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4 章(含加更)

    “好久不见, rye。”

    当戴着褐色墨镜的男人笑着这般说时,赤井秀一的眼瞳深处闪过了异样的光彩。

    就像曾被他亲手埋葬的枯枝在无声中复生了,枝条主动穿破了压在表面的积雪, 落进他被霜雪覆盖成黑色的绿眸里。

    他终于可以伸手扒开厚雪, 将枝叶重新带到阳光下,守护或许已经疲惫不堪的它恢复健康, 长成它早该成为的模样。

    只是

    有些意外。

    应该说, 非常意外。

    新生的枝叶比他以为的更茁壮, 根本不需要谁来守护。

    映入赤井秀一眼中的,是一株参天巨木,仰头也望不见它盘错延伸的枝节有多广阔, 所有人只要向中心走近, 都会被放置在越深越暗的树荫下。

    谁也无从知晓男人隐蔽于黑暗中的一切, 但是, 只要知晓一点就够了

    树荫中很安全。

    只要能来到这里,就不必恐惧外界的危险。

    他变了相当多, 唯独本质一点没变。

    赤井秀一想。

    终于确认到了早有猜测的答案, 接下来, 饱受内心折磨才等到今天的fbi应该做什么

    稍微温柔点的方式, 就是熟练地压制住分别前还满嘴谎言的男人,来一段内容丰富的言语教训, 让总把有事轻描淡写说成没事的他学会听话, 重点是学会万事以自己优先。

    但鉴于说了也没用,包括赤井秀一自己,也是这种永远学不会自保优先的人, 所以这个方案先行舍弃了。

    那就只剩一个不那么温和的方案了。

    “”

    “”

    千穆接受了来自fbi超过十分钟的无言凝视。

    黑发男人的眼神倒不显得凌厉, 也没有什么隐晦的暗示, 坦荡而直接,仿佛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他而已。

    只不过,没有暗示就是最明显的暗示。

    最能洞悉人心,如今也最擅长装傻蒙混的红发男人心中失笑。

    那个放下伪装后脸皮略薄的“克托尔”已经不在了,赤井秀一再拿这套来对付他也没用,他相当有耐心,完全可以跟男人对视到第二天天亮。

    赤井秀一大概也知道,但他还是堂而皇之这么干了,赌的是另一个选择命题。

    真是个狡猾的fbi。

    千穆也认真多看了赤井秀一几眼,把这张抛掉易容的脸再度记下,逐一替换到模糊的记忆画面里去,缺失的拼图又修好了一块儿。

    其后,他就不跟男人大眼瞪小眼了。

    “对我刚才的那句话不满意吗,哎,那我重新来过吧。”

    千穆从善如流地改口“好久不见,秀一。”

    带着以前死也喊不出来的亲昵,他笑意盈盈。

    赤井秀一的双眼微乎其微地睁大了一瞬。

    然而,这个男人全非等闲之辈,除了惊讶,几乎没有怎么愣神。

    初时不习惯也无所谓,以后就习惯了,就像他曾经也不习惯向人直白表示关心那样。

    所以,fbi王牌绿瞳含笑,应得很是自然“嗯。好久不见,千穆。”

    他向千穆伸出左手。

    千穆以为他也想要满足满足仪式感,久别重逢要跟自己握握手,便将自己的左手也伸了过去。

    “咔嚓。”

    这是连如今道行颇丰的千穆都意外的声音。

    “”他看着扣在自己腕间的手铐,“能问一问,这份不怎么友善的重逢礼物,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吗”

    “几个月前,我跟绿川见了一面。绿川航,诸伏景光,你应该很熟悉。”

    “绿川”

    千穆又回收了一点零碎记忆,原来那个字是“航”不是“光”,奇怪,什么时候记岔的呢倒也无所谓,反正是个假名。

    “诸伏,景光。”

    他默念这个名字,若有所思的同时,任由赤井秀一把他的右手也拷住了。

    “是诸伏君主动联系的我,提了你的名字,我们就约了一个地点见面。”

    赤井秀一省略了见面前的诸多细节,时间跨度,从三个月前,一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

    逃离花了两天时间,躲避组织的疯狂追杀花了十天,在第十五天的清晨,赤井秀一得知了“克托尔”的死讯。

    因为他还没有放弃将千穆带走的念头,姑且算是安全了之后,立刻联系了总部,希望能继续搜寻组织重要研究人员“克托尔”的情报。

    赤井秀一原以为,想知道那个人的现状会很困难,组织将那个人藏得极深,不会让他的消息轻易暴露在外,结果消息来得超乎想象地快。

    快到赤井秀一在看到那段新闻节选前,就有了心脏极度压抑的不祥预感。

    看完后他又觉得慢,太慢了。

    慢了足足十一天不,他慢掉的,是会让余生充满自责与悔恨的漫长时间。

    赤井秀一靠坐安全屋的墙边,屈起一条腿,夹着整晚未断的烟的手偶尔会搭在膝盖上,他仰望窗外的月,仿佛回到了分别的那个夜晚。

    回到那一晚,他不会相信千穆的话,他不会再相信组织可能会存在一丁点的仁慈,他会

    他会不管不顾任何后果,就算把人打晕拖走,也要把千穆带回美国吗

    即使事后再做这个毫无意义的假设,赤井秀一竟然还是不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面临重大的抉择时,赤井秀一是个冷静到冷血的男人。

    哪怕时间重返那一晚,他的思路可能还是不会变以负伤之身带走千穆,结果几乎必然是两人都没能离开,一起死在黎明前夕。把千穆留下,相信他言之凿凿的“没事”,各自都还有一线生机,还有机会再见。

    他会权衡利弊,从两个糟糕的选项中,选出相对较好的那个。

    可是。

    第二个选择的确要比第一个更好,后续却是,千穆会死在摩天轮顶端的爆炸中。

    到底怎样的结局算好多出来的这四天,就能算是他从“命运”抉择中赢回来的时间么

    就算把千穆带回了美国,如果迟迟找不到治疗方法,那么千穆还是会死,难道他擅自帮他做了一个选择后,还要再帮他选择一个更好一些的死法

    赤井秀一的内心世界,总是被这些“理性”填满,以前这是帮助他更好在黑夜里行走的利器,现在他却没来由地厌恶起了自己这样的秉性。

    不管怎样,视作家人的兄弟,如今都因他而死。

    赤井秀一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沉痛。

    虽然抽完扔了一地的烟蒂被及时清扫出去,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看起来都很平静,但和知晓某个人死讯的另一些人一样,在黑发男人的身上,也发生了不可忽略的变化。

    三个月前,赤井秀一刚从美国回到岛国,不只仍抱着寻找父亲下落的目的,还带来了燃烧整整三年的复仇之火。

    他不惜毁掉自己,也要击碎名为黑衣组织的庞然巨物。

    就是在这时候,赤井秀一接到了来自意外之人的联络。

    很难想象那个男人是怎么兜兜转转,找到隔阂巨大的他这里来的,赤井秀一的第一反应,便是敬佩“绿川航”的勇气和毅力。

    “绿川航”联系上他,明显是顶着巨大压力的私下行动,其中的艰辛自不必言说。

    男人自然不是为了当初卧底时那点交情,特意来找他叙旧的,开头便点明了自己是“克托尔”的好友,想找他了解一些事情。

    只凭这一句话,赤井秀一便醒悟了过来,多年前遗漏的些许不解彻底被补全。

    “绿川航”是“克托尔”的好友,假扮成“博士”的千穆才会临时设计一场假死戏码,放暴露出底细的“绿川航”离开组织。

    而“克托尔”的身份是假的,也就是说,千穆极有可能和“绿川航”一样,是用假身份打入组织的卧底。

    他们都是岛国警方的人。

    与幸运撞上千穆的“绿川航”不同,千穆自己的运气很不好,以研究员身份进入组织的他,因猝然涉及到超出想象的秘密,直至死在组织的逼迫下,都未能脱身。

    赤井秀一没想到自己千想万想,仍旧想得浅了,千穆那时所承受的压力,还有更加难言的一层。

    同为卧底的他,完全能明白那个人当时的痛苦。

    怪不得两年后见到千穆时,他会是疲惫与绝望的集合,将重要的机密那么轻易就泄露给自己。

    怪不得当自己许诺一定会带走他时,他会是那般冷淡如死水的反应。他回不去了,也不打算离开,或许早在那时,他就做好了沉没在泥沼中的准备。

    赤井秀一猜测过,“绿川航”突然要见他,是不是想要为好友报仇,毕竟从他们的视角,警方卧底“克托尔”的死,fbi卧底赤井秀一有着不可推诿的责任。

    所以,暗中见面的第一句话,赤井秀一便说“我不介意你把枪对准我,但不能是现在。合作,交换情报,是目前对你我都有利的最好选择,绿川君,你意下如何”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黑发男人凌厉的眼直视他似显冷酷的脸,过了半晌才说“不过,我确实有做过见到你就开枪的考虑只要你对那个人流露出了哪怕一丝冷漠,我都会送你上路的,诸星君。”

    “绿川航”对赤井秀一的观感大概十分复杂。

    在相当长的时日里,他和他的发小一样,都将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和怨恨,锁定在了逃之夭夭的fbi身上。

    但他又和他的发小不同,夜间总有一个怪梦重复不断,像是在给他重要的提醒。

    男人逐渐把梦里混乱的情景辨认出来,他是自杀,没有疑问,关键是那个把他追上楼顶,又试图从他手里夺枪的长发男人,他做了一点心理建设,才勉强承认应该就是rye本人。

    出于这个不科学的发现,男人找回了冷静,开始逐条分析。

    先不管赤井秀一诡异的行动逻辑是怎么回事,他可以怀疑谁,都不应该怀疑友人,如果赤井秀一真的得到了千穆的认可,那他可以压下愤怨,先理智地见那个男人一面再说。

    赤井秀一要是敢来,他的可疑度能够适量下调,要是还敢态度诚恳,不遮不掩告知友人死前那段时间的情报,那么男人的心里会好受一些,想着可能里面真的有什么误会。

    如果不诚恳或是单单只见平淡,言语间,只将死者当做了无可奈何的、死去了也只是遗憾的陌路人

    男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保持冷静,也不确定自己更希望看到什么反应的赤井秀一。

    结果,他看到的,是一个仿若自己在照镜子的男人。

    看似平静,实际水面下尽是危险的暗潮,只要自己还没有溺死,就会耐心地等待时机,将总算落下的乌鸦卷入深海,同归于尽。

    同样明白了什么,男人没话说了。

    在一段死寂后,暗巷中的两人才重新开口,态度明显认真了很多。

    男人说出了自己的真名诸伏景光,身份是公安,曾经是“克托尔”的联络员,他想知道“克托尔”临死前的遭遇,身上是否有异常,赤井秀一仓促叛逃的原因是什么,越详细越好。

    赤井秀一自然将自己知道的部分告诉了他,从千穆被关在远离市区的地下研究所,接受自己的“监视”开始,到长期得不到进展的实验,再到千穆最后那段时间,异常糟糕的身体和心理状态

    说到最后一点时,赤井秀一犹豫了一下。

    男人敏锐地觉察到,诸伏景光明明既是千穆的好友,也是他卧底时期的联络员,但他对千穆的身体状况竟然毫无了解,只知道千穆出现在他人视线中的最后那天,形色十分憔悴。

    只能是某个人刻意回避了,意图十分明显。

    “如果你还知道什么,全部告诉我。”诸伏景光眸色沉重,言辞异常强硬。

    赤井秀一沉默片刻,说出了部分真相。

    他只说了红发男人离开研究所后,仍接受着极度严密的监视,在巨大压力下日愈消瘦,身体也渐渐羸弱,并没有提那个难以治愈的病症。

    因为只是一部分,就让面前的男人傻了似的愣在原地。

    随后,他上挑的猫眼顿时黯然无光,身形近乎不稳当然,很快他就恢复如常,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出自己险些崩溃的一面。

    “我明白了。所以,你仓促行动,是为了与组织争抢时间,本意其实是想要救下他对吗。”

    “是。很抱歉,我失败了两次。”

    “我抱歉,是我该对你说的,对不起,赤井君,我误会了你很久。”诸伏景光浅浅吸气,用以掩饰自己微微颤动的面颊肌肉,“营救他是我们一方的责任,本来就不该由你来冒险谢谢。”

    “我没有被你感谢的资格,即使尝试过,也改变不了我连累了他的事实。”

    “不,至少你尝试救过他,而我”

    诸伏景光没把话说完,面上挂起的苦笑,比哭还要难看。

    两个男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那家伙虽然已经没用了,我还是很想狠狠地骂他一顿啊。”

    诸伏景光嗓音干涩,重新开口时,真的暗骂了一声,但声音低得旁人听不真切。

    “知道他真名的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感受吧。”

    “源千穆,是我见过的最狡猾的笨蛋。你说他厉害吗,他在很多方面确实很强大,尤其是躲避麻烦的方面,我怎么都赶不上他。可他又老喜欢干些吓唬人的事情,把所有人瞒在鼓里,又把惊吓说成惊喜。”

    “这个家伙,在涉及他最该狡猾躲开的危险时,竟然还敢乱来现在,自作主张把我们耍得团团之后,先是塞来了还不掉的人情,又自顾自逃到了人抓不到的地方连一个抓住他衣领训斥的机会都不给我留下”

    赤井秀一默默地听着,对于诸伏景光隐含痛楚的抱怨,他完全赞同。

    源千穆的确狡猾又任性,尤其是在最后那段岁月,简直自作主张到了极点,全然不顾事后得知真相的人会有多悲痛。

    痛苦之余更有急愤,恨不得立刻把他拉过来教训时,他已经走到触摸不到的远方去了。

    源千穆死了,诸伏景光不想接受也只能接受。

    赤井秀一心底里也大致接受了,但他还留了一小丝希望,只要这丝希望还在,他就能坚定不移地继续前行。

    “绿川不,诸伏君,我没有亲眼看到千穆死去,所以,我会坚信他还活着,只要摧毁组织,解开所有谜底,肯定还能见到他。”

    “因为,我收下了他的礼物,他也收下了我的祝福。他不是会轻易违背约定的男人。”

    绿瞳的男人斩钉截铁,引得另一个人微怔过后,似勾起了些许总算明媚了些的回忆。

    巷子里的气氛略微变得缓和了些,都为同一个人而来的两人,不介意在沉重的缝隙间,说点轻松的话题。

    “礼物你也收到了啊,还真是人人都有份,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他给我的居然不是实物。”

    “嗯,我收到了他做的袖扣。”

    “袖扣”

    赤井秀一把随身带着的蓝宝石袖扣取出,诸伏景光接过,拿到手里看了看。

    不知为何,诸伏君神色略微变化,沉默了至少十秒钟“”

    “赤井君,能再问一问你和千穆熟悉起来,是在那个研究所朝夕相处时的事吧,只用了一年,你们就互相信任,成为要好的朋友了吗”

    “不是很久,本来可以更快,但因为我没能及时领悟到他的暗示,耽误了不少时间。”

    赤井秀一对那段时光印象深刻,所以不需要回忆就算出来了“大概一个月左右”

    “一,一个月”

    “嗯。”

    “真的是,完全不介意你凑太近,敲门叫他起床他也不会生气,有事想找他绝对找得到,还时常一起做做饭散散步的那种信任关系”

    “嗯怎么了”

    “”

    得知源千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深受煎熬时,都没有摇摇欲坠的坚强男人诸伏君,又不知道怎么了,两只委顿的眼突然变得有些空洞发直。

    “这样一个月,这样啊”

    “没事赤井君,今天得知的真相对我来说嗯,打击是大了点,但我可以自行消化没错,就算我自己消化不了,也必须让其他人一起”

    诸伏景光的后半句话转为了呢喃自语,具体嘀咕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赤井秀一对他紧盯着自己不放的诡异眼神颇感疑惑,但又没感受到初见时那般刺骨的杀意,只能将之理解为诸伏君和千穆的情谊之深,方才的话题,还是让诸伏君触物伤情了。

    “赤井君,你说得很对,没有亲眼看到他死去,我就深信他没有死那个滑溜可恶没有心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我相信他会回来如果他敢回来,绝对要把他牢牢抓住”

    “如果遇到他了,就用绳索先把他捆起来”赤井秀一很是难得地开了一个玩笑。

    他觉得是玩笑,但莫名有点不对劲的诸伏君很认真。

    “可以。”诸伏景光说,“不过绳子捆紧了太勒人,他身体不好,不能太受苦,弄松了又会把人放跑,用这个吧,记得腕部垫一圈软布,别锢得太紧,还有”

    说完,他也送了远赴而来的fbi一件礼物,并表示,他真心期望能有派得上用场的一天。

    遭受沉重打击的诸伏警官摇摇晃晃走远前,还在低语着

    千万千万,要用上啊。

    “”

    千穆挑眉,抬了抬被拷在一起的双手,没忍住勾起唇角。

    差点以为赤井秀一是知道了他boss的身份,准备把他当场抓获,扭送上电椅了。

    嗯,不得不说,这种超出意料的发展,才是真的有趣。

    看来,给深谋远虑的景光准备的重逢礼物,还要再丰厚几分才行呢。

    千穆微笑着想。

    “光是一副手铐,可能还不够,我要是想跑,很轻松的。”他安然地坐在转椅上,抬首跟赤井秀一对视,“还不如只拷住一只手,把另一边锁在唔,你觉得窗前的那根铁栏怎么样”

    “够了,毕竟只是一个形式。”赤井秀一说,“诸伏君托我转送给你的祝福,总不能不送,意思到了就行了。”

    “好吧好吧,谢谢你的善良,也谢谢景的心意。礼物我收到了那么,先解开一下”

    千穆晃了晃挂在他手腕上的银色环状金属,顿时响起一片哗啦的声音。

    “没有。”

    “嗯”

    “啊,是这样的,诸伏君走之前,没给我钥匙。不过也难不倒你,找人帮你把手铐锯断,或者干脆一点,直接去问诸伏君,三个月前那副手铐的钥匙扔没扔掉。”

    “故意的啊。”

    “也不算,fifty fifty”

    “行。”千穆把手放下,修长的右腿贴着风衣一侧抬起,与左腿交叠,一幅悠然自得的姿态,“开始你的审讯吧,赤井搜查官,无路可逃的我,只能尽量配合啦。”

    尽量,而不是尽力,一字之差的区别很大。

    赤井秀一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这点细小的差异。

    “第一个问题,这三年,过得怎么样”

    “上来就是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呢,搜查官,你的水准不太行哦。好好好,看我的样子就知道,过得挺不错的。”

    “第二个问题,这三年,受到过伤害吗”

    “没有,过去的三年,应当是我度过的最轻松的三年了。”

    “第三个问题你方才的回答,说的都是实话吗”

    当赤井秀一问出这句话时,就说明他已经认定了,千穆说的绝非真言。

    可在缓慢询问的期间,他用不放过一丝异常的视线来寻觅,却没能找到任何破绽。

    红发男人被他取下了墨镜,露出与三年前似无区别的赤眸。

    赤井秀一没从这双坦诚相见后始终柔和的眼底,发现哪怕一丝游离不定。

    他心中的疑虑更深,转而再观察别处。

    男人的长相倒是有了些许变化,不只是时光沉淀下来的成熟,毕竟他已从枯竭濒死到生机勃勃。

    眉宇间不见苍白病态,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瞳,饱满雪润的面颊,终于多了血色的薄唇都表明了事实如他所说他过得不错,不然怎么会“活过来”,还变得如此健康

    所有的细节都在告诉赤井秀一,千穆的回答都是实话。

    但他还是不肯相信,甚至不需要用上直觉。

    被质疑自己的真心实意,千穆表现得坦荡又无奈“是实话,你得对你的观察力有点信心啊。”

    “最近的这三年。”

    “我过得很好,没有任何压力,只有那么轻松愉快了。”

    所言非虚。

    是啊,最近的三年。他没有撒谎,这就是板上钉钉的实话。

    赤井秀一不着痕迹地皱眉。

    千穆要他相信自己的观察力,他反而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神了。

    因为他还是没能看出不妥,不管是红发男人的眼神还是神情,徐徐道来的语气,都找不到半点谎言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

    千穆任男人纠结,反正他怎么找怎么翻都想不到原因。

    等赤井秀一打量够了,至少明面上放弃了深究,他才施施然问“还有问题吗”

    “”

    赤井秀一从红发男人的淡然微笑中,品出了一丝有恃无恐。

    狙击手引以为傲的眼睛被刺了一下,但鉴于暂时还拿这个狡猾的男人没办法,赤井秀一决定先记下,日后再算。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哼”

    “问了也没用的问题我不问。那么,源千穆,你可以无需任何顾忌,直接回答我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

    千穆从男人墨绿的瞳孔中,似乎捕获到了很多很久不知道多久以前,曾见过数次的灼灼光影。

    赤井秀一知道,源千穆如今以江崎源的身份现身,必有他不得不隐藏身份的原因。

    而不能公然恢复真身的他,会主动向自己露出破绽,定然也有他的用意。

    他或许如当初那样深陷困境,需要自己的帮助。

    也或许没有这么复杂,只是绕完了圈子,终于想要相认而已。

    但,谁知道这个有前科的家伙真遇到了麻烦,会不会开口求助,赤井秀一不想再重蹈覆辙,就只能自己先问。

    “不管我能不能做到,你要说出来,我才知道该做什么。你可以开始说了。”

    “不愧是你啊,还是这么自信。”千穆轻笑。

    “既然被看穿了,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是有些事情,需要你的配合。”

    赤井秀一的神色顿时严肃。

    千穆收敛笑容,也变得凝重。

    “只要你能做到,即使会背离你的意愿,你也愿意帮助我吗”

    “当然。”

    袖扣还戴在他的袖间,这便是不变的承诺。

    “好,我明白了。”

    红发男人字音沉重,仿若正述说着此生最郑重的请求“秀一,能请你实现我刻骨铭心的某个夙愿”

    “和某两个笨蛋一起,组团出道吗”

    赤井秀一“”

    “可以吗”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组什么团”

    “嗯,偶像团体听说过吗,以歌舞表演为主业,向世界传递爱和美好的正能量。”

    赤井秀一沉默着和千穆对视。

    “不行吗”千穆的神情还是很正常。

    “”

    “果然还是”

    “对你有实际帮助的话,可以。但不能使用赤井秀一的形象,现在的身份冲矢昴可以考虑,不过也有一定风险,这个需求很急么不急最好推迟到针对组织的行动结束后,如果急,我要从现在开始计划。还有两个人谁”

    赤井秀一,这个不得了的男人,竟然认真了。

    千穆刚在心中惊叹完,就听飞速完成了深层考虑的fbi王牌顿了顿,用方才更认真的语气“应该是真的对你有帮助,不是单纯想要逗我玩吧,源君”

    “真的,只要能看到你们成团出道的那一天,我的病立刻就能痊愈。”

    “你觉得我信吗”

    “哈哈你信不信不重要,我相信你哦。”

    千穆笑完,忽又话音一转“说起来,真的有一个重要的忙,需要你帮我。”

    这次他的神情,比先前开玩笑时还要肃穆,如果赤井秀一被他翻转不定的变化所迷惑,可能还会以为他是想转移话题好脱身。

    “赤井秀一,你相信我吗”

    红发男人站起来,也带起了仿若已将一切掌握于手的无形傲慢。

    “这次,我相信。”

    “那我告诉你,我知道你父亲的下落了。”

    黑发男人瞳孔微缩时,千穆又说“可你现在不能和他相认,我需要再做一些安排,才能让你如愿以偿,带走你的家人。”

    赤井秀一没问原因,仅是沉沉颔首。

    “好。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首先,不要向别人透露我的身份,其后,你只需要”

    轻声说完。

    “好了,重逢的闲聊就到此为止,时间也”

    千穆还没说完,赤井秀一就接道“不早了,你该休息了。你现在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看着,像需要人护送回家的样子吗更像是要被你护送进警局投案自首啊。”千穆长叹,“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志保,现在过去,应该还能吃上一顿晚饭。”

    “你没吃晚饭”

    “没呢,这不是要等着你上门么。”

    “那刚好,我也没吃,走吧。”实际上是吃过了才来的男人面不改色。

    “先把这个解决一下,你也不怕吓到志保。”千穆暗示还套在他手上的“礼物”。

    fbi熟练掌握五花八门的开锁技巧,区区一个手铐自也不在话下。

    千穆看着他掏出一根铁丝,往手铐锁孔里略微钻动,咔嚓一声,束缚就解开了。

    但在把手铐从千穆手上取下来时,赤井秀一又顺势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腕,将那只手套与钢环一起摘掉。

    覆满手背与手心的斑驳裂痕,全部暴露在fbi眼前。

    除此之外,还有一枚款式简单的戒指,紧扣在少见阳光而过于白皙的拇指底部,映着从窗外透进的灯光,闪烁出银亮的光泽。

    这枚戒指表面的磨痕较为严重,而坑洼凹陷处的修补痕迹,只有细看才能勉强看出。

    “抱歉。”

    千穆的视线也落到戒指上,回到这个世界后,他就从贝尔摩德那里取回了戒指,替换了戴在指间多年的仿制品“因为某些意外戒指损坏得比较严重,别人帮我修补过,也只能修到这个程度。”

    “还在就行。”赤井秀一的话中还有另一层含义,只是,如今已无需言明。

    “源君,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重要的解释比如这些”

    “哎呀这个点了,再不过去志保要生气啦。昴君,还不快戴上你粉嫩的假发,哦对了,帮你减龄十岁的面皮又丢在哪里了呢这么大的人了还丢三落四,要我帮你找找吗”

    在数码世界告别了姐姐,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后,灰原哀回到了现实世界。

    有点开心当然是因为见到了气色很好的姐姐,跟千穆哥终于舍得跟她摊牌了没关系。

    十八岁天才科学家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可以冷静接受自己返老还童变七岁的魔幻事实,也可以冷静接受兄长死而复生有什么不好接受的,活着总比真的不在了好。

    千穆哥还没有透露他这三年去了哪里,灰原哀也不着急。

    当初那个十二岁小女孩管不住他,对他身体和内心的病情都束手无策,只能不安地把自己裹在被窝,逃避男人憔悴的模样。

    现在不一样了,情况必然大逆转,她能想出无数个手段,逼迫男人老实交代。

    “呵。”

    想到某个兄长似乎还把她当小姑娘,对所谓的“秘密”遮遮掩掩,只有外表娇小的科学家发出了一声冷哼。

    数码世界短暂相聚的下午茶时间,碍于不知情的姐姐,灰原哀给了男人一点面子,没有把积攒三年的情绪爆发出来,如今憋了一肚子火,就等着某人回来。

    这时候要是还想不到,男人提前离开,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平缓她的愤怒,灰原哀就不是灰原哀了。

    灰原哀如今没在博士家,她白天压着博士做完了体检,博士就被热情的体检中心员工留下参观一天。

    随后,她就被千穆哥接到了这里来,据说这栋清净的日式豪宅,是千穆哥真正的住所。

    “真正的住所哼。”

    灰原哀关掉男人专门给她送到房间来的电脑,推开门,在空旷的住宅内走来走去。

    她没有任何见外拘谨的念头,宛如这里赫然也是她家,只不过初来乍到,要先以挑剔的目光四下打量,再跟她和男人同样住了几年的那栋房子做比较。

    论奢华的程度,那边肯定比不上这边应该说差远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第一个评判结果,就令天才科学家颇为不满,在她心里,那个不够精致的“家”才是最完美的。

    虽然室内空间小了不止一点,客厅的吊顶做得不够完美,上楼的楼梯台阶对十岁小女孩来说略高了些,厨房也小了太多,只够一个人活动,如果哥和rye非要一起下厨,他们两人要是不够有默契,同时来个转身,下一秒就会撞到一块儿去

    “”

    灰原哀拉开厨房的滑门时,冷不防想到了一个真的死掉了的男人。

    rye,fbi的卧底,突然叛逃后又突然回来的赤井秀一。

    曾经和她、和千穆哥住在一起,即使后来分开了,也时常会见面的男人。

    在知道千穆哥没死之前,灰原哀也不恨赤井秀一。

    即使某一天收到的未署名信息告诉她,千穆哥的“死”,跟赤井秀一的逃跑有直接关系,她对那个男人,仍旧没有产生“埋怨”以上的情绪。

    她和还是rye的男人,最早只是专注照顾某个不省心大人的“盟友”,但后来发展成不是兄妹胜似兄妹的家人关系,是顺理成章的事。

    赤井秀一对千穆哥,对她,都是真心实意的好。

    虽然心情难免复杂,但她不会怪他害死了自己的兄长,甚至心中隐隐希望,也是她兄长的这个男人能好好活着,既然逃了就别回来,不要辜负掉千穆哥辛苦救下的命。

    结果赤井秀一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死在了组织的手里。

    他回来之后,因灰原哀刻意躲避,两人并没有见上面。

    男人知道她十二岁时的样子,只要见到她就能认出来。

    灰原哀不知道能跟男人说什么,能叙的旧都因为那个人的死去,染上了不敢触碰的血色,所以他们还是保持距离,不见最好。

    结果,不知道男人和江户川在搞什么名堂,灰原哀某天突然听说了rye的死讯,实在不想回忆当时是什么反应。

    名侦探大概被她吓到了。

    但很遗憾,她没心情搭理他。

    这时候,灰原哀对赤井秀一,才陡然生起了超过“怨”的情绪。

    可能还掺杂了别的恨,宫野志保发自内心承认的亲人只有三个,姐姐得到了安稳,剩下的两个哥一个比一个让人操心,连以为够靠谱的rye都没例外。

    这两个人甚至一前一后都把自己作没了呢。

    灰原哀简直要气笑。

    若不是忽然间回来了一个,她能在难以言喻的痛恨中爆发,把两个人的墓碑砸了。

    “小哀小哀小哀阿古博士让我转告你一声,江崎先生可能晚点要带客人过来,但不用等他们,你要是饿了,就先自己做点什么吃哦”

    “带客人有说是谁吗”

    灰原哀下意识警觉,千穆哥又出了新招,带人过来妨碍她追根究底

    巴达兽警官“没说,我问问哦。”

    过了小会儿,它从数码世界跳了回来“阿古博士说,是你见了就会高兴得跳起来的客人,哇,这么好吗,提前恭喜你,小哀”

    灰原哀“我没有见了就会跳起来的人,是姐姐也不会。”

    何况下午已经见过姐姐了,千穆哥就算想给她准备惊喜,也不会再重复一次。

    灰原哀对晚上会来的客人不抱期待,对变异后的千穆哥也持以保留态度,但阿古博士的话,她还是乐意听一听的。

    她饿了也只吃了一点饼干垫肚子,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人,居然等到了晚上十点。

    茶发小女孩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翻着时尚杂志,在她眼里酝酿的,大概是快要实质化的杀气。

    “叩咚。”

    门口传来动静,灰原哀第一时间放下杂志,当然,人没站起来。

    她就带着冷淡的表情,屈尊转了转头,看向门

    “”

    “我没猜错吧,志保是个有爱心有耐心的好女孩,肯定会等我们回来的。”

    红发男人进门就以最真诚的态度夸奖了妹妹,同时微笑着伸手,把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人拽到前来。

    那个男人刚把粉色的假发摘掉,眼镜没取,但不用取也没关系。

    因为灰原哀已经看到了

    那张,熟悉得要命的冷峻脸

    “下次不要丢三落四了,重要的易容面具要好好保存啊,昴君。”

    “志保,好久不见。”

    “昴君,你是只会说好久不见吗说点别的啊,比如,志保,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保证没有下次”

    “”

    灰原哀“”

    阿古博士的预言成真了。

    不过显然跟高兴没半毛钱关系。

    “你们”

    “都不要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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