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敲门来找千穆的这个行为, 其实犹豫了好一会儿。
都怪研二那家伙,对降谷念叨着什么有话直说不好意思就悄悄堵宿舍,还把他也包括了进去,搞得他莫名其妙想了很多, 结果想着想着, 就站到别人的宿舍门口了。
事实上, 松田阵平对源千穆的意见早就淡了。
准确的说,他最开始看源千穆和降谷零不顺眼,更多是因为自己初入警校, 心态暂时没能调整完好的焦躁,在最烦的时候撞见两个拼命朝着讨厌的方向努力的笨蛋, 脾气爆点也可以理解大概。
现在几个人都这么熟了,松田阵平嘴上不说, 私底下却是颇为适应这种相处状态, 某些找茬似的情绪当然得随风而去。
但是。
有个说大不大, 说小好像又堵得慌的疑问,始终让他无法不在意。
所以大晚上他过来了, 一时冲动敲开了源千穆的门,第一次正儿八经进了前意见对象、现拧巴小伙伴的单人宿舍。
“打扰了”
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松田阵平的视线下意识在狭窄环境中一转, 不费工夫就看清了全局。
宿舍内的配置大家都是一样,一张单人床, 一张紧靠着床放置的带柜书桌,以及一张椅子。
松田阵平最先看到的是那张桌子或者说桌面。
千穆的桌子很干净,东西也很少, 放不进抽屉里的几乎都放在柜架上, 桌面摆着一个热水杯, 再有就是铺满整个桌面的细绒软垫,垫子长出来的一大截,从三面桌沿垂下,盖住了两个棱角。
这个时候把毛绒垫子拿出来铺上,是不是太早了点
松田阵平心头闪过疑惑,而目光微转,他又看到了一边的床头挡板,竟然也被一张巨大的绒垫罩了个结实,从上到下到边角,竟然一点木板的纹路都没能露出来。
“”
“哦,我比较怕冷,坐在桌前看书才会铺一下。”
虽然总觉得怕冷也不至于这么夸张,但没有别的合理解释,松田阵平姑且信了他。
“你坐。”千穆把唯一的椅子从书桌前搬出来,给松田阵平摆好,自己直接坐上了床。
松田阵平迟缓地坐下,跟笔直坐稳不动的千穆面对面。
“”
“”
“松田君想问我什么”千穆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见面先来两排省略号的交流方式了。
松田阵平却是条件反射“受不了,把那个敬语给我去掉。”
“好吧,松田。”
“啧行,罗里吧嗦的确实不是我的风格,那我就直接问了。”
松田阵平还是抱着手,看向千穆平静面孔的眼神充满探究“你那天说的讨厌警察,是什么意思”
“那天哦,你是说那时候。”千穆道,“就是字面意思,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因为憧憬警察这个行业才来的警校。”
“这就完了你这说了等于什么都没说啊。”
“没什么可说的吧,就跟松田君松田你讨厌警察,但也来到了这里差不多,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情。”
千穆干坐了这一会儿,勉强从他匮乏的待人接物经验中意识到了点什么,伸出左手拉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随意抓了一把小东西。
他的拳头在松田阵平面前摊开,掌心里躺着几颗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塑料封装物体“要吃吗”
松田阵平瞅了一眼,瞬间露出无语又牙塞的表情“巧克力这种小孩子才爱吃的东西,我大概已经十几年没吃过了吧。”
“是吗,所以说情人节也没有女孩子送你巧克力吗”
“情人节女生一般也不会送男生这种巧克力吧”松田阵平恼怒完,忽然啧啧,“原来你是爱吃这种腻死人甜食的类型吗,还真看不出来。”
“跟口味无关,主要是安全,方便,以备不时之需。”
千穆其实也不怎么吃,巧克力是贝尔摩德给的,方便他在虚弱不适时补充点能量。
他的宿舍里除了这点糖果什么都没有,甚至想倒杯水都没有额外的杯子结果他难得想招待一下不请自来的“客人”,这位“客人”还是这么不领情的态度。
千穆绝对跟好客不沾边,当即就要收手,把巧克力重新扔回抽屉。
“我又没说不吃,你这家伙。”松田阵平眼疾手快抢了两块巧克力过来,在指尖捏了捏,却是格外自然地揣进兜里了。
“明天训练提前饿了的时候再吃,可以吧”
“可以啊,你想什么吃都行。”
又不关他的事。
千穆以为前面的话题已经岔过,招待也完毕了,松田阵平总该走人了,然而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个卷毛。
“我讨厌警察的原因,你大概知道的吧。”
“啊,知道。”在剧本里就看过了。
“我讨厌警察还打算当警察的原因”
“为了爬到警视厅的高层,暴打一顿当初误捕你父亲的警视总监”
“搞什么研二那家伙怎么什么都往外大嘴巴”
千穆如实道“即使没人透露,按你的性格也很容易揣测出来。”
松田阵平哑然,而千穆跟他大眼瞪小眼也是瞪烦了,为了打破沉寂,他很是少见地多说了几句“你的想法在梦想层面是不错的,很有激励意义,但在现实层面”
“我们做一个假设我们毕业后一般是巡查职务,假如松田你毕业后立即通过测试,再以异常优异的成绩考入职业组,最快两年左右可以晋级警部接下来再熬个两三年的资历,二十五六岁左右就能升为警视,最后升至警视总监,我估算的最快耗时也要个一二十年吧,如果是松田你的话嗯,反正是假设,就采用二十年的预期吧。”
“二十五再加二十,四十五岁的你成为了年轻有为的警视总监,前任警视总监十年前就已退休你准备到时以一个中年之姿,去殴打一个退休老人吗”
松田阵平“”
“假设你报仇的意志的确坚定,那么大概当天就会爆出惊天大新闻,大概第二天你就会引咎辞职,说不定,不,肯定还会因过失杀人”
“停不要擅自在假设里肯定我会进犯罪啊这种事我难道不能在半途就先揍那人一顿吗可恶,斗志忽然丧了大半,我就不应该来找你废话。”
松田阵平拳头硬了,虽然不至于一下挥出去,但他瞪着面色淡然的红发青年半晌,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愉快的样子,不会是故意戳我痛脚,现在正心里偷笑着吧。”
“没有。”
千穆的嘴角绝对没有勾起来,眼神也是正常的波澜无惊,反倒是松田阵平落在他眼里,仿佛成了可以用在心理课上的现成案例“我以为,你是想针对这个矛盾的心态,来找我做心理剖析的”
松田阵平“啊”愣了愣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红毛犯罪心理分析学得极好。
“先提醒你,我还没有不是,本来就不可能犯罪”
“简单的心理分析什么人都适用。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有走上那条路的一天,大可以放心。”
千穆想了想,重新看向松田阵平的双眼。
对面这个不肯好好正坐,非要把椅子转过来两腿分开跨坐,胳膊垫着椅背的黑发青年,眼瞳是很纯粹的黑色,但情绪完全没遮掩有一点愤愤,一点好奇,还有他自己恐怕还未察觉到的热烈。
很明亮。里面燃烧着千穆永远也不会有的火焰。
同样的火焰,降谷零他们也有。
毕竟走得近的这几人都是同类,只有千穆始终冷眼旁观。
“唔,据我的分析”
千穆的心情突然不好,准备好的收拾卷毛的台词不想说了。
“不用迷茫地来参考同样讨厌警察的我的想法,我这边可没有参考价值。认可警察的正义性,想取代废物成为真正的警察,去当就行了,你和降谷他们的区别在于,他们把喜欢说出来了,你非要绕一个圈子,很没必要,以上。”
松田阵平“”
约等于被人一秒扒光了底裤,卷毛当场变脸,一个跳起
“哼,你以为我要揍你”
“还好,如果真动了手,躺倒地上的人大概不是我。”
“啧。”
松田阵平收回象征性挥了挥的拳头,揣进了裤兜,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散漫表情“你说谁迷茫了,别开玩笑。我的目标是不会变的,说了要揍扁那个人就一定回去做,至于其他的,全部都是顺带。哦,还有你,红毛笨蛋。”
“你这副看得透彻,自己却遮遮掩掩的样子,简直烦死人了,我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才来找你的,你以为只有你会剖析人吗”
松田阵平面上是一个示威的笑,眼中神采闪动“等着吧,我迟早要把你这家伙藏着掩着不给人看的底细,挖得一点也不剩。”
千穆除了觉得荒谬,竟破天荒地有点想笑“嗯哼,加油”
“嘶,果然还是很想揍你一顿。”
今晚的目的达到,话题也已结束,早就揣着兜站起来的黑发青年却是莫名左顾右望,又磨蹭了一会儿。
千穆正想赶人,就听卷毛磨叽了几声,声线有点飘忽“去便利店么我打算出去买点东西,你今晚也没怎么吃吧。”
“”千穆顿了十秒。
在卷毛“不去也得去”的目光瞪视下,拒绝起来果然还是很麻烦。
“行吧。”
“不情不愿的,我听出来了喂。”
“那我回去了。”
“给我出来”
气氛紧绷着进宿舍聊天的两人,出宿舍后气氛虽然还是怪得很,但似乎又微妙地,融洽顺滑了不少。
千穆和松田阵平一前一后,刚在楼道间走了几步。
“哇,小千穆和小阵平,这么巧居然遇上了,难得见你们俩一起行动,这么晚要去哪里呀”
千穆“”
松田阵平“研、二你绝对是故意的”
回想起发小白天的暗示来暗示去,卷毛大暴怒,拳头在萩原研二的脑门上使劲儿摩擦。
萩原研二大喊冤枉“喂喂,不许误会我可没有蹲在小千穆门口偷听啊,我就是嗯,就是看出来小阵平坐立不安的,肯定要来找小千穆,怕他一冲动又要打人,就来看看情况嘛。”
萩原研二说的实话,他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蹲点,故意暗示发小直奔宿舍而去毕竟换成在外面很难找人,时间又没法确定嘛。
而且他也的确没有躲在千穆宿舍门口偷听,离了好几米远呢,顶多趁他们从里面出来,推开门的瞬间,恰好往门内看一眼
还真的看到了不得了的细节啊。
萩原研二思考片刻,心情沉重几分,但面上仍装作无事发生的开朗“看到你们的感情深厚了不少,我就放心了。哎呀别说这个了,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松田阵平恶狠狠“便利店”
“好哦加我一个,我要去买罐咖啡。”
“你今晚不打算睡觉了”
“留到明天早上喝嘛。小千穆别走那么慢,一起一起,过道和楼梯都够宽的。”
千穆无言,只能被这对发小组合一左一右裹挟着,花了十五分钟从宿舍走到了校门外的便利店。
他没什么可买的,走这一趟纯属浪费时间精力,但来都来了,就随手在收银台前的小货架上拿了一个圆盒装的口香糖。
“哇哦,草莓口味”萩原研二冒头。
千穆“随便拿的。”
“小千穆会吹泡泡么我有段时间经常买口香糖来吹,吹出来的效果不太好,哎,有点难。”
“不会。”说是这么说,千穆隐约想起,自己得到融合世界的能力前,早在还在海另一边读高中的时候,似乎没事就爱嚼口香糖,吹泡泡这种现在想来幼稚的事情,根本没少干。
那时更幼稚、更夸张的事情也做过,翻墙逃学,泡在游戏厅打电动夜不归宿如今看来,已是难以想象的过去了。
他明明不算彻底离开了曾经熟悉的世界,但却跟完全身处陌生之地没有区别。
垂下的右手微微收紧。
千穆又冷淡地将口香糖放了回去。
萩原研二看到,眼神微闪,当下却没说什么,扭头喊了另一个人一声“小阵平买完了没我们在这儿等你结账哦。”
松田阵平刚刚去冷冻柜拿饭团,很短的路程,却半天没走过来。
萩原研二奇怪地找过去,却见发小站在冷冻柜旁,目光直直停留在贴在旁边墙面的大幅海报上。
是一场拳击比赛的宣传广告。
“onster俱乐部举办,冠军争霸赛,奖金千万,万人参与,入场免费是非职业的拳击比赛啊,不过这个俱乐部之前在哪里听说过,好像有点名气”
萩原研二自语着,他刚担心完小千穆,现在又要来在意小阵平。
原因无他,这张宣传广告赫然印着一个肌肉壮汉,那夸张强悍的身影,腰间巨大闪耀的拳王腰带,还有自信飞扬的表情,荷尔蒙和力量感同时爆炸,只是看着广告都觉得热血沸腾。
松田阵平的父亲曾经就是一名职业拳击手,但就在参加冠军争夺赛前,因警方的误会错过比赛,从此辞去职业,一蹶不振。
这便是松田阵平对警察的心结的来源。
他小时候或许见过父亲戴着拳套,威风凛凛的强壮身姿,而在那次变故后,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经再找不回来了,他也很久没有再关注过与拳击手有关之类的字眼。
松田阵平看了广告上的拳击手半晌。
晚上还恰好说起了讨厌警察的原因,这会儿又恰好撞到了拳击比赛广告,也不知是不是因此,让他回忆起了父亲曾经的身影。
“没意思。”
松田阵平抽离视线,看似无所谓地迈步“研二,结账去了。”
“小阵平,小千穆。”
都在收银台前停下的两人侧首望来,表情一个比一个寡淡。
萩原研二几步追上来,忽然积极地捞住他俩“想不想一起去看拳击赛”
千穆“”
松田阵平“”
“我看海报上写了时间,刚好就是今晚哎,地点不算太远八点钟开始嗯,现在刚好七点五十,我们过去只需要三十分钟,应该赶得上最精彩的部分哦。”
“啊啊研二你疯了吧,十一点要查寝的”松田阵平倏地一愣,随即皱紧眉,“没事跑那么远看什么拳击比赛,无聊。”
“别这样。”萩原研二知道他的心结不止一个,虽然不至于成心理阴影,但的确包括了对父亲本人的介怀,他肯定怀念过,那个几乎要遗忘干净的影子。
“只是看比赛的话不收费哎,老是自己挨打,看看别人挨打放松一下不也挺好去吧去吧,相信我,十一点保证回得来”
“喂、我说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行了行了去总行了吧。”
松田阵平完全拧不过他,无奈地屈服了。
于是顽固分子只剩下了一个。
“顽固分子”“”
千穆一句话都没说,事情就扭转突变成这样了。
一开始不是说好了只去一趟便利店吗为什么突然又多了一个目的地,还要为此浪费更多的时间
看着一瞬摆出退避架势,神色抗拒的红发青年,萩原研二眨眨眼。
在他这边,对付千穆,比对付松田阵平似乎还要容易得多。
只需要一句
“放松身心、增进友谊的绝佳方式,你千万不能错过,小千穆”
“不要、这样叫我”千穆无法克制,顿时露出了比嫌弃更生动的表情。
“去吗”
“不去你们也会强行把我拖走是吧。”
“哈哈哈那倒不至于,我们是好朋友嘛,不能干好朋友不喜欢的事那么,拳击比赛这种,会讨厌吗”
千穆从这句话中听出了试探。虽然是好意。
所以,不管是否触及禁区,他都不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还好。那就去吧。”
全票被迫通过。
三个本该励精图治,却莫名闲得发慌的警校生立即出发,在便利店外打上车,用时三十分钟赶到了宣传广告上的俱乐部地点。
这家俱乐部位置还挺好,就在商圈广场附近,俱乐部豪气地包下了一栋三层建筑,分别作为训练馆和休息区,地下一层则是比赛专用楼层,除了最中央的擂台,空余场地都是观众席,当然,是站席。
三人发挥出色的身体素质,使劲儿从人群最外层挤到擂台边时,天花板投下的乱晃的白色光柱正好“噌”地停顿,汇聚在由红色护栏包围起来的擂台上。
快破音的呐喊在地下一层的全封闭空间来回传荡,仿佛力争震到耳鼓里。
“第二回合结束前冠军内田选手重拳击倒了岩下选手岩下选手虽然未能抵抗内田选手的左势压制,但还是坚持到了最后,让我们感谢两位选手的精彩表现,祝贺内田选手成功晋级,十分钟后开始下一场比赛”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黑压压一片的观众也叫得撕心裂肺,这里面既有拳击爱好者,也有凑热闹的路人,但无一例外,他们都被拳击场上简单直白的暴力刺激感染了。
“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先被吵死了,看别人挨打有没什么意思啊,我平时又不是没少看你挨打。”
松田阵平被人群挤得有点烦躁,狠狠地吐槽完萩原研二,他又往旁边看了看。
灯光狂闪的情况下看不太清红发青年的面色,但他情况看起来还可以,站得笔直又稳当,周围的人根本挤不动他。
千穆的眼神似乎放空了,又好像看得很专注。
“刚刚就想问了,让平时揍我们的家伙来看拳击赛,你是想让他学习怎么出手更粗暴么”
“哎啊呀,忘了还有这回事,没事没事我相信小千穆,他不会对我们这么残忍的,嗯”
“以前不会,现在开始就不一定了。”
“等等小千穆”
三人组的对话在嘈杂大环境中,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比赛还要继续。
他们刚来就看到的获胜者,就是宣传广告上的那个肌肉壮汉内田。
所以说宣传一般与实际不符,内田选手确实有副强壮的好身材,可他至少三十多岁了,打了几场比赛下来已面露疲态,不停抬手擦拭汗水,与海报上的精神奕奕差异颇大。
台下的警校三人组从专业的角度点评着
“在业余选手里身材算练得不错的了,爆发力也很厉害,但是体力不足,他最多能再打两场。”
“右手肘部关节那里好像受了伤,反应有点迟钝,出拳时控制也有些问题。不过,上场的都是业余拳击手,内田应付起来应该没问题。”
“喏,下一场开始了看吧我就说他抬手反应慢了,还好躲闪得快,没被对手击中要害。打完了哦,还有下一场啊。”
说是三人组其实一直在分析的人只有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嘴上说着拳击比赛无聊,但最先看进去的人还是他,而且他不知不觉代入的,还是上届冠军内田选手的视角,内田获胜时他嘴角微勾,内田差点被打败时他表情严肃,直到内田反击得到胜利,那黑下来的脸才算恢复正常。
千穆被上下左右叨得耳朵疼,台上鲜血乱飞的场景还晃得人眼花,他强忍住不适,将视线锁定在擂台边的一根护栏上,思绪继续放空。
就在他放空了不知多久之后,耳边突然炸开了。
“搞什么”
千穆的眼底恢复了一点神,默默看向一旁,却见松田阵平在那儿气得张牙舞爪,要不是萩原研二死死把他抱住,他估计已经冲到擂台赛去了。
“这个外国人根本不是业余选手,职业级跑来报名这种比赛,要不要脸”
“小阵平冷静、冷静还没开打呢,对内田选手有点信心啊”
千穆又看向擂台。
原来,在他放空自己的期间,内田选手已经连战了三场比赛,现在正在进行的是最后的决赛,只要仍旧无人能打倒他,他就能获得宣传中的三千万日元的冠军奖金。
但这最后一场比赛并不好打。
内田选手的对手已经上了擂台,这位至少一米九的金发外国人,膀大腰圆,胳膊比内田的大腿还粗,如一尊结实沉重的高大肉墙,靠在有弹性的护栏边,还在对内田挑衅一笑。
内田选手看到这一轮对手时,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向裁判提出了质疑,但裁判给出了对手身份没有问题的解释,处理质问的态度一看就不够积极。
这种操作太常见了。
千穆不用细想也猜到了,压轴的外国人是俱乐部自己雇来的外援,内田选手作为实力强悍的上届冠军完成了宣传,俱乐部却不想真的让他拿到奖金,便请出职业级选手碾压收尾,还能制造出前冠军失利的噱头。
台下一些观众也有所猜测,其中松田阵平反应最大,然而,他们的声音影响不了比赛继续,内田选手自己也妥协了,神情凝重地走到擂台中间,与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级的对手对决。
结果毫无悬疑。
内田选手连打数场比赛,体力消耗过大,就连技术与身体素质也远不如外国人,一上场面部与头部便连挨十几记重拳,鲜血与被打碎的牙齿同时喷涌而出。
勉强反击了几下,腹部也开始接连受到重创。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肉体碰击的闷响足够低沉,入耳却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不过几分钟,内田选手倒下了,外表光鲜的沙袋破碎在倒下,只留下地上扎眼的一滩鲜血,抹在了本就是红色地面的擂台上。
“冠军是埃尔森选手”
主持人高声宣布,肆无忌惮地炒热着气氛。
绝大部分的观众如其所愿在尖叫、咆哮、欢呼,享受着无比疯狂的视觉刺激。
可忽然间
“公然作弊还好意思庆祝,你这金毛猩猩高兴得还太早了点”
一个黑色卷发的年轻观众甩开周围人的手,怒气冲冲地爬上擂台“主持人呢,我要现场报名”
“这位观众请不要擅自攀爬擂台”
“报名早就结束了,麻烦不要添乱”
举办方和观众们都愣了,外国人听完翻译也愣了愣,但随即却对主持人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怒火烧头,冲来的保安怎么扒都扒不下来的松田阵平。
主持人左看右看,与举办方商量了一下,又跟外国人和松田阵平反复确认。
不久后,他重新拿起话筒“呃,感谢这位观众朋友的热情,征求过主办方的意见,以及被这位观众的勇气打动的埃尔森选手的意愿,本次冠军争夺赛再增加一场表演赛,作为送给观众朋友的福利。”
“表演赛与正式赛规则不同,双方只能出一拳,一拳后倒地者为负,埃尔森选手将最后出拳,并且不会使用全力,也不会拳击要害,观众没有出拳限制”
“就这给我来认真的”
“不好意思”
闹腾了半天,规则还是没变,松田阵平被选作幸运观众上台,如果一拳便能将冠军选手击倒,他就为胜,反之亦然肯定不能真打,主办方虽然想要这临时乌龙炒起来的热度,但绝对不敢真让职业拳击手打残一个不服气的“普通”观众。
“哦哦哦哦哦”
“打倒他打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上啊埃尔森”
绝大部分观众都还正在兴头上,此时依旧兴奋为新出炉的冠军喝彩加油,基本没一个在意主动要上台的松田阵平,毕竟身材差距摆在这里,就算有几分功夫,最后也只不过是被专业选手一拳击倒,让气氛更加热烈的工具人罢了。
“”
为什么又变成了这种发展。
千穆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无力地捂住眼睛“我也没想到小阵平激动过头是有原因的,估计你也知道,所以我也没办法拦住他,唉,只能让他真的去挨一顿揍了。”
松田阵平从擂台边跳下来,已经准备绕过观众席,拿上拳套上台了。
他一点也不像是要去挨揍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眼露杀机,仿佛靠气势就能揍扁对方跟他在警校叫嚣着要打扁千穆时差不多。
千穆已经想象到了,如果今晚这个卷毛要躺着回去,明天就是他们三个人喜提处分,被罚疯狂跑圈的黄道吉日。
所以,当松田阵平从他身前挤过时,千穆突兀伸手戳了他一下。
肋骨突然被戳到发麻的松田阵平“”
“打这里,别打脸,你打不动的。”
千穆用类似俯视傻瓜的眼神注视着这个惹麻烦的卷毛“他这个位置有上局留下的暗伤,用你打降谷三分之二的力道,可以在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下让他痛到摔倒。上台后他估计会尝试激怒你,诱导你攻击他的面部和胸口部位,保持冷静,没了。”
“你怎么知道算了,不问了。”松田阵平因心情而阴沉的脸忽然有了变化,从看到“冠军”倒下后一直不对劲的情绪,也无声地松缓了下来。
“谢了。”
他给了千穆和萩原研二一个高傲的背影,潇洒肆意地举了举拳“揍扁了这个看不顺眼的家伙,我就回来。”
擂台。
染血的地面已经被及时清理过,又变得铮亮光洁。
外国人埃尔森放松地把大半身体的重量砸在护栏上,抬眼看到没脱上衣,只戴好了拳套的黑发青年,不禁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
他先用拳头砸了砸自己硬邦邦的鼓起胸肌,又晃了晃脑袋,最后才对松田阵平勾了勾手指。
黑发青年在台下表现得尤其冲动,到了台上后却是异常冷静,只有那充满烦躁的冷笑保留了下来。
“两位选手请就位先出拳的是我们今天的幸运观众,松田先生”
“可以看到埃尔森选手正用眼神对幸运观众加以鼓励,他面带微笑,尽显身为冠军的自信与涵养。开始了开始了,幸运观众毫不犹豫地挥出一拳,但很遗”
除了知情者,谁都小看了松田阵平。
这位开局就与全能选手降谷零1v1硬碰硬莽,接着在速度惊人揍人无情的源千穆手下挨了一个月的打总之也已经脱胎换骨的“幸运观众”
他
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松田阵平眼神凶狠如狼,在一秒之内完成了蓄力弯腰挥拳的全过程。
“冠军”
“也给我去他妈的”
砰
轰
世界清净了。
晚十点四十六分。
两个傻蛋和一个倒霉蛋正在路边疯狂叫嚷。
“完了啊啊啊啊已经四十六了还有十四分钟,打车已经来不及了啊啊啊都怪小阵平,耍帅打赢了又有什么用,等会儿晚归了还不是要被处分”
“混蛋研二不许推卸责任不是你非要大老远来看拳击比赛我们怎么可能晚归”
“”
“可恶要是有车就好了,凭借我高超的车技说不定还来得及啊算了放弃了,被处分一次也是难得的人生经历嘛,嗯,就是这样,小千穆不要板着脸了,生活就是要看开点”
“连累人受处分的罪魁祸首心态调整得也太快了吧”
“你说的,有车的话来得及”
两个傻蛋“”
今天晚上,千穆不止一次后悔跨出了离开宿舍的那一步。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靠自己解决问题晚上来查寝的是贝尔摩德,要是堂堂黑恶势力大boss偷偷跑去看什么打不死人的拳击比赛,晚归还刚好被下属抓了个正着
不行,他丢不起这个脸。
千穆隐现杀气的视线,从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冒冷汗的脸上擦过,落在了正好停在街边的一辆私家车上。
“十万日元,急用,借你的车十五分钟可以吗损坏意外两倍,先给钱。”
“啊行啊”
“好了,上车,开车。”
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不要让他开车啊喂”
然而来不及阻止了。
“好嘞小千穆都这么给力了,力挽狂澜的我也不能掉链子。”
此时的千穆对自己未来的不幸还一无所知。
“确定十四分钟能到”
“相信我,路上十分钟就够了,剩下四分钟赶回宿舍,非常完美”
萩原研二精神奕奕地坐上驾驶座,唰唰绑好安全带,极为娴熟地开启引擎
十分钟后。
他们果真顺利抵达警校门口,没有晚归。
可美中不足的是
“”
“小、小千穆”
“我我”
“你、你你你你,怎么了”
“我要杀了你”
“呜哇”
从此,千穆再也没坐过驾驶员萩原研二的车。
那一晚。
不只是他的身心再度遭到了风驰电掣血压飙升命悬一线的摧残。
他还替车主人多付了一大笔交通违规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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