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千穆转头看着他,眼神说不出的怪异,迫人的凌厉一闪而逝,那一眼尖锐得仿佛一瞬便撕开了他的假面,直抵灵魂深处。
“你想,杀掉我”
虽然他的话音很轻,面上随之挂起了打趣似的柔和笑意,但方才闪过的冷意并不是错觉“帮忙给一个痛快吗,很贴心啊。不过,我倒是觉得我自己还能活很久,能够寿终正寝,就不劳烦你动手了。”
被怀疑了,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还是冲动了点。
一下就被时刻在脑中释放警告的危险生物盯上,赤井秀一有点后悔,却也仅限于这“一点”。
非要假戏真做,伪装成伟光正的一方,他能演得毫无破绽,可他此时又意外地发现,演得不那么真,似乎还要有趣一些看克托尔的反应就知道了。
fbi,不,世上所有自恃正义的组织或个人,无一例外都是虚伪的,哪怕有心要做点带血的事,也不会大大咧咧将“我可以帮忙杀了你”挂在嘴边。
除非这个人是脑子一根筋的蠢货。
亦或者,这个人,他,根本就不是
源千穆猩红的眸子微微眯起,与不漏声色的黑发男人用视线交锋。
时间仅过了几息,针尖对麦芒的余晖在彼此眼中蔓延开来,两人变暗的眸色乃至于表情竟都高度一致,不完全遮掩心思,但真实想法藏得极深,任凭分辨也需要抓到窥破层层障碍的契机。
源千穆当然不觉得赤井秀一是傻瓜,所以
“抱歉,我冒昧了。”不可能是傻瓜的男人麻利道歉,仿佛两人之间并没有矛盾,重提时坦荡之极,“但这也是我认真做出的提议,克托尔,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
“行,我会郑重考虑的。”源千穆似笑非笑地应了下来,下一刻收敛笑容,视线转回到溢出更多香味的高压锅,一秒不在赤井秀一脸上停留。
他用冷淡的行为表示对话到此为止,赤井秀一没机会抓着身份暴露的危机来取乐自己,不由得遗憾不已。
“莱伊”
不敢置信、震惊失色、勃然大怒的小天才终于回过神了“你还想跟我抢”
被稚高音怒斥得一愣的莱伊“”
完了,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严防死守的表妹。
“志保啊,你冷静想想,我们的目的其实不冲突,你要的只是克托尔的尸体,那么死法并不重要”
“谁说的不重要可恶哥这个男人要么死要么滚,我不想看到他”
“他死还是滚我都无所谓来着,志保你开心就好。啊,你们腾腾地方,不想腾就帮我那一双筷子过来。”
“死哥给你筷子。”
“行我放弃,雪莉大人误会了,我哪里敢对格兰多纳大人动手唔,原来这时候要往锅里加点水,我全部都明白了,下次请让我自己试试咖喱牛肉。”
“这个厚颜无耻的莱伊居然还想进厨房”
“唉,志保,小点声别激动,你的人设还能怎么救没有,我说小心你的手,别碰到锅,会被烫伤哦。”
略过厨房里几乎没停歇过的鸡飞狗跳打打杀杀吵吵闹闹,咖喱牛肉总算是出锅了。
这顿延时的午餐诞生得实属不易,不过光闻味道就知道尤其美味。咖喱汤汁浇在米饭上,混着一小块一小块的染上土黄色的配菜,用筷子搅开了更香,炖烂了的牛肉入口即化,尝得出肉味和咖喱的甜咸,还有些许淡淡的辛辣,吃着更是胃口大开。
三人早就饿了,一不小心就多吃了点儿,在厨房炸开的不愉快一扫而空,看上去都挺开心。
说是大家都情不自禁增加了饭量,但仔细一看,算上多添的部分,源千穆只吃了大半碗,拢共也不到一碗。
他没碰浓稠的汤汁,偶尔夹一块颜色可见不够入味的蔬菜尝尝味道,碗里只有煮得细软的白米。用筷子夹起清淡至极的米饭,垂眸细嚼慢咽,小志保破天荒地主动给自己添上第二碗,并且飞快解决完时,他的午餐也吃完了。
莱伊又在不着痕迹地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看了半天,最大感想是克托尔吃饭本就磨蹭,最近更磨蹭了。
他不知道这还不是极限,源千穆在警校时吃饭才叫慢,心中啧啧后,并不意外地注意到,红发青年的胃口越发不佳这个各方面都不妙的信号。
对克托尔本人很不妙,对旁观者的他好像反而是好事是么
心绪翻涌,莱伊把琢磨着琢磨着便要切回赤井秀一的自己拽住,摁回到“认真工作”的状态。
在餐桌前他装作一无所知,等所有人吃完,自觉站起来收拾碗筷,等他洗完碗从厨房出来,餍足坐着休息的那一大一小已经不见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此时应该正在绕湖散步,今天出了点太阳,驱赶走了连绵数日的阴云,外面不冷也不热,正适合让骨头快在实验室里生锈的身体见见阳光。
莱伊不急着追上去。
才不老实地撺掇试探了一次嗯,两次,他这时候又老实了。
像是时刻铭记自己的助理职责,组织头号狙击手扎起自己稍微有点妨碍劳动的长发,兢兢业业拖出吸尘器,勾下腰,把厨房和餐厅整个打扫了一遍,快要大功告成时看到了从敞开的门窗外飘进来的点点灰尘,于是顺便捎上了客厅。
等他半天忙活完,太阳倾斜,室外悄然变得更晒,散步的那两人早就进实验室消耗脑力了。
没有异常,广阔却空旷的郊外疗养院的午后,就是这般冷清寂静,
两个研究员要奋斗到晚上才会露面,独占沙发的黑发男人是这里唯一的热闹。
换而言之,疗养院从此刻到天黑,是他的地盘了。
莱伊慵懒地岔开修长的两腿,双臂搭上真皮沙发的靠背,左手食指与中指自然而然地叠起,指节间的镂空暗示着这儿缺一根烟,腿上可能还少了一个用烟点烟的金发美女。
但是,比美女变成前女友更不幸,他摸遍全身也找不到烟盒。
克托尔不抽烟,并且极其讨厌二手烟,莱伊想留在疗养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被剥夺。
紧接着,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二也没了。
因为克托尔不喝酒,定期送到疗养院的生活物资自然不包含酒水,莱伊手中空空,嘴里没味儿,唯有寂寞地干坐着长叹。
虽然这人看上去无所事事,下午最闲的时候经常发呆,但他要干的事情其实很多。
跟克托尔过过招打发时间,找到克托尔藏起来的秘密,哄好一心想赶走弄死自己的表妹,思考怎么应付语气不善催他汇报的g,还有
一雪前耻,磨炼厨艺。
赤井秀一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嗯,还是在厨房里证明自己更要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他双手用力撑起身,大半身子离开沙发,悠闲地举步晃进厨房,翻找了一圈,确定还有食材剩下,便打算趁热打铁,将光明正大偷学到的咖喱牛肉立即上手做一次。
当然,只供练习用,就算他做成功了,晚上也不可能重复吃咖喱,腻得慌。
最重要的还是克托尔做的饭菜更好吃,不服归不服,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委屈自己的胃。
到了晚上。
源千穆“”
宫野志保“”
足足有半分钟,没人说话。
与中午的情形不能说完全复刻,只能说变本加厉。
餐厅内铺散开压抑的低气压,一股很是醒脑的焦糊味儿汹汹直冲鼻腔,要十分努力地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嗅到一丁点咖喱存在过的证据。
餐厅紧邻厨房,那股刺鼻的味道便是从厨房争先恐后涌出,席卷一楼的角角落落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看垂在腿边捏紧又松、松了又握的手,源千穆表面上相当心平气和。
他把麻着麻着终于忍不住跳脚的志保赶去屋外透气,独自往厨房的方向走了两步,但没到门口就停了,只隔着几米距离和乌烟瘴气的黑烟往里看。
有一定原因是顶不住呛人的糊味儿,还有一点,他的身体不好,血压不宜冲爆血管,把中午还洁白反光的厨房如今的惨状看得太清楚,他担心自己气折寿,图什么要折磨自己。
如此一想,源千穆开口询问时,更加心平气和了“你对高压锅做了什么,为什么,它会爆炸”
莱伊“”
沉吟,调整表情,斟酌用语。
“高压锅一般情况下不可能爆炸。”
“嗯,所以是不一般的情况。”
“一共只有那几种原因,我首先排除掉气阀堵塞和质量问题。”
“继续。”
“咳。”
“说吧,我听着呢。”
“好,据我事后总结。”
莱伊用手背抹掉不知何时糊到脸上的黑灰,只纠结了一瞬,便洒脱至极地舒展眉宇,语气中更透出一股子看开万事的淡定。
“可能是锅里的东西放太多了。”直白,坦率,潇洒,“我最开始的确是按照比例准备的食材,但后来发现咖喱还剩了一小块,干脆把剩下的全部丢进去,这样一来,其他的食材分量也要调整”
莱伊一丝不苟地按照比例进行搭配,这个多了一点,别的所有都得往上加,心里想着事不小心切多了,那个又稍微多了一点,其他的又得统一增加。
“一不留神,锅就满了,然后”
“然后就不用说了。”
“”
“”
“抱歉。”
“没事,习惯了。”
莱伊眉微挑,直觉告诉他,克托尔随口哼出的“习惯了”藏着点东西,且不说是不是与秘密有关,至少会有克托尔绝不会在他面前显露的少见情绪。
可他没机会顺藤摸瓜,源千穆仅仅短暂地想念了一秒自己丰富多彩的警校生活,当初那些人飞天遁地什么没干过,赤井秀一不过是炸了口锅而已,根本算不上大场面,他想开了便无所谓了。
“厨房目前就这样吧,明天会有人来修。今晚啧,今晚吃面。”
厨房里还有些许面条和汤料幸存,源千穆指挥罪魁祸首把它们扒拉出来,挑出干净的、还能吃的部分,打包带去地下研究所。研究所自带了一个备用小厨房,平时几乎没人用,源千穆偶尔会过来烧水泡茶,今天倒是真正派上用场了。
两大一小凑合着吃了一碗清汤面,比中午可怜了不止一点点。
晚饭对付着解决了,两名研究员搁了筷子后,二话不说进了各自的实验室开始夜场,这回要等到十一点才会出来。
莱伊第一次进入研究所内部,吃饭的时候就不免沿途多打量了几眼。他把好奇心表现得格外明显,不出意料没被研究员们警告,只有宫野志保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张小脸冷若冰霜,全程故意不正眼看他。
克托尔早就默许了他在研究所随便溜达,虽然他至今没弄明白克托尔那个荒诞的借口是怎么回事,但一个月过去了,大家称得上熟了,他如今再来瞎逛毫无心理负担当初也不能算有。
只是,没逛出多远。
莱伊忽然感到一阵困意来袭。
今日确实身心俱疲,实际感受比杀人放火的以往都累,却也不至于累到吃饱喝足倒头就睡的地步。
他正这么想着,困意加深,半眯的视角陡然翻天覆地,一时没忍住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莱伊发现自己从餐厅转移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的上半身绷得极直,没被仔细对待的头发坠下拉扯头皮,背心紧贴着椅背,双腿靠近金属质地的冰凉椅子腿,无法抬起也不能移动。
就这样僵硬地端坐着。
默数三秒。
莱伊将沉重的眼皮抬得更高,迎着毫不避讳直照眼球的白炽灯光,嘴角轻勾,露出一个按捺住野兽亢奋的叫嚣、只显得亲切平静的微笑“我觉得我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中了招,克托尔顾问,你很厉害。”
“能告诉我,你到底把迷药下在了哪里么那些一听就假的答案不用说了,实在不想给真话,我可以不问,自己复盘反思。”
“诸星君,你也很厉害。我是说,你的演技。”
源千穆果然没有回答。
研究所内有很多闲置的房间,无论是为了保密考虑,还是单纯的洁癖,他都不会把“彻底昏死”的男人带进自己的实验室。
所以,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杂物间,靠墙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几叠纸箱,椅子摆在正中间的灯下。
除开环境太过简陋外,可怜无力的受害者和居心叵测的加害者都齐了,赫然凑成了一个危险的审讯现场。
可怜,无力这两个词,实际没有一个能与莱伊沾边。
源千穆还没把他拖进杂物间,他就醒了,昏迷时间比预计短了太多,而他之所以装作没醒,全因为有一根细针始终重重压在他脖颈间的脉搏,稍有动作就会无情刺入。
被看穿也正常,莱伊并不会尴尬。
他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处境,神情自在,对着停在面前的源千穆说“辛苦了,克托尔君,其实我不介意自己走。”
“怎么好意思招待不周。”
被汗湿的头发已半干,费了大力气才勉强把人扛进来的红发青年也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太客气了,诸星君,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自己临时创造了一个机会,想跟和你好好聊一次天。”
“我不介意。”莱伊说,“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如果能碰巧撞上共同话题,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啊。在进入正题前,我可以先确认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好像相当不怕死呢,诸星君,介意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你不会杀人,你是出于我也很想知道来源的某个疑虑,迫不及待想从我口中获得答案,才会如此大费周章,所以,你绝对,不会,杀人这么直白地回答,不用想也知道会得罪心眼不怎么大的克托尔。
既然这样,难免有些遗憾,莱伊想诚实也只能避重就轻了。
“我对一眼看不穿答案的谜题十分感兴趣,有趣的谜题却往往自带风险,我早便有心理准备。如果克托尔君愿意满足我的好奇心,那么,即使要死也无憾了。”
“那在好奇心被填满之前,你应该不会想不开吧。”
“不会的,我的兴趣完全投注在你身上,胃口被吊起来了,怎么都不”
“抱歉。”
异常冷硬的字音打断。
“我的好奇心告诉我不能有失,虽然不太可能,我还是需要确认得清楚点。”
惨烈牺牲前的剧本白纸黑字地写着,赤井秀一是fbi王牌探员,未来将与主角站在同一边的重要配角。
他的确是正义的一方,但立场并不分明,理性冷静,利益优先于感情,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毫不介意利用所有能利用得上的助力。
源千穆不会天真到用只言片语武断地定义一个人,不仅是赤井秀一,出现在剧本中的任何人,都要在实际接触之后,才能做出判断,而且亦是个人主观的判断。
可是,他观察到的赤井秀一,和剧本里的赤井秀一,实在是差得太大了,哪怕用主观来解释也说不通。
源千穆并非初次觉察到这份怪异的割裂感,在宫野志保身上,他也感觉到了类似的异常,好似冥冥之中有一个地方出了差错,由此对后来所有的失态发展产生了极大影响。
只有一个宫野志保不对劲,他奇怪归奇怪,却不是很在意,可以安然省掉刨根问底的时间精力,如今又多一个赤井秀一,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必须搞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来到这个世界八年之久,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赤井秀一是自己送上门的线索,源千穆不会让他死,但也不会对他客气。
不过,稍微有点棘手。
世界最大恐怖组织的boss本质是个淳朴的研究宅,并不擅长从一看就知道有多难搞的特工嘴里套情报。
警校没教过,大动干戈太麻烦,组织研发的吐真剂想也没想便排除了选项,以前被莎朗推荐看完的刑侦电影可能有点用,比如不慎暴露出底牌的卧底拒绝招供,会想法设法自杀之类的
算了没什么用,boss决定靠自己临场发挥。
怎么发挥
答案是冷下脸,不说话,用居高临下的气势来表现自己很专业。
莱伊正耐心地等待着,猝然间却被克托尔捏住面颊。
强硬禁锢住他的这只手就像精美的玉器,色泽是过于纯净的白,被触碰的地方感受不到柔软和温度,只泛开一片令人寒颤的冰凉。
同一时间,他的下颚一痛,被迫张开的嘴无法闭合,体温偏寒的手指临时套上全新的手术用手套,顺势深入口中,第一时间不耐地用指节顶住牙齿,强行将口中的空隙撑得更开。
莱伊的绿瞳在这一刻变得幽深,竟与狼的眼神一般无二。
脸部肌肉不正常地传递麻木,理论上他就算想咬断克托尔的手指头作为报复也有心无力,然而毕竟他是从小就被亲爹亲妈用毒药麻药致幻药招呼的赤井秀一,不能凭常理而论,满不在乎地发发狠,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没有必要。
他状似挣扎地晃动了两下,在挣扎的过程中向后微微仰头,凌乱的额发浅盖住瞳孔中跃动的晦暗,用这个视角,他能更清楚地看见克托尔的脸。
克托尔终究不再掩饰,尽情暴露出他最为残酷的一面。
手指继续在齿间搅动,从左侧最里缓慢向由摸索,正在细致地寻找有可能藏在齿缝凹槽的略缩药囊。
塑胶手套表面沾上口腔内过量分泌的唾液,有洁癖的红发青年却保持面无表情,从始至终不见半分情绪外露。
他的外表没变,再沐浴在灯光直照下,也还是那般憔悴、枯瘦,背后拉出的阴影更显病弱。
人还是这个随时可能被白大褂压垮的人,腐朽躯壳里的内核却变了不,是内核剥开了毫无作用的外壳,肆意释放出原先染尘的光芒。
审视不过数秒,莱伊便不禁产生了奇怪的臆想自己是躺在手术台上的实验体,克托尔则穿着染血的白大褂,口罩挡住他长期供血不足的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赤瞳色彩艳丽如宝石,却折射出无生命物体的光泽,在他的俯视下,自己仿若提前从活人变成了尸体。
这真是
这可是
太耀眼了。
莱伊的瞳孔放大,呼吸开始急促,血管内激流拍打喧嚣的声势透过颅骨响在耳中,化作另一道欢喜的声音世上真的还有克托尔这么有意思的人,谁能说这不是天降的惊喜
嗯,虽然他不会审讯这一事实显而易见,对付人的手段更是稚嫩得很但不打紧,莱伊自愿尽全力配合。
原先抗拒的幅度可能有百分之一二,那么现在只有零。
莱伊任凭克托尔看似粗鲁地磕磕碰碰,那一丁点指甲隔着橡胶划出来的刺痛大可忽略不计。
对方当然没摸出什么,但威慑警告的目的倒是达到了,被警告的对象眼神炽热,直勾勾地盯着身前之人半晌不移,紧绷的身体也一动不动,像是刻意忍住脾气,用行动向人服软,证明自己无害,并且一点也不想死。
但希望骨子里桀骜的男人完全顺从也不现实,源千穆最后抽手之时,男人的牙关更快一步回拢,上下两颗犬牙磕碰到他的食指,八分重地刮过他的指骨,不仅带来了狭长一道火辣辣的疼痛,表层的手套和其下的皮肤也破了条口。
源千穆无所谓地接受了对方的不满,摘掉脏了的手套,稍加用力丢得远一些,之后还用手帕擦了一遍手,流出丁点血的伤口重点擦了两遍。
“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卧底会随时做好自杀的准备。”他并不隐瞒自己多此一举的原因。
莱伊微笑“有必要的情况下的确会,但我觉得枪更方便。你肯定看了不少好莱坞电影,里面经常这么演。”
“懂了,你半点不慌,看来你认定了我不会杀你,目前没有危险到需要你英勇就义的地步。”
“啊,你不是发现了我的演技很好么,我装的。谁不怕死呢,表现得有骨气一些,才有往下谈条件的余地啊。”
“你和我谈不了条件。”
“不,能谈。”
莱伊仿佛感觉不到面部肌肉的拉伤,笑意加深,绿幽幽的眼瞳盛满引诱
“你想知道我的秘密。”
“我也想知道你的,我们,可以交换。”
两人心知肚明,这句话是半点不能信的废话。
但在博弈的途中,谁先诱导对方败露破绽,谁先精准地看出破绽,谁就是胜利者。
源千穆想要获胜,注定比赤井秀一更轻松。
想方设法逼问不适合他,他也不需要确切的回答,因为他要确认的真相,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给不出正确答案。
赤井秀一必然会说谎,而最好的谎言便是真假参半。
他只要真的那一半。
“诸星大,你是谁。”
“代号莱伊,真名赤井秀一。阿方索克托尔,你是谁”
“源千穆。你真正的身份,根本不是fbi,对么”
“对,本就没想过能瞒你多久应该说,你会突然指着我喊fbi才是我没想到的。这下我们正式认识了,千穆君,你才是混进组织的卧底,让我猜一猜岛国公安”
“不是。”
“哦”
“我们在地下俱乐部撞见的那一天,不是巧合吧,你那时候就有代号了”
“那天还真是巧合,我只是无聊,想找个地方打发时间而已,上头丢给我的任务实在没什么意思,代号干部过得反而没外围成员快活千穆君,你不够诚实啊,才刚刚开始就在说谎,那我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不好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信就没办法了,到此为止吧。”
源千穆敷衍道,神色如常,只比方才更冷了一分。
莱伊离他这么近,竟也没能看出他此刻的心境不平。
赤井秀一没说谎。
他不是fbi,在比剧情更早之时,就在黑衣组织得到了代号。
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很容易联想,源千穆千般不愿往那边想,却抑制不住在巨震下暴动错乱的思绪,即使是初得界融能力,上学的普通高中变成了绝望学园的那日,他也不曾像此时这般迷惘。
对,就是迷茫。
赤井秀一的经历和剧本截然相悖,宫野志保不用想了,肯定也对不上。
只有他们两人只有他们两人
过去无数年里深信不疑的“事实”坍塌了,打乱了他全部的安排,而他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亦仿佛瞬间空无一物。
不对,不应当这么空,一定还会有东西留下。
就算剧本坏得一塌糊涂,有些内容怎么都不该、不会、不可能变,譬如剧本的主角,降谷零,还有另外四个闹腾腾的家伙。
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立场毫无疑虑的热血笨蛋,三个人按部就班做了警察,该去组织卧底的两人同样按时报道,唯一的问题是太能干了,眨眼功夫就得到了代号,他醒得慢点险些拦不下来
如果他们也变了,那他为他们付出的代价,算什么
一道心声低低地说,你早就抓到端倪了不是么
剧本从死寂到活跃,再到突然黯淡崩溃的提醒够明显了。
故意消极怠工,故意不去深究,给g或者贝尔摩德发一条短讯就能查清对方祖宗十八代的小事,非要徒费精力,从赤井秀一本人口中撬开。
源千穆,一个怯弱的胆小鬼,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真相,他怕自己晃眼间就成了一个笑话,他承受不起从始至终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打击。
他没想到自己好似大有长进的表象之下,竟然如此脆弱。
用正当理由堆砌的勇气正不可控地瓦解,被封死的恐惧从缝隙内渗漏出来,逐渐弥漫全身。
源千穆忽然想到了曾以为不会再畏惧的死亡,心脏猛地抽痛,痛得他眼前发黑,双腿几乎站不住,通红的眼睁得更大,无名的刺痛覆盖上来,让他不自禁想要流泪。
只是有这种丢人的想法罢了,赤井秀一还在面前,他把冷漠塑成坚不可摧的外壳,罩住竭尽崩溃的自己,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皆是身体自动的表演。
“好吧,我相信你。刚才说到了你说,你不是卧底,那你就是坦坦荡荡的叛徒了”
莱伊目光闪动,虽然捕获到红发青年眼里一闪即逝的恍惚,但他猜不出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好凭感觉继续。
“不是。”
“千穆君,克托尔君你这样跟没答有区别吗算下来你欠我两次回答了,我退让一步,两次算作一次,麻烦你解释清楚些吧,你可以再问我一个问题。”
“哦,你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是什么”
“你真不客气。”
莱伊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他故意拖到会让人以为他不想说的程度,才目光微凝,前所未有地郑重道“我怀疑,不,我确定组织的高层,贝尔摩德和g有叛变的迹象,从几年前追踪至今。为了保住我的小命,不敢让第三个人知道,不过,现在你知道了。”
“”
“我没撒谎,你不信”
虽然是实话,但鬼才会信。
源千穆确实不信。
正因为一个字都不信,他才如遭重击,万分惊喜地清醒了过来。
恐慌源于他尚未证实的猜测,他太着急,忽略了重点有一两个人的命运与剧本完全逆转,已经算是不得了的出入,怎么可能那么巧,所有人都出了问题
g,莎朗
他最了解的这两人,一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便陪伴在他身边,一个任劳任怨地代管组织数年,对组织的忠诚,对他的真心可见一斑。
他们是叛徒
开什么玩笑,源千穆死也不信。
仿佛在濒死之时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如释重负,欣喜地忽略掉一些还是无法解释的疑点。
如此一来,他再看点醒他的赤井秀一,竟不讲道理地一下顺眼了几倍。
一无所知的莱伊“该我问了,请你务必如实回答,千穆君,你究竟是”
“你的上级的上级。”
“卧底还是叛啊”
“黑衣组织的boss,我不该是你上级的上级么怎么,又不信”
莱伊礼节性沉默“”
信个鬼。
不过,算了,棋逢对手的感觉挺不赖,他不介意把解密的时间延长。
“我信。boss,能请求您把你最忠诚的属下解开吗我想赶紧起来洗把脸,不是,以最完美的面貌侍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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