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烟花又在安室透脑中炸开了。

    耳边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 将本就支离破碎的思绪搅得更加混乱。

    他刚刚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经历了一番人生中最为曲折的心路历程。

    最初的茫然和呆愣自不必多说了,在随即伴随的莫名怒火中, 竟还混杂了些许本不该有的东西。

    他忍不住想起了今日之前的那几天,某个刻薄又小心眼的“博士”领着他们三人到处闲逛,心血来潮想出的计划让他觉得荒谬又好笑,心中腹诽又只能照办,照办到后面竟然习以为常, 好似真的沉浸在了这场虚假的游戏里。

    他还记得昨天自己被支去便利店,回来时看到那三人在路边等他。

    他们的打扮风格千奇百怪,凑到一起,跟成群搭伙的普通游客半点不搭。

    诸星大那飘逸的长发和捂得严实的风格,神似在路边放下吉他包就能开唱的流浪歌手。

    景留了胡子后倒是成熟了不少, 但刚凌厉起来的气质被他手里的冰淇淋全毁了。

    “博士”是与他们风格最不搭的那个, 全然是个眼神时刻阴沉沉的运动服中年死宅, 与秋叶原的氛围相融又不太融。

    然后当时在闲聊的他们在说什么呢

    好像是“博士”在研究诸星大的头发, 抓起两缕头发丝打上结,又亲眼看着头发自动解开,重新变得顺直, 于是, “博士”立刻用科研般的态度好奇询问他用的什么洗发水。

    景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卧底后疏于打理变长的头发,异常认真地侧耳细听, 在最后突然问上一句, 诸星,你瞄准时长发真的不会被风吹到糊眼睛

    诸星大明显哽住了。

    两秒后他才告诉他们自用洗发水的牌子, 以及回答了景的问题不会, 因为开枪前会用胳膊压住头发, 或者,这个世界上有种实用的工具叫做“皮筋”。

    “博士”和景听完都笑了,安室透以为只有自己挂着虚假定型的表情,但他其实也笑了。

    他不能相信,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警校,体会到了在那段时光才能享受的轻松安逸。

    他可不会相信自己会被影响,恶既然是恶,那么无论“博士”还是诸星大表现如何,都将是罪恶的那一方,他自然是不会被一戳即破的表象所蒙骗的。

    可是当景“死去”的那一刻。

    安室透的愤怒不只因眼前血淋淋的现实,竟还有不可忽略的一部分,是冲着“博士”这个人去的。

    当然不是“被背叛”的愤怒,他们从始至终不在同一立场,何来的背叛。

    他怒的是“博士”从始至终掩藏得极好的虚伪冷血,怒的是如此愚蠢天真的自己,他就像个不好笑的笑话,竟然松懈到需要敌人来提醒自己残酷的本质。

    千穆是否早已看到了这一刻

    是。

    在降谷零还不是安室透的时候,千穆就猜到了必然会有这一幕发生,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他

    卧底以来,安室透从未像此刻这般思念过去,他宛如快要枯死在干田里的稻草,极力从美好的回忆中汲取一点可怜的营养,以此维系住面上岌岌可危的冰冷微笑。

    大概是,有多么想将屏风后的冷酷人影撕碎,就有多么怀念那些傻瓜友人们的程度。

    不断重复着“我练习过,我不能辜负景的牺牲,和那家伙的苦心”,降谷零才重新变回没有破绽的安室透。

    到此为止,情绪铺垫已经够充足,够跌宕了。

    然而安室透怎么都想不到,接下来还能更跌宕起伏一些。

    在他触摸到地面上温暖的肢体,却发现脉搏活跃,健康得至少还能再活蹦乱跳六十年时。

    在他恨不能生食其肉的“博士”道出真相,把他吓出了战栗和豁出去拼命的狠厉,却又自顾自慢悠悠地走出来时。

    在刚刚还在心里痛苦想念的同学兼好友,出现在了面前时。

    “”

    时间凝固。

    安室透好像没有反应。

    千穆也不催促,安然地等待着。

    半晌后。

    金发青年不知何时低下头,身体微晃着,缓缓站了起来。

    枪没能再握紧,要掉不掉地挂在他蜷起的指间,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向静静看着他的青年走去。

    开始除了太过安静了些,还并无不妥,但在两人间的距离即将拉近的时刻,平和下来的氛围猛然绷紧

    安室透面无表情,在松手下落时被他倏地抓住,重新抓在掌心。

    他将黝黑无光的枪口对准面前之人,不偏不倚,持枪的手不见颤动。

    每向前一步,枪与被那人用指尖轻划过的心口的距离,便缩短了一点。

    安室透的枪里自然是实弹。

    只要无意,不,就是有意地让扣住扳机的食指稍动,子弹便会飞出,无情地洞穿面前之人的血肉心脏。

    比尖锐的刀叉危险,比乘坐有坠落风险的电梯危险,比任何劳累的训练危险,比某人总是用忌讳尤甚的态度回避的那些“危险”还要危险百倍千倍。

    因为这是切实的威胁,最为恐惧的死亡是否降临,全在金发青年的一念之间。

    千穆相当厌恶这种感觉。

    他从来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任何人掌控,哪怕只有一丁点的风险,也会让他难以心安,脑中只会想到立刻毁掉不定因素,想到百分之百的平稳和安全。

    但十分奇怪。

    当安室透用枪指向他时,千穆竟然没有动。

    他只是注视着安室透的动作,直到蒙着夜风,带着凉意的冰冷机械,压住了那道烙在肌肤表面凹凸不平的疤痕,终于抵上了心口。

    透明水珠从他下颚滚落,悄然湿润了黑色金属的表面。千穆的面上,似是在温泉中泡出的红润血色退散,重现出一点不是常态的苍白,平静眸中似是攒动着忍耐,仿佛在强行制止着某种已刻入本能的情绪。

    安室透没有错过近在咫尺浮现的这点细节。

    在注意到千穆的这个反应时,他灰蓝色的双眼中也有情绪闪烁,像是愤怒升腾到了顶点却倏然蒸发,像是坐完了一周惊悚骇人的过山车,此刻却没有程度更胜一筹的波动腾起,反而被一把压了下去

    安室透意识到,这个怕死的家伙是故意的,他在故意让自己陷入难受的境地,好让盛怒的狮子暂时忘掉他开的巨大玩笑,下意识地变回降谷零。

    因为降谷零知道他的恐惧,所以会在一秒之内把枪移开。

    “”

    枪确实在一秒内,从红发青年的心口上挪开了,但安室透还是安室透。

    “你”

    安室透的笑容因激烈起伏的情绪变得扭曲,甚至可以称作狞笑。

    那把枪被狠狠往旁边一砸,丢到源千穆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安室透随后愤而挥拳,拳头的落定之处,是某人戴了几天的假皮下,还是那么白净的脸。

    “源千穆耍我们,耍我,很好玩吧”

    气势很足,同时也占据了绝对的道德高地,仿佛千穆不让他揍一下,简直对不起他方才那差点哭出来的心情。

    可是很遗憾。

    虽然理解他现在很需要发泄,千穆仍旧在安室透的拳头挥来前错身躲过。

    如果这里是警校的柔道训练馆,千穆的下一步举动,应当是简单抬腿将对手的小腿踹屈,随即轻松地将其面朝下按到场地上冷静一下。

    然而时间与地点都对不上,前方只有一个热气滚腾的温泉池,千穆只好顺势而为,抬了抬腿

    一脚一拌,把安室透甩进了温泉里。

    只要先下手为强,道德高地就还是他的。

    不过,千穆这时也犯了个小小的失误。

    温泉池边溅上了他出浴时带出来的泉水,实木地板表面顿时变得有些滑溜,他光着脚踩到了一小汪积水,竟没稳住身形,在池边踉跄了一下。

    安室透自然没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在自己不得不往后坠落时,眼疾手快的攥住了千穆的衣袖。

    这时候,千穆就算想把这个黑心黑皮的混蛋甩得再远些,也已经来不及了。

    “噗通”

    “哗啦啦”

    安室透带着一脸大仇得报的得意表情落水,而千穆仓促下只来得及回应一个冷笑,便一起跌进温泉,溅起了两大片水花。

    池子并不深,只需肢体稍一借力便能浮起,但整个人泡进水里的安室透还未调整好方向,让一只脚踩到底,就有两只恶意满满的手伸来,一把抓住了他飘在水面的金毛,扯回水里洗洗刷刷。

    “噗、咳咳”

    安室透冷不防呛了两口水,脾气再好也该怒了,更何况他脾气并不好,还是名正言顺的受害苦主。

    于是他立刻反击,本想同样扯住千穆泡了水的头发,但抬手虚抓,却是胡乱地抓到了什么物件,稍稍用力,就扯了下来。

    安室透一愣,针扎般的锐痛忽然刺进了他的指尖,极小一丝电流似乎过遍了全身,但在几乎听不见的噼啪声后,刺痛消失了。

    他浮出水面,勉强抹掉迷住眼睛的水珠,这才看清楚,不小心扯到手里的东西,是一条细长的颈环绑带。

    有一小块纽扣状的电子仪器,原本黏在颈环下方刚刚大概就是这个小玩意儿浸水短路,漏出了点电。

    安室透捏了捏,想到“博士”永远穿着不会露出脖子的高领,再想到千穆方才露面时,脖子上就扣着一条颈环,对这玩意儿的用途大致有了个猜测。

    不想还好,一想顿时更生气了。

    “你这家伙把我们当傻子耍了好几天,不反省错误就算了,居然还倒打一耙”

    安室透费力地扯了扯湿透后全贴在身上的袖子,正欲把过分得气人的小伙伴抓住收拾。

    可当他迅速捕捉到目标的身影,准备拿出不揍到人誓不罢休的气势时,却再度一滞。

    千穆不知何时摇摇晃晃避开了他,摔到了最近的池边。

    在安室透的记忆里,红发青年从未当着他人的面弯过的背脊,忽然间宛如被数重高山同时倾轧,不得不发生艰难的曲折。

    “千穆”

    安室透瞬间忘记了气愤,不曾考虑这是否是某人故技重施的表演,第一时间便拖着被水增加重量的双腿,凑到千穆身边。

    过去看清楚千穆此时的表现,安室透更想不起愤怒为何,心里全是错愕和焦急。

    红发青年趴扶在池边,双目紧闭,微皱眉头,似乎还维持着如常的平静。

    但他痉挛着的右手正痛苦的抠住木地板拼接处的缝隙,左手则死死锢住自己的喉咙,指尖在脖颈间掐出了明显的凹陷,已有即将窒息的征兆,但就算如此,他竟也没有本能地松手,甚至还在继续用力。

    “千穆源千穆”

    安室透联想到自己刚刚拽下来的那条颈环,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太莽撞,用力过猛,勒到了千穆的脖颈,愧疚油然而生。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即使勒到气管也不该是这种反应,而且在他用力把紧紧掐着喉咙的左手掰开后,发现他的颈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勒痕。

    这时候,安室透依旧没有怀疑红发青年在“演戏”,因为他表现出的挣扎过于真实,必然是被重重地缚紧喉管,无法挣扎也无法呼吸,才会是这般痛苦无力的模样。

    无力无力

    安室透忽然觉得很荒谬。

    源千穆怎么可能与“无力”这两个字沾边。

    这家伙可是打遍警校无敌手,随手能将比他强壮数倍的壮汉撂倒的猛兽。

    这家伙高烧快四十度时,都能没事人似的训练一整天,又仿佛提前拿到了未来的剧本,一边对迷茫天真的友人嗤之以鼻,一边不嫌麻烦地指点迷津。

    这个高傲淡然、最近变得相当恶趣味、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人这个招摇又混蛋家伙,怎么突然间一蹶不振

    应该无力的反而是安室透,景倒下时他无能为力,千穆表现出不对劲时,他同样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甚至他还体会到了焦躁和慌乱。

    冥冥之中的感觉告诉他,一个无比重要的转折就发生在他眼前,但他被遮蔽了双眼,永远没有得知真相的机会他只能在说不出道不明的焦虑中独自前行,什么也无法改变。

    “千穆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

    “”

    “你信了”

    正欲把小伙伴扛去医院的安室透“”

    “信了啊。”

    前一秒还惨白着脸的混蛋眨眨眼,不挠板子也不掐脖子了,根没事人似的直起腰,与凝固成一尊雕塑的金发青年大眼瞪起小眼。

    “源千穆。”

    “嗯”

    “不要告诉我,刚刚的反应,都是你演出来的”

    “唔应该不能叫演吧,嗯,是考验。作为你的临场心理特训导师,我因材施教,给你补上一次正式的结课测试。虽说你的测试成绩也就那样至少印象是深刻了”

    千穆用他标志性的平缓语气,主动向安室透伸出手,以表示祝贺“恭喜你结课,降谷零同学。”

    “”

    安室透深呼吸好几个回合,终是把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一收,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

    “嗯反应这么平淡。”千穆笑着偏了偏头,仿佛那脖颈即将被层层锁链一点点勒断的恐惧,真如他对安室透说的那样,从不存在似的,“我以为,你该冲上来教训我一顿了。”

    “不用你说我也是这么准备的。”安室透面色不善地说完,莫名顿了顿,“这笔账先记着,现在不是有空闹着玩的时候,该说正事了。”

    他并没有说出来,源千穆仿若无事说出来的那句话,他一个字都没信。

    既然问不出所以然,观察下来某人似乎恢复正常了,安室透只能将怀疑和担忧埋在心中,关注起更紧急的事。

    “好了,你还打算在这里泡多久,头不晕吗。”

    被迫衣物齐全泡在温泉里,安室透早就对浑身湿哒哒的感觉不爽了“先上去,再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事情说清楚。”

    然而,千穆“那你自己去,我不着急。”

    一条腿已经跨上岸的安室透“”

    “浑身湿透穿过露台会着凉,还有很高几率引起感冒。”

    千穆也不管全身包着一层布舒不舒服,充满血与灰尘混合物的泉水干不干净,施施然坐回了池子里,只瞥了一眼害他穿着浴衣下水的罪魁祸首“方圆百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不过,你也可以选择自行吹着风走回房间,记得倒回来给我带一条浴巾,谢谢。”

    寒风说到就到,很不给人类面子。

    安室透“阿嚏”

    完了,只是屹立在风中说了会儿话的功夫,他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似乎还有点鼻塞。

    不排除是被千穆念叨出的心理作用。

    突然生病肯定会影响“工作”,在摸不清如今是什么局面的情况下,安室透略一犹豫,便相信了千穆所说的“安全”,只问了一句“景中的是假弹药吧,他什么时候能醒”

    千穆对着诸伏景光开的那一枪,子弹是经过特殊定制的,杀伤力约等于零,内置涂抹药剂的针和受力即碎的血包,药剂是千穆提前研制出来的,被击中者会短时间心跳停滞失去意识,几分钟后才会逐渐恢复心率,进入昏迷状态。

    效果在白天看比较粗糙,但在漆黑夜色下,只要不走近亲自确认,是难以分辨真假的。

    被选作“目击证人”的赤井秀一,便没有看出来问题。

    “很小的剂量,估计马上就要醒了。”

    “行。”

    安室透说着,竟跟着面不改色地泡回了温泉“我也不想感冒,所以就等景醒了以后,让他去帮我们拿浴巾吧。”

    “你真是一个体贴的发小啊,就让他一个人在那儿躺着”

    “不能叫一个人吧,我们从这里望过去,不是也能看到他么。”

    漆黑的夜晚,冷漠的人心。

    诸伏景光的“尸体”仍静静躺在地板上,屏风折叠在他身边,刚好挡不住风,寒风吹在脸上冰寒刺骨,脚还正对着热腾腾的温泉。

    温泉里,他亲爱的两个小伙伴被沁到骨头里的温暖包围,关切地望着他他的鞋底。

    “怎么还没醒,景醒醒,景不要以为夜深了就可以安详地睡觉了啊”

    “我建议你直接上去拍醒他,比喊的更快。”

    “可是很冷啊。”

    “反正冷的是你不是我。”

    “我说,源千穆,你是不是喝酒了,我看到空掉的酒瓶了。”

    “没有哦。”

    “绝对喝了,我就说哪来的酒气喂你不会喝醉了吧我难道一直在跟意识不清的醉鬼说话”

    “没有喝,也没有醉,你忘了吗,我从不喝酒,估计是酒店服务生收拾的时候落在这里的吧。”

    千穆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话多的安室透,将那杯梅酒一饮而尽时他似乎是醉过,可没过多久,他就清醒了。

    在对准面上浮现出错愕的诸伏景光,开下那一枪时。

    子弹飞出,诸伏景光的命运被他打破了屏障,他用被碎片扎得鲜血淋漓的手,把命运强行掰向另一个方向。

    千穆脑中的剧本,“源千穆”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无声无息增加了,原本浅淡近乎透明的颜色,也在同时加深,多了一抹即将尘埃落地的着墨。

    发生在警校的故事里,“源千穆”与主角团相识的过程,逐渐成为朋友的过程,都得到了颇为详尽的补充,只缺少“源千穆”本人的心理活动。

    警校后面的故事,也多出了“源千穆”的身影。

    “源千穆”自警校毕业后,接受了警视厅公安部的邀请,以“克托尔”的新身份卧底黑衣组织,在杀人魔“毒蛇”事件中表现惹眼,在组织中取得代号“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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