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我在做饭而已。”
坏得很的邪恶组织头子淡定道,随手扔掉一个头破血流晕厥过去的大汉,再就近抓来下一个, 继续。
猛烈得似乎能让人心打颤的砰砰声,确实可以解释为菜刀与菜板的亲密接触,李社长分辨不出碳基人类的脑袋与墙面相拥的特殊音效, 没多想就信了。
“不是我说你,这时候才吃午饭不健康啊,下回早点做饭……还有,那个,弟啊,你有要对我说的话不?”
“你的限定签名版周边没了。”
“啊?”
“呵呵,没事,我只是想对你说, 一路小心, 有那群人在, 你肯定能四肢健全地回来。”
“我真的不会变成死者横着回来???不是,最低要求四肢健全就够了?小千穆你怎么能不关心堂哥我的身心健康——”
“注定会失去的东西不要强求, 去拯救世界吧, 总归死不了。”
说完最后这句毫无鼓励效果、反而再添惊悚的台词, 正忙着的邪恶组织头子挂断了电话。
擦着通话结束的尾巴,李社长似乎听到了半截更加猛烈尖锐的砰响。
自己会失去什么, 为什么这一去只要四肢健全就是胜利……李社长不敢想, 也不敢问。
他更不敢想象堂弟在电话另一头做什么。
——反正, 大概不是真的在做饭。
很巧, 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个地方, 有人和李社长此刻的心情高度同步, 只论惊恐,这个人还要超出几十个百分比。
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白兰地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缩。
他如鹰爪般精瘦有力的左手还掐着一个倒霉路人的脖子,这一后退,路人的脚绊到了地面的车轮定位器,差点扯得他也摔跤。
白兰地反应极快地松手,路人扑通砸到地上,他本能后缩的步子一下顿住,猛地回过神。
意识到了自己竟然逊色于新人,白兰地自觉脸上挂不住,顿时为自己三十三年来最没出息的表现勃然大怒——
从旁而来的血,溅到了他精心洗护熨烫的黑色大衣表面。
“!!!”
前一秒还满脸阴沉的干瘦男人脸色大变,就像受惊的乌鸦瞬间扑腾得飞起,迅速缩到最近的一根车库结构柱后……不,旁边。
他的尊严绝不允许他躲到后面,所以退而求其次,只战略性撤退,昂着脖子和格兰多纳保持至少十米的距离。
视线锁定红发男人——好像是自己“搭档”的前新人、现组长,白兰地暗中观察的凌厉双眼闪烁不停,警觉而又骇然。
观察了三秒,白兰地心头越来越深的忌惮终于冲破上限,震荡了他本应在狂风漩涡中佁然不动的灵魂。
他之前的判断完全没错。
格兰多纳……就是一个平时隐藏得极好,一旦踏入肆虐的战场,就会瞬间化身癫狂的疯子!
即使没有战场,任务平淡无波动个手指就能搞定,他也要强行制造出一个战场,满足自己的嗜血欲!
没错,这本来是一个很平常的任务,拿给他们这个精英集萃的小组做,简直是大材小用。
任务目标山口广野,波本和白兰地心思各异,却都不约而同断定他有叛变倾向,务必清除。
但光他们嘴上说还不行,必须再走个调查审讯的过场。
千穆权当做不知道他们的打算,商量好第二天就去山口广野入住的医院看一看情况。
这家医院是少见的预约制度,平常不对外收入病人,即使是病人亲友想要进医院探望,也需要验证身份,得到病人确认才能进入,这方面管理得严苛,却也安全。
不过,普通人会被拦在外面,但对专业人士来说,进出来回只是稍微麻烦一点。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波本,他提前一晚做足了准备,第二天伪装成某个预约客人的朋友,就这么轻松地混了进去。
白兰地也想自力更生混到病房里,他的打算更直接,只要抢先阴险的波本一步,一枪把山口广野弄死,死无对证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结果因为某个意外,他没能行动。
格兰多纳悠闲地盯着他,说什么潜入的事情交给情报人员出身的波本就行了,他们去了反而添乱,而且——
“方舟给的任务建议不是说了吗?最好不要在医院里杀人,会惹来不少麻烦。”
白兰地:“啧……”
都是废话。
黑衣组织杀人从来没有挑过时间地点,目标在家里能杀,目标在竞选总统的会场也能杀,几百米开外狙击枪一响,子弹爆头杀完走人,没用的条子还能追上他们不成?
这个叫做方舟的全自动地图导航仪模式死板,倒是能隐晦透出些许重要信息:为什么不让他们直接在医院里动手?只有一个可能,这家医院是组织控制的医院,那么人死在里面,确实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兰地没跟格兰多纳对着干,老老实实地蹲在医院附近,等波本传出情报,他脑子里却是想着另一回事:这家医院暗地里是归谁管的?Gin大人还是Rum?如果是Rum的,那就完事儿之后,他怎么也得悄悄进来放几斤炸弹,Rum不高兴他就高兴……
“波本有消息了。他打听到了山口广野的最新动态,目标决定转院,半小时后就会在保镖的护送下前往另一家医院。”
“哦,就趁这个机会把目标截走是吧。”
“没错,现在该我们行动了,白兰地前辈。”
“你特么别叫我前辈了——算了无所谓你爱叫就叫吧。”
接下来的事情也很简单,在外接应波本的两人转移到医院的地下车库,守到山口广野的保镖团队到位,他们不客气地把人接收,自己取而代之,等波本把目标忽悠下来,塞进车里,他们就能安然自若地撤退了。
白兰地就是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个步骤,会突然变得宛如炼狱般恐怖。
起因只是格兰多纳接了一个电话。
他原以为,格兰多纳要完全展露疯狂一面,手里至少得握住一把枪,平日隐藏在温润外表下的阴暗不过是冰山一角,格兰多纳向来伪装得很好,只是区区几个路人甲,没有让他认真起来的资格。
可事实证明,格兰多纳发起疯来,也不拘泥于时间地点。
——红发男人左手优雅地握着手机,手机轻贴在他耳边,他唇角带笑,气度温文尔雅,就像在与熟人温和地聊着天。
——视线稍移,红发男人的右手随意向上,扣住了某个比他更高壮的男人的后脑。
砰!
保镖一号的前额几乎镶嵌进车顶盖,也不知身子被踹开后,车顶是否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弧形凹陷。
“嗯,然后……没关系,死不了……”
他的语气冷漠如冰,笼于暗淡光线中的赤眸晦暗不明,人命在他口中似是半文不值,听得唯一的听众刹那生畏。
几句话的功夫,除了最先下车的两名保镖,呆滞在车里的司机也被他伸手拽出来,糊墙,丢弃。
这时候白兰地刚解决了他负责的那个人——还不算解决,因为他在半途就莫名心中发寒,差点丢人地摔倒,最后还是格兰多纳路过,顺手给他补了一刀。
没人能够发出惨叫,只有血珠近乎无声地滴着。
一边车窗多出了几行血印子,右侧的车轮下堆积了几滴血珠汇聚而成的小水泊,开车就会往前轧出长痕。
格兰多纳没戴手套的右手也脏了,白兰地想,他应该用左手去杀人,这样才卫生——错了,虽然看起来过于血腥凶猛,但实际上并没有死人。
“一分四十五秒后,西北方向入口,目标与波本即将抵达车库,监控屏蔽将在两分钟后解除。”
方舟机械的播报声透过耳麦传入耳中。
“看来时间刚刚好。”挂了电话后,似乎又悄然回归正常形态的格兰多纳笑道,移眼看向十米外站得笔直的白兰地,“白兰地前辈,麻烦你配合我收尾。”
“好的没问题都让我来我是专业的。”白兰地把两人间的距离缩短至9.8米。
仿佛任何平常或不平常的东西,都会成为打开格兰多纳疯狂开关的刺激源,他需要小心谨慎。
又及,他不仅枪法没有格兰多纳好,肉搏水平相差更远,格兰多纳一个人打他十个,因此更需要谨慎再谨慎,要是还没来得及向Gin大人和那位先生尽忠,就被突然暴走的“友军”无差别弄死,很冤。
就扫尾这一领域,白兰地确实很专业。
他首先把被打得妈不认的四个壮汉堆起来,屏除“什么仇什么怨”的杂念清理掉肉眼可见的血迹,随便找了辆车,把车后盖撬开,连人带垃圾全往里面塞,塞满了摁下盖,视野范围内干干净净。
自己擦干净了手,等在轿车旁的红发男人也是那么地温柔可亲。
“前辈。”听,多温柔啊,“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等下他们来了,会露馅。”
“远么?远么!是你太不警觉了格兰多纳,我觉得这个……呃,这个五六米的距离刚刚好,显得亲近又不懈怠……”
“代号成员白兰地与代号成员格兰多纳的实时距离为:8.999米,远超过安全警戒范围……”
“要你管?闭你的嘴少bb!”
“前辈的顾虑,我是知道的。”
红发男人幽幽的一句话,让一个劲找方舟撒气的白兰地变成雕像。
又一句话,宛如大冬天往他头上扣了满满一桶冰块,冷气贴着身体往里渗。
“前辈请放心,我只记该记的仇,一般情况,不会误伤无辜。”
白兰地:“…………哦。”
仇?哪来的仇?谁跟你有仇长得丑就跟你有仇了?!
看保镖们的惨烈现状,不是打击报复的确说不过去——然而这群人怎么可能跟格兰多纳扯上关系?单纯看不顺眼还差不多。
疯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白兰地死也不信。
他假装自己信了,因为担心自己会变成被“误伤”的无辜。
“我来演司机。”他昂首挺胸,作势高傲走过来,用常年摸鱼升级而来的智慧自然地跳过危险话题,“告诉你,新人,我开车贼溜,你,不行。”
“好的,我到后座去。”新人乖巧地让开,绕到后面拉开车门,勾腰坐了进去。
他坐在正对驾驶座和白兰地后脑勺的那个位置,丝毫没有要往右挪一挪的意思。
白兰地屏息凝神,握紧方向盘,进入惊弓之鸟高度警觉模式。
格兰多纳悠然地坐着,与白兰地形成鲜明对比。
距离目标下楼还有十八秒。
最后的等待时间里,仅有两人的车内剑拔弩张,像是绷紧的弦随时会断,又有倒计时成迷的炸弹滴滴作响,下一刻就会——
“白兰地前辈。”
砰轰!
白兰地爆炸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他跟波本同归于尽!
然而,在这不死个人根本说不过去的氛围里,格兰多纳说:“不要跷二郎腿,对脊椎不好。”
“…………”
“看你太紧张,我想帮你缓解一下焦虑情绪,有效果吗?顺带一提,坐姿不良的确会导致脊椎侧弯,你应该多注意。”
“…………哦,行。”
白兰地默默放下翘起来抖成梭子的腿。
这时候,目标人物终于来了,同行的还有一干医生护士和神奇混入其中的波本。
“山口先生!转院的事情还请三思啊,您的情况并没有您以为的那么严重,只要在我院坚持治疗,不出时日就能得到明显好转,后期再做调理……”
“不用劝我了!安田医生!我更倾向于接受我私人医生的建议,贵院的实力值得信赖,但效率属实不敢恭维……就这样吧!”
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包围圈中心,发顶微秃,干瘪的脸色泛黄,不佳的气色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十岁。
相貌与资料中的照片吻合,性格也符合事先的推测——急躁,固执己见,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尤为在意。
可进一步推测:他显然非常怕死。
“各位止步吧,山口先生的个人意愿才是最重要的,请不要再给山口先生增添无意义的困扰。”
随行的金发男人上前半步,彬彬有礼却又强硬地阻止道。
楼下两人活动筋骨的同时,楼上的波本也没闲着。
他在方舟的远程指示下顺利躲开遍布楼层的眼线,敲晕了山口广野聘来的保镖队长,光明正大走进了目标的病房,一番巧舌下来迅速得到了目标的信任,此时赫然成为了山口先生的代言人。
山口广野没有家属随行,似是在暗中顾及着什么,他对他绕过警视厅视野,用私人路子找来的保镖也不熟悉,然而,却十分相信他们的实力。
这个细节被波本记在心里,他笑意盈盈应付完追出来的医生,终于转身,将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山口先生引至轿车门前,亲手为他拉开车门。
“山口先生,请。”
“嗯。”
山口广野淡淡应了一声,神情有些倨傲,但其实对保镖的态度颇为满意,心里想着还不错,没有浪费他这些年来花出去的钱。
金发的保镖队长停在车门前,伸手挡住车顶,他弯腰坐进去,这时车门就该关上了。
“咔。”
右侧的车门关拢,挡住车库内微微流动的风。
可是,山口广野刚坐进来,表情就变得略微古怪。
他乘车喜欢独占后排,讨厌多人挤压的空间,出于安全考虑,容忍一个保镖坐在左侧占掉一个位置,已是极限,他刚刚还觉得不错的金发男人也不识趣地挤进来,把他卡在中间,就很难说得过去了。
“你,坐前面去。”山口广野不虞道。
他立刻改掉了先前的评价,认为这些不懂规矩的混混浪费了他的钱,之后还是要找机会处理掉。
“抱歉,车已经启动了,山口先生。”俊美的金发男人微笑道。
山口广野微凝,愠怒随即升起:“车开了还不能停?我有允许司机现在就开车?”
保镖队长不懂规矩,司机也不懂规矩,山口广野的被护送体验刚开始就十分糟糕,他的脾气不好,当即便要求司机停车。
司机自顾自地转动方向盘,将轿车驶出车库 ,只给后方的乘客一个冷酷的黑色后脑勺,仿佛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山口广野:“?”
多年身居高位,他对异常情况的感知力比年轻时迟钝了太多,可本性使然,他对危机的敏锐度却是始终不变,甚至还会与日俱增。
危险。
明显到令太阳穴钝痛不已的危机感从四方而来,恶意最重的一股,来自司机所在的方位。
可是,这不代表左右相对更安全。
“山口先生,”他顺眼过一阵子的金发年轻人抬手搭住他的肩,把他不自禁向前挺的上半身按回原处的力道惊人,与其亲切的外表成反比,“行车途中,请您坐好别乱动,我希望把完好无损的您护送到目的地。”
“……你们是什么人!”
山口广野猛地扭头,怒视向金发黑肤男人的眼中,怀疑而起的惊愕占比最重。
如果他记性够好,应该有机会记起来,七年前警校出过一个五项全能优秀毕业生,他曾经过问过与他有关的某个事件,口头表扬过与那起事件相关的一行六人。
然而他的记性并不好,当年的事情迅速抹除当做不存在还来不及,怎会刻意保留印象。
在自觉不妙的危急关头,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遭到了绑架,车上的人不是他找来的保镖,他们绑架他的目的最有可能是钱,其次是权。
如果要的是这两样东西还没那么糟,怕的就是……
山口广野脑中闪过了一个阴暗攒动的可能,刹那间更加不安。
“你们想要什么?”
他下意识不想往那个可能的方向细想,言语间也刻意回避,把对方的意图往自己能给的报仇上扯:“钱?我有很多钱,可以给出你们想不到的数字!你们找到我……对,你们肯定知道我的身份,以我的身份,就算你们想做些什么法律不允许的生意,也不是不可能——”
“啧。”
波本深带警告的啧声打断了山口广野的侃侃而谈。
在这个场景下,他对叛徒厚颜无耻的嘴脸的厌恶,可以解释为对目标本人的不耐,不会引起白兰地怀疑。
“你想多了,山口先生,对于你,我们要确定的只有一个。”
波本的嘴角勾出毫无温度的弧度,叛徒由黄转为灰白的脸色刻入他灰紫色的凌冽双眼,酷寒的暴雪盖住了嘲讽。
他故意一语双关:“你·的·忠·诚。”
忠诚——鉴于山口广野十几年前就被黑衣组织收买,至今依然收着巨额贿赂,做着遮天蔽日鸦群的保护伞,他对组织的“忠诚”还是在的。
这里波本——不,降谷零所强调的“忠诚”,自然指的是他早已抛在脑后的,对家国社会的忠诚。
——山口广野,你还记得你接过樱花徽章,在庄严的宣誓仪式上发下的誓言么?哦,对,你没有信仰,正因如此,你才会做出背离职责的选择,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对于这种人的背叛,根本无需耿耿于怀。
降谷零冷漠地为其打下死亡的判决。
山口广野听不懂这句双关,也不意外。
他想不到这个冷视自己的金发男人,正是一个极具正义感的公安警察,他只想到,不安的预感成真了,绑架自己的这些人——真的是那个组织的人!
山口广野慌乱,也不明所以,他急于加大音量为自己辩驳:“你们误会了!我没有要背叛的想法!你们给我介绍的医院动作拖拖拉拉,跟我们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我转院再做检查又有什么不妥,就是因为这个,我才——”
他在错乱中往前虚抓,几乎要抓到司机的肩膀,而这时,又有人伸出三根手指,点在他的左肩,将他一点一点推回,直至汗湿透的后背与椅背紧密贴合。
“波本前辈已经强调过一次了,我再说一遍,行车途中,不要乱动。”
从左侧传来的嗓音,要比“波本”平和得多,似乎说话之人也要比眸光冷冽的金发男人温和无害。
山口广野僵直着脖子,仿若寻到救命稻草般往左转。
他以为自己能找到一点通融的余地,却没想到,入眼的赤红如火,突兀烧到了他的眼。
某些寡淡的印象也被烫得重变清晰。
山口广野还记得这个男人。
标志性的红发红眼,几十年来就见过这一个,自然难忘,再加上这人背后的庞大家族,印象更为深刻。
他是他就读警校的介绍人!虽然当初是看在源家的地位才帮了这个小忙,但是,年轻人总该记得这段香火情,如果没他帮忙,他进不了警校,所以,就是现在,帮他……
等等?
这个似是变化巨大的红发男人,到底是警察,还是“那个组织”的人?
不对,不对,他也有可能是卧底……他的立场到底是哪一边……源家……难道也跟那个恐怖的组织有关系?!
山口广野忽然意识到了某个盲点,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乱得一团糟。
于是,他做了一个无比愚蠢的举动:寄希望于从当事人口中,得到最利于自己的答案。
结果可想而知。
三根手指最后吝啬地变成一根,将山口广野压回原位坐稳后,红发男人就不再看他了。
他的坐姿是在场四人中最端正的,却又不是一板一眼那般的拘谨,举手投足间尽透着悠然之意,再开口时,嗓音也柔和:“方舟,我们已经安全撤离,记得把白兰地前辈塞进隔壁后备箱的杂物处理了。”
“收到,已转接给相关人员处理。”
“辛苦了。对了,白兰地前辈……”
“怎、怎么!”这一瞬,司机竟然比被挟持的山口广野更紧张。
“冷静,我只是想提醒你,超速了,请遵守交通规则,把车速降一降,我们不着急赶路。”
“从我白兰地两只手摸到方向盘那一天开始,就特么没遵守过……偶尔遵守一下也挺好,新鲜,那什么格兰多纳,你冷不冷,要开个暖风空调么?”
“问格兰多纳冷不冷,你敢不敢问我冷不冷?白兰地,单独把我这边的车窗升起来让冷风吹我,正常人干不出这事情,你好像病得不轻?”
“好像有狗在叫啊,吵死人了,格兰多纳你听到了么?天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傻狗。”
“格兰多纳你看到了么?人间奇迹出现了,有只狂吠不停的蠢狗在开车。”
“金毛你特么——”
“注意行车安全,你们,不要喧哗。”
世界清静了。
山口广野明明置身其中,却像是傻了一般,全然沉浸不进周围这滑稽到荒诞的气氛。
这三个人肆无忌惮地说着,话中提及了某些不应外泄的信息,不是认为他知道了也无关紧要,就是认为——他知道了也无所谓,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
山口广野当然不想死。
他还抱着千分之一的侥幸,期望身边的救命稻草、硬要说的话,可以算是他“后辈”的红发男人,能够伸出援手。
然而。
仿若看透了他不甘心的算盘,“后辈”将怡然的目光从窗外的风景收回,淡淡地转向右边。
红发男人猩红的眼眸竟像近在咫尺的蛇瞳。
他对他投放出的求助信号置若罔闻,也对人性深处迸发出的恐惧视若无睹。
他甚至不曾将他视作随时可了结的猎物,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一个愚蠢的弱者,还没有载入他的猎场的资格。
况且,他们之间的“渊源”,并不只是山口广野自以为掌握完全的那一些。
“耐心一点,山口先生,再配合一点。”红发男人只是在别无他意地微笑。
“你的事情很快就能结束。我的事,也很快就能结束了。”
……
针对山口广野的审讯任务进行得十分顺利。
临时居住的别墅负一层,带有一个现成的地下室,用来做审讯室正合适。
唯一的纠纷,出在让谁来负责审讯上面。
白兰地和波本互不相让。
一个说自己在Gin大人手下负责的就是审讯工作,专业对口舍他其谁,隔壁那卧底贼眉鼠眼一看就居心叵测,绝对不能信任。
一个说自己也有丰富的审讯经验,旁边那谁一口一个Gin大人,完全忘了他们现在的老大是Rum大人,指不定会在里面怎么弄虚作假,还是他来更让人放心。
放任他们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当场又要打起来,身为组长的邪恶组织头子……现在是纯良新人干部格兰多纳,不给他们内斗的机会,径直点名,把任务交给白兰地。
“还是格兰多纳懂我!就是要这样,信我!少听那个卧底花言巧语。”
白兰地眉飞色舞,拖着山口广野进了地下室。
波本被得志的小人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对拉偏架的挚友投以控诉的目光。
千穆意味深长:“谁来都一样。”
反正没必要跟笨蛋警犬解释,白兰地打着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主意,山口广野进了审讯室,没有背叛也必须背叛。
“里面的声音会同步转播,我们负责听就行了。”他上楼洗了个澡,把又染上血腥味的衣服换掉才下来,往客厅沙发中央一坐,“茉莉花茶,谢谢。”
波本:“……”
他腹诽了一句不能被千穆听到的话,口嫌体正直地进入打工小哥安室透模式,取出成套的茶壶和茶杯,花了一阵功夫泡茶,等茶水凉到可以入口的温度,才端过来。
回来的时间刚刚好。
白兰地负责的审讯已经开始了几分钟,他用旁人察觉不到问题的手段,几下就把山口广野逼到哑口无言,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无视了组织下达的脱罪指示——说因为新来的管理官和几个刑警捣乱是没用的,这个理由毫无说服力。
已成定局的部分没人在意,直接跳过也没问题,白兰地许是想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的Rum狗腿的信息,下手稍微狠了一点,而这个养尊处优的警视厅长官又是不经吓的,嘴一张,一股脑把他们想听的不想听的全倒了出来。
据山口广野交代,十几年前,他在代号Rum的黑衣组织高层的支持下顺利上位,从此负责为组织的某些不可告人的行动打掩护,而与组织的指示无关,由他经手的权钱交易也不计可数。
其中就包括了由Rum起头,前岛国最大黑.道势力泥惨会参与,他在暗处大开方便之门的毒品交易链,只不过,这条交易链未能持续多久,泥惨会就轰然坍塌毁灭,Rum与他的联系也逐渐减少,直到最近才重新恢复。
山口广野暗中收拢了部分泥惨会总会的残余人手,他觉得这些亡命徒只要给钱就能干活,说不定日后就有用得上的时候,今天他找来的保镖,就是前泥惨会党羽……
“傻逼,你把老子当维护正义的条子?给我说重点!”
白兰地冷酷的声音在客厅响起,他不关心山口广野私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降谷零关心。
简单几句不咸不淡的叙述,在他眼前排列出一行行血淋淋的罪行。
“……”
金发男人缓缓在千穆身边坐下,不知何时双手握成拳,修剪得极短的指甲也快要扎进掌心。
千穆喝着茶,端茶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换成了右手。
他的左手也就自然而然地往旁落下。
降谷零微顿,转头看他。
他们对视了片刻,神色皆松,嘴角隐隐重现笑意。
最恶的恶人用他不曾真正溅上多少人的血、却比罪犯还要血迹斑斑的手,覆上命运主角明明被许多人的血染红、却比坚石更灼热严正的手背。
他们是两个极端。
与挚友对视,心中波澜已被抚平的降谷零也不会知晓,映入他眼中的友人就是纵容罪恶发生的源头。
——真可怜,可注定无法摆脱,就这样,在卑劣的我的注视下,幸福地活着吧。
虽然想法仍不变,但千穆已经有很久没有想到这件事了。
挑合适的人选时挑到山口广野,算是意外之喜。
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过剧情的同时有仇记仇,隔了几十年回来,把漏掉的仇报掉也不迟。
担心一根筋的警犬得知“真相”后会有心结,强行把人按在旁边亲自打量,也是顺便,不在他的计划覆盖范围内。
打量完了,看着还行,放生。
千穆最后拍了拍降谷警官青筋消退的手背,就把手收回来,继续用习惯了的左手端着茶杯。
嗯,仔细听,关键内容终于要来了。
“……体检查出了肾衰竭,我惊慌之下找到Rum,要求他给我找一个可以安全换器官、绝不会留后遗症的医院,结果去了之后……院长言辞含糊,就是不肯正面承认他们有那个技术……”
“怎么可能!我第二次联系Rum的时候,Rum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们会留下我的DNA,为我准备最合适的年轻身体——”
“最合适的……什么玩意儿???”
白兰地一头雾水,跟某位社长一样,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这特么什么玄幻故事?
同样听着这番话的波本猛地怔住。
他又一次冷不防看向友人,眼里最先露出不敢置信的惊愕,尝试询问的钝痛随即浮出,压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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