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穆没有抵抗, 格外配合地接受了挟持,主要原因是对方开口叫出来的那个名字。
毫无疑问,是在记忆中翻找不出一丝印象的脸。
大概率不是对方的错, 这张年纪不超过三十五岁, 却惨白飘忽的脸像是刚从灵异片场离开,还是有一定辨识度的。
记性不好也不是他的错, 所以千穆没什么愧疚之心。
“阿方索克托尔”
从茫然到震惊再到喜从天降般的激动, 一把拽住他的惨白男人五颜六色一阵变幻, 前一秒两眼无神, 下一秒如获新生, 比见到失踪多年的亲人还要欣喜。
“是你你果然还活着”
“”
千穆花了几秒来思索,如今能用欢喜若狂的语气叫他“克托尔”的人有几个。
不包括那几个家伙, 因为比起叫着“克托尔”抓住他不放, 他们肯定更喜欢面目扭曲地大吼“源千穆你这个王八蛋混球”, 第一时间冲过来揍他。
做顾问时友好相处过的警察们倒是有可能, 但这个精神有些异常的男人, 很显然不是警察。
“不好意思,请问,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千穆说。
对方宛如干瘪果仁的眼球不转,灰蒙蒙的视线紧锁住红发男人白皙的面庞,很快就露出一个略显癫狂的微笑“别装了,克托尔顾问,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走吧,你该履行我们当初的约定,去我选好的地方做客了, 我知道你能看出来, 所以, 不要乱动呵呵,命运啊,这不就是命运吗”
对方松垮肥大的袖口里,隐约透出一点漆黑冰冷的阴影。
不是只能装样子吓唬人的刀具,从千穆出现在网咖门口那一刻起,袖中的枪口便一直对着他。
惨白男人只用一只手死死抓住千穆不放,其他部位都与他保持距离。
男人并未掩饰自己比蛛网更脆弱的神经,哪怕千穆略微动一下手指,抬一下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当街开枪。
“看来不管我说什么,都没有效果了,好吧,我保证配合。”
千穆表露出莫名其妙被挟持的无奈,心中却在奇怪,这位先生对他的感情有点复杂啊。
愤怒怨恨比海更深,海底却又埋着厚厚几层类似推崇执著的矛盾情绪,怎么说,爱恨交织
他尽量努力地回忆了第二次,还是没想起来这位路人姓甚名谁,默默表示遗憾之余,竟又生出了点好奇。
正好看主角一号猛撞南墙看腻了,出去兜兜风,追忆追忆过去也不错。
况且,还可以顺势加入一场惊喜项目。
千穆假装半个小时前阿古没跟他通风报信,告诉他有个熟人正躲在暗处窥视网咖,蠢蠢欲动似乎想要行动。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柔柔弱弱不擅武力的网咖老板,所以被人轻松挟持走了也很正常嘛。
惨白男人善后清理痕迹的水平过硬,一看就是能把警方耍得团团转的熟练犯,正如他用行动表明的挑衅那般,警方要在晚了几个小时的情况下找到他的尾巴,简直艰难无比。
这时候挑战信还没发到警视厅,惨白男人正处在轻松得意之中,全然没想到,自己的游戏打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因为他很倒霉。
将“克托尔”挟持离开的同一时间,街对面似无异动的居民楼中,恰好有个人略顿了顿,收回差点一巴掌把窗户拍碎的手,脸色阴沉得可怖,仿佛现在就要冲下去杀人。
诸伏景光半个多小时前就在这里蹲守了。
从松田阵平那里得到重要线索的他虽然很激动,很想直奔网咖把红发红眼的男人扒拉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捆去医院先做体检再验dna但也只限于想想,现实是做不到的。
用科技手段验明真身的道路一开始就堵死了,源千穆死于爆炸,他生前住过的研究所同样毁于爆炸,没能留下可供验证的dna,而习惯戴着手套的他,也没有在什么地方留过指纹。
用绕圈子试探观察的方法也不是不行,但零在网咖打了这么久的工,都没能找出“江崎源”的破绽,诸伏景光觉得自己上也不行,而且太浪费时间了。
他没有零那般多的顾虑,经过一次天崩地裂的沉重打击后,他深刻意识到,有些时候纠结逻辑纠结证据反而耽误事,不如跟着直觉走,直接默认江崎源就是源千穆,瞅准机会a上去,说不定更能诈出证据。
诸伏景光默默监视着网咖,留了些许胡茬依旧清秀的脸很是肃然,旁人看着只会觉得他正直又可信,必然想不到他在琢磨设下什么圈套抓猫、不,抓人。
从他蹲守的这个房间往外看,视线必须向下倾斜,是望不全网咖内的情景的,坐在角落助手专用位的零完全没法露脸,只有吧台那边,隐隐能看到些许红色。
诸伏景光就盯着那点偶尔晃动的红发,不知不觉间,就已把这个颜色和回忆中的火焰重叠。
果然完美重合了,不存在色差。
诸伏景光现在就想下楼。
不行,要忍耐,打草惊蛇是一回事,还得以大局为重,考虑他诈死是不是有涉及组织的难言之隐
做理智冷静成年人和想不管不顾先揍人的冲动疯狂对打,一时难分胜负。
诸伏景光内心挣扎中。
他这一挣扎,难免稍稍走了一下神,虽回得很快,可当他长舒完一口气,调整好心态,重新看向网咖时。
咯嘣。
是心态险些又被震碎的声音。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好一个明目张胆的绑架犯,就在公安部的精英、前黑衣组织卧底的眼皮子底下,绑走了他计划要抓捕的人
源千穆可以被他们五个人中的随便一个狠狠教训,结果他们还没动手,区区一个路人就敢抢先
“很好、很有勇气。”诸伏景光气极反笑,也不磨蹭,立刻起身推门而出。
他拿出了超水平发挥的追踪能力,不管前面的绑架犯怎么小心谨慎,都没能意识到身后吊了条阴魂不散的“尾巴”,这条“尾巴”每跟一步就积攒了一丝怒火,到最后,眼里已烧出要把他活撕了的杀意。
诸伏景光在跟踪路上,越想越不对味,分外冒火的情绪大概名为“恨铁不成钢”。
他之前瞥了一眼网咖内部,意识在数码世界漫游的零睡得很安详,全然不知外面有人没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降谷零,要分享给你的情报你死活不要就算了,遇到大事也完全没跟上节奏啊降谷零
恐怕研二他们都知道源千穆没死了,零还在原地拼命打转,纠结江崎源和源千穆之间的巨大差异性。
诸伏景光很操心,然而发小的犟劲摆在这儿,他忙着救人懒得多说,直接告诉零去哪哪找人也免了,就让零先自己着急自己找吧,急一急指不定就把他刺激上路了。
所以,他只给发小发过去一条敷衍的短讯
零,为了不被嘲笑,务必要加油啊。
安室透“”
收到莫名其妙短讯的安室透是什么心情不好说,网咖很快就因某三位警官的到来,陷入巨大混乱。
那边的情况暂且不提。
千穆恢复意识的时间,应当处于第二日的凌晨。
寻常迷药对他几乎没有作用,但为了满足过于旺盛的好奇心,他很快清醒过来后,觉得睁着眼发呆很无聊,便将就着蜷在行李箱里的别扭姿势,忽略掉时不时来一下的颠簸,安然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的睡眠质量不错,如果醒来后,自己没有被人丢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双手双脚都被捆住,感觉就更舒适了。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有人正蹲在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
千穆并不是太在意这道似危险又似期盼的目光。
他比较关心的是,自己最喜欢的风衣被弄皱了,又在脏兮兮的地面摩擦了不知几下,由白变黑,回去便只能丢进垃圾桶。
还有这个明显担忧过度的绑架技术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绕了无数圈,链子的尾部锁在背后,几乎把他整个人绑在了身后的管架上,可供他活动的距离不到十厘米。
“”
千穆如实评价“你对凡胎肉身的我可能产生了某种误解,即使不用这么夸张,我也挣脱不了。”
“不,哈哈哈,不不不,顾问太小看自己了,你绝对值得这个待遇。”
惨白男人乐得大笑,上一刻还显得怪异,下一刻他神经质般的笑容就消失了,嵌在凹陷眼窝的瞳孔黝黑,没来由多出了好几分亢奋“就是这个绝对自信的模样没有错了,你,就是克托尔顾问本人”
“我叫江崎源,并不知道你说的克托尔”
千穆走了几句无奈的流程,又在惨白男人刚面露不耐时,完全不给他顺畅开口的机会,无比自然地接道“算了,解释了你也不信。你叫什么名字”
被抢走节奏的男人愣了愣,却没有太生气“小森何一郎。”
“哦,小森。你把我带到这里的意图,介意说明一下吗”
“我说过,要你完成之前和我的约定,难道你已经忘了么,顾问”
惨白男人神色闪动,面上流露出明显的不满,可千穆的下一句话,又立即把他的愤愤压了下去“急什么呢,时间过去太久,遇到的人太多,是有些记不清了,但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过的事自然会做。你应该也不介意,给我一点提示吧”
他表现得强势中又带些许和缓,利用惨白男人内心不知因何产生的敬畏,让其潜意识里放弃争夺话语间的主导权。
对方果真没有意见,还配合积极。
“时间是六年前,”
“哦,六年前”
层层诱导之下,六年前发生过的一件事,终于得以拼凑出全貌。
小森何一郎曾经是一个很平凡的上班族。
他在各种方面都显得相当普通,可能只有对心理学的爱好算得上特殊。
闲来无聊自学了一阵,又为了验证学习效果,频繁在网上与陌生人聊天后,小森何一郎才发现,他的天赋似乎点在了相当神奇的地方。
他尤其擅长用语言拨动人的情绪,又因为总能轻易看出网线对面之人的真实想法,沿着从字句间透出的线索,摸到对方内心世界的弱点,也十分容易。
小森何一郎觉得很有趣,与网友聊天时,开始有意将话题往自己喜欢的方向引,最初对方可能只是抱怨一些鸡毛蒜皮,与他聊久了以后,藏在鸡毛蒜皮下的负面情绪在不知不觉间加深。
陌生人以为他是聊得来的知心网友,谁料自己毫无防备间,负面情绪已堆积到崩溃抑郁的程度,若还是一无所觉,持续到下一步,变再也不可挽回。
直白地说,小森何一郎干的事,其实就是诱导自杀。
他为了自己的“爱好”,一年间引导好几个网友患上了重度抑郁,距离自杀,也只差最后一步。
小森何一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在他看来,是这些一昧在网上发牢骚的人内心太脆弱,畏惧现实又不愿解决问题,才会想到一死了之。
这样懦弱的胆小鬼死了也是好事,唯一的问题是软弱的人太多,他竟没遇到一个稍微有点挑战性的目标。
没有挑战性的“爱好”很难长期坚持,小森何一郎的兴致消失得很快,在某一个目标表示打算自杀时,他也差不多腻了,干脆决定在愉快收尾前,亲自去现场看一看成果。
目标是一目了然的自杀,跟他杀沾不上半点关系,废物警察也不可能想到调查自杀者的聊天记录,从漫无边际的信息海洋中,把只是陪聊的他抓出来。
那一天,目标听了他的建议,选择了他就职公司对面的高楼。
小森何一郎就在自己公司的楼顶,看着数百米外的对面,目标已经翻过了天台的护栏,双脚只踩到半截边缘。
他颇为认真地帮忙报了警,其后欣赏起目标临死前的反应,既是唾弃又是不屑,还有股莫名的飘飘然充斥于心头。
警察和消防员很快就来了,附近也出现了仰头的人群,光是小森何一郎这边的楼顶,就多出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一部分人在劝说目标珍爱生命,还有一部分人嗤之以鼻,认为目标只是想谋取关注,实际上根本没有往下跳的胆子。
人都是怕死的啊,等她真要跳的时候就后悔了,啧,肯定会后悔的。
就是啊,还是不会舍得去死的吧,自杀真是傻。
人群中响起了议论声,小森何一郎摇头,没控制住露出的笑容有些傲慢。
他知道目标肯定会跳,即使要磨蹭半晌,她还是会选择去死,毕竟是个软弱无能的
突然,有人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
这位先生,因为看到您的表情,我有些好奇,您也认可刚刚那句话吗
哪呃,不好意思,你是说
就是那句话呀。
不解地转过背,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映入眼帘,但最先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一双比秋日枫叶还艳的红眼。
自杀寻死的人,都是选择逃避现实的懦弱胆小鬼,死掉是他们自己随便做下的选择,别人根本不必惋惜就是这句话。
小森何一郎又愣了一下,心里可能还在回忆,刚才有人说过这句话吗
于是,红发青年似是遗憾地笑了笑,又说
忘记了吗那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连自己刚刚的想法都记不清了。
你你说什
找到了。嗯,不用着急,你们慢慢过来吧。
说完不是对他说的轻语,红发青年按住耳麦的食指一触即松。
他又对他微微一笑。
您对死亡的意义有些许的误解啊,没关系,在我的同事赶来前,我会帮助您重新理解的。
警察赶到前的这几分钟,顺利成为小森何一郎人生中最害怕也最刻骨铭心的时光。
他被红发青年一下踹倒,瞬间的武力压制,成为后来迟迟无法痊愈的心理阴影。
红发青年拿出自己警方顾问的证件,格外温和地安抚四周的群众的同时,又向前走了几步,把他拖到天台边缘,就这么头朝下扔出了护栏
撕心裂肺的惨叫顿时响彻云霄。
怕什么,我提着你呢,只要你不乱动,我单手还是能抓稳的,看,没骗你对吧。
换一个视角看到的风景不错吧世界在你眼里颠倒,风也比直视时温柔又哭什么啊,大家不都这么说吗,死没有那么容易,唔,虽然你与死亡的距离,只隔了我可能会松、也可能不会松的一只手。
啊,时间不多了,死亡体验遗憾地到此结束。小森先生,希望你已经顺利理解到了,能够毅然选择死亡的人,跟你以为的懦弱毫不沾边,应该说,是勇敢才对。
当然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谁都不应该主动寻死,你明白你的罪过了吗
擦着死亡的边惊险地走了一遭,小森何一郎被迫虽然是被迫,但的确理解了。
被红发青年重新拉上天台后,青年俯视他的目光看似冷漠,却隐藏着某种怪异的厌恶,而他望向青年的眼神已写满了震惊、恍惚和敬畏。
之所以有“敬”,不只因为,是这个青年匪夷所思地从人海中抓到了他,还因为小森何一郎猛地意识到,红发青年的眼中燃烧不灭的,就是他始终想要寻找却不得的火焰,他们是同类。
他一定、一定不会寻死。
他理解却轻蔑死亡,无惧无畏。
太美妙了、太震撼了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种人,这种无论如何、也绝对会拒绝死亡的人
被该死的只会寻找外援的警察带走的最后一刻,小森何一郎还在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你你是谁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不过,告诉你也无所谓。
红发青年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阿方索克托尔我会来找你的到时候我绝对会来确认、你是不是像你表现出的、那么坚决
唔哼,好像挺有趣的,那我就等着你的尝试
小森何一郎教唆多人自杀,涉嫌故意杀人罪,可因为克托尔顾问阻止得及时,没有闹出人命,只判了六年刑期。
被捕以后,小森何一郎自然见不到警方顾问的面,但他借机打听了那位顾问的事迹,越听越是心惊,混杂在恨意中的崇拜由此而生。
没有克托尔顾问援助,愚蠢的警方连发现他的存在都不可能,更别说在现场把他抓住。
克托尔顾问是真正的天才
待在监狱的六年,小森何一郎丝毫没有消沉,他一直翘首以盼,不断预想自己要用什么方式动摇顾问的决心,他每时每刻都在幻想完成“约定”的那一天。
前不久,他终于出狱,出狱的第一时间,便去寻找克托尔顾问的下落。
结果没能找到。
因为,早在三年前阿方索克托尔,就已经殉职了。
据说是替代了一个废物警察,死在了爆炸中。
小森何一郎当时就懵了。
恍恍惚惚了一个月,整个人陷入低谷时,沉重打击又接二连三地到来。
若不是走在大街上,偶然发现了路边网咖里的红发男人,坚持多年的执念无疾而终的小森何一郎,必然会就此一蹶不振
“”
“发现克托尔殉职后不久,你就确诊了白血病,但觉得没有希望,干脆放弃了治疗”
“没错但是无所谓,找到你就行了,顾问,轮到你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恕我冒昧,在你确诊的时候,医生应该还会加一句重要的补充精神太恍惚导致没听见吗那就,没办法了。”
千穆对这个犯人的倒霉程度叹为观止,虽然根本原因在他这里,但他
好吧,也许是得负一点点责任。
二十三岁的“克托尔”,与剧本的牵扯还不深,但心情还是时不时会变糟,偶尔抓抓犯人,是他那时候疏解压力的方式之一。
具体事件千穆还是没想起来,不过根据犯人的描述可以推断,倒霉犯人撞上的,应该是他刚救下萩原研二,心情相当不好的那个时期。
让犯人心心念念记了六年的“约定”,大概率也是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随口一答应真找来了也无所谓,只不过是再动动手的事情。
嗯,那时的千穆并没有想太远。
谁知道自己三年后就死了呢
谁知道有个犯人擅自把他视作宿敌和偶像,出狱后会因为他突然没了遭受巨大打击,人生都灰暗了呢
他也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轮到自己本人来收拾烂摊子事件生成器江户川柯南必须为此付绝大部分责任,不用想知道,这段剧情稍后就会变成漫画,让全论坛的读者都看到。
是意外了点,但某种程度上也顺了他的心意,那就这样吧。
千穆决定对小森稍微友好一点。
“行吧,说回约定,你打算怎么做呢就像这样坐着,面对面纯聊天我以为你会选一个舒适些的环境呢。”
“聊天”
用言语击溃他人的弱点,诱使无辜之人走上绝路,是小森过去惯用的做法。
若他坚持要靠自己的力量,将执着于验证“决心”的男人击溃,也应当使用这个方式。
然而,惨白男人的视线微微摇曳,在审视千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那甚至称得上“叙旧”般的和缓神情,毫无征兆地变得黯然而冷硬。
“来不及了,顾问,我也很想但是,时间真不够了。”
“你能理解的吧我们就跳过那些复杂的环节,用最简单的方式,把你对死亡的轻蔑、和无畏,全部证明给我看,行不行,行不行”
小森猛地站起来,两只手开始比划,眼神炽热,神色却无比癫狂。
“我准备了一桶汽油,对,就是那个桶,三天时间,汽油一点点流出,在最后时刻会把你全身打湿,点火装置启动,这个库房和外面的小岛,都会和你同时烧起来你会害怕么,顾问”
“这个不行也没关系,我还准备了定时炸弹,顾问你应该很熟悉才对。时间还是三天,三天后,没有人替你解开,连在你脖子上的炸弹就会爆炸怎么样,顾问你还是不害怕么”
“还是不行,那就只能亲自动手了啊。顾问,我其实是不想这么做的,我不想这么直接,但为了帮助你证明自己嗯,我可以试一试”
为了从“克托尔”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小森果然准备充分,每种都是必死的手段。
可他言语和神色间,却完全不认为自己就是在杀人。
他也没有发现,从他说到第一种“证明方式”时,红发男人面上的悠然无声消失,已被他赤瞳中溢散的阴翳吞噬。
而第二种、第三种“证明方式”,更是不知死活地,磨掉了男人对外人极其珍贵的耐心。
“这样证明的话,就算我临死前畏缩了,你也没机会从死人口中知道了啊。”
“不可能顾问,你是能从爆炸中活下来的人,你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真的死掉的对吧”
深信不疑的语气,期盼到几近卑微的眼神,将这个人真实的内心暴露无遗。
“”
小森何一郎。
已经可怜地疯掉了啊。
千穆把最后一丝耐心用在了这个结论上。
费了一番功夫来到这里听故事,竟然比看降谷零咬牙切齿更无聊,真是失策。
为了把失误找补回来,让自己不至于太亏,他只能再浪费一点时间了。
昏暗的厂房里,小森还在激动万分地描述着自己的方案,可在说到第六种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红发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细腻轻柔,仿若随时带笑。
但,他就是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冷酷无情地粉碎了小森的臆想。
“会死的哦。”
“顾”小森夸张的表情僵在脸上,似乎不敢置信。
“阿方索克托尔早就死了。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哈哈,你还不肯接受现实吗,当然是因为,我并不是你口中的顾问啊。”
“唔,真奇怪呢,心思敏感的你,对自己应该很了解才对,结果却是这么的没关系,那位顾问没对你说完的评价,就姑且由我代劳吧。”
“哈哈,小森先生,你以为你是操控他人生死的操盘手谁勇敢,谁懦弱,谁脆弱不堪,你都可以评判,冷眼旁观的你,在心中嗤笑着所有人是这样吗不,小森,你太高估自己了。”
“你才是那个最畏惧死亡的可怜虫啊。”
红发男人微笑着吐露出这些字句时,猩红的眼微微眯起,仿若小森瞬间惨淡至极的表情,给了他莫大的愉悦。
“你取笑那些选择死亡的人,仿佛迟迟不敢寻死的自己由此高他们一等,产生这个心理的原因不用告诉我,在这里并不重要,我也没兴趣知道。”
“就说现在吧,你执着于找到克托尔完成那个约定,仅仅只是想见证人性的勇敢,死而复生的奇迹吗那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奇迹,是不存在的哦,就算存在,也不会降临在你身上。”
小森的脸色在僵硬中转青“闭嘴”
男人当然不可能闭嘴就是了。
被绑住的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想跟许久不见的“故人”说说心里话而已。
“你啊,真的很怕死呢,突然得了绝症,一定很茫然,不知所措吧。”
小森哆嗦着走到一边,拔出了汽油桶的桶塞“我怕死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克托尔顾问,你这个冒牌货先去死吧”
哗啦
千穆全身都被刺鼻的油液淋湿,本就凌乱的发丝黏着面颊,发辫紧贴在颈窝下,被铁链缚紧的身形轮廓更加清晰可见。
而他被油渍浸得莹润的唇角仍高高翘起,眼底闪烁着危险的暗光。
“别人用来战胜恐惧的勇气,怎么看、怎么求,也不会变成你的,毕竟你的本质,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又有一块重物落在了身上,大抵就是小森所说的炸弹了。
“动静别太大,手不要抖,这种炸弹结构很不稳定,你稍微再用点力会炸的,你想体会体会炸死的感觉吗唔,可能不会太好受哦,毕竟”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非要说的话,只能是你运气不好呀。”
千穆轻叹“意识到了真正的自己有多么让你痛恨,厌恶,心里很难受吧。真可怜,不过,也不是办法的。”
“什么办法”
“寻求一个解脱。那把枪,不是在你的口袋里么枪口对准太阳穴,按下扳机,瞬间死亡,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对比一下就知道了,这比忍受许久病痛折磨,最后还是只能凄凉地死去,幸福很多哦”
“”
男人柔缓的话音,从层层击碎小森内心防线、直抵最薄弱之处的那一刻起,就化作了恶魔的亲切呢喃,每一个尾音都携带着无穷诱惑。
这是小森曾经对无数人试验过的残酷手段。
如今,却被另一个人依样返还,效果似乎还不错。
“结局都是死亡,不如选更轻快的那一个,你觉得呢”
“”
小森在挣扎。
惨白的脸上浮起了窒息般的青紫,他在恍惚间拿出了那把枪,手欲抬又落,喉咙深处发出嘶哑啊啊的怪声,这一期间,必然比死亡真实来临时还要痛苦。
千穆平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只剩最后半步了。
只要他再说一句,轻轻地再推一把
去吧。
解脱吧。
话音落下时,小森的手必然会抬得更高,再不落下。
终于,目光不知为何往旁稍移,片刻后才重新移回。
千穆开口。
意外地直接不是将人推下悬崖,他说的是
“一个好消息。你脱离社会太久,可能没注意到,如今已经有根治白血病的靶向药了。”
“”
小森愣怔,双眼深处似有神采拼命挣扎,就要摆脱黑暗的束缚。
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坏消息是”
千穆朝他笑了笑“药物是我研发的,而我偏巧是个人缘很好的幸运儿呢。”
前言不搭后语,小森根本听不明白,但他此时并不在意什么人缘。
特效药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他从绝望瞬间抵至欣喜若狂,也从地狱飞上了天堂。
枪只抬到一半,惨白男人握枪的手微晃,下一刻就要落回身侧
“砰”
“”
“”
小森如在梦中,呆呆地低头,看着自胸前绽放的血花。
一个全身带水的男人撞开门,看清厂房内情景的那一瞬,瞄准犯人心脏的右手便不经犹豫地开枪。
犯人将人质带到了一座位置极偏的湖中岛屿上。
四周没有第二艘船艇,诸伏景光是趁着夜色游过来的。
追踪了这般久,是铁人也已经很累了。
可为了某个人的安危,他始终咬牙坚持。
没能及时发现友人的异样,没能及时救下深陷暗牢的友人,是是困住他整整三年的梦魇,是他不解开便会束缚一生的心结。
那个人既是江崎源,又是源千穆
或者,仅仅只是江崎源。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都会救下他。
他一定会救下他。
所以。
诸伏景光重重地按下了扳机。
他终于救回了他重要的朋友,杀死了他深恶痛绝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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