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 尸体不会这样停放在家,乡下会将灵棚搭在院子,城市里, 个别小区在物业和其他业主同意的情况下, 会搭在楼下空地,方便亲朋祭奠。
可是苗家没有,他们把尸体摆在家里,从苗芯的外表来看,他们还给女孩上了殓妆。
林归没有否认, 浅淡的眸子微动, 看向苗先生“米伽族在我国是个小众民族,人口不足三千人,这个族和其他少数民族不同,人死后他们不会采取土葬、天葬、水葬、树葬, 而是先把尸体在家停放七天, 待到他们的灵魂去往虚空,才会将尸体进行火化。”
男人身材挺拔, 肩胸宽阔,因为个子太高, 看人的时候眼皮微微下沉, 显得目光尤为幽深。
陆汀默默的听着, 小叔叔平时爱看书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些可都是生活中无法接触得到的知识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有点小崇拜。
苗先生脸色阴沉沉的, 垂在腿侧的双手不禁握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归启唇, “如果是病死的, 他们会将尸体用白布缠绕,以免病气过到活人身上。若是横死、暴毙、自杀,他们会把血一点不漏的收集起来,一遍一遍擦拭逝者的身体,直到血用完。因为他们坚信,鲜血会是指引,指引亡者走向另一个世界。”
苗先生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男人,但他仍旧嘴硬“我放你们进来,是因为我知道今天若是不开门,陈队长明天还是再来。但我没想到,你们进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似是而非话,还是当着我女儿的面说。”
“你们走吧。”苗太太从阳台走到苗芯的卧室门外,手指用力抓着门框,指关节泛着青白,“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陈队直觉这个家里藏着秘密,而且很可能和苗芯的死有关,他无视对方赶人的架势,快速说道“苗芯的死有些蹊跷,我们只是想把事情调查清楚,对你们,对苗芯都有个交代。”
“法医已经鉴定过了,人是自杀死的。”苗先生坚定道,“你们要是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夫妻俩见陈队还想说话,苗先生直接进厨房提出一把菜刀,高举着威胁。
没办法,三人只好先离开苗家。
站在楼下花坛边,陈队狠狠皱眉,苗家夫妻俩对女儿死亡的态度很奇怪,他们没有逼着警察去查找逼死女儿的凶手,也没有要求下架a,更加没有去学校讨个说法。
唯一和其他失去孩子的父母一样的是,夫妻俩神情憔悴,无论再怎么努力打起精神面对警方,依旧无法掩饰皮囊下深藏的哀恸。
他掐按了下眉心,望向林归“林先生,我想问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林归微眯起眼睛,忽然抬头看了眼四楼,一颗脑袋飞快缩了回去,是苗先生在楼上偷看。
陆汀也注意到了,他朝小叔叔靠近,“他们在防着我们。”
陈队同样有所感觉,他仔细回忆林归说话时苗家夫妻的反应,心头有种近乎执拗的肯定,林归说的是真的,他们就是在效仿米伽族人死去后的仪式。
“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用血擦拭了尸体,那为什么尸体上干干净净的”陈队对民俗一窍不通。
林归“因为要干干净净的上路。血只是指引,等亡者找到了路,自然要把身上的血擦干净。”
整套仪式非常诡异,再加上苗芯死前还去过梁璐的别墅,他总觉得,整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一根手指弹了下眉心,陆汀捂着额头抬眼,林归神情倨傲的说“不是要去梁璐的别墅看看走吧。”
陆汀定定看着男人的嘴唇,颜色似乎淡了点,连忙在心里掰手指头算了算,小叔叔维持人类的状态已经半天多了,是不是快不行了呀。
上车后,他对着林归拍拍自己的肩膀,“累了你可以靠着我休息一下。”
林归轻嗤一声,别开脸看向窗外,嘴唇抿着,一副我很强,我不需要的模样。陆汀悄悄翻了白眼,不靠算了,他还不稀罕。
陈队的车被拦在门口,他亮出证件,保安立刻放行。
别墅区因为死过人,住户觉得晦气,一些家里有多套房的已经搬走了。
反正房子也全部卖出去了,物业反而觉得这样很好,那些难伺候的有钱人一走,他们的服务压力小了很多,连带着保安和保洁都有些懈怠。
沿路开进去,陆汀看着两旁明显疏于修建的枝丫,品出几分萧索。很快,汽车停在一栋大门紧闭的别墅前。
别墅的院门不太高,直接就能翻进去,铁门没锁,敞开着。
陆汀绕到侧面,找到了之前被苗芯用砖头砸烂的窗户。物业那边没有备用钥匙,陈队皱了下眉,抬起一条腿从窗户垮了进去。
落地后,他去门口给陆汀和林归打开门。
车库面向外的那道门是锁着的,三人穿过厨房旁的储物室,将和车库连通的小门推开,一股阴凉扑面。
陆汀嗅着空气中的各种味道,霉味,汽油味,从外面渗进来的泥土味,还有一丝很淡的,寒凉中夹杂着腥臭的气味。
他顺着味道走到发现尸体的坑前,陈队讲述道“这就是藏尸体的地坑。”
地坑挖得四四方方,若是盖上地板,就像一口泥塑的棺材。陆汀蹲在坑边,发现一团泥土颜色偏暗。
陈队道“发现尸体的时候,尸液渗了进去。”
陆汀看着那捧土,扭头向林归求证“阴气不算很重,会对苗芯造成影响吗”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陈队听得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咂摸下嘴,“二位,能不能别打哑谜。”
陆汀解释“苗芯之前在坑里躺过,这点阴气损害不了她健康,晒晒太阳就散了。可是苗芯在来过这里后不久就自杀了,难保她不会受阴气影响,化成厉鬼。”
陈队哑了,脚跟后蹿上来一股寒意。
死前受了那样大的屈辱,死后若是有机会报仇,试问,谁会拒绝呢。
“那个仪式”陈队反应过来,“苗芯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在帮助苗芯”
“晚了。”林归道,“仪式已经结束了。”
陈队想起那通报警电话,报案说出事的不是苗家,而是苗芯的老师,她说苗芯好几天没去学校了,打父母的电话也不通,让社区的人去看看,也没人敲门。
老师怕万一真出个什么事,学校被人讹上,迫切的希望警方能去看看。
起初去的是片区民警,在敲苗家的门无人应答后,他们去问了隔壁邻居,隔壁邻居却说家里有人,今天一大早就有烟雾从厨房阳台冒出来。
民警立刻叫来了消防,暴力破门,门一开,夫妻俩正坐在客厅里。从大门处看进去,他们恰好看见躺在地上的苗芯的上半身。
他们迅速冲进去,发现女孩已经死了。凶杀案属于刑事犯罪,随即就把案子转给了刑侦。
案子本来该二队接的,但在听了民警对案子的描述后,他想起陆汀之前说过,遇到怪异的案子可以通知他,怕和梁璐扯上关系。
陈队这才跟二队和上面协商,交换各自手里正在处理的案子。
他们赶到的时候,苗芯父母的俩的态度含糊不清,问他们什么时候发现女儿死亡的,他们说一天前,问他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他们说忘了。
当时女孩身上插着那把刀,衣服上沾着血。他们本来打算将尸体带走,夫妻俩说什么也不肯,开始哭嚎赶人,甚至拿东西打砸警察,还以死相逼。
失去孩子的父母很难维持理智,警察没办法,只能先离开。
回到警局后,陈队越想越觉得奇怪,急性失血超过人体总血量的百分之三十就会对生命造成威胁。抢救不及时,人很快就会死亡。
苗芯应该流了不少血,可除了她腹部的血迹之外,地上干干净净,连背后都没有血。很快,技术部门给出了指纹比对结果,刀柄上只有苗芯一个人的指纹。加上现场勘测没有打斗和挣扎痕迹,确定人是自杀无疑。
可从苗芯身上流出来的血到底去了哪里
陈队被这个问题缠绕得喘不过气,他隐隐觉得,这是关键。
之后,他再次带人前往苗芯家,却发现苗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下来烧掉了。夫妻俩脸色不同程度的阴沉着,见了警察脸色更加难看。
他们非常排斥外人进入,回答的问题也是模棱两可。
“血去了哪里”
“不知道。”
“苗芯生前是否和人发生过矛盾。”
“不知道。”
“能看看苗芯的手机吗”
这回夫妻俩倒是有了正面反应,将苗芯的手机递给了陈队,可当问及密码的时候,他们的答案同之前一样不知道。
现在的学生课业压力大,同学间也经常有摩擦,一队之前经手过几起自杀案件,那些死者的父母哪一个不是抓着警察,让他们务必查出自杀背后的缘由。
可苗家夫妻俩明显在隐瞒什么。
这不符合常理。
除了初见时的悲伤之外,苗先生和苗太太在之后表现得很镇定。方才林归描述“仪式”时,夫妻俩的反应是陈队和他们接触之后,所见过最激烈的情绪。
直觉告诉他,他们在谋划什么。
陈队“陆先生,有什么办法阻止吗”
厉鬼索命,毫无理智可言,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也看过恐怖片,知道那些东西疯狂起来杀人不眨眼。
有些人的确可恨,但情理法不可完全兼容,犯了错的人,应该交给法律制裁。
陆汀摇了摇头“抱歉陈队,目前来说,我没有办法,而且我很确定,苗芯的灵魂不在那间屋子里。”
陈队心里升腾起一种无力感,他忽然意识到,人在鬼神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可相比起强大的鬼神,心里藏着怪物的人,似乎更加可怕,是他们亲手创造出厉鬼心中的仇恨。
“我送你们回去吧。”陈队打起精神,问陆汀,“是回恒华小区,还是焦旭良家”
“去焦总那里吧,林先生应该还在等我。”
焦家。
林之风正在喝茶,而常华盛正在跟焦旭良聊树树的问题。
树树除了谈及姐姐和苗芯时情绪会有所起伏,平常时候安静得像个木头人,好似失去了一切情绪。
以前他以为女儿经历过大悲之后,情志受损,得花时间慢慢养好。但有了之前情绪失控做对比他才发现,原来树树不是没有情绪,只是把情绪藏起来了。
“之前送她去疗养的地方环境很好,这一次,我和她妈妈陪她一起。至于工作,可以远程办公,实在不行,多坐两趟飞机,我回来处理。”
“我不走。”
女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焦旭良这才发现,焦树树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身体被上行的楼梯遮住,露出一双踩在梯子上的脚。
她站起来,拖鞋打在木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爸爸,我不走。”她定定的站在焦旭良面前,执拗道,“我哪里也不去。”
焦太太也从楼下走了下来,哭红的眼睛到现在还是肿着的,“我和树树都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们。”
树树后退几步,紧紧拉着妈妈的手,表明自己的立场。
焦旭良叹了口气,拿老婆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林之风指尖在沙发上点了点,坐直了低声道“你要是实在担心嫂子和树树,可以请个职业经理人打理工厂。”
“只能这么办了。”焦旭良妥协了。
林之风低头看了眼腕表,陆汀和那位祖宗跟陈队走了已经三个小时了,再不回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似乎看出他在担心什么,常华盛道“要不打个电话”
林之风摆摆手,“再等等看吧。”
不是不想打,是不敢打,怕招小爷爷烦,那可是家里恨不得供起来的大祖宗。
常华盛对他的态度十分疑惑,这林家对于陆汀和林归的态度,就像是晚辈对待极其威严的长辈。刚想探听一下陆汀和林归是什么关系,林归和林家又是什么关系,余光瞥见一辆车开进了院子里。
“回来了。”常华盛惊喜道。
林之风连忙走出去,焦急地问“你们到底去哪里了打你电话关机了。”
陆汀拿出手机一看,关机了。他抬眸,看见树树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自己,随即进屋,走到女孩面前,低头看她。
陆汀道“我们看见苗芯了。”
树树睫毛颤动,脑袋往下低着,“她还好吗”
这话可不像是在问一个死人,人都死了,还有好坏之分吗陆汀抿了下唇,“还好,很安静的躺在地上,嘴角往下压着,双目紧闭,看不出死时的痛苦。”
树树哦了一声,从陆汀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颤抖的睫毛,和光洁的鼻尖。
过了会儿,树树抬起头,目光尖锐的问陆汀“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焦旭良听着质问的语气怕得罪人,正想上前去打圆场,却见陆汀忽然弯下腰,平视着自己女儿。
他道“你知道苗芯是米伽族,对吗”
树树忽然笑了,“对,我知道。她跟我说过,米伽族的人都很善良,但也恩怨分明。哥哥,恩怨分明你懂是什么意思吧”
陆汀“嗯,我懂。你还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这些,没别的了。”树树说,“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苗芯的时候,她告诉我的。她当时应该就已经下决定要死了,归还了我送给她的发卡,给了我没用过的练习册,好像在做道别。”
陈队“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报仇的事”
树树眨了眨眼,轻声说“就算真的要报仇,那也是应该的,难道不是吗”
女儿竖起了无形的尖刺,她的平静都是伪装出来的,她的心里也藏着深深的仇恨,恨不得那些人去死。
焦旭良希望那些畜生遭到报应,但他更加担心女儿被仇恨蒙蔽双眼。
夕阳的余晖逶迤在大地上,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隐藏进了夜色。
林之风开车载着陆汀回了林家,管家等在院子里,车一停下就快步走上来替陆汀和林归拉开车门。
林兆琛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到两人进来,起身走过去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归“出了一点事。”
他解开袖扣,挽起袖子坐下,抬眸便看见新闻上在报道一起校园暴力事件。
林之风听见电视里的声音,惊讶地转头,指着电视道“陆汀,你过来看。”
这条新闻是突然插播进来的,来源于网络上的一起投稿。
被投稿的博主,叫扳手先生,把料曝给媒体的也是他。
新闻中,特意将那段投稿放大,内容是
我从来没想过,人生会有这么灰暗的时刻,他们欺我,辱我,骂我,打我,这是经受过素质教育的学生该做的事吗他们是畜生,是恶魔,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我家条件不好,当初答应来这所学校,是因为他们答应给我减免学费。如果知道会遇到他们,我死都不会来。
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人,我是一条狗,一个玩具,一只可以被随意鞭挞的牲口。老师睁一只闭一只眼,校长充耳不闻,他们被学生背后的势力收买了。我们这些没有势力的学生,就是他们讨好权势的工具
好累,活着为什么要这么累,我想象中的初中生活不是这样的,这里没有可爱的同学,没有可亲的老师,有的只是黑暗。就像直播a的名字,至暗时刻,针对我们的至暗时刻。
光明太远了,我想逃离,但又不想放过他们,那就只能这样了。
除此之外,下面有一个视频。
视频中的女孩儿,居然是已经死去的苗芯苗芯被众人推搡进柜,柜子里有很多东西,那一只只手却硬将人推进去,并且关上门。
苗芯的身体被挤压,手指露在外面,被柜门夹得发紫。
弹幕上不是鼓励把人继续往里塞,就是吵嚷着快点把苗芯的手指夹断。
那一字一句透露出的恶意,简直令人发指。
林之炎从楼上下来,“你们也在看这个新闻”
“艹他妈的”林之风骂道,“这群人是孤儿吧,怎么能坏到这种程度你跟爸还不知道吧,这个女孩儿是焦家小女儿的同学不只是她,焦树树也被人欺负过。”
“焦树树”林兆琛对那个女孩儿有点印象,似乎刚回国不久,怕她和妻子在家无聊,焦旭良还带着两人参加过一次宴会。
林兆琛记得,小女孩儿很文静,叫他爷爷的时候,声音微弱,像只受惊的小鸟。
父子三人说话之际,陆汀的目光停留在文字投稿上。
最后一句中“只能这样”指的是哪样
投稿的人是谁,死前的苗芯,还是焦树树亦或者,苗芯的家人和朋友
扳手标志过于明显了,陆汀问林之炎借来数据线,通电开机后第一时间给汪彭泽发去一条信息投稿只有新闻曝出来的这些
那头很快就有了回复就这些陆哥你也看到新闻啦,这事儿太气人了,是一个叫喵喵喵的网友发给我的,我开始不相信,后来托朋友调查了一下才知道是真的,他们直播的那个a叫至暗时刻,至今还在网上挂着,我已经举报给网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封锁网址。
喵喵喵这个网名和苗芯的苗读音差不多,陆汀摩挲几下手机,认真打字喵喵喵是女生还是男生
对方发送过来的文字没有明显的用词特征,很难判断性别。我问过对方的身份,至今两个小时了还没回复。
汪彭泽说完又很快发来一句上次跟你提到的投稿,我调查过了,是人为闹鬼,所以一直没跟你说
陆汀说没关系,然后叮嘱汪彭泽,有任何动向一定要及时通知他。
汪彭泽是狗仔里的战斗机,扳手先生这个账号热度也还算可以,只是最近连载纪实小说丢失了部分关注度,如今一曝光校园暴力,热度立马就再次起来了。
他不但把事情透露给了主流媒体,还发给了各个营销号。
等新闻播放完毕,陆汀登录微博去看的时候,“至暗时刻”四个字已经登上了头条。
那个黑色的正方形图标仿佛一个黑洞,引来无数围观,而a的名字很不显眼,黑色的字体嵌在图标中,需要调对比度才能发现。
所以在此之前,陆汀一直以为直播的a没有名字。
至暗时刻,背后的人该有多狂妄,他们将欢愉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让他们时时刻刻身处黑暗,承受着不该承受的痛苦和屈辱。
看完了热度靠前的微博后,他跳去了实时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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