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0 章

    时隔二十二年, 诸伏景光回到了家乡。

    他的老家是紧邻群马县的一座小城,从首府开车过来要过一段摇摇晃晃的山路,而在不算宽阔的人类居住地之外, 大片的森林因少有人踏足, 仍保持着原生态的葱郁。

    拉上兜帽的男人走在狭窄的街道间,一路行来,也在一路安静地打量。

    那件事之后, 七岁的他受到严重的刺激,一段时间内失语又失忆, 直到后来才慢慢想起过往,此刻看到的景色,逐渐与早些年恢复的记忆对上了号。

    四周的楼房仿若只是略微做旧, 有点印象的屋子都还在老位置,抬起视线穿过吊着陈旧风铃的屋檐, 还能看见远处森林随风微晃的影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 还是老样子啊。”

    诸伏景光的心情颇为复杂。

    在童年的心结已了的如今, 能够回到这里,他确实应该高兴。

    没有记错的话, 家里的老宅就在前面街头的拐角, 他大可以慢慢走过去,踩过小时候蹦跳跑过的石板路,从中找回更多怅然若失而又温暖的记忆。

    家乡的氛围太安逸宁静, 仿佛时间没有流走,他随时可能沉溺进这温柔的河水。

    但沉不下来, 诸伏景光始终记着, 他是为了找人才回来的。

    他还不知道那人现在待在哪里, 走来的路上, 一度怀疑自己理解错误,以为是提示的“回家”只是对方随口一说,或者干脆就是长官自己添上的无意之言。

    千穆真的会躲到他的家乡来吗

    就地理位置而言有可能,这座小城不是名胜景点,又偏又远,的确很容易避开眼目。可同样因为地方太小,来往的人都是熟面孔,但凡街上突然多出一个陌生人,便十分显眼。

    诸伏景光才下车步行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引来了数道带着好奇探寻的视线。

    还好他准备够充分,除了兜帽和胡茬做掩饰,还学来了友人们的癖好,给自己扣了副墨镜,防止老家的人透过他的长相,联系到就在长野当县警的兄长身上。

    他急奔找来前没有考虑太多,提示就这一句,自然最先想到他家的老宅,千穆说不定会在里面留下新的线索。

    老宅自诸伏一家人四分五散后,就处于荒废的状态,门早就上了锁。

    诸伏高明大概隔上一两个月会来一趟,祭拜完父母,顺便把主屋打扫打扫。

    钥匙就只有一把,失联在外的诸伏景光当然不可能有。

    他要回家就得可怜兮兮偷偷摸摸地翻墙,还要避开周围人的目光

    白天显然是避不开的,背着包戴着墨镜的生面孔只在上锁的老宅外转了半圈,街坊邻居探头探脑,纷纷投来了犀利的视线,满脸写着“我看这家伙怕是想做贼”。

    明明是回自己老家的诸伏警官嘴角抽了抽,无奈之下仿若无事发生般迅速远离,等到晚上再来翻墙入室。

    翻是翻进去了,但最大的发现是兄长大概一周前来过,把主屋的卫生做得很干净,庭院里的野草却又长出来了。

    他在寻找线索时,摸黑把院子里的杂草全拔掉,又将父母有点落灰的牌位重新擦了擦,在丢掉了大半家具后过于空旷的客厅走来走去结果花了一晚也没找到线索。

    天还没亮,诸伏景光盘腿坐在榻榻米的中央,像是刚打满的气又漏掉了大半,黯淡的猫眼里还有些木然。

    一无所获的男人不自禁怀疑起了自己,他和千穆难道真就连一毫米的默契都没有以前赶不上、帮不上忙还可以归咎于不知情,如今他基本大部分知道了,还追不上趟叫什么事

    不是,源千穆这家伙,真的有向他求助,引他找过来的想法吗

    想到这里,诸伏景光冷不丁僵住。

    顿悟了,源千穆百分之九十九没有这个想法,剩下的百分之一是用来糊弄积极待机的他的幌子。

    好似有这一丁点的“尝试过”作为借口,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友人一身清爽,就可以当做中间无事发生。

    什么求助,纯属只能单方面收到消息的可怜人过度解读。

    那家伙绝对打算拖到展览会当天,才慢悠悠地跟他这个“保镖”见面

    “源千穆”

    诸伏景光忍不住咬牙,也就是狡黠如源千穆此人,能频频把好脾气的他气死过去,恨不得把人按住打一顿上次就想教育了,结果中途出了岔子没能如愿,这次找到了能不能补上

    大概只能想想,哈哈,因为根本找不到。

    “”

    黯然袭上心头,还有早习以为常的“无力”。

    在友人的事情上,诸伏景光从来没有“有力”过,不久前稍加痊愈的心病似是又要死灰复燃,把他绕进走不出去的怪圈。

    黑发男人坐不住了,他带着瞬间染上焦虑的神色匆匆站起,心里不住地思索,千穆要躲避谁如果不是这里,那他会在

    “咔嚓”

    诸伏景光微惊,纵使他反应够快,脚收得及时,走廊地面的一块木板还是被他从中踩断。

    木板受潮严重,早就从底下烂掉,但表面看着还好,诸伏高明一直没有发现,倒是二十二年才回来一次的诸伏景光不幸地摊上了。

    响声在清寂夜间格外清脆,隔壁院子可能都听得见很好,隔壁传出听不清的说话声,随即隐现灯光。

    诸伏景光“”

    在自己老家也倒霉透顶的男人再次狼狈而逃。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回到临时住下的小旅馆后,诸伏景光冷静了许多。

    “不要急于求成耐心,相信自己的判断。”他闭眼,默念昔日兄长对22岁的他的告诫。

    如今的他其实早不需要被告诫来点醒,只是因为涉及到曾经悔不当初的失败,心中无法安定,才会不断出现失态的缝隙好,就到这里为止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对自己产生怀疑。

    深呼吸后,男人睁开清澈平静的蓝眸,不定的波澜仿若被风抚平,他变回了沉稳自信的诸伏景光。

    重新整理思路,诸伏景光坚定地认为,他已经到达的地点不会有错,但更具体的位置,藏得比先前那极其容易忽略的“回家”更隐晦。

    他还需要一点提示。

    这日清晨开始。

    自称旅行者的外乡人四处闲逛,上午在宁静的街头散步,看到路边有老人需要帮助,便及时伸出援手,中午就在不再有探寻的目光注视下,悠然坐进小酒馆,和老板聊天。

    他是一个格外亲切的年轻人,不大一会儿,就得到了老板与其他食客的一致好评,不管是附近哪里有好看的风景,最近发生了什么不那么寻常的事情,只要能搭上话题,他们都能聊上几句。

    “前天那场雨下得可真大啊。”

    “看好铁泰他们,外面的路都变成稀泥了,出太阳之前别往森林里跑。”

    “你们知道隔壁市那家老剧院吗十几年没换过剧目表,这会儿突然上新戏了,等忙完这阵子,我也想去看看啊。”

    “对了,我听亲戚说,他们那里最近出了怪事,好些人同时做了怪梦,梦到稀奇古怪的人踩在房顶上飞来飞去,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家的房顶真的破了几个洞,嘶”

    “什么玩意儿电视剧看多了吧,去去去,吃你的饭。”

    “唔嚯绿川小哥,你这个墨镜啊,不适合你我跟你说,你得换成这种”

    诸伏景光借吃饭的机会打听下来,只收获了来自老板的半价优惠。

    近几天除了他,没有眼生的陌生人在这里出现过,除了临近首府那几个市闹出了些怪异的传闻,长野很是风平浪静。

    他停在街头略微蹙眉,正思索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寻找线索。

    “年轻人,会不会哄小孩子”路过的老奶奶忽然朝他招手。

    “唔,应该,还好”诸伏景光虽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既然是老年人叫住他,他便走了过去。

    “喏喏,那边。”老奶奶给他指了个方向。

    诸伏景光顺着视线看去,有四个最多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蹲在路边,其中一个正在哇哇大哭,其他三个虽然没哭,却是面露惧色,踌躇又有点激动的样子。

    “看到了,是发生了什么”

    “看到了就去吧。”老奶奶用被吵得头痛的语气说,“你看起来就很会哄,去,去,就在那边,赶紧去把他们弄消停。”

    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的诸伏景光“”

    “哎哟,我的头哟”

    老奶奶不跟他讲道理,好似只是随手抓一个路人解决噪音源,把麻烦一丢,就走开不管了。

    诸伏景光无奈,没好意思问老奶奶为什么不自己去哄,被拉了壮丁的他只好亲自上了。

    虽说鬼使神差买下的江崎老板同款墨镜很不符合他的气质,走近后给他刷了一波debuff,引来了熊孩子组合的警惕,但在他果断把墨镜一摘,变魔术般变出一把糖果,再温言好语说了几句之后,局势立刻扭转。

    哭个不停的小女孩破涕为笑,另外三个小孩子对他的好感度也迅速攀升,认定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叔绝对是好人。

    诸伏景光如阳光温暖的笑容略微凝滞“大叔嗯,好吧,其实可以叫叔叔的。”

    “不要大叔就要叫大叔,哈哈哈哈”

    “唉,好好好,你们开心就好。”

    29岁大叔接受了现实,挨个摸摸他们的头,想着应该也耽误不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一句小女孩方才为什么哭再离开。

    他以为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小女孩还带着泣声的哭诉让他兀自顿住。

    “昨天去森林我,弄丢了妈妈做的蝴蝶结”

    “是很珍贵的礼物啊,倒回原路找到了吗”

    “没有我们不敢去大叔,森林里有妖怪哦,很吓人的妖怪”

    “嗯妖怪别怕,这个世上没有”

    “小木屋里面有奇奇怪怪的声音,我们听到了肯定是奶奶说的狐狸妖怪,狐狸会把下雨天跑进木屋躲雨的小孩吃掉”

    “啊。”

    零碎的回忆自脑中涌出,捎带出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是,小路尽头,靠近山下的那座小木屋吗”

    “嗯嗯”

    “”

    原来,提示不在眼睛能看见的地方,不在耳朵能听到的地方,而是另辟蹊径藏在他的记忆里。

    诸伏景光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在七年前,他已经可以用轻松的口吻,向友人们讲述童年的时候。

    七岁的诸伏景光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长野边缘的小城,和小伙伴人手一根捕虫网,各自偷偷从家里溜出来,顶着大太阳也要在森林里飞奔。

    哎,听起来真爽,七岁的我只能在公园里捉知了,问题是还捉不到。

    哈哈哈,你们小时候都住城里,只有我那时在乡下嘛,对了对了,我记得我们当时捉到过一只特别大的独角仙,真的超大

    话说突然有点好奇,你们七岁的时候都在玩什么啊

    啊哈我的话,从小就在我爸的修理厂玩哦,小阵平也和我一起,没事就拆拆收音机什么的,很有意思

    我那时候好像没什么娱乐,和看不顺眼的小二生打架算吗

    肯定不能算啦

    金发青年遇到发小前几乎没有娱乐的悲剧被发现了,同窗好友们故意投来“好寂寞哦但是不哭不哭”的目光,试图抬手搓乱他可怜兮兮的金毛。

    于是金发青年气极,跟绝不放过机会挑衅他的卷毛对峙起来,卷毛的发小敷衍地拦了拦,就熟练地把那两人放养,烂摊子交给好心肠的班长,自己跟几乎没说话的红发青年坐到一起,继续兴致勃勃地听金毛的发小讲故事。

    诸伏景光就跟他们说,自己和阿操一个在长野一个在群马,夹在两家中间的森林就是最好的游乐场,他们跑得最远的一次,是走到人迹开辟得最远的小路的尽头,发现那儿有栋木屋。

    木屋可能是以前的猎人留下来的,门没有锁,当时两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只犹豫了一秒,就欢天喜地钻进去了,在什么都没有的小木屋里待了半天加一夜。

    啊啊虽然是夏天,但敢在没灯没火没食物甚至没锁门的森林小屋里过夜比小阵平更傻的笨蛋出现了,景,我很高兴今天能见到活蹦乱跳的你

    嗯、那个,也不是傻好吧确实很傻我承认当时好像是我俩心血来潮打了个赌,想着如果我们在这里躲起来,家里人能不能找到我们

    说说,让我开心开心,回去之后被揍了几顿

    千穆你好啦,两顿父母一人一顿,把我从木屋背回家的兄长没有揍我,但让我写了足足一千字的检讨让字都认不全的小学生写检讨,兄长也太为难我了

    为难得好景小时候脑袋瓜明显缺根筋,不长点记性以后还要乱来,要是你兄长没能及时找到你们,你们可能会瑟瑟发抖着被熊叼走哦

    哈哈所以那之后木屋就被锁起来了我们还痛心过呢,觉得这个位置特别好,很适合玩捉迷藏,还可以用来当做放宝物的秘密基地,可惜进不去了。

    欠揍的熊孩子啊,捉迷藏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吧

    等等不要借机拍打我,这是七岁的我干的跟现在的我没关系

    记忆猛地收拢。

    回到现在的男人目光闪烁,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的话,那他简直无奈得想叹气隐秘是隐秘,但源千穆啊源千穆,下次能出点正常人不回忆杀也能想到的谜题吗你到底是想让人找你,还是不想让人找

    “小姑娘,你弄丢的蝴蝶结长什么模样叔叔去帮你找回来。”

    “呜哇,谢谢大叔你人真好”

    “哎叫叔叔的话我会更开心算啦算啦。”

    记下小女孩遗失宝物的外形特征,诸伏景光背着包,大步往森林入口所在的方向走去。

    前天刚下过大雨,雨水将林间的泥路拍打得污浊湿滑,乱跑的小孩子都被拘回了家,少有人再往森林里去。

    “外乡人”的背影没有迟疑,仿若所有疑虑都被抹去。

    在他走远之后。

    路旁房屋中,方才叫住他的“老奶奶”站在窗边,缓缓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她冷淡的眼神烙印在苍老的面容间,显得毫不相容般突兀。

    关上窗,佝偻的背脊变得笔直,扬手扯下易容的女人金发披散,目光重新落在已看不见外界的木窗上,似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泛开短暂的失焦。

    “是他们的话,你会更愿意说出来吗”

    女人呢喃自语,忽又一笑。

    她的唇边并没有笑意,只有了然“不会,怎么都不会的那,我送他们来陪着你,这样,总可以吧”

    抢救完要死不活的卷毛笨蛋那晚,千穆特意在家里多留了一阵,和秤砣二人组好好吃了一顿晚饭。

    秤砣们知道他很忙,十分体贴地没有出口留他彻夜长谈,千穆领了他们的心意,一人发一本松田警官写给已逝好友的通讯集帮他们打发时间,就施然离去了。

    总部的资料还没整理完,他本来就是临时从长野过来的,这边完事儿了,自然还得回长野继续干活儿。

    路上g发来消息,boss要干的活儿他已经干完了,boss回来之后只需要审阅他整理好的部分,审阅完直接下达指示即可。

    “g,真厉害啊。”

    见证人类效率极限的boss叹为观止,真诚夸奖并表示感谢之后,只跟g说了一句话“我很感动,阵。可是十点了,为什么你还没睡”

    “”

    “好了,关灯从办公室出来,给你十分钟躺下。睡吧,晚安。”

    “是。”

    这次他是真的打算自己努努力,可一不留神,g就帮他赶完了大半进度那没办法啦。

    千穆对贝尔摩德说,既然这样就不着急,他想要花几天时间,再找个娱乐项目放松放松,嗯,也有点想念做饭很好吃的小伙伴了,干脆就去他家做客吧。

    “哦想起来了,诸伏景光家就在长野,要准备什么拜访礼物呢”

    “没关系,礼物我来准备就好啦。”

    他和小伙伴的重聚游戏,向来是他自己策划,自己享受。

    贝尔摩德不但不会插手,还会刻意拉开一些距离,这次也一样。

    把千穆送到长野后,贝尔摩德就回了总部,再不回去收场,被赶走的干部们会以为总部被端掉的。

    总部离诸伏景光的家乡很近,纵使放任性的boss一个人在外,她也不至于太担心没发现真相的话,确实会这样安心。

    贝尔摩德的确没有发现异样。

    无论是映入眼中的模样,还是无人得见时的反应,男人表现得都太正常了。

    他正常地和那两个笨蛋警察说说笑笑,正常地吃完了饭,回长野时坐在车内,女人透过后视镜,隐晦观察着他微侧向窗外的脸面色红润,唇角微微勾起,绯红眸中温和如旧。

    没有异常。

    她只是莫名觉得他有。

    事实是,的确有。

    所有人又被他瞒了过去。

    与贝尔摩德分开后,在手机里保持了数小时沉默的阿古终于说话了“阿源,任性死了。”

    “嗯这次不是还好吗”

    “还好确实还好呢上次为了救玲子,就算有论坛的意志力抵消代价,你也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次最多躺一个星期对吧”

    “啊唔,毕竟要给自己,报仇呢。”

    “你看我信不信你,都提醒你八百次啦,黑皮警官可是当过主角的男人,没那么容易被炸死”

    “不一定呢毕竟他不争气,已经沦为,连代号、都被抢掉的配角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说话了莎朗小姐也好g大哥也好,我要叫他们过来把你带走”

    “不。”

    “为什么不行啊你真要等猫眼警官找过来吗可是可是你根本没怎么提示他,他找得过来才怪阿源阿源”

    “也好。”

    “阿源阿”

    木屋内不再传出慌乱的声音。

    按下了关机键,男人的手臂贴着床沿垂下,随即缓缓闭上眼。

    在无人知晓的静谧中,他想先睡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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