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 吗。”
又来了,不止一个人喜欢这么评价他。
降谷零承认自己幸运,却不觉得自己是上天眷顾的宠儿, 他人生中不幸的部分占比更多,大多还是自己选择去牺牲的, 颜色晦暗也怨不得别人。
但此时,他听出了贝尔摩德掩饰在嘲讽下的嫉妒。
于是,金发男人毫不在乎地道:“我当然相信, 自己还能继续‘幸运’下去。”
“毕竟有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站在’我这一边,而你无法阻止。”
他仿若无事地往前走, 由压力和伤势带来的萎靡好似瞬间一扫而清, 对贝尔摩德露出的轻笑也很有“波本”的味道:“我说的是‘那一位’,至少这一阶段的游戏是我们赢了, 他对我们的表现——看来还算满意?现在我是否有了面见他的荣幸呢。”
“呵呵, 你对你的处境还挺有信心。”
同为神秘主义者的女人尤其讨厌这番论调, 不,重点是讨厌波本。
她早知道无论是波本还是那只FBI老鼠,厌恶度没这么高的另几只警犬也包括在内, 他们的共同点是胆子够勇, 脸皮够厚, “那一位暂时不会收拾他们”这点被敏锐抓住后, 下一秒立刻会蹬鼻子上脸。
波本——还是换个名字吧,降谷零,从始至终就不是被捏住把柄就会乖乖听话的人, 比起担忧自己的安危, 他绝不会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宁死也要从“那位先生”身上扒下带血的肉。
难缠还打不死的恶犬。
他对自己的难缠之处心知肚明, 不仅肆无忌惮地对她呲露凶牙,还敢于对那一位也放肆。
遇上这家伙,贝尔摩德的心情只能在美好和糟糕之间反复横跳。
刚得到的心灵慰藉效果清空,女人面不改色地抬起一只手。
“砰!”
过道间的两人还未动,两旁包厢安静了一瞬,里面的人忽然开始拼命敲门,焦急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自然得不到回答。
“我的个人理解是,只要你还有耳朵能听,有嘴能说话,以活着的状态抵达那一位门前就行了。”贝尔摩德笑意盈盈,“就算少一只眼睛,缺一条胳膊,腿骨折断,只能滚在地上匍匐前行也无所谓哦。”
“十分感谢,我已经深刻领悟到你的提醒了,不过,要是我的模样实在不堪入目,碍了那位先生的眼也不好吧。”
降谷零说。
那颗子弹擦着他鬓角飞过,将侧脸划出一道伤口,耳垂也被刮破一点,无声往下滴血,但留下的血痕不止这一点。
先前摔落时,额角被撞出了一个口子,血浸湿了他眼前的金发,顺着小麦色侧脸滑下几道暗红的长痕,与新的血液融汇,把洁白的衬衫领口也染红。
贝尔摩德隐含烦躁的目光下移,若不是亲眼见证了恶犬上车的方式有多荒谬,她会毫不犹豫怀疑这只金毛是故意把自己弄得惨兮兮,又想故技重施,好让情绪好不容易稍稳的BOSS心软。
降谷零的右腿膝盖也破了,血渗到西裤表面,颜色不细看看不出来,只看他仅仅略显缓慢的走路姿势也看不出来,还真会演。
女人虽恨不能亲自修理关系户,但咬牙切齿权衡完利弊,她必须阻止,顺势似笑非笑:“是呢,这就是你现在还完好无缺的原因。既然心里有数,怎么还不赶紧把自己收拾出人样?”
“好的。”
降谷零看似乖顺地应下了。
曾经,他想象过无数次,若真能活到那一天,自己与“那位先生”的见面会是个什么光景。
年少轻狂时嚷着一定要将神秘势力的首领绳之以法,好似今天喊了明天就能手到擒来,真的进到里面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有多天真。
蓄养乌鸦与疯犬的男人,几乎在组织内隐形,十数年没有传出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能看到的掌权者永远只有Gin。
那个男人仿若没入百年岁月的幽魂,不知道他是确有此人,还是仅仅作为名字而存在,可能真正见过他的人,只有那三个高层。
Rum销声匿迹,Gin太过多疑难以取信,贝尔摩德在巧合下被他抓到了一点“把柄”,却派不上用场。
波本离鸦巢的重心太远了,远得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能顺利见到BOSS本人,如果能,也是在顺利潜伏的很久以后。
再幸运他也不可能见到BOSS的真容,得到接见的场所或许是某间布有层层警戒的密室,室内无光,他会被解下所有武器,躬身弯腰停在距离那一位尤其遥远之处,低下的头迟迟无法抬起。
不能不低头,甚至不得不屈膝,更糟糕的情形也考虑到了,他会隐忍,隐忍会带来胜利,而胜利可以缅怀牺牲。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未来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做足心理准备的自己反而不忍了。
他用还抬得起来的那只手梳理头发,脸上的血迹用贝尔摩德丢来的手帕擦干,最后徒手整理了颈前歪掉的波洛领结。
贝尔摩德看着他,金发男人仍旧视若罔闻,把步子放得很慢。
对不适之处的掩饰效果为零,只是内心的声音和刻入骨髓的认知都认可,他有必要这么做。
前方道路的尽头,等着一头在暗处潜伏数十近百年的庞然巨物,需要隐忍的“波本”会恭敬应对,但降谷零绝对不会。
他不把自己视作步入未知刑场的囚徒,是孤注一掷撞入黑夜的流星,就要带上敢于人先的尊严——何况他其实完全不想做流星,做把乌鸦巢穴炸成灰烬的炮火最合适,他还要把陷进去的笨蛋朋友救出来。
当然,降谷零也是在赌,赌对方想看到的是什么态度。
慢条斯理的举动就是试探,很快,他从贝尔摩德冰冷放任的眼神得知,自己赌对了。
于是他更加泰然自若,与贝尔摩德一前一后,走到1号车厢a室外。
最后变成了他在前,金发女人在背后投以毒蛇的凝视,枪口也将他时刻对准。
只是,到了这里,她反而没有再催促了,仿若正冷眼旁观一个白痴纵身跌入深渊。
“……”
降谷零没有贸然开口,似是不敢妄动。
但实际上,他是在想:
——只隔了一扇门。
他就站在这扇门前,与里面的人相距不超过三米。
凭极为轻微的呼吸声分辨,门内有两个人,对坐在座位的两端。
不费吹灰之力,便猜出了这两人分别是谁。
觉得没有实感吗?或许有吧。
因为所处之地的空旷与明亮,完全背离了想象。
降谷零一时有些恍惚如梦。
直到从里面传出含笑的嗓音:
“你的心跳加速,血液流速加快,紧绷的肌肉开始发烫……看来很紧张呢,安室君。”
“还在考虑是否要冒险挟持贝尔摩德,用我身边最重要的女人,来威胁我吗?”
尖锐刺耳,是约瑟·艾利克斯的声音。
降谷零未曾犹豫便做出反应:“我不会这么愚蠢。”
挟持贝尔摩德的计划,只能在列车上没有其他黑衣组织成员的情况下适用,如今即使他能瞬间制服非行动组成员的女人,也不会因此逆转局势。
贝尔摩德的生死不一定能威胁到这个男人,但对方必然能威胁到顾忌良多的他。
“不,你会。仅凭你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你愚蠢得令人发指的表现了。”
话语间的刻薄与记忆全然相符,对方的语气却是轻轻柔柔,好似掺在蜂蜜里的□□。
虽然,他说的是:“既然千辛万苦总算追来了,又还剩了些时间,降谷君,你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首先,第一个问题。你在组织辛苦兼职的这七年时间,卧底体验可还舒适?”
“……”
降谷零下意识想绷紧脊背,忽觉对方有方法监控到他的即时反应,又强行让自己保持放松状态。
他的大脑急速运转,想警告他身份一早就暴露,大可不必再重复一遍,这个问题除了讽刺他外还有什么深意?对方想借此暗示什么?
他必须多想,却不能拖延超过三秒,因为是“艾利克斯博士”在等待他的回答。
如果性格还原没有太大出入,这位“博士”的耐心能有多少,取决于他的心情,以及谈话对象是否【有趣】。
与他周旋需要铭记:要表露出自己的价值,却不能锋芒太盛,不能轻易让他如愿,又不能过多地违逆他,必须抓稳刀尖上随时滑动的分寸。
降谷零只迟疑了一秒:“今天能有与您对话的机会,承蒙关照。”
“你确实该感谢我的关照。”
对方似是不在意他虚伪的礼貌,又说:“我看过你近三年的报销申请,金额超过干部的可报销额度十倍,还混入了不少与任务无关的高额日常报销。”
降谷零:“?”
危机预警在悬空钢丝上疯狂蹦跳,他从此刻开始感觉不对劲,然而嘴长在对方脸上,中间还隔了一道门,打断的概率为零。
“年均百万美金的修车费,一顿十万美金的晚餐,任务需要的定制西装一月一套……”
“………?”
“降谷零。”对方的语气不见起伏,仿若只是随口一提,“不是你们公安的资金,挥霍起来没有任何负罪感,是吗?”
“…………???”
的确是这么想的甚至还嫌挥霍得不够狠。
虽然但是,优秀的公安警察降谷零,竟然被敌方BOSS几句话怼得哑口无言?!
对方大概会说什么,正常或刁钻的角度他都预先设想好了,如果顺利,应答坦然之余还能反呛对方——所以,这不应该?为什么要问这个???
金发男人面上空白了一瞬,还好对着的是门。
然而,身后女人怒视无耻蛀虫的眼神几乎要把他戳穿。
“呵。”
里面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降谷零:“?”
对方上来就不按套路出牌,险些把他的气势打灭,如今他莫名蹿火反而豁然了,跟敌人要什么面子,他根本不需要心虚。
“没有负罪感,毕竟我可是您过了眼放进来的卧底。”
降谷零灰紫色的眼眸暗沉下来:“抱歉,我这样的情况,应该归类于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那么我的超额花费,记在我朋友的账上也没问题。”
想让包厢内毫无动静的友人听到,他故意说得很大声:“让源千穆自己来找我收债,我没意见。”
反击意外地顺利,这回轮到艾利克斯博士沉默了片刻。
“……你说得很有道理。”
“?!”
降谷零差点露出破绽。
他以为是千穆终于开了口,但忽然觉察到怪异,新的声音与千穆的嗓音几乎完全相同,只在细微处有些许区分,若是对源千穆不够熟悉的人,上来肯定会认错。
这是艾利克斯——不,真正的“那位先生”的声音。
降谷零心中顿沉,组织BOSS与友人的声线如此相似,犹如一个越发不详的征兆。
正当他心绪莫名不宁时,那位先生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言语未尽,就冷漠甩开了心血来潮的报销问题。
不加掩饰的恶意来得更快。
“下一个问题,我允许你,还有你那些跳脱程度不亚于你的朋友们,安稳走到这里的原因,你猜到了么?”
意料中的问题,来了。
降谷零仿佛能够透过门板直视进包厢,将那道晦暗不明的扭曲阴影收入眼底。
他回答得很快,也很细:“交易。你和另一个人的交易,或者说,游戏。我们是被洒在棋盘上的棋子,一方想将我们推出棋盘,一方想留下我们,作为控制另一方的工具。棋子的想法不需要关心,最强势的那一方——也就是你,你认为,我们的力量别说摧毁撼动你,甚至不能影响到你分毫,因此你以所有人的挣扎为乐。”
所有人,不只是这几个可怜的卧底和警察,Gin和贝尔摩德也包括在内。
这个狂妄的人渣。
“大致没错,值得鼓励。只不过,你们有一些小看自己的重要性了,很多时候,我也在认真地关注你们。”
“受宠……”
“降谷君,你可以把我视作有略微旺盛的好奇心,喜欢新奇事物的——友善长辈,嗯,这么说最合适。”
“我十分厌倦墨守成规的宿命,我想看与老套剧本截然不同的发展,在常理之外创造一点‘奇迹’。”
“你想知道,我们创造过的最大的奇迹是什么吗?啊,对,你已经亲眼见证了。”
“是不是,十分美好呢。”
那位先生话音越发温和。
他轻念了一句话。
降谷零体内的血液前一刻沸腾滚烫,下一瞬便封冻冰凉。
入耳的每一个字音看似美好,却是腐烂发黑的疮疤,划开疮面,流出剧毒带甜的脓液。
“……太·美·好·了。”
无法克制,金发男人的双眼被愤怒之色充填,从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
他浑身剧痛,渗血的膝盖几乎要向前弯曲,却像在暴风骤雨中怒吼的雄狮。
“你们成功了,实现了世间最匪夷所思的奇迹,所以——现在,你们,又·想·做·什·么?将国家纳为己有,把影响覆盖世界,操纵全人类的命运……”
“呵呵,我什么都有了,对这些毫无兴趣。”
“……”
“说到世界,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里面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忽然问:“你觉得现在的世界怎么样?”
降谷零毫无准备地愣住。
被一下问住的他并不知晓,当他满心愤怒时,包厢内发生了什么。
一分钟前。
千穆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树影。
与门外笨蛋的一问一答好似认真,心不在焉却印在他解除能力后恢复原貌的脸上。
茶发少女安稳地睡在对面,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闪烁一下。
和以往的每一次相同,阿古这次也默默陪在了他身边。
只是,黄色小恐龙没来由地消沉,它不出声,打下一排字:【阿源,真的不打算改了吗?跟第一次完美界融的结果对比,区别其实不是太大,一定要这样的话,你反而会承受……】
字迹未完全浮现,千穆的指尖轻敲屏幕,省略掉阿古后面的劝说,也用文字回答:【阿古,对我来说,有区别。】
【可是,这次会很痛、很难受的!跟以前任何一次尝试都不同了!你好不容易从剧本中得到自由,又要回到剧本里去,它发现可以再次决定你的命运后,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只为困死你!就算、就算论坛的大家能帮你扭转结局……】
【是暂时的,也是必要的。】
【……】
阿古是知道的,他做出的决定,恪守不渝。
它也知道,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为今天做准备。
计划的最后是主线剧情结束,界融进度100%,千穆保留异世界的全部,让其与现实世界完美融合。
最早的数码世界就是这样留下的,全程轻松快捷,对幕后黑手的影响为零。
阿古原以为阿源也要依样画葫芦,用最轻松的方式留下柯南世界,但意想不到,他竟然不这么想。
以“江崎源”的身份加入剧情,不受剧本牵制的他,疯狂到要让所有人知晓,江崎源就是源千穆的事实。
在剧本中,黑衣组织BOSS“源千穆”已经死了,死在三年前的摩天轮上,“源千穆”跟“江崎源”没有任何关系。
而关系勾连起来之后呢?
他用生命换来的自由会再度失去,用死亡摆脱的枷锁会在刹那间苏醒,以远超往昔的可怖数量淹没他,将再也无法喘息的他拖入“为那位先生预定的必死结局”。
阿古为此劝过他很多次,不会出事但是麻烦啊,当然,不出意外没能劝动。
这个男人简直固执到了骨子里。
他说,回归原来的身份,更方便他加入并修改剧情,而且,好歹是奇迹大放送的亡魂回归,没有稍微正式点的出场就算了,总得划上圆满的句号。
——什么仪式感,阿源你就是自讨苦吃啦!
——那换个说法好了,你就当我还是缺乏安全感,借这个机会,才能完完全全感受到,我回来了,我一直属于这里。
确实是细说起来,只会让人觉得这家伙怎么这么麻烦的问题。
这个世界的亲友们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大多不太聪明还爱闹腾,偏又脆弱得让人心悸,如果不用强硬的手段紧紧地抓住他们,又该用什么方法让他能够安心呢?
似乎只能相对温柔的方式拥抱他们,所以,他心甘情愿把自己融入另一个世界。
某些人不是总嘀咕他们之间没有羁绊吗?因为和他们有孽缘的那个死过一次,记性还不好,所以没有了。
行吧,羁绊现在来了,虽然是锁链做的,之后还会碎掉,但他自己都不介意,白痴们没有反对的权限。
带着世界拥抱世界,他将获得真正的新生。
【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语气这么轻松,好吧,最后一次任性了哦!】
另一间包厢,江户川柯南的手机响了。
名侦探正在紧急解谜中,突然被天使兽警官打断,说是列车争夺战快要胜利了,它无意间连进了幕后黑手所在的包厢,悄悄把包厢里的对话转接出来了。
“柯南,快,我随时可能会被发现!”
江户川柯南:“!!!”
顾不上被天使兽警官的靠谱深深感动,他迅速插上耳机,狂跳的心脏快要撞出胸膛。
听到第一声,名侦探便如遭雷击,呆愣在了原地。
话音里蕴含着一股奇妙的韵律,仿若半开的潘多拉魔盒,不知盒内是幸或不幸,只给人深入灵魂的引诱。
耳麦里传出的轻柔男声,与江崎老板太过相似。
像是在含笑低吟:
“We are to be that God is also a demon。”
“and with going against the time mighty torrent,let the dead come back to life。”
——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并将违背时间的洪流,让死者重返人间。
随着主角江户川柯南视角的开启,实时更新的漫画出现在各国论坛。
这段台词独占一页,凌乱的黑色线条胡乱涂抹背景,殷红的字体好似鲜血从黑暗中涌出,艳得刺目。
【????这段英文好渗得慌?!】
【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翻译大佬救命!下面的剧情是什么啊?】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包厢里面的人影是黑衣组织的BOSS???外面我靠是降谷零!!!降谷零和酒厂BOSS突然对上了???】
【救命?我是在做梦吗?看不见脸的酒厂BOSS说——江崎源和源千穆,是、同、一、个、人?】
【什么???!!!】
……
“降谷零,你喜欢现在这个世界吗?”
因为该回话的男人半晌未开口,千穆换了一个方式询问。
降谷零思量半天还是不明所以,给了一个遵循内心的回复:“当然,非常喜欢。”
“……是吗。”
“真巧,江崎源……或者说,源千穆。”
千穆笑着说:“他也非常喜欢。”
咔噔咔噔咔噔——
列车即将进站,红发男人闭眼不再凝视的窗外景色,却仿佛在往反方向流逝。
他以冷静的旁观者视角,回溯着自己漫长的过往。
——在世界与世界间时走时停的男人,仰首看向空无一物的天空。
——被火光吞没的摩天轮上,畏惧死亡的男人环抱住自己颤抖不已,却发出喜若癫狂的大笑。
——身穿白风衣意气风发的青年,穿着警服被迫和自来熟同学合照的苍白青年,在恐惧与绝望中咽气的少年,坐在路边摊皱眉翻看盗版漫画的病弱少年。
——还活泼健康的男孩左手拉着爸爸,右手抓着母亲,在回家的路上又蹦又跳,路遇学校的朋友,他一点也不害羞地嘻嘻一笑。
一个正常但无光的世界,一个扭曲却温暖的世界,更喜欢哪一个?
他喜欢随自己心意拼凑起来的这一个。
【江崎源就是源千穆。】
一句简短的文字在剧本中浮现。
本会随着主角的行动随时改变的剧本,突然凝固了。
停顿。
沉入死寂的停顿。
毫无预兆,男人脑中的厚重书册轰然炸裂,纸页粉碎成灰烬,数不胜数的文字瞬间崩溃。
堪比将每一根神经撕裂烧断的剧痛席卷而来,似要把这具曾被撕裂的身体再次摧毁。
千穆的神色没有变化,唇角仍微微勾起。好似只是作为伴奏的音乐稍微吵闹了些。
崩溃的文字试图重构,线条从浅变深,激烈颤动着一个个拼凑:
【三年前,在摩天轮爆炸案中死去的¥#85D#&……】
【源千穆……没有死,他化名江崎源,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重回人(@*%……】
【身为黑衣组织藏于幕后首领的源千穆/江崎源,将在故事濒临完结时暴露身份,被赤井秀一和降谷零……杀……】
三年前摆脱命运的异类出现了,剧本的反扑空前剧烈,仿若那时就被这个异类刺激到疯狂,第一时间就要书写下既定的结局。
锁链要将他拖入漆黑的漩涡,这辆列车的尽头,是【死亡】。
【黑衣组织BOSS源千穆,会被正义一方杀死!】
命运愤怒地宣布!
然而冰冷的锁链尚未凝实,就被另一股空前强大的力量击碎。
【江崎源真的是源千穆??!】
【老大说的话总不可能是假话,千穆没有死?!他还活着!!!】
【警校组也没有出事,真正盯上他们的反派应该是这个BOSS!他们被千穆冒险救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谢谢谢谢天谢谢地谢谢青山老师!我老公活了!!!】
【源千穆的身份有问题!紧急翻前面的漫画,有伏笔!他好像不只是干部这么简单……天哪,难道是酒厂太子爷?!】
巨大反转突如其来,亿万读者的情绪在已有的铺垫推动下激烈爆发,震惊与狂喜,化作无人可挡的惊天浪潮,刹那扭转了剧本所书写的命运。
“……哈哈。”
千穆轻轻笑了。
充斥铁锈味的液体被他面不改色地咽下,殷红的瞳孔倒映出冰海消融,一个理应坚不可摧的未来在他眼里无力倾覆,即将改写成他想要的模样。
“你的答案,我也很喜欢。”这句话是对门外的人说的,可能因为舌尖还压着略微粘稠的血,语速稍慢。
“那就告诉你吧,游戏最后的关卡。我会决定对你的处置,由源千穆认可后亲自执行,只要你敢接受,就算你们胜利,剩下的人可以安然无恙。”
“信不信我无所谓,你敢抛下你背负的一切,相信源千穆么?”
原以为某个多疑还顾忌这顾忌那的白痴又会犹豫半天。
“我信,更敢。”白痴莫名不耐烦地说,换个BOSS坐在这里绝对会被沉海,“我进去还是他出来,我需要确定是他本人在这里。”
“……唔。”稍稍有点意外。
“进来。”千穆最后道:“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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