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震惊了周念。
周念拿过平板电脑, 仔仔细细地把文章给读了，确定这不是假消息。
然后周念迟缓地困惑地望向沈峤青，欲言又止。
沈峤青亦盯着这条新闻, 他的反应让周念觉得很古怪。沈峤青一点也没有轻松的样子, 反而脸色凝重, 瞳孔骤缩，皱了皱眉, 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周念问“你不知道”
沈峤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峤青这才从新闻中将注意力抽离出来，抬头看周念，像是刻意要刺破自己僵硬不自在的气氛, 他勉强地扯了下嘴角, 说“你看，这不是正好吗可以不用牵连你了。我知道你好心, 但也不需要你管了。有了这个钱，会有许多律师主动毛遂自荐的，到时他在其中选一个最合适的就行了。”
周尧若有所思, 两个方才还在针锋相对的人，现在却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附和说“是，念念, 你别管了。”
周念只觉得额角凸跳, 他隐隐头疼地说“可是，哥，我怎么感觉事情更不妙了啊”
周尧“妙不妙都跟你不相干。”
怎么不相干
他是犯罪现场见证人啊。周念想。
沈峤青接着说“谢谢你收留了我一晚上, 我过会儿就走, 还有许多事要办。”
周念“这就走了”
沈峤青点头“嗯。”
周念认真地说“到时候假如需要我帮忙出庭作证, 来告诉我一声就行, 我一定会去。”
沈峤青斩钉截铁地说“不用。”
周念“”
沈峤青想要跟他撇清关系一样，错开眼神，重复说“不用。”
他再次站起来，对周家的人郑重地鞠躬，说“谢谢你们。”
沈峤青说完就打算走了。
他非要走，周念也留不住。
周念算是发现了，沈峤青这人看上去对自己言听计从，其实心里特别有主意。
周念闷闷不乐地把沈峤青送到门口。
临走时。
沈峤青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再牵扯进来了，周念，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干干净净的就好。”
都到这份上，还说这样的话呢周念怪气的，他觉得自己和和气气地跟沈峤青说话，反而被沈峤青蹬鼻子上脸，所以还是闹了下脾气，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说你是我的狗，我管我的狗有什么错吗”
沈峤青低着头，纤浓的睫毛微翕，眼下投落的一小片疏朗影子也跟着颤了颤。
周念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他想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过分了，把人说成狗。
没料到听见沈峤青轻声说“但我现在没用了。没有用的狗只会拖累他的主人，应该被抛弃才对。”
周念愣了愣，他无数次想过要甩掉沈峤青这个粘人精，但绝不是在这时候，说“你别这么说就算你只是我的一个普通同学，我也会尽我所能地搭一把手。”
他郁闷地问“你身上还有钱吗”
沈峤青说“有的。”
周念将信将疑“拿出来给我看看。”
沈峤青掏遍口袋，掏出来几十块钱，跟一张银行卡，他羞赧地说“现金没多少，但卡里有我的积蓄。”
周念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钱。”
沈峤青没说话。
沈峤青站在他们的家的花园里，背后是一丛花架，龙沙宝石月季，深碧绿色的藤叶，缀着娇美的花朵，粉白的花瓣边缘染着深红，像是一道道艳丽伤痕。
清晨清爽的天光照在沈峤青身上，他看上去落魄而寂寥，那张脸被衬得尤其英俊，仍有几分阴郁，但眉目之间，隐隐有了以前没有的坚毅。
周念莫名地觉得心口有点慌，他说“你在这等着我，别乱走。”
沈峤青好像“唔”地回应了他一声，又好像只是一阵风从他的耳边掠过，他听错了。
反正，等周念拿了钱包下楼的时候，沈峤青早已经消失不见。
就像是蔷薇叶子上的露珠在阳光下蒸发，就像一片影子悄不作声地融进了黑暗中。
沈峤青没跟周念说去哪，周念联系不上沈峤青，也猜不到他会去哪儿。
周念对沈峤青私底下的生活与人际关系一无所知。
这起案子在网上的热度居高不下。
尤其是在沈之絮被曝出获赠韩沧大量财产的新闻之后，事件变得更扑朔迷离起来。
在网络信息发达的当今社会，每个人都几乎是透明了。
大家对这个人太好奇了。
没多久，网上出现了更多关于他的信息，真真假假的混合在一起。
有跟他交往过的男人向记者卖了他的照片，说他是个轻浮低俗的男人；也有他工作的同事为他作证，说他是个勤劳沉默的人。
有他的酒友说他夜夜买醉，过得醉生梦死，有他的邻居抱怨说他是个非常糟糕的母亲，根本不管小孩，让他的小孩饥一顿饱一顿；也有他曾经的同学出来回忆说他在学生时代是个好脾气的人，学习成绩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参加高考，自从毕业以后大家就失去了联系。
反正，在人们的口中他既圣洁又妖冶。
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究竟怎样。
连周念这个事件相关者都迷惑了，他还要从这些舆论中来构建沈之絮的形象。
可他反反复复地想起最多的，还是当时沈之絮同他说“孩子，别看。”
又想起他给自己姜糖吃的事。
他对沈之絮有种同为男oga的怜悯。
影影绰绰地将自己投射在这个可怜的男人身上，希望他能获救，就好像自己也一起获得了公平公正的待遇。
那他自己的日子还得继续过。
秦老师来给周念上课，她还记得上次的事，问“你认识的那个男oga联系沈律师了吗”
周念沮丧地摇头“没有。也用不上了。”
秦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他情绪不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那好吧，我们来上课吧。”
课上到一半，门铃声响起来。
周念正在解题，困扰了一下，秦老师说“你继续做题，我去门口帮你看看是谁来了。”
她走去门口，看了一眼视讯屏幕，对周念说“是你同学来了。要开门吗”
周念下意识以为是沈峤青，直接丢下笔就奔去门口，但一看清来人是谁，他非常失望。
失望归失望，周念还是开了门。
他穿过小花园，走到铁门边上，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罗鑫伏低做小地说“我看到了沈峤青的新闻，我有点担心你，所以来找你。”
周念觉得莫名其妙“你都说了是沈峤青的新闻，又不是我出事，你担心我干什么”
罗鑫说不清“因为，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嘛。”
“无论怎样都跟你没关系吧”周念心烦意乱地说，“你到底来干嘛的没事的话赶紧走吧。你是忘了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吗”
罗鑫红着脸说“我也是，也是想来跟你道歉。你能不能能不能说个什么惩罚，惩罚我一下，叫我好能弥补我的过错。”
周念觉得罗鑫隔着铁门看着自己的眼神恶心兮兮的，他嫌恶地紧皱眉头，说“用不着。”
说完，周念转身就要走。
罗鑫连忙问“你现在联系得上沈峤青吗”
周念回头不悦地看着他“干嘛”
罗鑫“你想找他吗要么，我帮你找吧。”
周念下意识地，竟然有几分动摇了，他差点一口答应了下来，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周念想了想，口是心非地说“不想，我跟沈峤青又没什么特别的关系，我找他干嘛”
罗鑫抓着铁门的栅栏，脸贴在上面，冲着他喊“周念，周念，周念。”
妈的，真烦。周念想，他走了几步，回头瞪了罗鑫一眼“闭嘴再吵我揍你了。”
周念回去了。
他就把罗鑫晾在门外，也不管罗鑫走不走。
见他回来，秦老师问“外面那个小同学看上去喜欢你啊你就把人扔那不管”
周念冷酷无情地说“不顾他，他就是个傻x。”
秦老师大开眼界地感叹“你还是个小暴脾气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脾气的oga。”
周念哼唧两声，不置可否。
又过了两天。
周念在秦老师介绍的小群里刷到了群成员发的消息
新闻链接
这个oga也太惨了吧
周念还没点进去就眼皮一跳，点进去一看，果然，就是沈之絮的新闻。
这是一篇文章。第一人称。
是沈峤青写的。
内容很清晰明了，就是讲一讲他们母子俩以前都是怎样糟糕的生活，他的母亲是怎样先被始乱终弃，又被强取豪夺，在绝望痛苦之中选择了最不理智的一条路。
这篇文章写得相当深入煽情，并且，以病毒般的速度迅速地扩散开来。
之前沈之絮在网上被黑的有多惨，现在网民们就有多么同情他。
一扫之前关于他的所有各种负面传闻。
在沈峤青的笔下，他的母亲是一个努力生存的坚强的人，尽管他酗酒嗜睡，是有糟糕的地方，或许称不上是个合格的母亲，但对他来说也是个珍贵的母亲。
其中，母子俩相依为命的许多事情让所有人看了都潸然泪下。
两个人好不容易生活开始好转，结果韩沧一出现，又让他的母亲陷入了痛苦的旋涡。
他们母子俩并不稀罕韩家的钱，只是想要过平静自由的生活罢了，但是韩沧不允许，非要强迫他接受被给予的荣华富贵，并且称之为最好的安排。
假如他母亲真是个贪慕虚荣的人，那为什么不索性接受呢
他是为了做人的尊严，才不得已拿起了刀。
沈峤青在文章的最后写
我去见了被关押的母亲，他的脸色竟然比我想得好许多。他释然地对我微笑，说“在这里挺好的，没有酒喝，还每天早睡早起，我现在生活作息可规律了，感觉精神都变好了。”
“我杀了人，这是我的应得的惩罚。”
“只是，妈妈对不起你。连累你了。”
周念看完觉得难过，很难过。
他切回小群，发现几个姐姐的想法都跟他差不多。
我太能理解他了说不上来
一大早把我给气的
他这一生也太惨了吧，前半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后半辈子还要因为一个人渣而在牢里被关一辈子吗
气死我了
oga在被强暴的时候反抗就是自卫杀人吧会被判刑吗应该不会吧不然也太没天理了。
同学群这会儿也炸了。
是沈峤青写的文章。
沈峤青接受了采访，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真看不出来他平时看上去一点也不穷啊。
他跟他妈好惨啊
其实他人是真的挺好的，之前我拜托他干一些事，他二话不说就去做了。
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吧。
我感觉他妈妈这个一定能胜诉吧abo平权法案上不是保护被aha强迫的oga吗
一时间。
周念所见到的舆论风向都纷纷转向了沈家母子。
不过，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总是变得飞快，过两天换了个新闻，网上讨论他们的人就不多了。
在暴风眼中心的沈峤青现在在哪里呢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这些事，周念都无从知晓，他压根联系不上沈峤青。
临近开学。
同学群里又有人说起沈峤青
快开学了，你们说沈峤青下学期会来吗
他家出那么多事，他会不会办休学啊
有谁知道吗要不去问问老师
一看到这些，周念心底就觉得无比烦躁。
他不允许沈峤青休学。
一转眼。
到了高二开学报道的那天。
周念做了个梦。
他提前梦见自己去学校开学报道，太阳特别毒辣，柏油路烫得好像要把他的鞋底融化，空气都被烤得呈现流油般的质感。
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以为是自己来太早了，就在教室里等。
等了很久都没有人，他就去办公室找老师，一进门，就看到沈峤青在老师的办公桌旁，不知道在填写什么。
他一看，竟然是退学申请。
周念心里一个着急，上前两步，直接冲过去，把沈峤青手中在写的资料夺了下来，骂骂咧咧的说“谁准你退学的”
沈峤青悲伤地看着他“我说过了，周念，我是没用的狗，你抛弃我吧。”
周念气不打一处来“你有没有用应该由我来定夺，而不是你自说自话，听懂了吗”
“他妈的，每次跟你好好说话，你就得寸进尺。”
“你是非要我骂你是吧”
“听好了，沈峤青，你是我的狗，那你就听我的话，不准你走你就不准走”
沈峤青用他一贯的可怜巴巴的神情凝视周念，周念一点也不心软，说“我要你留下你就给我留下”
沈峤青欲言又止“周念，我”
就在沈峤青要回答他的时候，闹钟响了起来。
“艹。”周念一下子被吵醒了，他一下子坐起身来，梦里生气的感觉太真实了，他还在生气，肺都快气炸了。
周念挠挠头。
充满起床气地看了一眼手表，该起床去学校了。
周念臭着脸，气压低极了。
他现在是既想去学校，又不大敢去学校。
妈妈刚从锻炼室出来，扎着高马尾，穿着一件瑜伽服，脸颊脖子汗津津的，见到他一大早就顶着鸡窝头、趿拉着拖鞋出来了，说“怎么起这么早，不用这么早吧不是说9点前到学校就行了吗现在才六点。这么想回学校去啊。”
周念看了看妈妈，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折身走回来，跟妈妈说“妈妈，你说，沈峤青会去学校吗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他退学了。”
妈妈无动于衷地“哦”了一声“是吗”
那种熟悉的烦躁感又在心头生起。
周念想，问了也是白问，除了他，其他人根本不关心沈峤青的死活。
他觉得沈峤青太可怜了。
“你管他退不退学。”大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浸着寒气，“你先管你自己吧。他们家的事有他自己管。”
周念“”
“我就不明白了，他就只是一个你才认识一年的高中同学，你那么关心他做什么”周尧说，“不回去睡回笼觉的话就起床，洗个澡，换身衣服，等下我送你去学校报道。”
周念说“我还是回去再睡一个小时。”
他是想接着做刚才那个梦，但他闭上眼睛，却没办法重新回到那个梦里。
睡不着了。
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个小时，周念重新被哥哥拎起来。
校服已经提前几天洗好了。
周念在里面穿了一件蓝白色的t恤，跟校服的颜色是配套的，穿在他身上很是清爽。
虽然老师通知的事9点到校，但周念8点就出发了。
上了车，坐进副驾驶座，周念系好安全带。
“咔哒”一声。
大哥则扭动钥匙，启动引擎，平缓安稳地驱车上路。
刚开出一小段路。
周尧瞄了他一眼，深呼吸，再深呼吸，捏着鼻子似的说“你也别太担心了，我觉得我要是你那个同学的话，我一定会去学校的。还不如在学校更好一点，退学有什么意义呢”
周念“嗯”
周尧好奇地问“不过，你跟他关系就那么好吗你们不是应该高中才认识吗而且先前我以为你最要的朋友是那个姓罗的同学吧叫什么来着，对，叫罗鑫。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沈峤青了”
周念顿时紧张起来“也没什么为什么吧，交朋友这件事又说不清的，就是莫名其妙地相处得来呗。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周尧意有所指地说“我怎么感觉是在你分化以后，才见你们来往”
“念念，你是不是很喜欢沈峤青的信息素啊”
“之前我给你整理的oga资料里不是写过吗或许是因为你们匹配度比较高，你闻到他的信息素是不是比别的aha更加香甜一些如果是的话，那就是佐证了。”
“如果oga和aha的信息素匹配度高的话，那么可能会受到信息素的影响，不自觉地对对方更加有好感”
“不是。”周念否认，“正好相反，我跟他信息素匹配度真不高。我闻他的信息素还没大哥你的香呢。”
周念因为心情不好，说话的时候也没多香，这句话说出口以后才觉得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他亡羊补牢地加了半句“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我也没对他特别有好感吧，我就是，就是觉得他这人怪可怜的”
“那你还是因为看到了他家的事，所以才念念不忘。”周尧独断地说，笑了一声“你真当他写的那篇文章在网上讨论热度那么高完全是网民出于正义毫无水分地讨论出来的啊”
“那小子可不简单呢。”
说不上是贬低，还是欣赏。
周念说“我知道，但再怎么说，他其实也还是个小孩子啊，他就比我大半岁，还没满十八岁了。”
“唉。”周念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靠着侧窗，扭头看向窗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这时，他看到外面有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就是沈峤青。
周念愣了一愣，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甚至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过了好几秒，周念才回过神来，他试图转过身去，看向路边，一边说“哥，哥，你停车好不好我好像看见沈峤青了。”
周尧说“不停。这怎么停啊”
周念着急地说“求求你了，就在前面的路口停一下嘛。”
周尧拗不过他，没办法，只好在前面点的地方，把车在路边停靠下来。
周念一下车就往回跑。
风从他的耳边掠过。
周念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背对着自己，他冲过去就抓住人的手腕，不管不顾地说“沈峤青”
对方转过身，困惑地看着他“谁”
周念尴尬极了，失望极了，这个同学，压根不是沈峤青，只是背影有点像而已。周念讪讪地松开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刚才是他看错了吗其实沈峤青根本没出现周念面红耳赤地想。
正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身边传来“周念”
周念怔了怔，扭头看去。
沈峤青就站在那，整齐妥帖地穿着校服。
周念做梦一样地问“你来干什么”
沈峤青浑若无事、理所当然地说“开学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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