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在郊区,背靠b市有名的山峰。
陆汀走在最前方,大约是相貌出众的缘故,守陵人已经认得他。见青年抱着花走近,探头打了个声招呼。
墓碑每天都有人打扫,台子上干干净净,陆汀放下花,拿出两个酒杯放于墓前,给满上后,他像从前一样和爸妈说最近发生的事情。
林归恭恭敬敬地站在青年旁边,见陆汀说完,立刻鞠了三下躬以示敬意。
孩子最弱小脆弱的那几年里,要是没有陆爸爸陆妈妈护着,还不知道过得有多难。
宁伟成夫妇都相信,在那个充满恶意和算计的家族中,只有这对夫妻是唯一真心对待陆汀的人。不管他们是否知道陆老爷子接孩子回来的初衷,他们都不会憎恨他们。
“陆汀。”略微提高的调子中,带着些许惊异。
陆汀额角一跳,熟悉的声音并没有给他带来亲切感。看见陆丰和余莲那两张脸时,平和的心情彻底没了。
他和陆丰关系那么糟糕,对方显然不可能是来找他,而今天也不是父母祭日。
宁伟成也皱了皱眉,在他看来今天的扫墓算是两个家庭正式“会晤”,突然加进来一颗老鼠屎,心里膈应得不行。
按照陆汀对父母的感情,陆丰料到他迟早会带宁伟成夫妇过来看望。于是早早就给墓园打过电话,确定人真的来了之后立刻带着妻子驱车赶过来。
没想到除了宁伟成,林归竟然也在。
林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林归作为大股东的许多人都知道了,只是没有人确定他的具体身份罢了。
陆丰眯了眯眼,陆汀这小子的确有几把刷子,拉来的两座靠山都很结实。只要能让他原谅他们,陆家的公司就有救了。
他悄悄碰了下妻子的胳膊,示意她注意情绪和说话。
余莲向他投去一抹放心的眼神,率先走过去将花束放下。陆汀扫了一眼,没说话。
余莲直起身,转身看向他,“今天一早你叔醒来说昨天梦见了你爸爸,连公司都顾不得去,非说要来看望。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你要来,你爸爸妈妈肯定是想让我们冰释前嫌,所以才特意托梦。”
托梦不存在的。
大概是风水太好,这一处墓园不容易聚集污秽的缘故,从陆爸爸陆妈妈的墓前到整座墓园的每个边边角角都十分干净。
魂魄弥留或者有留下了的气息才会托梦,反之则没有。
陆汀没有当面拆穿,点着头道“是吗,那我爸托梦的时候有没有骂二叔,连我这么一个小辈都要为难。”
陆丰夸张表演,“陆啸脾气从小就差,但凡有一点不如意就要发脾气,这你是知道的。上次回去我们好好教训过他了,他往后一定不会再犯。更何况叔那会儿不是让他给你道过歉了吗,何来的为难一说。”
见林归和宁伟成夫妇都没有说话,余莲眼珠子转了一下,捂着眼睛抽泣两下,想把事情全推到死去的老爷身上。
“陆汀,我知道你恨陆家,但那并非我们所愿。”她半真半假道,“都是爷爷说的,他说你是这个家里的灾星,不能对你好。”
宁伟成听得想打人,“嘴不要可以割了。”
苏雅洁的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根本不像常居家中的贵妇人。
余莲“我说的都是真的。”
老爷子的确说过陆汀是灾星,却没有下过死命令要苛待陆汀,他只是无声的纵容罢了。
“我父亲是个很独断的人,那时候家里的财政大权把控在他的手中,我们就是想帮孩子也是无能为力。”
“陆汀不是灾星。”林归突然一下跳回之前的话题,弄得众人措手不及。
黑色的西装让男人的脸看上去更加肃穆,“李骞因为陆汀的缘故得到森源集团的投资,冯茜茜
在陆汀的帮助下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史先生的凶宅经过一场节目录制成了福宅,常华盛的公司机缘找出坑害集团的蛀虫,而警方在陆汀的帮助下终于查到了常华飞杀人的证据对所有人来说,陆汀是福星。”
对于心思不正的人就未必了。
陆丰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干笑两声“林先生说的对。”
以上这些陆玲晚早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林归没有夸大。心里很是嫉妒,凭什么他家的女儿儿子就一个也没继承到老爷子的本事
余莲替丈夫帮腔“是我们用词不当。”
陆汀撩起眼皮看过去,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身子距离夫妻俩只有半米远。
“何止是用词不对。”他说,“你们的出现就是错误,二叔,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想踩着我往上爬,做梦。”
“你”没想到当着亲生父母的面,这小子竟然敢这样没礼貌,他就不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被人讨厌吗
陆丰到嘴的指责忽然说不出口,宁伟成和宁太太明明听见了却不出来制止。
最令他想不通的是,在那几句无礼的说辞后,两人露出赞许宠溺的眼神。
他们低估了宁家夫妻对陆汀的感情,明白打亲情牌走不通后,余莲打算转变话锋走其他路子,却不想宁家夫妻竟然拉着陆汀从他们面前直接经过。
被忽略得如此彻底,陆丰气得浑身发抖。可他得罪不起人,只能在人已经离开一段距离后,才压着声音骂了句。
余莲拽着他的袖子,让他闭嘴“你还嫌把人得罪得不够吗”
她死死捏着手包,想起陆汀之前的样子恨得牙关紧咬。
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种,摇身一变成了金凤凰,是该好好得意一段时间。
“说到底,宁家和我们一样都是生意人,生意人最讲究利益得失。”余莲沉下心思量道,“别忘了,陆汀的户口还挂在陆家,法律上还是陆家的人。宁家就算想要他认祖归宗,也要看看我们答不答应。”
陆家的户籍一直挂在老爷子名下,陆汀虽然被踢出了族谱,户籍上却还有他的名字。
余莲微眯起眼睛“你还记得当初陆汀考上大学,想要把户口迁去学校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老爷子不同意,抢在陆汀主动开口前,派李管家去堵了他的嘴。”
“老爷子对咱们还是不错的。”余莲现在才发现陆老爷子的深意,“你爸可能早就知道陆汀是宁家的人,为了防止他们强行让陆汀和陆家彻底断绝关系,所以才留了一手把陆汀的户籍留在咱们手上。”
陆丰就是个草包,平时装得人五人六,实则全靠妻子和女儿出谋划策。
闻言有点惊讶,“爸居然想得这么长远。”
“废话。”余莲笑了,“只要陆汀和陆家不断,和宁家处好关系还不是迟早的事。”
“那祖宅”
“解决办法咱们不是有了吗。”余莲冲陆丰眨了眨眼,暗示他户籍的事,“咱们先把投资拉到再说。”
至于宅基,到时候加以利益诱惑,不信宁家不帮他们一起说服陆汀。
汽车停在山脚下,一行人拾级而下。
宁伟成走在陆汀左边,经过短暂的观察,再一次确定陆汀对陆丰的憎恶情绪后,他收拾陆家的心更加坚定了。
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今天的事情绝对不是偶遇。
陆家想和他们交好的意图明显,可他偏不想给这个面子。
抢走儿子不共戴天,他刚好睚眦必报。
宁伟成身上戾气都要遮掩不住了,苏雅洁轻咳一声,提示他收敛一点。宁伟成一愣,冲儿子无害的笑了下,又换回那副温和好说话的样子。
谢绝了两个晚辈送他们的提议,宁伟成独自带着妻子回了酒店。
两人换了一套衣服后,把罗天约了出来。
罗天身边跟着女儿和太太,罗香见陆汀没跟宁家夫妻在一起,失望地耷拉着眼皮坐到一边,捧着杯子咬吸管玩儿。
罗天从公文包里取出平板点开一个文档,递过去“这就是陆家的打算。”
zf规划的重要项目中,陆家祖宅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组成,只要陆家能拿回祖宅,再和zf方面好好谈判,无论是参与建设还是直接卖掉,他们能从中获取很大的利益。
还有一个问题,陆家今日的亏损和业务紧缩导致他们手里资金流短缺。
现在除了要从陆汀手里拿回祖宅产权,还有就是拉投资。
宁伟成看着文档上的一个名字,“陆丰最近在忙着和康家搭线”
“康家做实业和地产,资金雄厚,又有丰富的大项目经验,对陆丰来说康成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罗天说完也跟着皱了皱眉,“康家受过陆汀恩惠这件事,陆丰难道不知道吗”
宁伟成捏着那张纸笑了,地狱无门偏要闯,说的就是陆丰那种蠢材。
自己无情无义,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只看利益。
宁伟成冲好友昂了昂下巴,“老罗,给康董打个电话约饭吧,你这次来b市还没跟他好好聚过吧。”
罗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致电康成明的父亲。
康先生接到电话后寒暄了几句,很爽快的答应吃饭,并派助理去订了餐厅。
康夫人就坐在旁边,“谁啊”
“罗总。”
康夫人笑了下,“好久没看到罗太太了。”
康家和罗家双方资产没有重叠,但因为都是业界龙头,宴会和大型会议上时常碰面,加上双方脾气都很对胃口,没两次罗天就和康先生熟悉起来,双方太太也慢慢成了姐妹。
罗家每次回b市都很低调,不常在聚会上露面,即便露面碰见了也只是和康先生夫妻淡淡点头,故此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不多。
康先生拍拍妻子的肩膀,“走吧,帮你选套漂亮的衣服出门。”
康夫人自从梁璐的事情后颓废了一小段时间,不敢像从一样催儿子谈恋爱了。虽然同为女人,心里还是要感叹一句,有些花蝴蝶是有毒的。等见了小姐妹,要好好诉诉苦。
这时候管家来说“有位姓陆的先生找您。”
“不认识。”康先生丢下话,拉着妻子上楼。
陆丰和妻子在墓园碰壁后,立刻拎上高档礼品登门。殷切的目光透过康家的雕花大门望进去,恨不得将主楼的大门戳出两个洞。
终于,管家出来了,从脸色看,似乎并不打算请自己进去。
管家“抱歉,先生说不认识你。”
陆丰没先到对方会如此不留情面,尴尬地笑了下,道“我刚刚可能没有介绍清楚,我是陆氏运输的陆丰,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见康先生。对了,明峰的王总昨晚说了会提前给康先生打个电话,您看”
“王总的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们先生不想见你。”管家打断陆丰,说完走了。
管家的态度就是主人的态度,难道昨晚王总没给康先生打电话陆丰想起自己让出的那一分利,心头直滴血,赶忙给联系王总。
忙音响了一声又一声,始终无人接听。
就在即将自动挂断时,那头传来了应答。
陆丰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王总,我是陆丰,您昨天答应帮我引荐康先生,我现在就在康家门口,可他不愿意见我。”
“这事儿你跟我说有什么用”王总冷漠道,“反正我话我已经带到了,康先生不见你你找他去。对了,新占比合约我即刻派秘书送过来。”
陆丰捏着手机,气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嘴上必须继续带着笑道“好,我知道了王总。”
待丈夫挂断电话,余莲拉着他的手追问“什么情况姓王的没给康先生打电话”
“我他妈也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王总的公司风头正劲,好不容易才答应和陆氏合作。即便对方没办到自己答应的事,那一分利陆丰也不敢开口要回来。
这他妈的比吃黄连还苦
余莲“我当时就说让你别那么早把话说死,你非不听,当时要是我在饭局上,一定阻”
“别他妈说了”陆丰被她逼逼得心烦意乱,扬手就是一耳光。
余莲被打懵了,捂着迅速红肿的脸呆愣地望着他。
陆丰的手指颤抖,同样被自己的行为震惊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拉着余莲走到一旁,低三下四的安抚几句。
余莲正想哭诉,忽然眼睛一亮,“康先生出来了”
扭头一看,陆丰三两步奔向开出大门的黑色轿车,趁着汽车加速前一把扣住后座的车门把手。
看着做出危险行径的人,康先生不得不让司机停车。
他开门下车,冷着脸看向陆丰“你知不知道突然拦车抓车有多危险你想死也别脏了我家大门。”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丰心里悲愤,父亲的死就像一个魔咒,整个家族的运势一落千丈,他一个好好的少爷成天为了生意出去给人装孙子。
在心里发泄一通,再抬头时陆丰脸上已经平静,“是我太着急,是我不对,康先生您别生气。”
康先生皱眉,一手搭在车门上,打算随时走人,“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
“zf未来三年的头号项目康先生一定知道吧,我家祖宅所处位置正好是项目的中心地带。实不相瞒,我现在缺的就是资金。”
“你觉得我像冤大头”康成明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陆丰“当然不是,我只是”
“那你就是当我是傻子”
“我绝对没有那样想过”陆丰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康先生的脸色逐渐冰冷,打量陆丰的眼神鄙夷不屑,“你和陆汀之间的事我一清二楚,虽说公私不能混为一谈,可是对不起,我就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
陆丰“”
话说到这份上,陆丰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无法在瞬间找到话为自己辩解开脱。
康先生重新坐进车里,让司机立刻开车。康夫人扭头,透过玻璃看向距离越来越远的一男一女。
“他们是谁”
“陆先生的二叔。”康先生冷笑,“陆汀于我们是救命之恩,他算个屁,我是疯了才会跟他合作。而且他口中那块地早就有人查过了,分明在陆汀的名下。”
“那他们是想把地抢过来,然后自己运作”康夫人从丈夫的脸色中明白过来,“没良心的狗东西,就是欺负孩子没有人撑腰”
“现在不是有了吗。”康先生意有所指。
康夫人笑了,“陆丰这下子有得受了。”
黑色轿车快速驶出视线,陆丰吭哧吭哧的瞪着眼睛,宛如饿极了的野狼。余莲紧张的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半个小时后,两人抵达陆家。
如今现金吃紧,他们将现在的大宅子抵押了出去,佣人也裁了好几个,目前家中只剩下一个打扫卫生,一个留在厨房做饭。
陆丰一身火气刚坐下,就看见二楼有人影闪过。
余莲警惕到他想做什么,扑上去阻拦“你冷静点,这件事跟啸啸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陆丰暴怒的低吼,“要不是他非要搞邪术去害陆汀,双方关系至于像今天这样恶劣吗”
陆啸站在楼梯转角的阴影中,将父亲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家里没出事的时候,他犯了再大的错爸妈都会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宽容他,让大姐给他收拾烂摊子。出事了,就什么都成了他的错。
按照他以前的脾气,一定会去反驳,会不管不顾乱发脾气。可是现在,知道了大姐故意将自己纵容成一个脾气暴躁极端的废物后,在经历过朋友因为陆家形式不乐观对他冷待嘲讽后,他似乎认也可了自己的废物设定。
他就是什么事情也做不好,是这个家里的毒瘤。
父亲嫌弃,母亲不疼,爱他的大姐成了心机沉浮,故意算计他的恶女人。
既然这样,他这颗毒瘤得再长大一点才好,然后再突然爆炸,把腥臭的脓液沾到每一个人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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