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千穆在独自超负荷慢跑时, 一直在耐心默算,心率约为每分钟160165次,这个数据从头到尾都十分稳定。

    唯独在快要看见黎明曙光的时候

    咔的一下, 飙上了高速。

    “呼、呼”

    千穆吓得停了半拍,脚步踉跄了半下,差点刹不住车摔倒。

    右手猛地按住剧烈跃动快被敲穿胸口的心跳,脸色煞白得厉害, 突来的变故差点没把他当场送走。

    绝对不是他突发急症,亦或者身体零件哪里跑出了问题,他的情绪非常稳定,纵使天崩地裂也很难变一下表情

    除非突然看见一群激动得莫名其妙的人形生物,带着喧哗嘈杂的怪声如狼似虎嗷嗷叫着朝自己扑来。

    而且打头的, 还是他不得不眼熟的那几个逗比。

    重点指出跟千穆最不对付的某卷毛和某金毛,千穆猝不及防的眼角余光扫到这两人的脸时,任他有钢筋水泥打底的心理素质,也没能逃过冷不防被吓一跳的命运。

    他们这是抽疯了

    这是千穆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接着他又用逻辑否认了这个判断, 因为那两人把手脚甩得极其用力, 面部表情只是狰狞,仿佛每走半步都在透支灵魂,大概是用力过猛导致的五官乱飞。

    他们目标明确,移动路线坚定,快喷出火的双眼直直锁定慢慢跑步的他感情这次他们不仅自己来打击报复,还要带上全班所有人一起来

    千穆的头顶缓缓飘出问号“”

    这个推测似乎很符合实际, 那十几号人迈着踉跄步子冲而来的架势看着就像要把千穆给生撕了, 但随后千穆分析出了结论

    根据降谷零等人平日的行为逻辑来看, 他们就算要找茬也是自己来, 不会趁人之危故意为难他, 事实应该正相反。

    这群人。

    只是。

    单纯地闲得发慌。

    沉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千穆扭头,重新恢复到自己精确计算过的步调节奏,准备无视掉周遭的一切干扰,自顾自将剩下的三圈跑完。

    他稳步前进的速度还是那么慢,后面拔腿追上的十几人虽然累得半死,但好歹身体素质的底子摆在那里,缓一缓再加把劲儿,便“很巧”地追了上来。

    打头的降谷零跑到了千穆的左边,只比千穆稍稍慢了半步。

    慢的这半步,有极少原因是他也肌肉酸痛,还没完全缓过来,更多的原因却是降谷零还在犹豫,要不要跟千穆说点什么。

    做了半个多月同学,除开上课期间偶尔的必要交流,他们还真是一句正儿八经的对话都没说上。

    这当然不只是降谷零一个人的待遇,而且估计非常在意这一点的人,也不只降谷零自己,看平时对源千穆耿耿于怀的那个松田就知道了,嘴上说着要找机会揍他,这时候冲得反而最快。

    这就又要忍不住思索了,他们是为什么要凭借一时冲动,热血沸腾地冲上来受罪的

    降谷零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屈起的双臂在身侧摆动,带起了些许热量迸发的风。

    如果这是雁阵,千穆打头,左右后方众人以人字形拉开,大家一起摆动手臂,带起的空气动力至少能让头雁飞行省力但很可惜,他们都是人,一言不发陪着跑步,除了给自己的疲惫增砖添瓦外,好似没有任何作用。

    源千穆并不会领情,指不定还会嫌他们碍事。大概。

    他们也不是为了让他领情才过来的。降谷零想,却不免带上一丝仿若自己的用心良苦遭到质疑的愤愤。

    总之,都是或多或少受到了感触吧。

    源千穆虽然对外爱答不理,抡人的手法能让当事人一辈子记忆犹新,性格古怪难以接近

    但他的优秀有目共睹,再配合上这坚不可摧的执着信念,没人能不对他另眼相看。

    毕竟,这家伙,即使豁出命去,也想要实现成为警察的梦想啊。

    降谷零忽然豁然开朗,他是对这家伙改观了,姑且不计较他莫名其妙讨厌自己的事,只是自发加练而已,大家自己跑自己的,源千穆想什么不关他的事,他一点也不在意

    想罢,金发青年降谷零神清气爽,内心沉重不翼而飞,神情也飞扬了起来,眉尾间甚至挑起了点点兴奋之色。

    眨眼间,降谷零就冲到千穆前面去了,升级成领跑的过程非常顺滑自然,加练就是加练,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千穆

    千穆没什么反应。

    就算前后左右再来上一百号人,或者再次垫底落后,他该怎么跑还是怎么跑,心态和速度都不会变。

    降谷零原先的位置被诸伏景光填上了,不过他跑得要比最开始的降谷零快一点,悄无声息将半步的差距填补上,坦坦荡荡地跟千穆并肩。

    “呼呼”

    两人的呼吸几乎一致,诸伏景光还有意将自己的步伐姿势略加调整,和频率一起,模仿着跟千穆同调。

    他模仿得很轻松,倒不是和千穆多有默契,主要是千穆的速度太慢了,每一个细节变化都能看做慢动作。

    诸伏景光原本只是出于好奇才这么尝试,可当他用调整后,与教官示范略有不同的姿势跑了一段距离后,竟惊讶地发现这样更省力。

    他定神再细致观察了一番千穆的动作,就发现千穆每跑一步,从双腿提起落下与手臂晃动的摆幅,到身体前倾的弧度,双眼平视前下方的距离,都是宛如机械运转般的完美复刻,绝不会出现任何一点累赘动作。

    一举一动严谨到了骨子里,乃至于显得有些可怕不过,侧首看到红发青年那被汗水湿透也依然轻淡的脸,诸伏景光莫名产生了一个奇妙的联想。

    源千穆近身格斗能用腿坚决不上手,体术课永远一招毙命,专业课程不少学一秒也绝不多学一秒的原因

    该不会是,他嫌麻烦吧

    抓住一切机会偷懒什么的,能偷多少偷多少什么的。嗯唔,这么想就是恶意揣测了,或者单纯是不喜欢流汗,不想费力与人解释毕竟他体质看上去比较差劲,再者一遍遍解释也很辛苦,如果他如果性格真如同看上去一般糟糕的话,现在就该不讲理的让大家滚开了。

    诸伏景光肯定想不到,他的善意让他逼近真相又飞快错失了真相,不过最后得出的结论也算能沾边。

    一个虽体质稍差,但通过合理规划精力、不畏艰难的进行基础锻炼,最后逐渐追赶上大家的坚毅沉默形象,顿时鲜活生动了起来

    诸伏景光有被感动到。

    果然大家都误会了源千穆同学,他的冷淡和沉默应当都是有理由的,只是始终无人窥见他背负无数的内心。

    诸伏景光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只是缓步跑在千穆身边,与红发青年维持着无需言语的默契,神情越来越轻松,面上挂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

    “”

    千穆没有多余的力气东张西望,也没有能读到身旁的人在想什么的能力。他只是慢吞吞地又跑了两圈,还剩下最后一圈,胜利在望,四周多出来的这些人,不出意外的并没有给他任何加成。

    超级加倍的debuff倒是有不少。

    前面那个金发黑皮不知道哪来的兴奋劲儿,跟不会累似的,非要跑在他前面挡光挡风挡路,一头汗水还瀑布洗地般往下掉,还好塑胶跑道吸水,否则千穆指定踩滑摔倒。

    至于左边,那个未来卧底非要跟在他旁边,复制粘贴他改良过的跑姿,步调要和他统一,呼吸也要和他统一节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来找茬的,这家伙时不时转头看一眼,生怕自己看不到他面上意义不明的微笑。

    其实他右边还有一个卷毛,但卷毛似乎还算收敛,只是在一旁用审讯凡人般的视线对千穆的侧脸加以审视,全程几乎没移开过视线。

    视线的杀伤力确实很强,不过千穆的屏蔽视线功能开得更强,相较于前两个人,卷毛反而不成威胁。

    况且,就算卷毛再一次突然抽风,挥拳想揍他,旁边也有人紧盯着这边随时制止。

    好班长伊达航正跑在卷毛身边,萩原研二也从后面追上来,跟在发小身后以防不备。

    “喂。”除了疲倦的呼哧声,显得过于安静的跑道上,卷毛突然说。

    “有人、是不是,在用盯梢犯人的眼神、盯着我啊喂、你们、脑子里把我想成什么了”虽然因为喘息有些卡壳,凶神恶煞的卷毛松田阵平还是完整地抱怨了不满。

    萩原研二话也有点连不成片,但还是倔强地接上了松田阵平的话“没、没、没什么,就、就是,现在,气氛挺好的,朝、朝阳,也真不错。”

    “那个是夕阳”

    “啊、哦,我以为、看到了,几个世纪后的朝阳”

    “真别说,我也恍惚着以为天亮了”

    “太要命了小降谷别跑那么快啊”

    “研二、你这笨蛋跑不动也不要拽我”

    “啊我跑得真的很慢了吧。”

    “你们都别闹了,还不够、呼,累的吗,节约体力再跑咳嗯,再跑一圈,就差不多了。”

    原先将近十分钟没人说话,到了最后时分,却像约好了似的喧哗了起来。

    除了千穆,不仅围在他身周的五个人你一句抱怨我一句玩笑,跑在后面的十几个人也时不时积极地接上几句,硬是把沉沉的气氛炒得格外热闹,丝毫不显尴尬。

    他们看似自娱自乐,完全没指望千穆能插话抛去不熟与性格因素,千穆那单薄又虚弱的模样,能专心把最后一点距离顺利跑完,就算超级大胜利了。

    “”

    千穆此时的想法是可以自娱自乐,他不在意,但能不能不要把他围在中间聊天

    本来他好不容易撑到了突破极限,全靠意志力才能继续拖动双腿,在这个状态下无情无欲分外超脱,越发不会被周围干扰。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都怪围着他的这五个人,单独拆开不算事,凑到一起杀伤力顿时惊人。

    千穆仿佛身陷密不透风的暗箱中,体力透支让他眼前不禁发黑,黑暗中,偏偏冒出了一二三四五只蜜蜂蜜蜂不停在他耳边嗡嗡嗡,每一声都挡不住,直往他耳里钻,他居然差点控制不住心神,被他们的对话带跑。

    时隔多日,千穆再次感到了烦躁的情绪。

    但即使烦躁,他也不欲与这些人纠缠,连“剧本”主角降谷零都没得到他几个眼神,其他人更不在意。

    千穆压住不知为何开始泛滥的无语,继续努力把他们当做空气。

    他不再默算心率,改为默数倒计时

    最后百米。

    最后五十米。

    最后十米。

    最后

    心中通明,千穆合上被汗水彻底模糊的眼睑,不急不躁,无比平稳地跨出最后那小小的一步。

    他也计算过完成目标那一瞬间身体的冲力,会略略冲出去一些,不至于摔倒。

    千穆牢记刚结束剧烈运动,再难受也不能一下子瘫坐,随着惯性再往前小跑了几步,便变跑为走,再走一段路才能休息。

    是的,这的确是他完美无缺的计划没错。

    再次。

    千穆再次遭遇了人生道路上无法回避的一二三四五个坎坷。

    湿透了的训练服紧巴巴地贴在背心,很不舒服,他刚刚缓慢停下,准备更加缓慢地挪动沉重脚步,去更衣间冲澡再换身衣服。

    “啊呀”

    “谁推我哎等等等等”

    “嗷”

    “呃噗”

    猝不及防。

    千穆的五感都捕获到了来自身后的巨大危机,发出警报轰鸣,但偏偏这个时候他站着归站着,但两条腿却跟不存在没什么差别了。

    一个攒足劲儿冲刺终点的混球没错,称呼里加上了浓厚的感情色彩以为得到了解脱,却忽略了人体猛冲的惯性有多恐怖。

    好吧。

    或许他其实没有忽略,他只是对千穆的行为进行了错误预判,以为千穆跑完会立马倒地不起,完全没想到对方不仅没倒,还稳稳当当地多挪动了几步。

    混球发起胜利冲锋发现运行轨道前方多出一道红色身影刹车耗尽洪荒之力勉强刹住了。

    然而后面被挡住视线的人没刹住。

    千穆当时的表情可以用“茫然”来概括,而当他猝不及防被萩原研二一头撞上时,“茫然”不受控地瞬变成“错愕”和“恼怒”,使不上力的双腿当场倒戈,整个人脱力向后歪倒。

    “你们在搞什么危险”

    第一个抵达的降谷零就在千穆不远处挎着身子休息,见此也来不及诧异了,下意识过来扶一把的同时,正好给千穆和萩原研二做了人肉垫子。

    而没等最底下的“垫子”降谷零缓口气,罪魁祸首刹不住车的松田阵平一脸惊悚跌撞而来,大力撞翻了上一秒勉强站稳着陆的三层汉堡,两瓣面包片和中间的肉饼散了一地,还不幸地被可恶的卷毛踩了几脚。

    只来得及把松田阵平拎住的伊达航“”

    瞬间瞪大眼睛的诸伏景光“”

    慢跑过来的其他人“”

    “肉饼不是,源你还好吗”

    下意识喊出内心所想的诸伏景光大惊失色,慌忙查看间,甚至没来得及关心一下瘫在一起降谷零和萩原研二。

    千穆“”

    千穆仰头被夹进了略有些不平整的塑胶跑道,身上身下还压着又热又重的两个人,自然算不上好,他一手撑住,晃了晃脑袋,打湿成几缕的刘海歪七扭八地贴着额头,汗珠斜斜地滑过鼻尖。

    他赤红的双眼直视诸伏景光惊慌的脸,半晌不眨动,平时的神色像被冰封,犹如高悬于教堂顶端的宗教画现在这张肃穆庄严的油画却摔了个底朝天,碎得稀巴烂,又宛如铜墙铁壁间出现了崩塌。

    崩了,又没完全崩,还有一丝理智拴着。

    但似乎距离火山爆发不远了。

    诸伏景光在这眼神的注视下竟万分紧张,赶忙伸手想要把他拉起来。

    “不、用。”

    千穆缓缓伸出没有血色的手指,想要扶额的动作半路改为了撑地,挪了挪身子站起身来。

    下面还有个人呢。

    “小千穆对不住”降谷零爬起一半还未发话,一边的萩原研二倒是反应剧烈,几下蹿起而来,脸色差点比千穆还白,一看就被吓得不轻。

    “”罪魁祸首也过来了。

    松田阵平一直热衷于找千穆的茬,这次引发了一场货真价实的惨案,他面色变幻万千,彻底哑然,眼中泛起对他来说非常少见的内疚。

    平常和人跌跌撞撞打来打去无所谓,他怎么都不会心虚,但把人换成源千穆就不一样了,没看到他跑完步就险些原地升天了吗

    “对对不起啊。我送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能行吗我去叫救护车。”

    “医科大学就在附近,去那里也可以。”

    “小降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伤到了没”

    “没事,小问题,先送情况危急的源君去医务室,我顺便过去上点药就行了。”

    班上其他人随后也赶到,把千穆围得更加密不透风,忧心忡忡地迅速商量完,这群人擅自做了安排,却不想当事人不配合。

    “不、用、了。”

    咬牙切齿的第二遍。

    几人愣了愣,低头看过去,只见千穆泰山崩与面前而色不变的神色终于彻底裂开来,眉头深皱,一副冷脸顺势垮塌,哗啦地崩溃下去。

    入学维持至今的人设正摇摇欲坠,某位boss的表情管理失控下,神情却是生动了一些,风雨爆发前最后一道平静的目光,耐心的从最近的萩原研二开始,依次扫过松田阵平,诸伏景光,伊达航,伸着手欲言又止的降谷零,还有后面那一张张眼熟、却并未认真看过的年轻的脸。

    每一次失误之后,第一时间总结教训最为重要。

    他理应在被这群人包围的那一瞬间,立刻采取远离的行动,跑得远远的,而不是不闻不问,被骚扰视线及干扰聊天消磨精神力,最后才会精力不支,心力交瘁,导致了这次重大失误。

    千穆在爆发边缘忽然有所醒悟。

    想不与这些人扯上太深的关系,光无视是不行的,这些人主要是这五个人,就不能用正常手段来应付

    所以他不气了。真的。

    “我没受伤,一个意外而已,你们不需要在意。”

    说完,千穆不着痕迹地深呼吸,重新将表情摆好,顺了顺气,撑着地面起身。他得走,他需要休息洗漱,需要立刻远离这群混蛋,没有人能阻

    “不要逞强啊喂”

    “不用强撑着的,我们知道你是不想被特殊对待,但请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不想去医院没关系去医务室吧,走,我们陪你过去”

    被好几只胳膊拽住的千穆“”

    “都说了,我没”

    “你这混蛋嘴硬能有什么好处,你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全是冷汗,没有一点血色,走一步骨头就在咯噔响吧今天,我绝对要把你揍、不对,塞进医务室”

    千穆“”

    双拳难敌十手,更别说绑架他的数人斗志昂扬,听不进人话,讲不通道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简直没完了。

    千穆反对无效,被全班上下一心,强行扭送医务室,当天又做了一系列检查。

    除了肌肉酸痛,以及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到的小擦伤。

    屁事没有。

    “等等,血压突然升高了降了,又高了非常不稳定啊,还是留下观察一晚上吧。”

    千穆又被按在病床上,最开始血压不稳是累的气的,至于后来的跌宕起伏、反复不停他默默安抚自己承受了太多的小心肝,闭目调整了无数次呼吸,默念了无数次冷静冷静跟他们置气一次减寿一年终于彻底心无波澜了。

    小小的病房塞不下十几号人,所以其他人确认他没有大碍就回去了,只留下最热心怎么赶都赶不走的五个人。

    伊达航说他是班长有责任留下来照顾,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表示不看着千穆的血压稳定下来他们不放心,一边降谷零道了声去给“病号”接热水去了,这会还没回来,松田阵平作为罪魁祸首,自然是最应该坐在病床旁边的人。

    这卷毛小子坐着就坐着,还非要拉着个脸,跟“病号”大眼瞪小眼这一点很烦人。

    千穆靠在抬了些高度的病床上,脖子下垫的枕头要掉不掉,仿佛自带消毒水气息的被子压在胸口以下,这个姿势基本算坐,不能叫躺,正好方便了他面无表情跟松田阵平对视。

    “”

    “”

    “滋滋滋滋滋”

    松田阵平扭头,凝视发小“研二,你在干嘛”

    萩原研二停下了嘴里浮夸的配音,搬了个凳子也坐在病床边,两手开始比划“模拟你们俩死亡凝视爆出的电流,很贴切吧,再瞪几眼就要把我们炸飞了。别这样啦,大家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嘶,恶心到我了。”

    “唉唉唉,说实话也没什么不好啦,有一个死也不肯坦率的发小真让人费心。来吧小阵平,跟我一起念很抱歉源千穆同学,我其实对你没有恶意,只是你实在太努力了,让我看得心情复杂压不住火气哎这样听起来好像更不妙了那换一句不打不相识,吃了这个友谊的象征,我们就一笑泯恩仇吧”

    “混蛋研二不要胡说八道”松田阵平盯着被萩原研二强行塞到手里的苹果和水果刀,“我为什么要给这家伙削苹果你哪里摸来的”

    萩原研二“去隔壁溜达的时候要的,这个不重要哈哈哈。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忘了吃晚饭吧,小千穆饿了没先吃个水果垫垫,让小阵平将功赎罪小诸伏和小降谷替我们去食堂打饭了,晚点才能回来。”

    伊达航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八点多了,食堂估计没饭了,有也是凉了的剩饭剩菜。”

    “我相信他们可以见机行事,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校外的便利店买点速食嘛,饭团什么的我也不介意。”

    “嗯我们吃什么倒是无所谓,但源就松田,要不然你还是先削着水果”

    “你们真就默认我来做这种事了啊喂无视我的话吗”

    萩原研二和伊达航打着哈哈,这两人一个洞察力惊人,一个面粗心细,打定主意要借机让松田阵平和千穆握手言和好吧握手估计有点难,但缓和缓和关系也不错啦。

    松田阵平跟苹果与水果刀僵持片刻,重重地哼了一声,竟然真的屈服了。

    他的手是能够完美拆解一切器械的灵巧的手,无论是炸弹还是枪械都不在话下,速度更是惊人,发小曾开玩笑说,他的双手绝对得到过拆解之神的祝福,用来捏成拳头揍人真是浪费。

    揍人是浪费,用来削区区一个苹果就更是暴殄天物了,何况还是给源千穆

    松田阵平不喜欢源千穆。

    他不喜欢警察,自己考入警察学校的原因姑且不提,他对拼命想成为警察的人,哪儿看哪儿不顺眼,简直是发自内心的讨厌。

    讨厌名单上当然不止一人,降谷零也在上面,毕竟跟这家伙先有校门口一架之仇,后来又证明他是个满口“警察最棒了我想要成为优秀的警察”的金毛混蛋。

    源千穆抢占黑名单的绝对存在感,主要原因确实是萩原研二说的那样没别的理由,只是源千穆看上去实在是太努力了。

    一个人能为所谓的梦想付出十分满分的努力,便能叫做竭尽全力拼搏奋斗,值得欣赏认同,这种坚持有多难,稍稍努力过的人都清楚。

    而当一个人能为所谓的梦想付出十二分的努力,还执着地天天如此,那股即使倒下也要用胳膊爬着向前的劲头,就让人陌生,同时莫名无言以对了。

    就这么想做警察不要命了也不肯放弃

    除了自找罪受外好像没什么可评价的,源千穆这种人,换个职业背景能让松田阵平心服口服,但地点偏偏是警校,就只能一脚踏进松田阵平心里逻辑矛盾的痛区。

    源千穆也是个矛盾的家伙,他似乎与松田阵平有点微妙的相似。毕竟他松田阵平明明那么讨厌警察,却还是来了警校,正常人也很难理解他的脑回路。

    所以说。

    警察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这些人奋不顾身。难以理解。

    苹果削到了一半,心不在焉导致的坑洼宛如月球表面,甚至由于时间拖得太久,暴露在空气中的果肉颜色开始渐渐泛黄加深,像提早开始腐烂了一般,严重影响食欲。

    在萩原研二和伊达航“能徒手拆枪居然削不好苹果”的目光质疑下,松田阵平眉头跳了几下,干脆烦躁地换了一个苹果从头开始,美名其曰这个更红更圆,捏在手里还有些沉甸甸。

    大概在之前他刚将水果刀握在手中,刀刃尖端夹着白光晃来晃去的时候,千穆就收回了视线,沉默着,似乎在闭目养神。

    “咔嚓嚓、咔嚓嚓。”

    病房内只有小刀灵巧转动的声音,落在心情不畅的人耳里,大概相当难听。

    连最活跃的萩原研二一时都不说话了,他或许在紧急思量,用苹果打破僵局的提议可能还是太草率了,事先应该问一句的,万一小千穆喜欢吃香蕉葡萄柑橘但就是不喜欢苹果呢话说他现在是困了还是装睡不想说话哎呀糟糕,气氛又变得好尴尬。

    终于,拯救大家于死寂中的救星来了。

    金发青年率先进门,巧克力色的脸洋溢着兴奋,他两只手都没空,各提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袋子里堆叠着按大小重叠放好的食盒。

    黑发青年后脚进来,也是拎着大袋子,凤眼隐隐发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出门后立马中了千万彩票。

    等在病房里的小伙伴唰唰看来,面露费解“你们去食堂后厨抢劫了”

    “没错。”

    “那也还行,吃完就送你们去投案自首哦。”

    “开个玩笑,其实是撞大运了。”

    降谷零借来了护士们平时吃饭用的伸缩小桌,在病房的空处勉强摆上,诸伏景光则把他们带回来的食盒挨个拿出来摆好。

    许是受饥饿状态影响,食盒打开后迸发的香气格外迷醉,仿佛从五星级酒店打包带来的丰富菜色,更是瞬间晃花了大好青年们的眼。

    “我们在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新来的副班主任藤原先生,他听说我们在医务室没赶上晚饭,就”

    “就帮忙点了外送”荻原研二大呼小叫,“都有什么等等,居然是牛肉便当和寿司拼盘这花色,这小菜看着就很精致啊还自带餐碟餐具,怪不得小诸伏单独提了一大包,这一份至少二十万日元吧。”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视“算算是外送藤原先生似乎熟识千穆家的长辈,关心他了几句,打了个电话,二十分钟后这些便当就送到了。”

    “有一个问题。”伊达航看着摆满一桌的闪闪发光大餐,咽了咽唾沫,“这么贵的东西,我吃不起”

    “我也婉拒了但是藤原先生坚持由他请客,让我们好好补一下身体,不接受就是不给他面子,以后让我们看着办。”

    “”

    “”

    “咕咚。”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再不吃饭我要饿死了,之后再郑重向藤原先生表示感谢”

    “嗯嗯不对,便当怎么只有五人份”

    正为天降馅饼扭捏不安的几人顿时惊觉,好心先生定外卖时似乎出了点纰漏,少定了一人份的便当。

    诸伏景光立即说“你们先吃吧,我最近胃口不太好,蹭点寿司就够了。”

    降谷零“我在路上吃了个饭团垫肚子,你们谁饿了先拿着吃吧。”

    松田阵平唰唰削了苹果,把只剩蒂在的苹果狠狠地甩到碗碟边,语气就像动作一样凶巴巴“都别废话了,我不吃。”

    这也是因为他们虽然天天一起上课,也经常为了阻止降某和松某打架或挑衅源某凑一块儿,但还没熟到彼此不客气的朋友程度,几人捂着咕咕叫的肚皮礼貌谦让,差点没谦让出火气,声音那是越来越大,越来越闹。

    默默安静了很久很久的千穆“”

    他当然没睡着,拜某些人所赐也完全没有困意,只是单纯地不想搭理人。

    血压又有了蠢蠢欲动想要飙升的趋势,还好他不是真正的病人,否则今晚这一劫必然挺过不去。

    千穆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吃饭这么一件小事,他们都能像初中生一样争起来,犯蠢装傻也差不多该够了。

    不要得寸进尺

    “让你们先吃就吃叽叽歪歪的烦死了。”

    “所以说为什么不能猜拳决定啦,你们不饿的吗我真的要饿死了啊”

    “饭不过是用来吃的,别为难它们了,来,大家分一分就行嘛,分量很够”

    咔。

    听,这是历经无数沧桑磨难后,理智终于崩裂的声音,非常清脆。

    千穆十指都紧紧地攥住被角,里面的棉花在重压之下瑟瑟发抖地蜷缩,而他本来白得惊人的脸上,忽然蒙起一层不似寻常的红润。

    “请问,你们吃好了吗”

    有些陌生的音色突兀插入话题,那五人组后知后觉地扭头看来,正对上一张气血上涌后,反而显得面色好看了许多的冷脸。

    场面一时很是尴尬。

    “源君”

    “那什么,你醒了啊,感觉好点了没”

    “咳咳,源,你饿不饿”

    “吃苹果吗”

    千穆冷淡却极有压迫感的红瞳,让这五个人齐刷刷忘掉后文,大家一起沉默对望。

    一分钟后,千穆缓缓道“没睡,还行。”

    “啊这样,那你”

    沉默。

    “便当你们一人一份,寿司小菜你们自己吃,剩下的那一碗分我就行。”

    千穆抬眼扫向过道里简陋放着的小方桌,精准地挑到了被其他人忽略的一个食盒,诸伏景光打开扑满水汽的盖子,煮得极细软的饱满米粒与肉沫在碗中彼此拥挤着,没有一旁铺满漂亮油花的牛肉便当那么高调,却又不失引诱力。

    “哇,这粥看上去也很不错啊不过你就喝粥吗,不太好吧”

    “我不吃太油腻的。”

    伊达航过来给他拉下病床桌,接过降谷零递来的食盒放上来,松田阵平犹豫了片刻,把自己削完又顺手切成块的苹果用食盒盖子托着,也放到了千穆面前的板子上。

    “谢谢。”

    千穆礼貌道谢,没有刻意忽略谁,此时的他又恢复了平日对谁都一样的疏离态度,五人组把他气出高血压的事儿好似从没发生过。

    随后,他自己拿起勺子,习惯性地先浸在粥里搅了搅,捞出了混杂在浸泡在粥水里的某种红色小菜。

    将零碎的细丝一根一根的汇拢,拨弄到紧贴边缘的最角落,千穆才舀起一勺混着肉沫的米粥,面无表情地放进口中

    “”

    “”

    “红姜很有营养的哦。”集体抱着便当不吃,默默盯着他的碗的逗比之一幽幽道。

    “源君,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还挑”

    “我不挑食”

    众人“”

    冷不防被突然加重的语气吓一跳,可等他们定睛望来时,千穆的表情还是冷冷淡淡,赤红双眼释放着“和善”“请尊重食物,好好吃饭。”

    翻译过来就是吃你们的,少废话。

    五人闭嘴,或站或坐各自寻了个舒适的地儿,颇为艰难地用勺子挑起便当盒里的牛肉,不知为何这家“外送”的疏漏有点多,附送的餐具只有勺子,不说刀叉了,连筷子都不肯给。

    然后,六人吃完了这辈子最安静的,也是将来大家追忆过去时必须唏嘘的一顿饭。

    我当初就知道某人是挑食不肯承认了,哼,虽然最后还是吃掉了,但绝对是故意把讨厌的红姜留到最后,闭着眼睛一口吞掉的吧。

    呜,嫌弃我们还要坚持说敬语的小千穆,被年少轻狂的小阵平和零气得血压飙升,也不会当场报复的小千穆真是怀念。

    是啊是啊,有点遗憾当时没有珍惜机会了,说起来,现在这个整天笑眯眯的墨镜男是谁啊。

    喂那边的红毛眼镜,我那时候辛辛苦苦给你削的苹果,你到最后都没吃吧这次换你给我削十个苹果,赶紧的。

    我发现你们是不是有点飘,千穆他听到了啊,就在你们背后糟了,他笑得好开心的样子,零,研二,景还有阵平,你们先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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