剑杀他。
修士们涩然“姜姑娘姜道友。”
姜采道“我不是姜道友,我是魔头。”
“我以身侍魔,我是牺牲者。”
“我以身侍魔,这不是任何人诋毁我的机会。”
她向地上那些心怀恶意的修士冷目瞥去,那些人避开她的目光。
这和前世死前何其相似。
这人鬼不辨的世界,她孑孓独行,步伐艰难。这条路,她却一定要走下去,她也一定会走下去。
姜采淡然并指,擦去剑上的血。
烈风在后吹动她沾了血的衣袍,将腥味吹散开,她抬眸,声音平直“谁若质疑我,我不妨杀之。”
“善意若被诋毁,诸位便都对不起我。我救的,从来不是质疑我的人”
修士们心情复杂“姜姑娘你”
当姜采体内灵气开始溃散时,魔气占了上风,依旧维持着她站在这里。众修士惊愕呆滞,怔怔看着这女修身上满满魔气他们知道她早已堕魔,他们却是第一次看到。
瑟狐欢呼“尊主杀光他们”
修士们纷纷后退,给姜采让路。
她向前走,手中玉皇飞回她手中。她眼睛盯着上方的永秋君,余光看到在永秋君的话语下四周开始对她态度微妙的修士。她心中浮起荒唐感,也第一次觉得疲惫。
这乱哄哄的世间,敌我不分,神魔莫辨。
这不是张也宁为她辩护后、还她清白的修真界。他所维护的,他师父恨之。他想保护的,他师父除之。他因为织梦术而受伤、不得不在梦中疗伤的时候,永秋君在外,已经将这公平要重新推翻。
姜采眸底无情,哂笑一声。
她握剑的手用力,将所有凌乱的情绪重新压下去。
姜采重新腾空飞去,剑光如同呼啸罡风。她的攻击与于说的攻击撞上,火光四溅。二女战斗间,永秋君跟上。姜采目光与永秋君在此对上一瞬。
二人皆知,他们之间的仇,才刚刚开始。他要杀她,她亦反击。
哪怕是仙人要杀她,她也不会听之任之
永秋君目色加深,幽幽哂笑一声,视线回到了于说身上。
于说哈哈大笑“好精彩的一幕永秋君,你是装模作样惯了,还没杀掉我,就给自己多一个敌人。哈哈,你的傲慢,终将付出代价”
她最后一句,应着天上雷声重重,自天外而来。天地间如此异象,让永秋君神色大变。
永秋君比谁都清楚天地异象代表的意义,他毫不犹豫地用道法打断于说,于说身后是姜采的剑。于说施法和他们周旋,她受了不少伤,身法已经开始凝滞,而她一身血,竟微微笑
“我快苏醒了永秋君,怕不怕想好对付真正的我的手段了吗”
贺兰图化出原型金鼎龟落于蒲涞海上,驮着玉无涯和谢春山,一同赶往巫家。
通过蒲涞海直往北域,是最快的通行手段。只是因蒲涞海连通魔域,平时修士们不敢擦海而走,要小心翼翼。但金鼎龟是世间唯一不惧怕蒲涞海的生灵,遇到魔穴,金鼎龟是唯一不会被吸进去的生灵。
玉无涯和谢春山赶往巫家,倒真需要贺兰图。贺兰图趴在海上,一边快速挥动四只短脚游水,一边竖长耳朵,听着玉无涯和谢春山的谈话。
玉无涯长身昂立,身着貂裘。白色绒毛托着面颊,她一贯的柔和虚弱,却在小辈面前维持着长老的身份,立于龟的最前方,掌舵着方向。
谢春山就随意很多。他乱七八糟地坐下来,把青伞变成了一把扇子给自己扇风。玉无涯和他说了如今的情形,谢春山眨眨桃花眼后瞪直
“长老的意思是,我们去助师妹这,就我们两个,是不是不太够”
他倒不怕死。他是觉得枉死没必要。
玉无涯温声“仙家斗法,我们寻常修士加入其中,很难起到作用。然而阿采是失了剑骨的我并没有信心能帮她打败敌人,此去巫家,不过是想将剑骨重新还给她。”
她忧心“希望剑骨回来,能救我的徒儿。”
谢春山缓缓道“当年,长老也这般助过傲明君吗”
玉无涯回头看他。
谢春山用扇子盖住半张脸,他垂下眼,睫毛上翘间,分明几分阴郁,却仍用轻松的模样掩饰这一切“如今是神魔大战再次开启。五千年前,也有一场神魔大战。长老那时候,与傲明君是联手吗他受了伤,你可曾希望他活下去”
玉无涯失笑。
她道“他死于道心不稳,道体被毁。
“我素来不喜傲明君此人。自很久以来,他便不爱说话,心中藏着的事却不少。公主死后一万年前,公主死后,他便变得更加阴鸷,离开了我们。”
谢春山唇角绷紧。
玉无涯摇头。
她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良久,她慢慢说“你是否知道,傲明君毕生,都追慕一个人,他一直追慕一人,那人”
谢春山闭目,感受到心脏传来的痛意。
他再次睁开眼,睫毛掩去眼中情绪,只有握着扇柄的手因用力而发白“他毕生爱慕百叶公主,我已经知道了。”
玉无涯诧异地看他一眼,半晌才点头。她并不知道谢春山曾经身边有个叫“百叶”的侍女,对于她这般长老来说,谢春山身边的仆从,她向来不注意。
她只回忆道“一万年前,他在公主身边,是一个普通至极的马奴。他被公主一手提拔,渐渐成了公主身边的侍卫。公主后来修仙,他亦跟随着公主一起。
“后来,出了一些事,公主为大局考虑,以身殉道,就那般死了傲明君便不知所踪。再之后,蒲涞海开,人间和修真界分开。我在世间独行,后来渐创了剑元宫。永秋君是仙人,他扶持着长阳观建起来。
“我因为和永秋君有些旧情,又因为不信任永秋君,再加上世间修士多多少少良莠不齐,能指导我修行的,只有永秋君。我便经常会找理由去长阳观,试探永秋君。那时候,傲明君消失了很久。”
她说起这段,目色有些复杂。不过因她背对着谢春山,谢春山只能听到她声音温润,却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绪。
谢春山压着情绪问“他再出现时,便已经是那个一手创建芳来岛的傲明君了吗便已经开始杀毁世间男修的修行生机,反哺给女修他已经变得那般厉害了吗”
玉无涯“不是。
“我再一次见到他,是那年永秋君刚刚修好积年四荒镜,恢复了天地间的秩序法则。在此之前,因为神魔之战,天地法则混乱,修真界已经下了很多年的雪。但我们都知道,积年四荒镜归位,雪很快就会停。
“我在雪中登上长阳观,看到一人跪在雪地中。那人周身被雪冻住,唇泛紫,脸发青,身子摇摇欲倒。我认出这个人,是很久不见的傲明君。
“道童们说,他已经跪了整整七天了。
“他跪在长阳观下,所求是希望永秋君能够复活百叶公主。因有传说,这世间,唯有仙人能够复活人。傲明君因公主的死而怨恨所有人,但他也许真的想不到办法,他回来找我们了他求永秋君复活公主。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念,到底有多深。此后经年累月,他毕生”
谢春山轻轻闭上眼。
他声音清渺,和四周的海水涛声混于一处,他喃喃自语“他毕生都在为了她活,为了她拼。”
那年皓雪满满,玉无涯站在长阳观下,看着那个长跪不起的男子。
之前发生了太过惨烈的事,他们所有人都不想提及。公主因那些事而心甘情愿地牺牲,那些已经过去,一切恢复正常。无法从那些事中走出来,看不破生死的人,只有一个傲明君。
他其实仇恨永秋君,仇恨所有让公主因他们而牺牲的人。玉无涯不喜他,他大约也不喜她。之后,玉无涯和傲明君因对修行见解不同而成为宿敌,见到对方都想杀死对方。在那之前,玉无涯只记得长阳观的那场皓雪。
傲明君在此跪了整整七天。
她到长阳观的时候,他依然跪着。他摇摇欲倒,昏昏沉沉,一身身骨被雪覆盖。他低垂着头,衣袍在风雪中冻僵,睫毛上也沾着雪。
雪簌簌飘落,无声无息,落在青年身上,雪变得沉重。雪落在发上,发丝结冰,冰凉地贴着脸,拂在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上。
那青年盯着一滴滴落地的雪花,他一直看着,专注地凝视,眼底透着沧桑之意。他的身体在雪中孤零脆弱,他漆黑的瞳孔中却燃烧着火焰,火焰熊烈,至死不灭。
玉无涯在长阳观中与永秋君谈事,她心神不宁,时不时用法眼向外看,便看到那男子依然跪在那里。
玉无涯心软,问永秋君“为何不助他复活公主呢公主毕竟也是你的”
永秋君回答“天道之下,生死皆有天命。违逆上苍,强行复活,必遭天谴。他是痴人,难道你也一样”
玉无涯便不再说话了。
自他成仙,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许仙人的想法和他们都不一样那般漠然,那般无情。世间没有人值得仙人停驻垂首,哪怕是他曾经的亲人。
可是傲明君
玉无涯拖着时间,在长阳观待了很久。她想在傲明君晕倒前救他一命,因永秋君可能根本不会管。永秋君厌恶曾经的过往,他不愿过去发生的事被任何人再提起
玉无涯侥幸因他的情而活下,公主曾经的马奴,怎能活下
傲明君在那场皓雪中,跪了整整十日。
他最后晕倒在雪中,玉无涯带他回剑元宫休养。但是很快,玉无涯便听说,傲明君离开了剑元宫。他一句旧情也不诉,他没什么话好说的。
玉无涯想,那样的爱,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蒲涞海上,贺兰图和谢春山安静地听着这段过往。
玉无涯喃声“我那时想,他应该放下了。他若隐姓埋名度过此生,对谁都好。
“但我再一次见到他时他便是芳来岛的岛主了。
“之后的事,你大约可以猜到。因为无生皮和逆元骨的原因,我和他生了很多争端。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五千年前的神魔之战,芳来岛说自己的岛主受了伤,我因四大仙门的合作关系,便去探望他。我才看到他受伤很重,道心已经不稳,有入魔之兆,偏偏他的道体已开始毁掉,他连魔都入不了。”
玉无涯轻声“我很吃惊,因他修为已经很高,什么样的魔,能伤他到这个地步。他那时靠着墙,一身青袍,长发披散,憔悴苍白。我进屋的时候,他已经那样坐了很久。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睛黑到极致。
“我和他为敌几千年,知道他一贯强横。我问他怎么受的伤。我第一次听到他用那种快要死了一般的声音跟我说
“他说,我在战场上见到她了,原来她从来没有死,难怪无法复活。她戴着面具,人也变了很多,很不一样。我茫然不能动,而她以剑杀我,我能怎样她不记得我了,但是。但是呀”
五千年前,芳来岛上有人凭窗而坐。
门帘被外面的雪吹开,吹动屋舍内的一室清冷。玉无涯隔着门帘,看到灯烛光淡淡地照在这个人身上,男人垂下眼,苍白的脸映着窗,窗外浮影掠在他眼中,重叠如雾。他心中倒影着的那个人,却越来越清晰。
他衣袍宽松,双肩削薄低垮。他抬头看进来的玉无涯一眼,眼中毫无生气。
万千风雪已过,他如岩石风化般快速苍老,眉眼间说不出的寥落,等着自己最后时刻的到达。一场大梦,他等着梦醒时刻,却依然为此沉沦
夫复何言。
这人男人声音低极,怠极,又温柔到了极致“她要我死,我便为她死。”
那样的爱,持续了整整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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