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森源集团的人和宏德公司的管理层一起从大楼里出来。
宏德光走在林兆琛身后,仔细跟秘书交代接下来的行程安排,随即笑容殷切的走到林兆琛面前“林董事长,您看谈完事情都这么晚了,咱们不如一起用顿便饭,也好庆祝一下两个公司即将合作的事。”
森源集团放下身段和宏德合作,无非是看中他手底下一块地,那块地面积正好,位置绝佳,用来盖新的厂房再合适不过。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把地买下来,谁知道宏德光也不是吃素的,非要以入股的形式把地“贡献”出来。
这种半胁迫式的合作方式,林兆琛向来不喜,今天亲自出面不过是希望对方胃口能放小一点,松松口。既然对方不松,那就没必要再合作了。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陆汀的提醒。
“饭就免了。”林兆琛在进门前曾注意到宏德光看向陆汀的眼神,怕他多想最后责怪到陆汀身上,便随口找了说辞,“合作的事情公司上下还得合计合计,有机会约个时间,我们再详谈。”
宏德光表面赔笑,人一走,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跟在身侧的下属吓得尽量放低存在感,过了好半天,一直立在原地的老板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双手紧握成拳,面上瞧不出明显的情绪“你觉得那老东西到底怎么打算的”
下属死死抓着自己的西裤,低着头说“意向不大。”
宏德光气得哼笑,他前前后后跟狗一样的巴结人,为了让那块地成功卖出去,不惜放下身段亲自和森源的人接洽,请吃饭,陪喝酒,都快他妈混成三陪了。
结果倒好,老不死的一句话就让他做的一切打了水漂。
好,好得很。
老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水了,下属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只有他这个24小时生活助理才最知道,宏德光的脾气有多鬼神莫测。时常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目光森冷的盯着你,更有时候他会暴躁的拿人出气。
什么风度翩翩,什么成熟儒雅的钻石王老五,都不过是表象罢了。
两人一个恐惧畏缩,一个面露戾气,反差很大。外面路过的行人都很匆忙,又有夜色掩盖,没有人注意到大厦门外的两人气氛如何。
一直盯着他们观察的陆汀却注意到了。
他虽然看不见宏德光的脸,但下属的态度足以说明那个男人的愤怒,以及他内心对上司的惧怕。
看来合作谈得不算愉快,陆汀眯了下眼,喝完最后一口冰可乐,轻巧的下了凳子走出去,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公交站台上挤满了人,有人打电话,有人在聊天,陆汀只觉得满耳朵都是喧闹,出神间,一辆大红色超跑带着劲风从面前掠过。
跑车是少见的限量款,引来不少人瞩目。
一名染着酒红色的头发的性感女人坐在车里,身上穿着紧身小吊带。她染着艳红色的指甲油的手指取出手机,放置在耳边,声音温柔如水“喂,谈完了吗,结果如何,我来找你庆祝庆祝。”
陆汀默默的想,不会吧。他目光挪回到宏德大厦门口,宏德光也正握着手机。
他挑了下眉,便听见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别生气啦,一次不行再谈第二次就是,我就在广场边儿,你过来接我嘛。”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不肯,女人脸色微变,委屈地咬着嘴唇“你真讨厌,那好吧。”
女人挂了电话,重新发动汽车,一路驶向宏德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而在她的汽车入库时,陆汀看见宏德光也转身进了大厦。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这一男一女牵扯不浅。
可他记得宏德光在论坛里的标签是单身汉,再联想到刚才女人的说辞难道是宏德光不愿意让两人的关系曝光
“在看什么”耳朵被潮冷的气息吹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低沉而阴戾,陆汀条件反射的捂住那只耳朵,往身侧看去。
身旁只站着一个带孩子的女人,除此之外便是几位出来跳广场舞的老太太。炎热的空气像是完全无法近身,陆汀感到周身发凉,他摸了摸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垂眸看着脚尖,实则在用鼻子和听觉去感知四周。
衣服下的皮肤开始发痒,陆汀忍着那股痒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车一来,他急忙随着人群一起上了车。
半开的窗户不断有风灌进来,陆汀觉得更冷了,伸手拉上了窗户。公交车仿佛被截成了两段,前面满满都是人,到了最后排却只有陆汀一个人,旁边还有好几个位置,那些人却像是没看见一般 。
陆汀知道,藤又要开始作妖了。
他隔着布料,摸了摸背包里的小花盆“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没得到回答的青年没有失落,继续小声说“我知道是你。”
前排没有人注意到最后排的情况,陆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说话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终于可以探讨一下婚姻问题了“对于解除婚约,你有什么办法吗”
空气中一片死寂,那些拥挤在车厢中的喧闹声消失了,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陆汀敏锐的察觉到,对方在不高兴。
可以确定的是,未婚夫不高兴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他提出退婚,毕竟两人从前没有交集。光凭这么短短的几天相处,两个陌生人根本不可能生出情感。
陆汀识趣的没有再说话,围绕在四周的寂静却没有消失。
身上酥痒的感觉变成轻微的刺痛和剐蹭感,陆汀本能的瑟缩了下,他用力抓着腿上的背包,听见那陌生的男声自耳边响起“很讨厌我”
陆汀老实说“没有,就是有点害怕。”
男声冷冷的嗤笑一声,辨不出喜怒,空气随着这一声笑变得更加令人窒息,陆汀不自觉的紧张。紧跟着,那些被摒除的说话声又回来了,前排拉着扶手站着的人像是才看见后面的空位,纷纷走过来。
陆汀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第一次觉得那些与他无关的聊天声是这样的温暖。他拉开背包低头看进去,原本摆正的花盆不知怎么的,居然倒扣了下去。
陆汀“”这是生气了吗
陆汀的手伸进去想碰一碰花盆,没想到花盆就跟自己长腿似的,往角落里挪了挪。
这要是换做是一个高贵冷峻的大男人,这一幕完全没问题,陆汀第一反应肯定是这个人有洁癖,或者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被人触碰。
换做这个巴掌大的小花盆,陆汀的反应是有点可爱。
公交车在恒华小区大约两百米的位置停下,陆汀下车后在附近随便吃了点才回去。合租房里,小情侣正窝在沙发上看综艺,黄娜哈哈大笑着扑进男朋友怀里,赵岗则是一脸宠溺的把人抱紧,以免对方跌下沙发。
陆汀和两人打了声招呼,路过客厅时觉得哪里不对,问“冯姐不在”
黄娜趁着广告扭头对陆汀说,“我和赵岗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拿着菜篮子出门”说到一半时,她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八点半了,天都黑了,冯茜茜居然还没回来。
陆汀脑海中划过流浪汉死时的模样,抓上钥匙就往外走。电梯间,电梯门应声而开,冯茜茜拖着虚浮的步子从里面走出来。
她脸色蜡黄,原本只是有些干枯的黑发中,居然有了许多的白头发。
“冯姐。”陆汀看向她的空空的菜篮子,“今天没买菜吗”
冯茜茜声音嘶哑“卖完了。”
她游魂似的从青年面前经过,每一次抬起脚跟,她的身体都会随着踮起的脚尖往上颠一下。客厅里的黄娜被她走路的姿势吓到了,死死抓着男友的袖子不敢出声。
陆汀低头看向地面的白色瓷砖,冯茜茜每一次路过的地方,都会留下黑气形成的脚印。
“她是不是在哪里摔了一跤啊。”待冯茜茜进门后,黄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陆汀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冯茜茜的脸色和那些黑气上,没注意到其他“为什么这么说”
黄娜道“冯姐的裙子整个后背都是灰尘和泥巴。”
陆汀走过去敲了敲冯茜茜的房门“冯姐。”
屋子里就像没有人一样,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声响,陆汀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冯”
紧闭的门毫无征兆的被人一把拉开,冯茜茜立在门口,睁着两只通红的眼睛,她的头皮秃了一块儿,露出带着血丝的红肉,她却不知疼痛似的咧开嘴冲陆汀笑“小帅哥,有事吗”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黄娜险些从沙发上跳下来。
陆汀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说“你不是冯茜茜。”
女人笑容凝固,黑色的脉络浮现在她的脸上,眼看着就要露出凶狠的表情时,她却又像被一根无形的棍子狠狠敲了一闷棍,两只眼睛往上翻了个白眼。
下一秒,女人扶着额头,两只眼睛恢复了正常。
冯茜茜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大红色的短裙,习以为常般对陆汀说了句抱歉,啪一声关上了门。
黄娜讷讷道“她她这是被鬼上身了吗”
“差不多吧。”陆汀丢下话,着急的进了房间。
就在刚刚冯茜茜即将彻底变脸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周遭的空气流动变得十分缓慢,一种从未感知过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扑来。
陆汀坐在床边,打开了背包的手微微颤抖了下,那自噩梦中嗅到过的泥土的腥味霎时间钻了出来。
小巧精致的黑色花盆,碎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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