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企鹅是为数不多的只在南极活动的企鹅类型, 因此它们也是对南极冰况和鱼群分布最敏感最了解的企鹅类型之一。
当然咯——这对幼崽来说是还没点亮的技能。
安澜注视海面时觉得自己注视着的其实是灰暗的技能面板,所有技能都需要场景触发,触发后还得实地升级, 唯二金手指是一张版本更新前的资源地图和跟运气挂钩的敌情报/警。
幼崽们站着的冰架边缘和海面有两米左右的落差,而且每时每刻都有大块小块的碎冰在崩解、松动、坠落。
一旦从这里下水, 小企鹅们就必须在近海面做高速冲刺以换取腾空高度和远度,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前功尽弃, 白白消耗体力不说, 还可能沦为掠食者的盘中餐。
但是太和缓的地方也不行, 太和缓的地方没有甩开追兵的关键节点,要是豹海豹穷追不舍, 又阴差阳错就差这口气, 肯定会死得不能再死。
她看向两侧。
左边的地势越来越高......不适合,右边倒是有一片凹陷地, 其中有接近十几米长的海岸线都处于一米左右的高度, 似乎正正好。
反正都走到这了,就再走远一些吧。
安澜带着一串小企鹅往几百米外的豁口进发, 有了自告奋勇的带(趟)队(雷)选手,幼崽们只是嘴上叽叽喳喳地喊饿,脚下却很实诚,一个跟着一个。
走到合适的下水区域边, 安澜俯身又仔细听了听, 确定在能捕捉到的范围内没有危险, 就率先跳到了水中。
海水......很冰。
在整个身体被水浸没的时候她轻微地抖了一下,并且还有点小小的不适应, 但很快, 那些尘封三辈子的记忆一窝蜂地涌了出来, 她意识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海水流经身体表面的感觉、穿进水中的朦胧的晃动的阳光、聚集起又分散开的鱼群......
但还有太多东西和往常不同。
游泳的方式,转向的方式,羽毛根部肌肉群的活动,本能指向的食物类型,眼中看到的画面,耳朵里听到的声音。
安澜再也不能用超声波开全景视图了,她也很难捕捉到一些过去能轻易捕捉的响动,取而代之的,一些过去从未被注意到过的信息以全新的方式从四面八方填充到了脑海里。
帝企鹅在水中的听力等级让她大吃一惊。
如果说在陆地上时她的听力是十,那么在海水中这个数字被成倍成倍地放大了,此时此刻她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最微小的声音,并且本能地分辨出其中陌生的危险的部分。
对成年帝企鹅来说真正能构成威胁的只有虎鲸和块头大的豹海豹,或许这项听力技能被一代一代地传承发展下来就是为了帮助它们更好地躲避天敌的魔爪,同时还能为狩猎提供一些帮助。
不久之后,它也的确发挥了作用。
当时安澜正和同样一起在深色云雾般高密度的磷虾群里穿行,每隔一段时间回到海面上去休息、调整呼吸,在某次下潜时听到了一阵非常微弱的交谈声。
微弱,但是耳熟到亲切。
她只花几秒钟就确定了正在交谈的是某个南极B1型虎鲸群。虎鲸家族没有靠近冰架边缘,而是徘徊在外围的浮冰区,它们应该是在向亚成年传授制造海浪的技巧,“上浮”、“下潜”、“转向”和几个方位词被重复了无数次,期间还夹杂着某条雄虎鲸对能看不能吃的抱怨声。
浮冰型虎鲸以海豹为食。
安澜没有听到海豹的声音,无法分辨正在被当做教学对象的是威德尔海豹,食蟹海豹,豹海豹还是罗斯海豹......不过反正在南极活动的几种海豹难有能逃脱鲸口的,无非是被人类目击次数多和少的区别。
南极B1型家族的规模普遍很可观,因此它们在浮冰区猎场活动时制造出来的动静很大,对海兽来说就跟太阳一样醒目,会将附近意识到它们到来的个体统统往更远的地方驱逐。
海兽逃窜对帝企鹅幼崽来说是危险的。
被虎鲸追逐的海豹就像被海豹追逐的企鹅,它们心知肚明自己要确保绝对安全的方式只有上岸,可以是海滩,可以是冰架或者大块浮冰。
当年安澜和家族成员制造海浪从浮冰上击沉的海豹不知凡几,只要制造浪涌的次数足够多,中型浮冰也可以从中崩解,那种避难所对虎鲸群来说是非常不错的消遣,对猎物来说就是饮鸩止渴、死路一条。
原本海豹逃窜不关帝企鹅什么事,可这会儿幼崽们活动的范围正好挡在浮冰猎场和冰架中间,假使真有大海兽要从外面往里游,此处就是上岸的必经之地,必须提高警惕。
帝企鹅游泳速度很快,但还不够快,比不上豹海豹和虎鲸那么快,要从天敌手中逃生,算好提前量就是重中之重。
想到这里,安澜毫不犹豫地发出了警戒信号。
她的信号发得非常及时。
大约才过了几分钟,一只体型庞大的豹海豹就出现在海岸线附近,悄然逼近了正在准备下一次下潜的帝企鹅家族。
因为接收到了危险信号,此时此刻漂浮在海面上的帝企鹅幼崽正在稍显生疏地把空气锁入羽毛之间的空隙里,好在弹射起步时加速上升,增加起跳的高度和远度。
豹海豹靠近时所有成员都做好了上岸的准备,险而又险地从海豹口中逃生,跑得最慢的那只还跌跌撞撞地在浮冰边缘绊了一跤,险些掉头又落回水里。
掠食者不太高兴地在海面上打转。
在它找到地方上岸之前,帝企鹅幼崽们带着首次狩猎得到的满腹食物朝着远离海岸线的地方前进,走到了适合稍作休整的坚实冰面上。
此后好几天,它们都重复着下水、上岸的流程。
安澜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和诺亚,在有余裕的时候还会给黑芝麻小分队和其他幼崽提个醒,即使如此,在短短五天时间内仍然有数只小企鹅死于豹海豹突然发动的袭击。
帝企鹅家族对这些失去保持沉默。
面对过生死,它们好像都不再是从聚居地里出来闯荡时的自己了,安澜甚至发现有好几只小企鹅加入到了监测敌情的行列当中,时刻准备对同伴发出警告信号——当然了,警告归警告,跑路的脚步还是不会慢的。
安澜越来越习惯于和同伴共同生活,不吃饭的时候就跟诺亚待在一起说海洋里的故事,还在对方的央求下答应了对他进行一些基本的语言教学。
帝企鹅的硬件摆在那,说大概是不可能了,稍微听听,能听懂一丁点就得了。
然而就是这个“一丁点”想做到也很难。
首先——他们碰到的虎鲸太少了。
学个英语还要看剧听歌说对话创造纯语言环境呢,学个鲸语每隔一阵子才能听到几句话可怎么行,安澜也没法给他学舌,纯凭记忆和悟性。
诺亚久违地感受到了脑细胞被烧光的绝望,因为太绝望了,以至于下次虎鲸出现的时候别的小企鹅都在连滚带爬往后跑,只有他一阵狂喜。
不过他不是唯一一个没有动的。
安澜在十几秒钟前就听到这头虎鲸发出的“嘤嘤嘤”,并从方言类型中判断出这是个南极C型虎鲸,吃鱼的那种,完全没必要跑。
这头胖虎头上尾巴下地顶开细碎的浮冰浮出海面,一直浮到小半个身体都露在外面,做了一个极为标准的浮窥姿势,估计是想看看远处冰层裂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再往里游一点,然后——
就和两只帝企鹅对上了视线。
虎鲸......很疑惑。
它被惯性拉着下沉了一会儿,紧接着再次浮出海面来窥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意料之外的观众,半晌,它翻身下去,尾巴激起一个漂亮的浪花,涌过冰面,滚到两只企鹅的脚掌旁边。
年轻人是真的很没有礼貌!
安澜忍不住嘎嘎嘎起来,带着诺亚退了两步。
对面这头虎鲸看着顶多也就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爱玩的时候,而且它明显时不准备自己孤孤单单地玩,脑袋栽下去还在水里发出长串的咔哒声,不是在摇人又是在干嘛?
开什么玩笑!
等它把整个家族都摇过来看热闹,万一冰面裂了两只企鹅掉进水里就要有去无回了,倒不是说C型虎鲸对帝企鹅能有什么恶意,只是虎鲸玩性大起来那可是毁灭性的大——有当年被维多利亚家族转晕拍傻的无数只海龟海豹为证。
一想到腾空二十米她就有点发憷,赶忙拉着诺亚又往回滑了点,等他们停顿下来再往后看时,从冰洞出来浮窥的虎鲸已经从一头变成了四头,然后变成了五头。
安澜:“......”
很难不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
然而她没想到这个家族好像真的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竟然在四天后特地走到下一个冰洞来吓唬他们,又在八天后排队从冰架边缘路过,气孔吹出漂亮的彩虹。
时隔百多年,安澜再次真情实感地为生活在南极的虎鲸群而酸成了柠檬,她想到当年感叹过的“直接出生在终点”这句话,又想到其实自己家族里也不乏这种愉悦党,深刻理解了为什么它们可以这么无聊,逮着一个乐子穷追不舍。
总算还有一件好事——
因为虎鲸游过的频率太高,豹海豹的踪影已经很久没有被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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