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穆并不知道改变“剧本”的具体代价是什么。
但他还是下意识远离故事和故事里的主角, 避免自己与剧情中牵扯太深,这是从上一个世界总结出来的习惯或者说血的教训。
即使那时的他完全没有主动掺和进去, 得到的回报依然刻骨铭心。
他是不想重蹈覆辙的,参与便需要小心翼翼,更何况改变,那么改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自然也就与他无关。
但现在
一个始终只愿想着自己的人,竟突然开始因为别人的生死而动摇。
这意味着什么
贝尔摩德给了他一个不太想接受的回答。
千穆还是看着车窗。
但他空洞的视线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毫无目标地平视着那些稍纵即逝的远景, 而是不知不觉停顿在了自己的脸上。
车窗色泽暗沉,只显出了红发青年的模糊轮廓。
他的大半面容被分不出夜色还是玻璃本身的阴影侵融,唯有那双平静得近乎死寂的赤眸倒映其中,仿若黯淡天空中象征了不详的猩红星辰。
千穆失神的时间很短。
他人根本不可能看出, 在这短短的几瞬,他想到了什么毫无意义可言的事, 又做了什么艰难又愚蠢的决定。
他想到了那家明亮的餐厅, 其实那间餐厅一直透过音响播放着柔和如催眠曲的钢琴音,听得他有点昏昏欲睡, 但在那四个人走进来后,他就不得不提起精神, 因为他们把他吵醒了。
他又想到自己说是要郑重地前来, 见明日将死之人最后一面, 注目礼权当做送别。
可是, 像在刻意躲避着什么,他坐在那里, 并没有回头去看。
直到松田阵平突然搞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乌龙, 他才阴差阳错瞟了那三人一眼。
三个必死无疑的人看着很是精神, 跟在警校时没什么两样,尤其是那个明天就要离开的家伙,拖着发小跟易容成路人的他道歉时,疑惑而敏锐的目光在他脸上轻扫,又落到他刚刚放下的,那根不知为何似乎快被徒手捏断的银匙上。
千穆的伪装没有漏洞,表演也完美无缺,唯独漏掉了一点极小的细节,没能及时控制住。
他不知道萩原研二能否发现,又能否将他认出。
他只做了一个静静的权衡。
因为没有在自己的意愿驱使下,好好地将那些人打量一遍,所以这次的送别作废不算。
他做事喜欢完美,有始有终。
那么,就真的下次再见吧,等到所有人都在的时候。
“verouth。”
“boss,有什么吩咐吗”
千穆早已将侧向左方的头转回,上半身缓缓靠后,将绝大部分紧绷支撑的力道都散开。
他抱着手,不知何时闭上了眼“让这个人在今晚消失。”
一个相当陌生的名字,附加一点简略的身份资料,从红发青年口中说出,无情无绪,仿佛已成了鲜血冻结的冰冷质地。
贝尔摩德在自己的记忆中略加搜索,没有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确定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不知道boss为什么会特意关注。
她当然没有询问,立即相当愉悦地应下了“是,boss。是许久不见的boss的亲令任务呢,感谢您选择了我,唔哼希望g知道后千万不要生气。”
千穆的沉思着的眉毛微颤“你不刻意炫耀给他知道,他就不会生气了。”
“那怎么行呢,这可是boss给我的殊荣,不跟boss最信任的男人分享一下喜悦,听他说一句恭喜,我就感觉少了点什么。所以boss,可以吗”
“”千穆闭目养神,权当做没听到,他是管不住贝尔摩德的,就算说了不可以,女人也会采用各种弯绕曲折的方式,暗示给g知道。
在boss不会生气的前提下,贝尔摩德总是在给g添堵的道路上乐此不疲。
也就是以g的性格不会跟boss告状,毕竟他更喜欢亲自动手解决问题然而他又不能把贝尔摩德解决掉,因此遭到贝尔摩德的完美克制。
所以说,g吃亏就吃在话少不会告状上,如果他也来跟boss控诉贝尔摩德
还是别、算了,免了
千穆冷不防想象出了一个怨气冲天正跟自己告状的g,立马被脑中这诡异的画面噎到,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告状怨念g的后劲儿还有点大,压在千穆的沉重感都被冲淡了不少。
他细想之下,只能再度打破自己绝不干涉两个下属私人关系的原则,带着点头痛道“我发现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喜欢这个口气你和g都是我最信任的下属,没有必要跟他争争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吧。”
千穆忍到现在,多次表现得心无波动的样子,这回总算说出来了。
他一直觉得贝尔摩德的“兴趣”有点怪,为什么非要跟g争谁得到了他口头直述的命令,谁又可怜兮兮只能收到短讯交代,或者干脆连短讯都没有,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活儿干。
千穆这个甩手boss基本没什么命令可下,不是想随随便便端人老窝这种场面,都遵循小事自己解决,稍微麻烦点的事找贝尔摩德,更麻烦的再找g的原则。毕竟贝尔摩德很闲,而g已经够忙了,不能再给他增添负担。
这个思路也应该很好理解吧,但贝尔摩德硬是给他搞成了争宠
这到底有什么好争的
他根本不管事,权利早分出去了,得到他的宠爱,除了让极不习惯这一套的他尴尬,得不到任何好处。
他们俩一个千面魔女,一个冷血疯子,还都比boss年长不少,难道就不觉得别扭吗
“您不好意思了可得到您的宠爱,对我真的很重要哦。”
贝尔摩德看似随意地笑着,实则微微抿起的唇角,暴露了她内心潜藏的紧张“因为已经从您这里得到了太多,一不小心就变得贪心了那么,您会斥责我没有分寸的一点小心思吗”
最开始,贝尔摩德其实只是故意开玩笑,用能吸引红发青年注意的一个话题,将他从忽然的压抑中带出来。以她对千穆的了解,即便是有意隐藏,也能察觉到部分。
但现在红发青年的情绪似有好转,贝尔摩德自己反而被无意间提到的话题揪住心脏。
她的确和那个男人互相看不顺眼,且完全不想看到对方的脸在近处晃荡,但看在boss的面子上,两人绝不会真的厮杀争斗,闹到难看的地步。
贝尔摩德突然烦躁又难言地意识到,在某个方面,g和她是一样的。
他们都从boss那里,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赠与,便抓紧了不肯放手。
g孜孜不倦地用他那血腥浓烈的方式,证明着自己足够有用,以此从boss那里得到更多认可,欲望之深,沟壑难填,足以证明他是个贪婪无上限的家伙。
贝尔摩德可能还要更加贪心一些,她想要的不仅是boss的信任,还有另一种更珍贵的宝物。
所以她才会羡慕,不,嫉妒那几只好命的警犬在玩闹调笑间,如此轻松就得到了她渴望的东西。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幸运。
无声中。
轻轻抛出最擅长的试探与暗示,贝尔摩德却像是等待死刑宣判一般肃穆,从红发青年口中取得不知好坏的答案。
“”
千穆其实一直知晓,贝尔摩德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他仍像躲避警校那群人一样,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份期待。
“家人”,是比“友人”更陌生的词汇。
他其实是有家人的。货真价实的父母,此刻就在融合的世界之外,各自忙碌着。
心中留给“家人”的位置,曾经得到过填充,但那是太久远之前,千穆早就记不清了,他后来始终将那块冰冷的凹槽空置,并且习以为常。
贝尔摩德应当是与被他替换的原boss有着某种血缘关系,于是便受到界融能力的影响,将这份亲情的羁绊,在一无所知地情况下转嫁到了他身上。
五年的陪伴不是假的,从千穆此刻的沉默,可以窥见他再度生起波澜的内心,那块干枯发裂的空地,可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千穆动摇了一瞬。
今日他已动摇了太多次,这样下去会更危险,必须停止。
“随你。”
他只能这么说,说完,便像被疲倦席卷了一般,彻底垂眸不语。
贝尔摩德送千穆回的不是研究所,而是他真正的住处。
在警校时没什么机会回来,毕业后以克托尔的身份活动后,自也不能肆无忌惮地乱跑,今晚无人注意他的行踪,倒是可以久违地回家一趟。
庭院里的落叶打扫得很干净,被伴奏的竹筒重新回到了池塘间,和室内,包裹在家具尖锐边缘的海绵,在几个月前就挨个拆掉了,屋内看着顿时正常了不少。
千穆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洗澡,原本被赋予哀悼意义的黑色外套,进屋后就被他随手丢在了地板上,这件外套他已经不打算再穿了。
换好睡衣走出浴室,千穆吹着头发,吹风机鼓动着巨大的噪音,将他湿透的红发吹得呼呼摇起,有几颗晃出来的水珠,顺着面颊与脖颈,转瞬便滑进了他的衣领。
“明天”
想着明天的安排,原定的计划当然是一切照旧,听说还算努力的研究员们又有了一点新进展,他还要急着回去看报告。
可坐在自家舒适度远超研究所办公椅的沙发上,千穆略一思索,好像最近他有点太努力了,过度操劳对身体有害,他完全可以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出去运动运动,散一散步顺路晃悠到明天本来会发生爆炸的那栋公寓大楼附近,也不是不行。
他当然只是去散步的,因为那个地方已经不会有爆炸了。
晚上告诉贝尔摩德的陌生名字,就是明日会按下控制器,将本已停止的定时炸弹突然引爆的犯人的名字。
千穆在剧本里把只有极短篇幅的犯人找出来,交给贝尔摩德处理,为的是万无一失,不定因素必须彻底地消失在今晚。
贝尔摩德办事肯定不会有问题,他很放松地把头发吹干,看了看时间,决定今晚要早睡。
然而,安定只持续到半夜。
千穆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贝尔摩德就打来了电话。
被吵醒时,千穆猛地睁眼,转头看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他心头有不详的预感,因此半晌没有伸手。
直到贝尔摩德挂断电话,重新发来了短讯,千穆才按下莫名攒动起来的不安,开始看收到的消息。
只过了瞬息。
千穆的双眼不禁睁大,一丝惊愕浮现在面上。
贝尔摩德从不会在夜间给他打电话,除非遇到了异常紧急,或是难以理解,甚至尤其荒谬的怪事。
boss,关于您让我处理的那个目标十分抱歉,我没能找到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贝尔摩德原以为,这次的任务格外简单,随便找个刚加入的新人都能搞定。
但她很快就发现不对要处理的目标,竟然找不到。
名字、外貌特征和活动范围都有了,怎么会没有半点痕迹
贝尔摩德紧急向情报组发布任务,命令他们不管采用什么手段,必须以最快速度把目标挖出来。
但在一番大动干戈后,贝尔摩德得到了汇报,震惊愤怒之时还觉得十分古怪。
不管是实地调查,还是直接入侵警方的信息库查找依旧什么都没查到。
就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情报组应该不至于没用到挖不出一个小角色的地步,贝尔摩德不得不打扰boss的睡眠,及时向他汇报自己的失败,并且询问自己有没有弄错boss口述的信息。
炸弹犯的名字,躺在千穆的手机屏幕中。
黑色字体板正普通,落在千穆瞳孔微缩的眼中,却仿若正在张狂地咧嘴,对妄图随意操控命运的无知之人发出嘲笑。
他没有立即回复贝尔摩德,而是起身来到书房,打开电脑。
卧底的身份给了千穆不少便利,最基本的便是自由登录警视厅公安内网的权限。
他也进入了信息库,输入已知的名字,从中调出数量不算多的档案,挨个确认。
不到十分钟,他就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个名字。
“”
千穆的目光缓慢移动,将上面的信息记下,用短讯发给了贝尔摩德。
随后,他拨通贝尔摩德的电话“叫人去这个地址,照片我也发给你了。”
贝尔摩德却迟疑了片刻“抱歉,boss,我没有收到您发来的信息。”
“”
千穆的呼吸有短暂的凝滞。
如同组合转动的轮轴间,忽然滚入了意想不到的异物,精细运转的整个机体在“咔”的巨震后,无法运作的同时险些崩裂。
他顿了顿,检查起发送后自动存入发信箱的信息。
那条包含详尽地址和照片的短讯,根本没有发送成功,里面的文字与图片,无声无息地从千穆的手机里消失了。
他重新编辑信息,重新按下发送,整个过程中没有眨眼,没有移开过视线。
于是,他亲眼看着信息凭空消失,如被无形的橡皮一点点擦去。
“”
千穆对着空白的页面看了很久。
“boss”
许久未得到回应的贝尔摩德回拨询问,她那边还在让人寻找,可依旧一无所获,心下正是焦急不安的时候。
千穆却异常平静地说“没事,不用再找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挂了电话。
千穆坐在电脑桌前,久久未动。
不再是将后背托付给椅背的坐姿,他缓慢支起腰,按在桌上两边的双手紧缩成拳,随身体的前倾加重着力道与坚硬桌面直接接触的屈起的指节剧痛加深,几乎要被他无痛无感地把骨头压碎。
千穆仿佛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在极近的距离,死死地盯着档案上的照片,以及档案中的每一行文字。
愈是沉默,愈象征风暴在酝酿。
当山峦将摧之际。
“呵。”
情绪起伏本该巨大的红发青年竟然笑了,虽然是极度讽刺的轻笑。
他把双拳舒展开,白皙的指节表面是一块殷红的压痕,疼痛钻进骨缝里还未散去,他却像毫无感觉般,将自己重重摔进转椅里,两臂轻垂。
千穆默默地想着,原来他还小看了这份“代价”。
贝尔摩德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的人,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凭空消失。
人还在,只是为了“重要剧情”的延续,有什么东西临时将人隐藏了起来,也许在完成这一段剧情后才会被解除。
只有不属于这个世界,掌握让现实与虚拟融合的能力的千穆,双眼不会被遮掩。
能改变“剧情”的人,同样只有他自己。
不能借用任何人的力量,必须由他亲自参与,亲自改变。
这就意味着,千穆无法置身事外。
与此前不同,他想救下萩原研二,就必须踏入这代表重大转折的漩涡中,难以确定自己是能全身而退,还是在鲁莽的决定之后,灵魂与尸体一同沉没深海。
他不得不再做一次权衡。
他们给了他什么,他要还给他们什么,那么,有一定要还的必要吗
他们给他的东西,能占到的分量,是否值得他冒着未知的风险,去承受未知的代价
千穆以为自己只考虑了一小会儿,但等他站起来,带着一身关节噼啪响走出书房时,清晨的阳光已经撒到了脚前的木地板上。
他用凉水洗了把脸,再看镜子,平生第一次通宵未眠的痕迹已消失殆尽。
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是稍微早了点,但千穆还是不客气地找上了他的联络人“组织注意到了我之前与警视厅搜查科的合作,命令我想办法接近警方内部,对,他们想让我反向卧底,我觉得这是一个取信他们的机会”
“我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不用挂在太机密的部门,我的想法是警备局是的,刚好我的同期就在处理班,没有影响,我不会暴露身份,与拆弹组的精英打好关系,刚好可以用来应付组织。”
“嗯,我很安全,把卧底的事情办好就不会引起怀疑。身份的事情就拜托了,最好今天上午就能确定,我有用处好的,有事再联系。”
就在千穆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的同时。
上午,警视厅收到了一份极为猖狂的威胁预告函。
有人声称在两栋大楼中设置了定时炸弹,公然把楼中的住户当做人质,威胁警视厅给出十亿日元的赎金。
这个犯罪事件极其恶劣,直接威胁到了上千人的性命,处理班立刻随车出动,由最优秀的拆弹精英分带两队,各自负责一栋楼的炸弹。
然而因为一枚炸弹结构复杂,始终没能拆除,警视厅被迫屈服于犯人的险恶,按照条件准备了十亿日元。
犯人也算信守承诺,及时将定时炸弹停止,警方的压力轻松了不少,依次疏散人群,接下来就等待拆弹组将炸弹安全拆除了。
其中一个拆弹组的队长是松田阵平。
他运气不错,遇到是简单的炸弹,三分钟就搞定收工。
带人返回,脱掉沉重的防护服后,松田阵平戴上墨镜,走到另一栋大楼楼下,皱着眉往上看。
他的发小萩原研二就在楼上,负责另一枚炸弹,但他这边都收工了,萩原研二这边居然还没动静。
松田阵平怀疑发小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于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居然通了。
“喂小阵平你那边搞定啦”
“我就知道现在是应该兴高采烈接电话的时候吗”
“别紧张别紧张,炸弹不是已经停了嘛,又不会突然砰地一下炸掉。”
“你还是闭嘴吧,真是怕了你这张嘴了。”
“哎哎哎这才是最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说的话吧也就、也就刚和小千穆他们一起玩的时候灵过几次,后来就没那么倒霉了是吧”
萩原研二盘腿坐在线路复杂的炸弹前,悠哉地打着电话,面上丝毫不显紧张。
炸弹计时器上的数字果真未动,停滞在爆炸前的最后几秒。
楼上的他,还有楼下的松田阵平,恐怕都没想到,这一次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死神无声地出现在萩原研二身后,正阴冷地将他垂视。
不远处,突然发生了一起车祸。
收到赎金的犯人误以为计时器没有停止,便临时下车,用公用电话告诉警方解决办法。
结果警方追着信号而来,犯人匆忙逃跑时不小心跑出了人行道,当场被撞身死。
追来的警察急忙叫了救护车,但知道没有作用,只能面露遗憾。他们却不知晓,十数米外不起眼的巷口,还有一个共犯正在怒视他们。
“可恶的警察卑鄙无耻”
长相尖酸的男人一拳锤上了墙壁,同伙的死,让憎恨烧尽了理智。
他压根不管已经到手了的十亿日元,重新取出口袋里的遥控器,就要狠狠地按下上面的红色按钮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的黑暗中伸来,拿走了他手里的遥控器。
“呃”
男人发出了茫然的声音,下一秒,脑袋被一股大力抓住,被按得往旁一偏,猛烈蛮狠地撞上了墙面。
“砰”
千穆神色冷淡地松开手指,任由失去意识男人蹭着墙滑下,不省人事。
虽然避开了太阳穴,但还是有血迹飙出来。
还好千穆提前戴上了手套,些许血迹沾到皮质手套表面,用地上男人的衣服轻轻一擦,就能抹掉。
他并非心慈手软,刻意留下了这个垃圾的命,而是出于某些更现实的原因
许是巷子里本就阴寒昏暗,千穆的眼前却仿佛蒙上了更深重的阴影,好似脑中顷刻间多了无数沉重的东西压迫而来,一时不慎下,他险些没能撑起突然增加的重量。
擦干净血的那只手扶着墙,红发青年垂首面对着墙面,稍稍弯着腰,静默了片刻,就恢复如常般放下胳膊,重新站直。
他往外走了两步,借着天光,仔细审视着托在掌心的遥控器。
看不出任何特别,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机械产物,随手按下,便能瞬间为世人送上名为死亡的烟花。
五指缓缓合拢,千穆正将它握在手中。
仿若有一个不带感情的声音在耳边轻语,而传达的信息正是对他的最后警告按下按钮,让“剧情”回归正轨,已有的细小波折会被自然而然抹除,没有人会知晓你的选择,你将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临时改主意还来得及的意思吗,那还不错。”
千穆笑了笑,笑意没到眼中。
“可惜,我已经决定了的事,只有从一而终。”
他可能会后悔。
不,他肯定肯定会后悔的。
那就到时候再来后悔吧,现在危险就在手中,他只想立刻将其毁个干净,一点不剩。
千穆继续向前走。
捏着遥控器的左手抬起,在他面无表情迈出一步时,哗啦碎裂的声响同时传荡开来,比起方才男人的脑袋在墙上撞出破口,声音更清脆,更响亮。
遥控器被他抬手砸成了碎片,按钮毫无疑问是被碰触到了。
五。
四。
三。
二。
一。
没有令人心脏战栗的爆炸声传来。
用了五步。
千穆从无人注意到的巷口走出,将遥控器残留在掌心的碎块,和提前抠出的电池一起,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随后打车,来到了那两栋大楼的附近。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电话还没断,对他们而言,这段通话也才进行了几分钟。
萩原研二的乌鸦嘴似乎没有发作,现场和炸弹的情况都很平稳,看上去并不会突然冒出一个意外“惊喜”。
“总之你别磨蹭了,再复杂的炸弹,也难不倒你吧。”
松田阵平压着不知为何始终在心头萦绕的不安,正催促着,背后忽然响起了一段对话声。
“停下停下还有炸弹没有拆除,闲杂人等不能”
大楼周围自是牵起了警戒线,有警察在外看护,不让围观民众靠近。
“我是警备局新就任的犯罪心理顾问,这是我的证件闲杂人等应该不包括我吧”
嘈杂对话中,这个声音带着淡淡的慵懒,却最为突出。
“听说有高危炸弹犯在这里犯案,这个案例很有研究价值,所以想到现场看看。已经得到批准了,你们可以跟上级确认,嗯,不着急的。”
这个声音
“危险炸弹不也已经停下了么如果真的倒霉遇上了危险,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个声音不就是那个家伙
松田阵平心中浪潮翻涌,一点惊喜,更多的是惊讶冲击着他的思维,让他想要立刻回头,做出一些在友人们面前已成惯例的表情动作。
然而。
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慢速缓缓转过身,墨镜还算完美地遮挡住眼中的情绪,在旁人看来,全然是与陌生人初见的态度。
不出所料,一个红发青年穿过了警戒线,往这边走的同时,刚给警察确认过的证件夹在两根手指间,正要滑进风衣口袋中。
“等等。”
松田阵平上前几步,面无表情地伸手“你是新来的顾问我没有收到过消息,不能直接放你进去。麻烦一下,我这边也得确认一次你的证件。”
千穆抬眼,跟这位入职后西装加身,鼻梁上还多了一副耍酷墨镜的帅气警官对视数秒,展露微笑“当然没问题,请。”
他把刚到手不久的证件再次递出,松田阵平接过,仔仔细细地确认完了。
照片和证件都是真的,唯一不真实的是证件上的名字。
阿方索克托尔
“克托尔吗。”
松田阵平单手摘掉墨镜,这样能看得更清楚。
证件上的一寸照片,红发青年面对镜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视线上移,本人也是与照片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法。
同样是假笑,演技倒是比之前进步了很多啊。
没有找茬,松田阵平轻哼了一声,就把证件还了回去。
只不过,他看着千穆的眼睛,忽又似笑非笑道“没什么问题,不过,没休息好还要到现场找案例做调查,看起来真辛苦啊,要不要我陪你上去啊,克托尔顾问”
千穆故作狐疑应答“嗯我最近确实有点忙,不过应该没这么严重多谢这位警官的好意了,我自己没问题嗯,敢问贵姓”
“松田。”松田阵平加重语气,跟他握手的力道也一起加重,“处理班一队,松田阵平。还是一起吧,顾问你脸色苍白,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万一累到晕倒了怎么办。”
“哈哈哈,松田警官真会开玩笑。”千穆也加重力道,“从警官你的身上,我真实感受到同事们的热情了,果真是如同炸弹一样温暖热烈啊,但、如果炸得太开的话,是会在门口被四个人按在地上揍的哦。”
由于带队的拆弹专家和新来的心理顾问一见如故,走近后就亲切地两手紧握,寒暄半晌不愿放开,队员们便在旁边好奇地看着,没有在意具体的内容。
片刻后他们松手了,礼节性的问候完毕,克托尔顾问穿上防护服,率先迈开腿进了大楼,松田阵平交代完事情后,紧随其后。
同坐电梯时是沉默。
出了电梯,并肩走在楼道间,依然是沉默。
刚认识“十分钟”的两人本就无闲话可说。
松田阵平只在刚进来时重新播了一个电话,对那边的人说,他要陪同一个勇敢的顾问上来搜集资料,顾问叫做克托尔,等会儿记得好好打招呼。
大概接电话的人在这十分钟里很是迷惑,上面还拆着弹呢,哪来的顾问不怕死非要往这儿凑,还要打招呼不骂他一顿就不错了等等小阵平为什么没拦住人,还真把人领上来了
很快他的困惑就得到了解答。
望见防护头盔下能看清大半的脸时,萩原研二的愣怔可以解释为意外真遇到了不怕死的人,嗯,确实蛮惊讶。
“克托尔顾问”
“是的。”千穆在萩原研二身边蹲下,和还坐在地上的他握了握手,“你好,萩原警官出乎我的意料,你可真是不怕死啊。”
萩原研二“啊”
“啊”完,发小暴怒的铁拳如泰山压顶,还好没把他砸到地缝里去“你的防护服呢”
“对不起因为太重太闷了我就脱了”萩原研二自知理亏,乖乖地抱着腿滚成一团,不敢面对从上和从右而来的死亡凝视。
松田阵平看着那停顿在5秒的倒计时,诡异地心头狂颤,也懒得跟笨蛋研二废话了,直接问“你怎么回事,半天了还没拆完”
萩原研二挠头,也很疑惑“简直见鬼了,还差最后一根线,应该在这一团背后,但我找了半天居然没找到。”
“啥你让开,我来找。”
“不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真的很奇怪啊,就那一根线,应该很好找的唉”
“肯定是你粗心了吧。”松田阵平大致检查了一番,确实如萩原研二所说,还差一根藏在背板后面的线。
背板已经拆开了,他在绕成一团的线管中搜寻着
“嗯”
松田阵平忽然也顿住。
怪事。
应该在这个位置的关键的线,好似消失了。
松田阵平翻找了无数遍,没漏掉任何角落,就是没能找到。
萩原研二立刻精神起来“看看看不是我的问题小阵平上也找不到吧。唔,但是真的很奇怪,别的线都不能动,还能剪哪儿”
两个拆弹专家绞尽脑汁,翻来覆去地检查那些线,始终没能得到头绪。
千穆没有提醒他们,他们找不到的,因为那根线,确实是“消失”了。
他注视着两人忙碌的身影,以及不知何时挂上额角的汗水。
眼神微微闪动。
千穆发出了无声地叹息。
是他们欠他的。
这笔账,他可要记下了。
“唔你们看看,是不是这根”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同时扭头,看到半跪在定时炸弹边的红发青年,不知从哪儿扯出了一根红色的长线,再一看位置
“就是这个”
“怎么回事,小咳,顾问一伸手就抓到了,我们眼睛瞪瞎了都没瞧见”
“我也不知道,刚好觉得,那个角落有东西,就拉出来了。”
千穆仿若无事地笑着说,语速格外缓慢。
看似是他紧紧抓住了那根线,实际上那是锁链。
第一根锁链扣住了他颤动微不可见的手腕。
脑中的“剧本”,变化了。
这个残缺的故事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源千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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