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兵荒马乱般的阵仗, 千穆竟然有一丝丝后悔,又有一丝丝怀疑自己
确定、真的确定要和这群人缓和关系,融入不争不抢不高不下的配角队伍吗
不确定。对, 非常、不确定。
但事已至此,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千穆只能闭上眼勉强说服自己,为了将来的平静和轻松, 这是必要的牺牲。
不就是又被人当稀有物种大呼小叫着围观么不就是又被怀疑身体有毛病脑子有毛病哪都有毛病么
我、忍。
至于这份必须强行忍耐的“牺牲”,会不会让他彻底走上一条不归路,被逗比们带偏从此再也回不来
千穆心口莫名一哽,不祥的预感令他完全不欲往下细想。
就这样吧,不可能更糟了这么想着, 千穆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点,被众人紧张地包围时,姑且也能“温和”地维持住微笑。
“我身体很好的。没有发烧,没有不舒服, 头也没有撞到, 谢谢大家关心。”
红发青年笑得有多“温暖”,寒风就有多瑟瑟。
“”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凑上前的人,都被他极具压迫感的视线逼退。
只有一个伊达航速度太快,一个箭步早已冲上前来此时正尴尬地收回探了千穆额头的手“看起来是挺精神的不好意思啊,好像紧张过度吓到你了咦等等,源, 怎么感觉你的额头真的有点烫”
“没有这回事, 是班长运动过后体温升高了。”千穆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放心吧, 好歹是我自己的身体, 我不会乱来的,别耽误了集合时间。”
“源千穆,要是身体真感到不适,不要逞强,可以给你一天休假。”
一旁,连向来不许学员偷懒的鬼冢教官都不放心地这么说道,千穆顿时更加无奈。
所幸不需要他再来解释一遍,可靠的副班主任“藤原老师”在一旁笑够了,总算给千穆解了个围“哈哈,你们都误会了,其实是我昨天顺便和源千穆同学聊了聊,源千穆同学一直对如何处理人际关系颇为困扰,所以,我就给了他一些建议”
“是的,我得到了藤原副班的指导,深受启发。”
千穆忍住想立刻狠瞪某大影后一眼的冲动,迅速结合语境,顺着贝尔摩德的话头说了下去。
众人恍然“原来是副班跟源君谈了心啊呃,源君,竟然是被人际交往的问题困扰吗”
“”
另一种意义上的困扰确实有,但绝对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
千穆垂下视线,应得有点勉强“嗯,尤其是昨天那件事之后,我不想辜负大家的好意,所以才”
按照贝尔摩德的教程,这里需要先将改变归结于昨日受到了团结友爱的触动,末尾再带点小心翼翼的、好似内心有些受伤的试探。
然而,这个试探性的台词,有点诡异。
以千穆现在还修炼不到家的演出功力,私下练习时面无表情地说出来,没有任何问题,可如今,要当着如此多人的面
“”
他不出意外卡壳了。
结果又变成了一个人冷脸面对一群人,硬是尬在了半山腰,风卷落叶,很是萧瑟。
不过,这个反应反而是对的。千穆要真的表现得太过热情,可就太惊悚了。
伊达航等人丝毫不觉异样,重重地“啊”了一声,随后立即反应过来,齐齐表示根本不奇怪,是他们太大惊小怪了。
一点愧疚顺势种植在这些热心肠人士的心中,不仅瞬间将千穆今早的异常行为合理化,还让他们莫名有种受宠若惊般的振奋
这真是那个印象里傲慢不理人的源千穆本人好像还真是啊,昨天不过是陪他跑了跑步,他就感动成这样唉,多不好意思,但心头暖暖的,挺不错的嘛。
不过果然还是冷漠脸的源千穆同学感觉更对味,虽说不能对不善交集的天才同学要求太高但他突然和善起来也太吓人了,短时间内还适应不了。
“啧,笑得也太狰狞了,还以为我在做什么噩梦呢。”
刚在旁边不着痕迹松了口气,一旁立刻就跟千穆对着来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的。
“是是,小千穆没事就好,小阵平麻烦一边儿去。”萩原研二赶在教官的怒吼前飞快跑回队列,顺手将发小一起推走。
路过千穆身前时,萩原研二忽然撇头,传授经验一般,对千穆露齿灿烂一笑“别听这个笨蛋的,小千穆今天和昨天的反差是大了点,但是绝对是好事”
“之后请多关照呀,源千穆同学。”
玩笑式地单手敬礼,他在把手放下的期间,又顺势拍了拍千穆的左肩。
千穆微变的目光,没有错过萩原研二手掌从抬起到落下的任一细节。
他的潜意识与身体反应都在提前预警,要他避开这种毫无意义的身体接触可事实却是,仿佛机械在急速运转时突然撞上了阻碍,反弹回来的力道反而让千穆倏然僵住。
也就是说,他是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青年假装随意地抬手,继而如愿以偿,成功拍到自己的。
“呼这次碰到了,飞跃性的进步。”
萩原研二心情愉快,跑得飞快,像是千穆要把他抓回来打一顿似的。
千穆“”
胸口莫名又有些哽塞,不过,刚刚那个看似简单的举动,却像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象征象征着,他在某一方面莫名的坚持,被人兴高采烈地用铲子薅开了一个角,那人还把铲子一扔,当场抱着铲到的一角跑得贼快。
后悔了,真的有点想把人抓回来揍一顿。
就在千穆不满地沉思时,他肩头忽又一痛。
“好好相处吧,源。”
伊达航咧嘴笑道,挥了挥他碗口大的拳头,在千穆正对着心脏的胸口轻轻一碰。
无关时间无关情景,这个动作示意着心与心的碰触,代表着接纳与认可,亦或者某种珍贵的邀请。
又有人扛着锄头过来了,还想刨掉他的第二个第三个角
当然了,千穆不认为自己会那么容易倒戈溃败,与这些人的交集早就被限定好了范围与时间,这之中表现出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所以,他很自然地回应道“好,请多关照。”
“哇这种少年漫画才有的情节太犯规了吧,我也要来一次”
班里其他人这时候也在积极地贯彻配角的职责,瞅到班长与千穆的和谐互动后,非要凑过来照搬照做,每人给千穆一个捶胸拍肩击掌。
“集、合混蛋小子们想磨蹭到天黑吗”
“呜哇教官发火了撤了撤了撤了,下次再说嗷”
“顺带一提源君,我对你算是另眼相看了,嘿嘿,下次对练摔我的时候一定要轻点啊。”
有人眼疾手快拍到了千穆,有人没来得及拍,就在鬼冢教官的瞪视下嬉笑着作鸟兽散,再站好时各个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训练服外套加身,年轻的面孔在阳光下显得朝气蓬勃,不愧是祖国的栋梁之才。
千穆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抬手揉了揉要被拍青了的肩膀,神色是淡然还是无趣暂且不提,他的眼角余光忽又瞥到贝尔摩德伪装的藤原老师正跟鬼冢教官交谈,不知是为谁,贝尔摩德一边聊着,一边无声做了个鼓掌的动作。
很好,相当完美的“表演”。
千穆自是当做没看到,回归自己在队列靠后的位置,定足时左手边和正后方还空空,眨眼过后,才有人猫腰卡点迅速插入。
“赶上了赶上了,如果错过了刚才的互动,就太可惜了。”
左边的诸伏景光挺胸收腹,目不斜视,鬼冢教官的鹰眼竟忽略了他的小动作“源君,我们这边也是,以后请多指教。”
“你们这边”
身后的降谷零也微不可见地动嘴唇“还有我,你应该不会不欢迎吧”
千穆的心理活动当然是不欢迎,但很遗憾,这只能想,不能说。
“降谷君,诸伏君,我个人也很希望,和你们缔结正常的同学之谊。”
千穆的重点在“同学”上,意思是大家维持表面的和谐关系就好,请绝对不要擅自升级或转型。
但降谷零他们就不一样了,同学可以只是同学,更可以是友谊的开端,朋友的,正常人都会觉得一定说的是后者对吧
“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就达成了一致,你果然有所改变啊,早这样”
“零”
“忍无可忍,身后老是有笨蛋在叽叽喳喳吵死了”
“唉真是,小阵平被这个感人的氛围打动,也想加入进来的话就直说嘛。总之我自己先悄悄报名”
“咳嗯咳”
千穆“”
情况不对了起来。
之前就算站在一起也不说话,所以对周围漠不关心的他毫无觉察,这时熟悉的三百六十五度环绕音一起,千穆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个站位怎么前后左右全是主角团成员
他怎么又被这群大麻烦包围了
千穆突然有种兜兜转转绕了半天,还是没能绕出命运魔爪的不详预感
不行。
身为黑恶势力的大boss,怎么可能忌惮这几个连警校都没毕业的菜鸟。
集合报数完毕后,一众人照常解散去食堂吃早餐,默认已经和千穆有了友谊基础的几人刚刚自由,就想着叫上千穆一起。
警校生也喜欢吃饭训练休息都结队伴友,像千穆这样下了训立刻不见人影,无论去食堂还是去澡堂都是一个人的独行侠,确实特立独行,是少数中的少数。
在萩原研二喊出那句“小千穆人呢”之前,包括松田阵平在内,大家都觉得说开了之后,这次千穆总不会再一个人消失了吧,男人们的友谊,完全可以从搭伙打饭开始酝酿,再升级一点就可以相约澡堂搓澡了。
然而。
“刚刚还在我背后,怎么转个头说话的功夫就不见了”
解散后的操场,整齐的队列散成了滚沙,萩原研二一头扎进混乱的人堆又一头挤出来,脸上震撼与失望并存“奇怪,你们看见他了么”
“没有啊。”
“不是,这跑得也太快了吧。”
“会不会源君还是觉得别扭,所以啊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又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孩子。”
或多或少算是因问题青年源千穆而熟稔起来的五人组沉吟,表情都很凝重。
这个勉勉强强新加入的小伙伴,不是一般的难搞啊。
要不是他们经过之前的细致观察,认真揣摩,积极接触看穿了源千穆表里不一的本性,他们又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很嫌弃他们了。
嫌弃不不不,不存在的。
小伙伴面冷心柔,虽然社交水平极其拉胯,但既然决定要和他好好相处,便需要徐徐图之,急不得急不得。
“怎么感觉我们是来抓猫的,还是那种性格阴晴不定,行踪飘忽不定的野猫说起来,有这种不亲人的、红色毛发的品种吗”
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个旮旯角,诸伏景光一阵思索,突兀说出了犀利吐槽。
其他四人齐刷刷用惊悚的眼神看过来。
有一张朴实可靠好青年脸的诸伏景光“怎么了,咳不像吗”
其余四人“”
像,太像了。
“噗”
虽然这么脑补不太厚道,被发现还有被暴打的风险,可一旦开启了这个思路越想越觉得生动形象了怎么办
此时,操场外的独立食堂。
千穆捧着餐盘,照例坐到了少有人关注的最角落,这里是他刚入校就精挑细选到的最佳位置。
两面都有立柱,坐下之后,他的身影便被完美地挡住。
大半个月过去,千穆还从来没在用餐时间被打扰过,想来也不会有人专门绕食堂一圈,只为打扰他吃饭
突然芒刺在背,千穆刚坐下就条件反射噌地站起来,警觉万分的视线匆匆向四周扫射,竟像是瞬间如临大敌。
“”
没有。
视线范围内丝毫没有危险人物的身影。
如此一来,就不会出现他上一秒刚信誓旦旦想着不可能被打扰,下一秒就有五个虎视眈眈的大汉冒出来,围着他坐成一圈,然后一人来一句诸如“吃的啥哇”“这个好吃吗”“我这个也好吃你来试试”的尬聊。
千穆心情复杂地坐了回去。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夸张了,全失了平时的淡然冷静,难不成就凭满打满算还没到二十四小时的倒霉遭遇,他便被那几个逗比搞出了心理阴影
开玩笑,不可能。
食堂为学员们准备的菜色颇为丰富,充斥着高营养高蛋白,谷物蔬菜水果皆有准备,不同的口味尽量满足,想要的话,甚至可以先来一大碗米饭,再来一碗热腾腾的乌冬面。
而千穆的早餐内容十分简单,光听着就能感受到清淡细米粥一碗,一小碟几乎不见佐料的豆腐,水煮蔬菜,配以熟透的水煮蛋。
无论哪样吃进嘴里,都寡淡得好似白开水,换成其他人来尝试,估计吃了一天就不想再来第二天,估计整个食堂,就只有这个安静的红发青年能够在用餐时神色不变。
千穆不过是习惯了。
进食是为了满足必要的营养需求,以“健康”为前提,无论要吃什么,味道如何,他都是面不改色或许有极少数的食材会享受到特殊待遇,但那也不重要,反正最后他都会面无表情地将它们吃掉。
今日的餐食缓缓入口,果真没尝出不同寻常的滋味儿。
千穆日常吃饭的速度,比昨天在病房里被几个人盯着时快一些,但跟其他人对比依然慢得叫人心急,赶在课前还有那么一小会儿空闲,全靠他吃得少。
就在他习惯性慢吞吞地用勺搅动米粥时,坐在附近的别班学员吃完了,端着餐盘说笑着从他身边路过。
其中一人刚好抱怨道“今天的秋刀鱼盐绝对放多了,差点没咸死我。”
“还好吧,我倒是觉得豆腐的味道更有问题。”他的同伴说,“以前不都是随便加水给我们煮煮就完了么,今天难得用高汤来煮,可我一尝,那味道真是绝了,咸得我狂喝一杯水”
“那个哪叫咸啊,你是没吃秋刀鱼,吃了你就不说了。”
“我现在给你端一碟豆腐你吃吃”
两人讨论着秋刀鱼和高汤豆腐哪个菜更咸,彼此都不服气地走远了。
“”
千穆还坐在原位置,勺停在看起来相当清淡的内酯豆腐上方,舀起一点放入口中,尝了尝,略微蹙了一下眉。
还是没味道,更尝不出有多咸。
人和人的口味不同,感觉出现差异也不奇怪。千穆并没有对偶尔听来的评价较真,继续好好地将早饭吃完。
事实证明他的时间控制得向来极准,按这个节奏吃完饭,不回宿舍,而是带上长袖制服直接去澡堂换洗,一路上不会撞上主角团中的任一成员,正和他意。
毕竟,就算要改变策略,与不想接触的人交好,也要坚守住最后的底线,防止净土般的私人时间再被主角们打扰
“”
通往澡堂的两条路大方敞亮没被遮挡,有人没人一览无遗,不存在突然从哪个方向冒出一二三四五个人的可能性。
够了,没有站在澡堂门口张望的必要。一次又一次,他到底在干什么
旁人要是路过他身边,绝对会被忽然站在原地冷视虚空的红发青年吓一跳,那沉甸甸黑漆漆的怨念都快绞成毛线,从他身上飘出来了。
千穆发觉自己的思路逐渐不对劲了起来,再这样下去就完了,必须打住。
就算真的撞见了又如何他根本不用忌惮。一路上如此反常地跳脱紧张,怕是昨天运动得太猛,身体虽然还好,但精神还没缓过来。
现在这个点儿,集体浴室里人不多,大家都没有偷窥或强行瞥见同性洗澡的癖好,正好地方够大,仅有的几人很有默契地彼此拉开了距离,互不打扰。
千穆找的还是最角落的位置,却不只是因为不习惯在他人视野里袒露身体,自从进了警校,就基本没什么个人隐私可言了,这种细节习惯就好。
他提前脱掉衣物,裹着白色的浴巾站在淋浴旁,先拧出滚烫的热水,等到朦胧水汽满溢而出,足以浅浅地遮蔽身体,方才踏入迎头而至的湍急水幕中。
不管有人没人往这边打量,他始终背对着可能的视线,面向水雾与地缝夹角相接的阴影。
“哗哗哗”
急促的水花不断冲刷着身上每一寸皮肤,一只被水珠林落更显透明的手臂,从仿若要将其融化的浓白蒸气中伸出,拿过就挂在淋浴支架上的沐浴露。
千穆的身材,其实并不单薄,不能因为他万年不变的惨白脸色,加上看着身板瘦高没肉,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掉,便误会他真是个弱不禁风的空架子。
虽不像锻炼得极好的同期那样肌肉夸张地鼓起,直白地将强壮写在肱二头肌和虎背熊腰上,但红发青年的身材修长,躯体有着内敛却不容轻视的轮廓,肌肉紧密地包裹住稍显纤细的骨骼,不多一丝不少一毫,极具流线型的美感。
可能是锻炼还不够的缘故,他四肢上的肌肉目前看起来还不算太结实,可结合他尤为擅长的腿法踢技,可以想象那笔直的双腿中,蕴藏有多么恐怖的爆发力。
千穆洗澡就比他吃饭时效率多了,只是大概冲一冲,用时不超过三分钟。
他在缭绕的热气中,许是用温暖冲刷掉疲惫的感觉颇为舒适,不知怎么合了合眼,时间不长。
清醒过后脑袋倒是略有些晕沉,但应该算是正常反应,千穆没有在意,准备关水时,伸出去的右手微顿,忽然换了方向,摸到自己的颈后。
原来后面过长的发尾被热水冲到,又沾到了还没洗掉的泡沫,湿漉漉地黏成了一块儿,滑到了额角与肩胛之间。
打湿后颜色略显暗沉的红色发丝与皮肤相贴,竟像是某种骇人的斑驳痕迹。
千穆低头看时,恍惚间以为自己摸到的是血迹。
因为顺着发尾滑下的那一汪水流,带着烙穿皮肤似的滚烫,侵蚀到了胸口偏左侧宛如禁区的位置。
一道狰狞暗红的疤痕盘桓在惨白的肌肤上,对应胸腔内部的左心房。
当疤痕被热流覆盖时,尘封在过去的记忆似被解封,仿佛鲜血已经无情地喷涌而出,止不住地染红了他猛地攥住那一层皮肉的右手。
蛰伏的幻觉终于抓住了难得的机遇,趁机与现实混淆,一举扰乱了他的心神。
“”
千穆殷红的瞳孔紧缩,还在正常跳动的心脏,似乎就在这一刻被一只手无情捏碎。
被锋锐利器贯穿、转瞬间四分五裂的剧痛传入脑海,继而泛滥至全身
“哐当”
还没离开澡堂的几人被突来的重响吓了一跳,不顾环境尴不尴尬了,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里,淋浴头仍在哗啦乱叫地冲着水,红发青年从头到脚大半个身子淋在长条形的水幕里,连腰间的浴巾也湿透了。
好像发生了什么意外,方才重重撞上淋浴支架的是他的右臂,现在他那只似乎撞得不轻的胳膊还死死抓住支架,以此撑起半屈向前的身体不继续往下坠。
“源千穆”
有人从那极有标志性的红发认出了千穆,但因为不熟,只能远远试探着问道“出什么事了”
千穆很快就直起身,隔着哗哗作响的水声,传出了他平静如常的声音“不好意思,只是一不小心没站稳,没什么大问题。”
“哦,地确实挺滑的,小心一点啊。”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毕竟大家不是一个班的,连点头之交都不算。
不过,虽然只是短暂地扫了一眼,千穆胸口前那道伤口愈合后就像蜈蚣攀附般的伤痕,还是被他们注意到了。
但他们也不确定,更怀疑是自己眼花,隔太远把影子看成了疤。
因为要对着心口留下了那么一道恐怖的伤口,都不用考虑是贯穿伤还是切割伤,人当场就活不成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再加上警校入学前都要经过体检,如果体表留有如此明显的伤情遗留,无论是什么原因,基本都会被筛下去了。
千穆此时没有余力顾及他人是否发现了什么,又在脑中猜测什么。
他用最快的速度关上水,打理好自己,便披散着还没擦干的头发匆匆离开了澡堂,眼中还残留着一点不明显的凝重。
他从早上到现在,状态的确有些不对劲,清早起来后全身像被车碾了似的沉重惫倦不是最麻烦的,如今时而出现的精神恍惚,才真正让他困扰。
昨天超负荷的运动,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才刚开始就成了这幅样子,各种不顺,让千穆又失了血色的脸上不免出现了一丝不耐,当然,也不排除受了再度焦灼难言起来的情绪影响。
直到此时,千穆还认定,他今天的异常是受昨天的过劳连累。
被疲倦无力感全方位侵蚀的感觉很不舒服,但克服就行了,千穆不至于为这点小小的麻烦心生怨结。
精神恍惚的问题,也很好解决,等今天的训练结束,明天就是周假,他回去好好休息一天就能轻松缓过来。
随后,千穆按照原定的计划,老老实实地回到集合地点,按时参加完早训,回教室上了两节专业课程,神隐状态独自吃过味道更加寡淡的午饭,便到了下午的体术训练。
鉴于事先已经威胁不,邀请过了需要回礼的人员,千穆难得在对练时间没有钻空子靠边,能坐绝对不站。
在全班学员外加教官意外、震撼、感动的眼神中。
他站起来了。
他的脸上,甚至挂起了一点终于不那么怪异的微笑。
真巧,第一个上场挨揍的幸运同学跟初次对练时的人选一样,都是伊达航。
伊达航就是用欣慰混加感动的眼神,目视千穆缓步走到他面前,一如他差点被死活不肯正面出击的千穆累死的那天。
“我做好接收礼物的准备了。”伊达航的苦笑中似带释然。
千穆“嗯。可以选择速度,我建议选快一点的。”
伊达航“那好吧,赶快的,还能节约时间。”
旁观者兴许觉得他们仿佛在打哑谜,还一头雾水着,结果马上就被揭秘的答案糊到了眼睛上。
场地中央,千穆和伊达航对视,行礼,摆开架势
“砰”
完了。
没错,这就结束了。
没有了以前最常见的遛人半天再一招毙命,从没与对手正面交战过的千穆,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在号令声响的瞬间,便一个跨步上去
他的动作快到肉眼难以捕获,双手各自拽住伊达航的右前衣襟和右衣袖,一提一拉再猛地旋身落步,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是他绝不浪费一丝力气的风格。
伊达航双脚悬空,只在千穆背后待了一瞬,身高体型都完全碾压红发青年的他,便如被轻风拔起又重重倒扣的山峦,一下子轰然倒地。
“”
“正面对战也是一下就被撂倒了吗,忽然感觉没有练下去的意义了”
“意义还是有的,练多了你的反应跟上了。”
伊达航躺在地上,只觉得后背比以前更痛了“那跟上以后,有希望够到反击的程度吗”
“不不太一定,只能说有希望。”千穆说,“或者换一个目标,你来躲,尝试消磨我的体力。”
原以为双手背摔很耗力气,本就有点不舒服的他会更不舒服,但实践下来,背心出了一点汗后,反而感觉轻松了些。
千穆顿时又有了一点继续的动力,借机活动活动了手腕,眼底总算有了点算得上精神的神采“下一个,你们谁来”
被强塞“回礼”的剩下四人接到来自周围的同情目光,顿时沉默了。
第二个上场的是松田阵平。
令人意外,这位选手竟然是主动要求先上场的。
换上白色道服的卷毛还是那个眼神桀骜的酷哥,他也第一时间活动手腕扭动脚腕,看向千穆的目光不掩挑衅“现成的揍你的机会,我就不客气了。”
酷哥开口自信满满,似有把握一扫偏科技术型人才在柔道方面的颓势,令场外的观战团都不由得肃然起敬“不愧是你小阵平,挨揍前先放一段狠话,自己倒地之时就显得没那么尴尬了,谢谢学到了。”
松田阵平恼怒至极“闭嘴”
千穆不着痕迹地晃了晃又有点晕沉的头,抬眼看向第二个回礼对象,对决开始前还在若有所思。
他不讨厌松田阵平,毕竟不是卧底并且英年早逝的拆弹精英,不会影响酒厂经营。
即使松田阵平在警校门口与他狭路相逢无故找茬,间接导致了后面的种种意外,并且此后缠住他不放的所有事件,都有这个卷毛活跃的身影
他也不会用对别人再加十倍的力气,把松田阵平的卷毛摔成直的是的,这也是事实。
三倍,罢了,五倍就够了。让千穆乐意将珍贵的体力肆意浪费,松田阵平应该高兴才对。
疑似捕获到了危机将至,卷毛酷哥眼露警觉,心头感觉不太妙。
千穆对他抽动嘴角,大概这个笑容是在表示友好吧。
松田阵平顿时背心紧绷,可面子上仍不肯轻易认输。
面对面,对战准备。
“三”
就在口号即将落下之时,松田阵平审视的目光定定落入相距不远的千穆的双眼。
他忽然抛出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来读警校”
“二”
不知道他想要在赤眸中寻找什么,但千穆的眼里,并没有他能找到的东西。
千穆太平静了,在最后的预备时间内,他短暂拂去半吊子掩饰的眼神甚至无比空荡,只倒映出松田阵平不禁错愕的脸。
千穆说“关于这件事,松田君可能一直对我有误解。”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来警校。”
“我其实相当讨厌某些烦人的警察。”
“一胜者,源千穆”
“砰”紧接着倒数的“一”。
松田阵平,带着“什么他竟然也讨厌警察不可能啊我幻听了”的震惊与迷茫,卒。
接下来,出了一身汗,气又有点喘不匀,但心情却愈发轻松起来的千穆再接再厉,先后收拾陪同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进行了练习。
他的陪练绝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对手待遇持平,像什么对头顶未来卧底称号的诸伏景光下重手,对没招惹过他印象良好的萩原研二开闸放洪水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只剩最后一个人了。
站在道场之中,千穆大口喘息,红润许多的面上明确浮现了“愉快”的神情,可给人的感觉却比他冷漠脸时恐怖百倍。
惊人的压力,一瞬之间全压在了降谷零身上。
全身又青又肿的小伙伴们正在一旁替他压阵,不知情的吃瓜同学们看到的只是一场场酣畅爽快的对决,对于马上要开始的一战,也是很期待。
体力极废,却靠一身技巧稳固不倒的传奇第一名,与除了武道外几乎囊括全部第一的天才学员,要正儿八经地对上了
虽然感觉降谷嗯,降谷零应该依然不是源千穆的对手,但期待感还是可以拉满,万一有惊喜呢
“降谷加油源已经没多少力气了,你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千万别像前面几个那样就倒,多坚持几秒啦。”
凑热闹的呼声震震,降谷零抬手擦了擦额角微渗的汗,神采奕奕的灰蓝色眼睛亮归亮,嘴角扯出的笑意却难免多了点无奈“我还没上场就开始唱衰,你们到底是希望我赢还是我倒下啊。”
他心头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起来了,假装没听到萩原在跟莫名一脸飘忽的松田嘀咕他会被摔得多惨,当即跃跃欲试地上了场。
降谷零的激动心情,只持续到千穆步伐略缓地走过来。
“”
还没站定,降谷零突然以常人难以匹及的速度脸色大变,手也在同一时间袭向前方。
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太过突然,可千穆还是及时地反应过来。
跟不久前某些人闹着要摸额头拍肩膀时的“伪装”不同,千穆这一次是打算认真躲开的,可不知怎么,关键时刻,莫名变得疲惫的精神又拖了他的后腿。
他的动作像是开了慢速,居然任由自己被好感度负数的卧底主角摸到了额头。
千穆“”
竟然连嫌弃的反应都慢了半拍,这根本不像他。
甚至连降谷零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能一抬手就轻轻松松抓不、摸到的源千穆,简直不像他们讨论后一致认定是人形猫科动物的那个源千穆
“我就知道”
冷不防搞了突然袭击的降谷零急促的话语中,多了一层咬牙切齿“你这家伙在发烧啊笨蛋”
围观的众人“啊”
萩原研二听到了,没空问降谷零怎么刚跟千穆打照面就发现了真相,和其他人不同,他冲过来之前先是快速看了两眼,然后二话不说,直接上手。
额头又被按了一把的千穆“”
“乐观点三十七八度,夸张点我觉得已经奔着四十度去了,我开始还以为他脸色发红是因为运动,这么看恐怕烧了不止这一阵了,上课之前就已经源千穆”
萩原研二自己说着都感到难以置信“你居然发着高烧晃又是训练又是对练,硬撑了这么半天,难道自己一点儿难受的感觉也没有”
千穆微怔,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从早上开始出状况,原来还因为发烧
这么一想就全说通了,正因他的感官迟钝了很多,所以才尝不出豆腐的咸味。
而他到现在为止,确实除了些微的疲软外,没有感到多余的痛苦直到此刻,被毫无克制的剧烈运动加重了症状。
意识到这一点,就像终于拧开了病症的开关。
沉重顿时倾轧而来。
千穆的身形忽然轻晃,而在众人吓得七手八脚想要扶住他的时候。
“我去找教官请假,去一趟医院。”
千穆竟然主动开口了。
“医院天呐你可算想通了。”
萩原研二立马向教官报告,千穆得到了逃不掉的简洁批评后,迅速提前进入了假期。
降谷零等人还打算送他去医院,但很可惜没能实现。
副班主任“藤原”以神速赶到,领走了迟钝还尤其不注意身体的源千穆同学,说是受千穆家里人所托,要亲自送千穆去医院才放心。
有副班在,当然比病号一个人乱飘好得多,年轻人们目送快轻飘飘烧成纸片的同学上了副班的车,接着便被副班以“你们还有训练”为由赶走,只能不怎么安心的回去训练了。
他们以为千穆已经因为高烧,上车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闭着眼,半靠在后驾驶座一侧的红发青年确实很安静。
撕下了伪装的贝尔摩德紧踩住油门,神色严肃,伪装时随意买的平价车被她飚出了超跑的风范。
好在贝尔摩德还没彻底抛掉理智,她在一个短暂的红灯前抽出空来,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等了几秒才接通。
“什么事。”
低沉喑哑的男声从话筒中响起,短短几个字音,像毒蛇沿着声纹缓缓缠绕上了手臂。
“g。”
贝尔摩德此刻的语气异常冷淡。
仅凭这个信号,她确信g能够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去那个地址。”
“boss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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