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崽是家族的宠儿。
每一只幼崽的诞生都会给整个动物家族带来长久的满足和快乐, 但当食物短缺时,这种快乐就会转化为同等的忧虑。
而忧虑往往就会导致过度反应。
谷地狼群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
成年灰狼就焦躁不安,有的在呜呜低吼, 有的在不停打转, 它们中大多数龇着牙刀, 好像要去威胁什么看不见的敌人, 就连平时最喜欢打打闹闹的胖胖和小调皮都绷紧了身体。
一个防御模式被激活了。
此时此刻压力最大的就是安澜。
幼崽身体虚弱, 母狼王必须寸步不离地照看它们, 而公狼王似乎深受打击,再加上本就缺乏威望, 做什么事都蔫巴巴的。
明明两头阿尔法狼都在方圆十米之内,被推出来主持大局的竟然还是一头贝塔狼。
安澜一边要压着其他家庭成员不让它们乱起来,一边要压着心里的低落情绪,一边还要操心未来几天的食物从哪里获得,一时间有点焦头烂额。
最关键的是边上还有个松树场狼群。
正常情况下狼群的集结发生在冬季, 目的是共同应对缺少食物的危机。在天气回暖时它们会各奔东西,回到自己惯常待着的地方迎来交/配季节,然后诞下幼崽, 基本没有合作对象在边上时繁育新生儿这种事。
但是因为今年春天特别冷,或者说冬天特别长,驯鹿群不断往南迁徙,导致两个狼群在交/配季节之后两个狼群在导致前段时间还没那么冷的时候交/配季节之后才集结到一起, 所以现在就有点尴尬了。
狼群是护崽的。
母狼王格外护崽。
平时就连两任公狼王都不会被它放到洞穴里面去,其他成员也得夹着尾巴不要刚开始就贸然靠近小狼,更别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松树场灰狼了。
现在因为两只小狼的死去, 整个狼群都陷入过度反应状态, 合作关系顿时变得岌岌可危。
为了避免谷地狼群在悲伤中袭击松树场狼群, 也为了防备食物紧缺时松树场狼群虽只有万分之一但仍然存在可能做出的袭击举动,最好还要保持大家的友善关系,安澜不得不采取行动,暂时把两个狼群隔离了开来。
松树场狼群也不想被无数道目光盯到炸毛,在阿尔法狼的带领下顺水推舟地从几十米开外退到百米开外更远的地方驻扎休憩。
一起跟过去的还有十字鼻。
这头母狼在两个狼群间徘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此番还是它第一次鲜明地表达立场。
因为它是头身体健康、骁勇善战的母狼,在狩猎中总是发挥极大作用,再加上脾气有所好转,没从前那么坏,松树场灰狼其实并不排斥它的接近。
安澜常常看到十字鼻和松树场公狼王一起在雪地里行走,因为有了被一个新家庭接纳从而诞下属于自己的后代的可能,它看起来很是高兴,甚至显得有点温和。
唯一存在的影响因素只有一个——
十字鼻和母狼王年龄相仿。
八岁对圈养狼来说并不算老,但对野狼来说已经是个可能在竞争中失去优势的年龄了,每过一年,它们的状态就会有一个严重的下滑——主要在牙齿磨损和体力上。
野狼没有圈养狼那样好的条件,主要食物也不是肉块,平时还要打斗,还要遭受各种疾病的侵扰,牙齿磨损非常严重。
狼的主要进攻武器就是利齿。
当一口犬齿都被磨钝磨平,其他牙齿破碎的破碎、折断的折断时,还有什么力量去和年轻灰狼争夺地位呢?又还有什么力量去在领地争斗中发光发热呢?
因此,即使血缘纽带下很少存在所谓推翻阿尔法狼的状况,没有被衰老、疾病或战斗夺走生命的老狼仍然会有极大可能让出交/配/权,谋求整个家族的利益最大化,也谋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从安澜对家庭成员的了解来看,十字鼻的性格和母狼王完全不同,除非身体不允许,否则它是不可能自行放弃的——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结局就很难预料。
或许有朝一日它还会回到谷地也没一定。
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了。
眼下安澜最在意的仍然是食物危机。
其实饱餐一顿后成年灰狼撑个十天应该不成问题,冬毛那么厚,暴风雪下归它下,狼群躲起来熬一熬熬过去就行了,可是幼崽熬不住。
别说她自己现在就是头灰狼,受到家族的支撑,对家族负有责任,就算在还是人类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一窝小狗声音越来越弱在眼前慢慢饿死还能无动于衷的道理。
狼群从冰河上带回来的食物可以供三头没出去的灰狼饱餐一顿,坚持一段时间,但暴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歇,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
如果出去狩猎的话——
目前已知的资源点只有褐岩领地。
一定还有其他猎物藏在谷地领地中的某个地方,只是今年气候诡异,它们的行踪不可捉摸,顶风冒雪进行漫无目的的寻找会非常艰难。
要去进犯其他狼群的领地吗?
还是赌一赌暴风雪会在一周内停歇,没有急降的新雪去覆盖踩出的雪道,好让那些藏起来的有蹄动物无处遁形?
安澜思考着。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进入其他领地意味着要做好战斗的准备。
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她就决定到洞口去看一看,亲眼检查一下母亲和幼崽的状态到底怎么样,反正也要送肉进去,公狼王去送被吼出来是一样,她进去送被吼出来也是一样。
这么想着,她叼起一块冻鹿肉就往狼穴里走。
趴在洞口附近的黑狼见势抬起脑袋看了一眼,然后起身走到最外围去坐了下来,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正好是谷地狼群中最靠近松树场狼群的位置,和挡在那里没有什么区别。
安澜回头看了它一会儿。
黑狼打了个哈欠,又把脑袋架在了前腿上。
总觉得这头狼有点古怪......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心里摇摇头,矮身钻进了洞穴入口,背起耳朵穿过最为狭窄的洞口区域,直到走道相对竟然还大一些的内部甬道。
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洞内温度有明显提升,而且越往里面走提升的就越多,到里面时甚至可以说是暖烘烘的。
甬道尽头是一个约莫能容纳三头灰狼的小窝。
狼穴里面的气味很不好闻,因为大雪封山,原本预留的气孔大多都被堵死了,通气性大大下降,母狼王也没有窝在最深处,反而向外挪了一点,挪到还有气孔开着的地方,大概也觉得最深处有点喘不上气。
喘不上气倒不影响它吼叫。
从安澜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母狼王就没停止过呜呜咆哮,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凶恶,到两头母狼能面对面时,那生意在坑洞和甬道里来回回荡,比雷声还要着震耳欲聋。
它在发出警告。
警告来客不要再向前靠,否则将有难以想象的攻击在等待着她,不管来的是一个家庭成员,是女儿,是姐妹,还是配偶,都一样。
而且似乎是因为刚刚吞食了两个孩子的尸体,母狼王的情况看上去有点不太稳定,显得比平常更有进攻欲一些。
安澜不敢托大,也不想在这时候引起争端,就没有执意要往前靠过去,而是从善如流地把肉放在地上,侧躺下来,露出肚皮,喉咙里发出柔和的嗥叫。
这是一个示好动作。
托这个示好动作的福,母狼王的警告声小了一些,刚刚有点要弹起来的身体也重新坐了回去,只是把腿往腹部搂了搂。
这样一来,安澜就能看到小狼了。
通过狼穴气孔上透进来的蒙蒙天光,她把四只幼崽的外貌特征和活动状况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对它们的存活几率也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别的不说,有一只小狼看着不太像样。
其他三只这会让都因为母亲作势要起身带来的一点点冷气而动个不停,小小的脚爪到处扒拉着,就剩这只小狼一动不动,呼吸也非常微弱,一副随时可能离开的表现,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有其他什么疾病。
安澜顺着小狼爬动的方向又去观察母狼王的状况,不消片刻就发现对方眼睛里有些血丝,针毛看着也不鲜亮,反而有点像一把一把的枯草,小狼正在吮吸的乳/房也非常干瘪。
它不能坚持太久了。
吃掉幼崽不是一个还有一丁点余裕时未雨绸缪的死物利用行为,而是完全走投无路时才有的自救行为。
那么直接去褐岩领地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天晚些时候,安澜带着狼群再次出发,朝西南角行进。
比起谷地来,褐岩狼群在今冬过得不错。
它们的领地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和岩石,遮蔽风的效果比较好,虽然有些地方堆了雪,但也有很多地方雪层没那么厚,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刨开,食用下面的干草和植物根茎,而且更加靠近南侧,所以有许多有蹄动物朝那里躲避。
这片领地最大的问题是人狼矛盾——
应该说,南侧几个小领地的问题都是人狼矛盾。
生活在南侧的狼群常常和附近的牧民及猎人打交道,深受各种陷阱和枪/支有时候甚至是毒/药带来的威胁,为了躲避人类,它们总是想向往北方移动,只是一直被谷地狼群压着,动也动不了。
除了被连杀三个成员已经无力入侵的褐岩狼群,其他几个狼群都是谷地狼群的重点防备对象。
可现在不是要防备它们入侵,而是要去入侵它们的领地。
这几头灰狼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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