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皮塔对二代象群的定位一直很清晰, 也盼望着有朝一日它们能回到旷野深处,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为孩子们这会儿就跟着野象跑了感到高兴。
如果不是在打开软放归区前就给部分小象装了定位器,现在她可能已经捂着胸口倒地不起了, 事实上, 当阿斯玛打电话回来通知情况的时候,她的确有那么一会儿感觉血冲进了脑子里。
“它们在往树林深处走现在暂时还能看到,但我们不能跟得太近,我得说,有好几头母象看着脾气都不太好”电话那头仍然在继续。
露皮塔摘下眼镜, 揉了揉鼻梁。
“注意安全。”她要求道。
衣料摩擦的响动, 好像有谁在靠近,然后一个更低沉的声音说话了“往开了想, 我们本来不就是希望血缘关系能起作用的吗虽然步子迈得大了一点, 至少方向还是对的。”
这真是好大一步。
“谢谢你的安慰,李。”露皮塔干巴巴地说。
她心里也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能把时间倒退回去,现在能做的唯有尽力找补, 至少得想办法跟上这些脱缰的“小马”,随时准备帮助。
这不会是一份容易的工作。
果然
“坏消息”二十分钟之后,电话那头的阿斯玛变得紧张了起来,“卡拉象群刚刚下水了,达达带着二代象群也跟下去了, 看着是要过河”
这一带没有浮桥, 越野车必须止步。听到这个消息,露皮塔只觉得脑袋嗡嗡响,所幸定位器还在发挥作用,她赶紧给水路向导拨去了电话。
整个达拉加营地都在超频运转, 被记挂着的二代象群却相当惬意。小象们越过了那道透明高墙,踏入了陌生的河流,看到了湿地更深处的风光。
安澜自己都没想到计划竟然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在过去的接触当中,阿达尼亚不是没有呼唤她回家过,是她自己回避了这个请求;而对象群组成更敏锐的卡拉肯定早就看出了二代象群的结构,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质疑过血脉后裔的决定。
莱娅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在它过去四年的生命中,母亲和外婆只占据了三个月的时光,但安澜却占据了它的全部。无论是袭击发生前,还是袭击发生后,没有一天,她们不陪伴在彼此左右。不自大地说,安澜就是莱娅的支柱,是它勇气的源泉,是它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这一点,哪怕阿涅克亚也无法斩断。
亲近,但是不融入。
安澜从一开始设想时就给这个计划定了调。
她认为卡拉象群不会在意二代象群的跟随
野外多的是这种先例,旱季水源不充沛,常常有两到三个象群一起在某片区域活动的情况,彼此之间互不打扰,偶尔还会相互照应;
她认为卡拉象群也不会在意一点庇护。
二代这边全是亚成年,在没有新生儿要保护、没有食物要争抢、也不会危及自身的情况下,即使非亲非故的成年同类心情好时也会管一管闲事,更别说是久别重逢还隔栏相处过的血亲。
这些预判其实都没错,顺势而为地提前开展计划也没有问题,但安澜就是觉得整个过程有点过于丝滑了,好像卡拉早就知道她在盘算什么似的。
看吧
老族长先是非常温和地和她打了招呼,然后就跟会读心术一样带队走向了二代象群原本的目的地,途中还举重若轻地制止了几名年轻后辈对小象的试探行为。
在卡拉的示意下,成年母象们越走越开,分散到方圆一公里内,走出了一个可以迅速发现威胁并隔绝危险源的队形,而安澜上回看到这个队形,还是在她和莱娅被从母亲身边夺走之前。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对上自家外婆饱含深意的视线,安澜只觉得自己的谋划都被扒了个底朝天,但她向来很懂得打蛇随棍上的道理,既然外婆默许了她的计划,还摆出一副要兜底的样子此时不躺,更待何时
于是在接下来的行程里,整个二代象群都感受到了小头象的愉快和悠闲,别说本就有点像脱缰哈士奇的阿蒂拉,就连阿丽耶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莱娅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外婆身边。阿涅克亚收敛起一身的凶戾,毫无尊严地成为了一架会走的秋千,被四岁小象拽着鼻子撒欢绝对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但它没有丝毫抱怨,甘之如饴。
眼看母亲被牢牢绊住,埃托奥赶紧趁这个机会溜了号,和贾希姆一起蹲在队伍后段说悄悄话。其他几头小公象频频扭头张望,但诺亚比它们更有行动力,没多久就第一个打入其中。
两个象群十分和谐地相处着。
走着走着,安澜却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距离二代象群原本要去的河湾还有几公里路时,在最前方带队的卡拉忽然做了一次十分突兀的转向,将整个队伍带向了河流的上游区域。
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吗
还是想换个地方把“追踪者”甩掉
尽管保育员们没有靠得很近,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的大象仍然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但因为他们没有打扰到什么,气味也还算熟悉,所以卡拉象群才在头象的暗示下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龄优势摆在那里,外婆的感知能力远远超过了她,安澜没有强求答案,而是从善如流地也改变了前进方向,把这件事先记在了心里。
走到上游区域,卡拉没有在河边停留,而是仔细看了看水道,选择了相对平坦的地方下水。两个象群跟随着它们的头象。沿途,安澜看到了鳄鱼的脊背,但因为有成年母象在侧,亚成年们在水塘里游泳的次数也不少,渡河渡得很快,所以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袭击事件。
河对岸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纸莎草丛,卡拉一直到草丛深处才慢下脚步,安澜则是向亚成年们发出了跟随指令,要求它们在陌生地域里保持警惕,尽可能不要自己往远离大群的地方走。
事实证明,她对外婆的了解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湮灭,虽然放慢了脚步,卡拉却没有彻底停住,反而继续往草丛尽头的树林行进,直到翻越这座小岛,又越过对面的水道,再次踏上坚土。
晚些时候,两艘小木船也找到了这片休息区。
木船在奥卡万戈三角洲相当常见,几乎每十组游客当中就有八组会雇佣船夫在纵横的水道里观光,但要追逐最大、最危险的动物,比如河马,再比如非洲象,就需要最专业的向导这对达拉加营地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再次看到保育员的安澜有点心虚。
经过一段长途跋涉,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小象们都在补充体力,还没到敞开来探索、敞开来玩的时候,乍一看是有些蔫巴。她怎么都觉得举着望远镜的露皮塔和阿斯玛下一秒就要掏出吸氧机。
不过她本来也没有在野外度过整个旱季的意思,而是想在营地日程和卡拉家族日程之间找到一种平衡,既能让小象们提前学到更多生存技巧,也能让它们得到足够的营养支持和医疗支持。
连同她自己在内,二代象群的所有成员都是在人工环境里长大的,湿地深处不乏一些危险的动物和植物,循序渐进,频繁体检,才能保证无虞。
想归想,等她真正带队回归营地时,时间却已经走过整整两周了。归期推迟并不是因为她在刻意拖延,而是因为卡拉总在毫无预兆地改变前进方向。
如果说最早是在躲避人类,那么后来保育员们频繁坐船进来探望小象的事又怎么解释呢也不见卡拉驱逐他们,或者带队往更深处躲藏啊。
如果说是不想和营地接触,但在她流露出要回去的意思时,卡拉可是第一时间呼唤了家族成员,主动提出要护送他们回去的啊。
难道说卡拉在躲避的是什么非人的存在吗
安澜虽然一如既往地信任了外婆的判断,并没有在返程中对路径提出任何异议,心里却被这个疑问弄得有些七上八下,怎么都没法说服自己。
在旱季接下来的出行中,卡拉仍旧表现得相当慈爱,走过的都是危险等级相对较低的区域,停下来吃饭时选择的也是方便获取的食物,二代象群跟着它,就好像在跟团出行,再轻松没有了。
小象们找到了新的节奏,营地也适应了这个节奏,保育员们过来观察时一次比一次放松,甚至有了笑模样,可那个谜题却始终没有解开
直到旱季中期。
那时洪峰刚刚经过,到处都弥漫着大水扬起的泥腥味和草腥味,卡拉刚刚踏入一片苇草,忽然停住脚步,想调头往回走。但不管它想躲避的是什么,因为气味被掩盖的缘故,都没有及时躲开。
在这片安澜十分熟悉的、幼时曾撒欢过的小河湾里,在象群成员略显紧张的骚动当中,在卡拉不满的鼻息背后,远方忽然响起了一个嗡鸣声。
如同滑腻的游鱼,它只是出现,就从大象频道的星图当中自在溜走,但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像是从回忆里直接剥离出来的一样,熟悉到她不需要更多确定,立刻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也立刻明白了这段时间里象群到底在回避谁
那是象群曾经的庇护者,是出类拔萃的战士。
那是阿伦西亚。,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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