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80000营养液加更】

    安澜在三岁的时候受过伤。

    彼时维多利亚虎鲸群正在穿过壮观的巨藻森林, 这些动辄能长到百米以上的藻类把海水染成幽绿色,阳光穿透进来,形成丁达尔效应。因为忙着朝上看, 她被挂在巨藻上的塑料片割伤了尾巴。

    那是一种钻心的剧痛。

    但它和眼下安澜感觉到的疼痛完全无法相比。

    仗着速度优势, 两头雌鲸从左右两侧抄上来, 并排挤压着她的活动空间。而紧紧追在背后的雄虎鲸撞开莱顿,让祖母鲸有机会咬住她的尾巴。

    袭击者一击即中,安澜感到一股巨力从背后传来,拖着她重重地往水底拽。两排牙齿在拉扯时刺破皮肤,深深地耙进了血肉之中。

    在彻底脱离水面以前,她深吸一口气。

    尾巴疼得要命, 但安澜没有时间去理会拽着她的大虎鲸,而是目光和声呐齐齐上, 观察着其他四头袭击者。

    安澜知道成年虎鲸在告诉追击中没有机会进行深潜准备,因此不可能把她拖行到很深的水层, 这种举动要么是在尝试溺杀, 要么是在给围攻争取时间。

    五岁幼鲸能意识到的事, 大虎鲸当然也能意识到。

    几乎在她被拽下去的第一时间,莱顿就放弃了构建屏障的行为,转而向祖母鲸发动进攻。

    大量的撞击,大量的推搡,大量的尝试啃咬它的动作很快, 而且很急,每一步都在诉说着刻不容缓。

    可莱顿的经验无法与这头祖母鲸相匹敌。

    老雌鲸拽着安澜, 就像在拽着一条软棍或者一面长盾牌。

    当莱顿靠近时, 它会狠狠地扭动颈部, 改变几头虎鲸之间的位置, 迫使莱顿因为担心误伤而屡屡放弃进攻。

    其他四头虎鲸也在这时形成了合围,寻找着进攻机会。两头雌鲸不断环绕着,目光都是森冷的,安澜几乎能看到其中一头雌鲸眼睛里的血丝。

    它们甚至没有去看莱顿,而是旗帜鲜明地选择了目标,就是冲着幼鲸来的。

    安澜无法理解。

    但她现在什么也不能做,无论是挣扎还是叫喊都会快速消耗氧气,而且会引起虎鲸的进攻欲望,使它们的行为变得不可预测起来。

    就在这时,形势突变。

    从不远处传来了嘉玛的呼叫声,紧跟着的是莉莲的呼叫声,这意味着虎鲸群已经离袭击发生地点很近了,两三分钟就可以赶到。

    莱顿为止精神一振。

    它再一次把身体挡在了安澜侧面,迫使两头正在猛烈攻击她背鳍的雄虎鲸不得不转移目标,转而去袭击莱顿的背鳍和胸鳍。但莱顿毫不示弱,在两头虎鲸的夹击下,它设法咬住了其中一头虎鲸的胸鳍,并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此时,嘉玛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

    妈妈在呼唤着它的孩子,安澜感觉到一种古怪的安心,但却无法回应。她必须挤压空气进入声唇才能发声,但现在空气已经不够用了。

    嘉玛的声音不仅唤醒了安澜,还唤醒了两头寻找机会的雌虎鲸。

    眼中带血丝的雌鲸忽然叫起来。

    那是一种近似牛叫的低鸣,安澜过去从没在任何一头et虎鲸口中听到过这种恐怖的声音,也不知道它代表什么含义,但有人听懂了。

    维多利亚一马当先地游在最前面,听到这个鸣音,它把方向从瞄准祖母鲸调转到瞄准雌虎鲸,直直地就撞了过来。

    原本准备发动袭击的雌虎鲸不得不向上闪避,才躲过这次瞄准它侧腹的进攻。

    嘉玛趁机挤占了它的位置。

    妈妈非常聪明,用紧贴安澜身体的方式让祖母鲸的调整毫无用处可言。它和从背后包抄的莉莲一起,使得祖母鲸不得不放开了安澜的尾巴。

    海水中顿时有了血腥味。

    安澜迫切地想浮上海面去换气,但她知道这不是最佳时机,任何一头袭击者都会预测到她此时此刻的行为。

    事实也果然如此。

    几秒钟后,一头雄虎鲸从上方快速掠过,似乎是埋伏在侧准备进行压制,然后是一头雌虎鲸。在这两头虎鲸游过之后,维多利亚和坎蒂丝用身体隔出了一个通道,让安澜终于可以浮上水面。

    她急促地吸了一大口气。

    尾巴上的刺痛已经转为了一跳一跳的钝痛,更糟心的是脏兮兮的海水还在不断造成刺激,每划动一下都痛彻心扉。

    两支背鳍从她身边升起,又同时沉入水中。

    双方加起来一共十头成年虎鲸展开了激烈的打斗,整个维多利亚家族的雌鲸都护在安澜身边,袭击者则是来来回回地游动着,时不时突进一段距离,朝移动缓慢的个体身上来一口。

    三头雄性打得像疯了一样。

    两头雄虎鲸试图把莱顿按到水里去,但它逮谁咬谁,虽然在运动中咬不瓷实,也在对手身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的耙痕。

    比雄虎鲸更疯的只有嘉玛和红眼睛。

    这两头雌虎鲸几乎是扭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咬伤了谁,呼呼地往水中冒着血。

    战斗陷入了胶着。

    袭击者无法再找到好机会,而维多利亚虎鲸群也无法对它们造成严重的伤害。

    安澜在长辈们的护送下往远处游,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这次争斗可能要结束了,再耗下去对双方都是没有意义的。

    但她错误估计了红眼睛的决心。

    雌虎鲸率先追了上来,而其他袭击者只是有片刻的迟疑,也在家庭情感的驱使下追了上来,隔着六七十米坠在维多利亚虎鲸群身后。

    坎蒂丝用一头虎鲸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辱骂着这群疯子,可它也拿对方毫无办法,侧腹还在刚才的相互撞击中挂了彩。

    两个虎鲸家族一前一后地游过狭角,无限逼近过客鲸聚集着的捕猎地点。

    就算语言不通,它们来的时间更久,和这些家族相互之间也更熟悉,陌生的et虎鲸群或许会因此有所顾忌,结束追踪。

    维多利亚显然是这么想的。

    而敌人也的确放慢了步调。

    但那并不是因为它们不愿意闯入过客鲸常出没的地盘,而是因为东边突然出现了异常。

    从海面上先是升起了一支背鳍,然后密密麻麻地升起了无数支背鳍。

    这些背鳍就像竖起来的长长短短的钢刀,排列成一个会让任何敌对者心生恐惧的黑色丛林,劈开咸腥的海风,劈开汹涌的浪花。

    三十多头属于不同家族的北方居留鲸潮水般涌来,它们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没有一头表露出平时的玩心,进行跃水或快慢冲刺,而是保持着阵型,始终把背鳍露在海面上。

    无疑是一种威胁。

    维多利亚立刻带着家庭成员往斜前方移动,准备避开这些发威起来的居留鲸,后方的袭击者也在做一样的事,但让安澜没想到的是居留鲸的反应。

    北方居留鲸以一种超然的默契继续向前,直直刺入了两个et虎鲸家族之间的空隙,旋即调转枪头,对袭击者展开了驱逐。

    这是一次全力驱逐。

    不像警告性驱逐时那么好说话,北方居留鲸快速追击着袭击者,像平时围攻鱼群一样,从三个方向把敌人逼到一起,赶向狭角的浅滩。

    安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们正在试图搁浅袭击者

    更不可思议的是,红眼睛还在发疯,它看不到她这条幼鲸,竟然扭头向居留鲸中最年轻的小鲸发起了进攻。

    高速冲撞是许多海洋掠食者的战斗技巧,但不是每一次这种技巧都会派上用场的。

    从居留鲸群里突然闪现出一头巨大的祖母鲸,它在敌人冲刺的前半程毫无反应,却在后半程抓住时机,毫不犹豫地就挡在了小鲸和雌鲸之间。

    距离实在是太近。

    袭击者中的祖母鲸尖啸着试图阻止女儿,但雌鲸已经来不及收住力气了。

    它像鱼雷一样重重地撞上了体型比她大的居留鲸。

    紧接着出现了恐怖的一幕。

    不知道是因为体型差距还是撞击的角度不好,血液立刻像喷泉一样从红眼睛雌鲸的头上喷涌而出,飞射起两米多高,撒在其他虎鲸的身上。

    狭角海域陷入了沉默。

    一时间只有呜呜的风声和血落在海面上皮肤上的哗啦声。

    安澜哑然。

    也许虎鲸们不明白,但她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像当年kandu5撞击rky一样,红眼睛因为冲撞失误折断了自己的上颌,而断骨又切断了动脉,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兽医在这里它也活不了了。

    可它到了这一步还没有放弃。

    看着一头鲜血狂飙的虎鲸还在发动攻击真是世界上最惊悚的事,比任何鬼片都骇人。

    她完全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诱因导致这头雌虎鲸发了狂。

    联系整场袭击来看,似乎它才是一切的主导,而它的母亲只是支持了这种行为并且也早已想到可能会发生什么。

    袭击者们把红眼睛团团围住。

    安澜从熟悉的方言里听到了彼此安慰的声音和悲痛的哭泣。

    北方居留鲸又做了两次围追才放弃进攻。

    它们好像又从刚才的狂暴状态回归了正常状态,不再想着把敌人赶到海滩上去搁浅,而是三三两两地调头回转。

    最大的那头祖母鲸在游过维多利亚虎鲸群时停了停,眼神从所有家庭成员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安澜身上。

    自始至终,它们都没有说什么话。

    即使它们说了,也没有et鲸能听明白。

    是因为袭击者表现得太有侵略性,可能会威胁到幼鲸,还是因为袭击者已经冲撞过狭角虎鲸群,它们在被迫离开后去通风报信,才使得这么多家族集结在这里

    只驱逐一个家族,又有没有一点点头之交的情谊在里面呢

    安澜无法得知答案,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只能像个结巴小虎鲸一样哆哆嗦嗦地用方言表示感谢,尾巴疼得说不出什么流畅的话来。维多利亚也跟着鸣叫了几声,然后是气得发抖的嘉玛,是全身都有耙痕的莱顿,是胸鳍在流血的莉莲,是侧腹疼痛难忍的坎蒂丝。

    居留鲸家族并没有对这种感谢做出什么回应,而是在祖母鲸的带领下非常克制地离开,留下一片巨大的空白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安澜忍不住追了几米。

    这头祖母鲸已经非常非常老了,可能有九十岁了,除了战斗,它的动作是缓慢而平和的。

    当安澜游近时,它用虎鲸那灵活的双眼朝身后看,脑袋边上鼓起了两个代表眼球的小小肿包,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深邃的神秘的东西。

    但它并没有停下来。

    过了几天,安澜觉得伤口没那么痛了,重新去观察居留鲸家族时,也没有一个参与驱逐的家族表现出不同。

    既没有更热情,也没有更冷漠。

    它们仿佛完全忘了这场冲突。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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