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不论在哪个时代, 打官司都是一件繁琐的事情,陈知意本来就忙成狗了,还得努力努力再努力的抽时间准备材料。

    早上起来的时候, 她打了个哈欠, 深深觉得再这样下去,怕是事情尚未成功, 她就要先英年早卒了。

    可手头上的事情, 却是一件也不能停下来的。

    随着保罗的连载和大卖,如今她手头上已经有了,足够供她随便挥霍的钱财, 陈知意不是一个会苛刻自己的人,早就专门请了一个阿姨来处理日常的琐事。

    这位刘嫂做事利落,尤其做得一手可口小菜,把陈知意的早餐料理得十分舒适。

    吃完早饭后, 刘嫂把前一天收到的信件拿了进来,放在她左手边的茶几上, 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为难的开口, “陈小姐, 我儿子那边有点事, 我想向你请个假。”

    她也是没办法了, 六岁的小儿子生病, 家里的劳动力又忙于生计,也就她这边看着这个家里没别的男人,主家是个年轻小姐, 平时待人又和善, 这才硬着头皮开了口。

    陈知意没为难她, 问清楚情况后,很爽快的就应下了。

    刘嫂走后,她才翻起了茶几上的信件,拆开其中一封信,一目三行的浏览完后,她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一封来自南城的信件,寄信人是她这辈子的父亲,陈忠。

    陈知意刚穿过来的时候,原身在陈家过得并不算好,毕竟当家的是一位姨太太,且这位姨太太自己还有着一双儿女。

    那时候她年纪小,又是处在这么个世道,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这个父亲,后来哄得陈忠偏向自己后,父女两人之间也是有着一点感情的。

    这么点感情,到底不深,在做了那个预知梦,得知陈忠昧下了她母亲的嫁妆,又在梦里那个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毫不留情的将人逐出家门后,陈知意就将这个父亲在心里的地位,又调低了一些。

    如今她要离婚,还要闹到法院,陈知意早做好了受到攻击的准备,毕竟即使是在后世,都还有些键盘侠对离婚后的女人指指点点,更何况是这个世道

    但到底是没想到,第一份指责竟然是会来自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

    陈忠在信中极力斥责了她的离婚官司为“胡闹之举”,并且勒令她“立马停止这种丢人的举动,陈家百年清誉,丢不起这个人”,随后是一大段的女则女诫之说,劝她“务必要忍让,烈女不伺二夫,离婚后该如何在这社会上立足“。

    半点没关心过她在这段婚姻中是否受了什么委屈,怎么会闹到离婚这个地步。

    陈知意有时候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冷情的人,父慈子孝的相处了十几年的父亲这样的指责,她看了,竟都没有几分心寒。

    大部分心神都还放在刚翻译的那段有关“资本”的精辟见解上面。

    心里装着的东西多了,再看这种偏见和伤害,对她来说似乎只能停留在思维的表面,半点入不得心里。

    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之后,陈知意提笔,匆匆给这位父亲回了一封信。

    此时的陈家,收到陈知意的回信之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陈忠初初听闻最喜爱的大女儿,竟然要离婚,而且还要把这件事闹到新式法庭上的时候,他心里的确是不敢置信的。

    陈知意虽然比不得二女儿柔顺贞静,但却最得他的意,在教导陈知意念书的时候,陈忠常常会在心里感叹,如果旧朝还在,大女儿又是男儿身,那科举场上也必定会是有她的一席之地的。

    只可惜这个女儿生错了性别,又生不逢时。

    现在这个从小最有灵性的女儿,竟冷不防的,给陈家招来了这么大一个惊雷。

    陈忠在屋内走了几圈后,想到陈家百年来的清誉,一夕之间就要被这大逆不道的孽女给毁了,她在发这些疯的时候,有没有顾虑过陈家,有没有想过经此一事,外界会如何对陈家指指点点

    陈忠只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要被这不孝女给丢光了

    陈雅柔坐在客厅她母亲旁边,她此时心里的感受,倒是和她父亲不同。

    这个处处压了她一头的姐姐,如今竟捅出了这等祸事,她心里倒是盼着陈知意这事闹得越大越好

    “怪不得年前的时候,姐姐一个人匆匆回了家里,想来那时候,她和姐夫之间就出了问题了吧”

    她巴不得陈知意能离婚,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好前程以前她还嫉妒这个姐姐能得到这么一门好亲事,嫁的丈夫有出息,在文坛上有着诺大的名声。

    现在亲眼见到她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马上就要成了一个人人皆知的弃妇,真是蠢笨无知

    这等拱火的话,听到陈忠耳朵里,愈发让他怒火中烧。

    陈知意寄回来的回信,只有寥寥几行字,阐明她和萧肃的感情已经破裂之后,又不甚在意的加了一句“不必多劝”。

    剧情里的原配倒是做到了陈忠要求的“恭俭柔顺”,对着丈夫处处忍让,最后下场如何

    就像陈知意劝周妙妙时候的那样,她始终是一个想法,人必须要自己先立起来,人不自立万事空谈,很多时候并不是好人就会有好报,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

    为了不离婚就要“务必忍让”她做不到。

    此时陈家大厅里倒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陈知意拿走她母亲的嫁妆后,陈家的经济状况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了。

    这点管家的常氏最清楚,她没阻止女儿的拱火,只慢条斯理的开口,倒是为陈知意说了一句话,“老爷,大小姐这婚离了之后,是不是要回家来住”

    回家来住,是不是得带着那笔嫁妆她也是旧式的思维,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怎么在这世道上活得下去

    夫家没了,不是就只能靠着娘家

    陈忠却和她想法不同,听见这话后,胡子都抖了抖,“她都这样出息了,还回什么陈家还嫌陈家的脸没被她丢够吗”

    他现在是出门都觉得脸上害臊得慌,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听过家里头有人离婚的

    陈忠觉得丢脸,陈雅柔幸灾乐祸,常氏心里全是算计,只有陈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陈宇延一言不发。

    听见陈忠这句斥责后,他才冷不丁的开口,“父亲不如直接把大姐逐出家门”

    他今年十七岁,不同于父亲的顽固守旧,母亲和妹妹受限于教育和经历见识不多,陈宇延虽然没去新式学堂念书,却因为男子的身份,是知道一些当前世道的发展的。

    他虽然也震惊于陈知意竟然敢上法院离婚,但反应过来后,心里更多涌现的却是佩服之类的情绪。

    陈宇延身在这种守旧家庭,才知道为人子女摆脱这种束缚有多难,尤其这世道,对女子要格外苛责一些。

    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陈忠心里虽然转过这个念头,但到底还没能下定决心,叹息了一口气之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陈家对这件事的反应,其实也是这时候大多数观念守旧的人家对这件事的看法。

    旧派的家庭给这些女儿受了旧式的教育,又将她们嫁给了新派的丈夫,要求他们万事忍耐以夫为天。

    新派的丈夫却又看不起这些不通西学的旧式女子,认为和她们没有共同语言,践踏她们最终抛弃她们。

    身为旧式女子便为新派所不容,离婚再嫁又被旧派所不齿,最后竟只能在夹缝中生存。

    随着这场离婚官司消息的传播,报纸上对这位原配的声讨也愈来愈烈了。

    说来也可笑,这件事在外界看来,明明是萧肃另结新欢,这些报纸却偏偏要在发文时,言语里对这位原配再贬低一遍。

    仿佛这样做,就能越发体现出现今青年,的确是文明进步了许多似的。

    看不起旧式的东西,推崇西学,这在这时候算是一种另类的“政治正确”,报纸上的那些话人人都没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却让简容心里真实的慌张起来。

    简容的观念和现在的世情一致,她也是看不起那些旧派小姐的,但简容心里知道,陈知意虽然受的是旧派的教育,但这人委实是个怪才,上学一年就被燕京大学录取,私底下还有个如今在文坛风气正盛的笔名。

    她心里当然乐意报纸上夸她和师兄是天作之合,但看到贬低陈知意的那些话时,心里却是又心虚又带着点窃喜。

    至少目前来看,世人眼里她还是比不过自己的。

    这场离婚官司,离开庭还要再等几日,在报纸上对这桩官司的报道,越发危言耸听的时候,陈知意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在燕京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

    她之前就想过,萧肃给她的那些伤害,她早就还了回去,这场官司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打的,是为了剧情里的那个原配。

    所以她也不用容与这个笔名,只单纯的在拥有了发声渠道后,为剧情里的那个她发声。

    这篇文章,她只是简简单单的论述了一遍,当今这个新旧交替的社会下,旧式女子是如何在夹缝中生存的。

    “西学传入东方后,我就常听闻一些对旧式东西的贬低,对西方文明进步思想的推崇之语,那时的我尚还未预料到,原来自己也是要被归纳在这被贬低的旧式东西里的出嫁之前,从小所受的教育告诉我,做人要勤俭持家,谨守本心,此时的我万万想不到,仅仅因为一个旧式女子的标签,丈夫就已经在心里判了我的死罪此后另寻新派的小姐,在他看来,在世人看来,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了。

    毕竟社会要进步,西方文明要推广,那这种”旧式的东西“被淘汰,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可真走到这一步后,我想问问诸君,请求大家为我解解惑,我到底是个“东西”还是个人

    既然是个人,那新派的青年有人权,我是否也有人权当前社会下如此推崇西方文明,莫非西方人也流行学了新思想后就抛弃妻子不成

    在我这个旧式女子看来,这社会上推崇西方,竟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凡是沾着点西方气息的,不论好坏,皆被添上好这个标签凡是沾上封建、守旧这几个字的,就皆是落后的,遭人轻视之物我国家传了五千年的东西,应不至于如此吧”

    陈知意其实早就想说了,当前的国家是弱,国力是比不得别的国家,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国家流传了五千的文化,就比西人的那些东西低级了。

    旧式女子落到这个地位,不过是这时候“一刀切”向西方,文化不自信下的一个缩影。

    “你们在西人面前卑怯,转头就把这种鄙夷发泄在旧式女子身上,第二天再披上一层西式文明的皮,为自己的不道德找了个绝佳的借口,这行为真是文明进步极了。”

    陈知意写完后,在写到对东西方文化的“一刀切”的时候,到底是不愿意引战,只轻轻几笔带过。

    说了有什么用国家没立起来,什么文化自信都是空谈。

    剧情里的原配没有发声渠道,陈知意却是有的。

    在燕京日报刊登了这篇文章后,因为“萧肃原配”这个身份,再加上这桩闹得满城风雨的离婚官司,旧式女子的处境迅速的引发了一些人的关注。

    大多是被捉住了痛脚的,曾经做过,或者正在“抛弃原配”的文人。

    这时代,话语权大多掌握在男人,尤其是这些留洋归来的进步青年手上,另外一些虽然也能在报纸上发言的新派小姐,却是吃到了“新派”这个标签的红利的,自然不愿意沾手这种敏感的事情。

    这篇文章一经发出,便引来了众人的口诛笔伐,甚至情形要比陈知意没发文时更坏。

    陈知意没发文时,报纸上对她的贬低,大多是字里行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这些文章只是觉得萧肃另结新欢理所应当,从没有一篇文专门针对这个原配,非要踩她一脚。

    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对这位原配的轻视

    外界其实从没有流露出对她的“恶”和道德上的指责,甚至行文中还透露出一种“这位原配已经够可怜的了”之类的怜悯,偏偏又认为她这种“被离婚的可怜”是顺理成章的,萧肃只是顺应了世情,并没有做错什么。

    如今针对陈知意的发文,铺天盖地的指责和诋毁向她涌来,“既没有旧式女子的温良恭俭,又没有新派小姐的文明进步”,是一位在文坛地位颇高的才子,对她下的评语。

    无一人为她发言。

    这位才子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全是讲述的和旧式女子是如何不能沟通,身处这段婚姻中是如何的痛苦,他在那段时间里又是如何的挣扎,以致最后下定决心离婚。

    针对这篇声势最浩大的文章,陈知意只回了一句话“你知道结婚是什么含义吗”

    你学了西人的作派,喜爱新派的小姐,那你知道西人结婚的时候,要对着天主起誓,发出一生不离不弃的誓言吗

    你娶的是一个物品,还是一位要相伴一生的妻子

    既然接受不了这段婚约,那结婚之前难道不能慎重些

    你痛苦,那这位被你毁了一生的小姐,难道就不痛苦

    陈知意一直是一个很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包括当初劝周妙妙的时候,她心里也没想过要以一人之力,来挑战这个社会的规则。

    这次是真的,剧情里的那个她太惨了。

    这是她想说的话,但却再没法子说出来了,那陈知意来帮她说。

    不过是无人站在她身后,被万人唾骂罢了。

    其实也不是无人站在她身后。

    报纸上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对她的讨伐,大多是在骂她“愚昧”“无知”“妇人之见”“不知天高地厚”。

    骂她的人大多是男性,且还是这年代留学归来,颇有身份地位的男性。

    可在这一群文人对她的指责中,慢慢的混进去了一个二五仔。

    男性天生就能站在男性的角度思考问题,因此对这位原配过于犀利的文笔,即使没被戳到痛脚的,却也大多都生不出什么好感。

    一面倒的讨伐中,林路留这位南面文坛青年中的领头人,发言格外不同。

    他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在一众唾骂中逆道而驰,帮着陈知意骂起了“这群薄情寡义的文人”。

    “我竟不知,华夏文人继在西人面前丢了自信之后,还能把道德也丢了某些自诩清白的人的发言,看得我真是心内汗颜,不禁想问一问,这些人究竟还有没有脸皮

    既然有,那怎么能闭上眼睛说出这些可笑话语这位女士话里说得倒没错,当今世道,只要是披上了一层文明进步的皮,那一切恶行竟都能掩藏下去了,真是让林某人大开眼界

    不谈西方,我就代这位女士问诸君一句,你们因为妻子是旧式女子,就要抛弃对方另结新欢,那你们的母亲也是个旧式女子,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是否也要抛弃老母,另寻一位文明进步的母亲

    若真有人如此言行一致,不区别待人,立誓要抛弃老母,那尽可以来找来,林某这里倒是有几个好的推荐人选”

    一石激起千层浪,林路留这文章一发,就宛如一片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中,忽然混进去了一个叛徒,一时间讨伐声都对准了他,骂陈知意的人都少了。

    相较于“胜之不武”的去讨伐一个落后的旧式女子,还是林路留比较能激起人的胜负欲。

    林路留怕吗笑话,他舌战群儒同时在报纸上一喷八的时候,都没怕过。

    在报纸上骂得风生水起,林路留还半点不耽误的出现在了各种文化沙龙上。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以自己的价值观,来揣度他人的伪君子。

    一次沙龙上,有人恶意的问林路留,“林兄在报纸上极力为这位萧肃原配说话,莫非等人真离婚了之后,你还打算娶了人家不成”

    其实这是两回事,帮了人说话又不意味着非要娶了人家,这人故意扭曲了逻辑,心思不可谓不毒。

    林路留一旦回答“不娶”,那正好说明了他的伪善,嘴上虽说着支持原配骂别人薄情寡义,搞得多大义凛然似的,真轮到他来接手这离婚弃妇的时候,不也是避之不及

    他心里料定了林路留必定会说不娶,毕竟在场有着众多文学界的人,话放出来简单,要收回去就不那么容易了。

    再说了,就算林路留为了争这口气,放言说要娶,那林家还会袖手旁观不成到时候食言没娶人,又该是一场笑话。

    却没想到林路留连思索片刻的犹豫都没有,竟大笑着回答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他说得无比认真,“求之不得。”

    他敢这样放言,而林家竟也无比的安静,半点没对家里小辈这般随意求娶的话,流露出不赞同的态度。

    好似是默许了这桩婚事,届时当真要把这位离婚原配,聘娶进林家门一般。

    其实更不是无人站在她身后。

    离婚当天,是个下雨天,陈知意带全了材料,白计宁送她到了法院门口。

    车内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向来疼爱陈知意的白二夫人。

    陈知意下车后,白二夫人打开车窗,望向她的眼神里全是殷殷期盼,“好好离,别怕,离完了我们来接你回白家。”

    说真的,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白二夫人心里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不关心外界的纷纷扰扰,也不懂陈知意这场离婚所代表的含义,她心里只有一点,这婚早离一天,她就离抱孙子的那天更近了一步。

    如果不是白计宁阻止,白二夫人都要给法院砸钱请他们早点开庭了。

    这场离婚,其实没有什么财产孩子好分割的,不过是陈知意要辩个清楚,还原配一个清白的名声。

    因此她也没请律师,孤身一人就上了法庭。

    直到现在,她都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腔孤勇。

    这场官司最近在燕京闹得沸沸扬扬,陈知意不意外的在法院附近,看到了不少围观群众。

    有明显是记者的,有对她怒目而视的,甚至她经过的时候,还有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摸着胡子不轻不重的骂了一句“伤风败俗”。

    陈知意站定挑眉,“不想被欺负死就是伤风败俗”

    她虽然是个女子,但身量高,今日又是一身黑色风衣高跟鞋,气势十足,一句话,淡淡一个扫眼,那人就涨红了脸。

    等她走到法院门口的时候,才注意到萧肃早就来了。

    萧肃脸上一片复杂的神色,“你家里给我写信了,劝我多包容你一些,”话题一转,很怅然的问了一句,“非要走到这个程度吗”

    他无意和陈知意为难,如今她发文,打官司,报纸上一片骂她的声音,对她有什么好处

    陈知意倒是因为他这句话,好好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人。

    萧肃脸上的怅然不是作伪,她不禁发出了一点疑问,“你是一直都知道,外界是怎么议论我的吧”

    萧肃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滞,半晌才回答,“知道。”

    但是不管外界是如何猜测八卦的,他都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想到这里,萧肃动了下嘴唇,“那些不过是一些无稽之谈。”

    他们两人过日子,何必理会外面这些风言风语而且这些传言若是见一次,就要上前和人辨别一次,又怎么辩得完

    “你觉得那只是一些无稽之谈”陈知意双手抱胸,眼里有些讽刺,“即使外界都在传,简容才是你的真爱,我不过是一个迟早要让位的原配,你也觉得这只是无稽之谈”

    “你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我只把小容当作师妹。”

    萧肃试图争辩,陈知意冷冷的看向他,觉得实在不必再听下去了。

    他真的没对简容动心过吗或者说,萧肃真的从没有享受过和简容之间的暧昧吗

    那么多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不成半点证据都没有,外界就会盛传他和简容是天生一对

    如今她走到这一步,报纸上一派对她这个旧式原配的人人喊打,萧肃可有为她说过一句话

    不过是冷眼旁观。

    他这辈子是没像原剧情里一般,真正到了将原配扫地出门的程度,但这不是因为这两人良心发现,而全是因为她自己出手救了自己,阻止了这一切。

    可笑,外界没人谴责他的行为,在这乱相下,这人竟然也伪善的以为自己没半点错处了。

    时下的法庭效仿西方,台上列了陪审席位,台下有几排观众席,如今这观众席上坐了不少人,大多是男性文人打扮,一个二个的戴着副眼镜,在她走进来的时候,透过镜片,向她投出鄙夷的目光。

    一片窃窃私语。

    “这原配竟然长这样难怪我听说萧才子下定决心要离婚时,心里还颇为不舍”

    “长得就不安于室,怪不得能在报纸上发出那些荒谬之言这是觉得自己曾经嫁过一个文化人,自己就也能写文章了也不看看她写的那些观点,全是无稽之谈”

    “极是极是,我看那篇文章的行文风格,还有点模仿容与先生唉,都怪这位先生写的保罗穿越记太过通俗,给了这旧式女子写文章不过如此的妄想,说起来,这女子读得出保罗穿越记的妙处吗这本书可不只是本通俗小说”

    “不反省一下自身,反而还怪别人要与她离婚这类旧式女子大多如此,道理是半点都和她们说不通的。”

    没人看她是善意的,甚至就连台上的那位男性法官,看她时都皱着眉头。

    陈知意找到位置坐下,不再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安静等待开庭。

    二十分钟,十五分钟,十三分钟,十分钟,离开庭还有九分钟零五十秒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按理来说,这时候该来的早就已经落座了,不该再有看客进来。

    陈知意和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目光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一群女人,看不出什么身份,收好了手上黑色的伞,脚步轻轻,鱼贯走了进来。

    经过陈知意的时候,一个二个的,每一位都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走向观众席,礼貌的落座。

    第一排左边倒数第二位,张元月,江西腊远村人,出身官宦世家张氏,自小受旧式教育长大,后嫁给了现燕京教育局副局长,一番斗争后,保住了现在的位置。

    第二排右数第三位,周悠婕,安徽石鱼村人,出身名门周氏,自小受旧式教育长大,十七岁嫁给进步青年张越,后张越投身革命运动,和一位新派的小姐相爱,周悠婕自愿退位让贤,走之前只说了一句话,“先生整日忙于革命已是不易,实在不必再为这点小事烦忧”。

    第二排左数第四位,刘颐莲,同安徽石鱼村人,地主家庭出身,自小受旧式教育长大,性格柔顺,嫁给现任丈夫后,过得颇为坎坷。

    最后进来的是胡西月,现任燕京大学校长裴鲜于之妻,她没有去观众席,直接走向了陪审席的最后一个空位落座。

    这是一个旧式女子没有话语权的世道,她们未必不知道这种种挣扎,最终很可能只是无用功。

    但这些人还是来了。

    这场离婚官司,在当时看来不过是寻常。

    但在后世,却被誉为是一场女性集体觉醒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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