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愚一下子怔住。
人群渐渐散去, 女店主开始收拾残局。
池愚暗中观察,发现女店主的表现很正常。即便在没有人的时候,她也没做出任何反常的事情。
直到女店主收拾完店铺,正要关门, 池愚抢身进屋, 把女店主吓了一跳。
“你你是刚才的”女店主认出这是刚才帮她说话的人, 脸上表情有所缓和。
“你为什么那么说”池愚开门见山, 直接问道,“说他们已经死了”
女店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道“战争会带来灾难。那个混蛋, 身为教士却跟士兵混在一起,那他也一定不得好死”
池愚皱了皱眉。
女店主被荣飞扬欺负的时候,还有独自一人默默收拾残局的时候,看上去都很正常, 完全就是个普通的柔弱女人。
即便在她说出“不得好死”这种话的时候, 脸上表情虽然怨毒, 但也并没有邪异之气。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问题
池愚想了想, 拿出昨晚绘制的肖像图。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指着图上的老太婆。
女店主看了一眼, 神色大变, 疯狂摇头“这是什么女巫你为什么拿这种东西给我看快扔掉这是不吉利的东西”
池愚不禁讶异。
他设想过好几种情况, 比如女店主支支吾吾不肯说, 比如表情如常矢口否认, 却没有想过女店主见到老巫婆画像后,会露出吃了苍蝇一样的厌恶神色。
“你不认识她”池愚皱眉, “可是你说出了跟她一样的话。”
“是吗”女店主还是很生气, 似乎气愤池愚给她带来了霉运, “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去问任何人,他们都会告诉你,战争会带来再难这还需要认识女巫才能知道吗”
池愚陷入沉思。
难道“你已经死了”只是这个时代一种咒骂人的方式就跟“你去死吧”“我要杀了你”一样,并非陈述,只是一种发泄情绪的骂语
池愚又试探了女店主几次,始终没看出什么异样。
至于那个对伊修斯发出死亡宣告的老巫婆,池愚在城市里打听了一圈,所有看到巫婆画像的人们都作出了和女店主一样的反应。
避之不及,仿佛见了天大的晦气。
其中不乏反应激烈的,甚至还抄起扫把直接把池愚从家里打出去。
池愚无功而返。回到诊所以后,还被佩斯医生臭骂一顿。
“你到底去哪儿了我一回头,你人都不见了”佩斯医生怒不可遏,“都怪你害的我在那位先生家里出尽了丑那位先生要求的水蛭浴,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害得我白白损失了好多条水蛭这都要怪你”
嚯,原来今天是给贵族做新鲜水蛭浴去了。
池愚突然觉得,挨这一顿骂,换一双没看过水蛭浴的眼睛,不亏。
傍晚,橙红色的夕阳斜挂在天边,像个融融的蛋黄,一戳就要破了。
天气炎热。满是粪便和泥浆的大街上,苍蝇飞舞。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臭气,坦然走在马路上,和身边人谈笑风生。
即便是优雅的贵族们,也能够毫不在意地挥去停留在他们精致下午茶点上的苍蝇。
这座城市的所有人,对这肮脏不堪的环境都已经司空见惯。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池愚一边做着医生学徒的工作,一边瞥着窗外的景象。心里慢慢地想事情。
忽然,门铃一响。
诊所的门被人推开。池愚抬起头的同时,听到前台那位瘦长女人,发出一声娇羞的惊呼。
那身穿银光铠甲的男人,身姿英伟,宛若战神。只是往门口一站,就几乎遮住了所有阳光。
店内光线顿时一暗,所有物品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瘦长女人正要迎上前去,池愚望着沐浴在橙红夕照里的那个挺拔身影,随口道“伊修斯”
伊修斯的目光在店内一扫,飞快定位到池愚。
“你在这儿啊。”他笑着朝池愚走来。
“哦,原来是来找你的”瘦长女人的表情顿时垮了,兴致缺缺地退回了前台。
池愚此时恰好已经结束忙碌,便带他到自己居住的小隔间里,关上了门。
池愚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伊修斯,伊修斯也感到无法理解。
“如果只是咒骂荣飞扬欺负了她,她骂人还情有可原。可我什么都没干,那个老巫婆为什么骂我”
伊修斯困惑不解。
池愚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不是单纯的咒骂那么简单。可是女店主坚决不承认这是一种诅咒,而且一提到女巫,她就气急败坏,好像只是在她面前提起这个词都对她是一种冒犯一样”
“哦,这很正常。”伊修斯道,“这个时代对女巫非常厌恶,一旦发现女巫,是要抓起来送上火刑架的。女店主当然会反感女巫这个词,也绝对不会承认那是诅咒。”
伊修斯顿了顿,抬眼望向池愚“幸好,目前为止你还没被宣判死亡。”
池愚对上他的眼,不由皱眉“你眼睛怎么了都是红血丝。”
“昨晚没睡好。”伊修斯揉了揉眼睛,郁闷道,“兵营的床铺上有跳蚤,折腾了我一整晚,根本没睡着”
“确定是跳蚤”池愚问,“你身上还有其他不舒服吗或者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唔”伊修斯露出回忆神色,“今天一整天,我都按照军队的命令,在港口帮忙搬东西。我发现船上有很多从其他国家掠夺来的珍宝,还有许多俘虏。不过那些俘虏都被关在船舱里面,生活条件很差,大部分俘虏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死掉了。”
“果然是刚刚打仗回来”池愚喃喃。
伊修斯打了个哈欠。
池愚瞥了他一眼,道“要不你晚上睡我这儿吧。我这里没有跳蚤。”
“不行。”伊修斯无奈,“军营有规定,晚上必须归队。他们要点名的,一旦发现人不在,就以逃兵罪论处,抓到之后原地处死。”
画风一转,他又吐槽道,“不过荣飞扬仗着他教士的身份,把他的小弟都给接走了,号称要向他们宣传教义。实际上也是因为他们受不了军营里的跳蚤”
池愚忽道“你被跳蚤叮咬的时候,会掉血么”
伊修斯一愣,确认了自己的属性面板之后大吃一惊“居然掉血了”
好在h损失并不多,十点而已。
但这已经足够引起重视。
池愚思忖片刻,来到诊所前台,找出一个本子。
伊修斯探头过来“你在找什么”
池愚低头快速翻看着笔记本,头也不抬“一个药水配方。佩斯医生提到过,有种药水可以驱赶跳蚤找到了。”
池愚按照笔记上面的配方,很快配置出一瓶药水。对伊修斯说,“把这个喷洒在床铺上,就可以避免跳蚤。”
伊修斯拿着药水,高兴地走了。
池愚隐约感到不安。
进入副本已经两天了,他还没有见到可以称之为“玫瑰花环”的东西。
唯一和玫瑰有关的,似乎就是花店里的那些玫瑰。
副本肯定不会设置这么简单的谜题,玫瑰花环一定另有深意。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接连两天出现的死亡宣告,也令人在意。
目前为止,只有池愚一个人没有收到死亡宣告。
可他仍然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导致伊修斯和荣飞扬他们收到死亡通知。
池愚隐隐有种预感很快就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果然,第二天,天还没亮,池愚就听到外面大街上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救命救命”
这声音有点耳熟
池愚起身一看,竟是一群卫兵正在拖拽一个碰头散发的女人。
那女人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宽松睡裙,很显然是还没睡醒就被人强行从床上拖起来。
她被人像拖麻袋似的在地上粗鲁拖拽。衣服领口散开,大片胸脯都露了出来,十分不雅。
女人凄厉地惨叫着,不断挣扎求饶,可是拖拽她的卫兵丝毫不动容,反而用更大的力气来拖她。地面甚至拖出了一道血痕。
“你们在干什么”池愚上前意图阻拦。走近了却不由得一怔。
这女的,不就是昨天那个花店女店主
女店主见到池愚就像见了救星,连忙扑过来抱住池愚的大腿,哭哭啼啼道“先生救救我求你救救我他们要杀我”
池愚转头望向卫兵,发现那并不是军营的人。他们的白色轻甲上都绣着教会的纹章。
是荣飞扬的人
池愚皱眉,冷冷看着那些卫兵“你们凭什么抓她”
“你们认识”卫兵们见女店主向池愚求饶,面色不善道,“这个女人是个该死的女巫她诅咒了我们令人尊敬的教士大人我们要把她带回去审判处死”
“不我不是你们胡说”女店主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她满脸血污,哭喊声无比凄厉,“你们这是污蔑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下过诅咒我不是女巫我不是”
“有人举报你,对着教士大人的马车,说出了大逆不道的你们已经死了。”卫兵冷冷道,“还狡辩带走带她去接受女巫审判”
“不不”女店主一听到“审判”两个字,脸色霎时惨白。
她开始发了疯似的挣扎,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脸上满是血污。乍一看像个女疯子一般。
女人的挣扎惨叫,陆陆续续吵醒了整条街上的人。
人们从屋里探出头来看,一听说这个女人是女巫,众人的脸色也都大变。
随即就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一边咒骂着,一边把石头砸向女店主。
“女巫去死吧”
“烧死她烧死她”
池愚大感不解。
本来他看到荣飞扬派人来抓女店主,第一反应是荣飞扬借机报复,想把女店主抓回去凌辱虐待。
飞扬没必要把她说成是女巫荣飞扬的身份是教士,一定无比清楚在这个时代被指认成女巫意味着什么。
池愚感到大事不妙,问清了荣飞扬的住所,连忙赶到教士宅邸。
然而宅邸里空无一人。佣人告诉他,荣飞扬天不亮就去教堂了,还用马车带上了他的三个朋友。
那三个朋友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小弟。
也就是说,昨天那三个人果然没有回军营,是住在荣飞扬这里的。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身处军营的只有伊修斯一个人
池愚心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
他立刻又赶去了教堂。
教堂门前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人头窜动,互相挤着探头探脑。似乎教堂里面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池愚心道不好,试图挤进里面去,却被卫兵拦住了去路。
池愚皱眉,正想换个地方翻墙进去,却听里面传出一声咆哮。
“蠢货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
佩斯医生
池愚一怔,抬眼望去。那位从教堂里面急匆匆地走出来,一把拉住他往里走的人,不是佩斯医生是谁
佩斯医生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
池愚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
佩斯医生直接把池愚拉进大教堂里。还没进门,就听到一连串痛苦的呻吟。
佩斯医生边走边说“有几个士兵得了怪病,教士大人召集了全城的医生为他们诊治,大清早就来请我出诊了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早上都找不到人”
只见教堂里面挤满了医生和教会人员。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三个呻吟不止、表情痛苦的男人。
池愚飞快扫过那三个人的脸,确认伊修斯不在里面。当下松了一口气。
那三个人,当然就是荣飞扬的小弟。
昨天还耀武扬威的三个家伙,今天就像被烈火灼烧着内脏一样,意识不清地躺在床上胡乱扭动。
为了防止他们从床上掉下来,人们按住了他们的手脚。
可是那三人本就身强力壮,而且神志不清之下力气特别大。需要好几个人才能勉强按住他们。
三人口中不断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大多是痛苦的呼喊和求救。剩下都是无法理解的胡言乱语。
“他们怎么了”池愚问。
“高烧,意识不清,歇斯底里。”佩斯医生飞快地下着诊断,“需要立刻治疗。”
在场的其他医生,都开始陆续提出治疗方案。
有说要用刀割开手臂放血的,有说要在头顶凿开一个洞,让作祟的恶魔从洞里离开的。
当然其中还少不了佩斯医生的水蛭疗法。
池愚盯着病床上那三个人,皱起眉头。
高烧本身会使人神志不清,可是这三个人的痛苦,似乎不仅仅是因为高烧。
池愚注意到,他们偶尔会有咳嗽,但根本咳不出什么东西。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散落着粉红色的疹子,微微鼓起,像是被什么昆虫叮咬过。
昆虫
跳蚤
糟了伊修斯也被跳蚤叮咬过
池愚心头一跳,下意识转身想走,却听门口传来一声怒吼。
“你们这些庸医到底有没有想出办法来救他们”
身穿教士长袍的荣飞扬怒不可遏地冲进来,对着众多医生质问“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
医生们纷纷表示,这是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决定到底怎么治疗他们。
“废物”荣飞扬咬牙切齿。视线一转,他看见了池愚,怒气找到了新的发泄点。
“现在你满意了”荣飞扬冷笑,指着病床上呻吟不止的小弟们,“看着我的兄弟们吃苦,现在你满意了”
池愚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看吧”荣飞扬一把掀开其中一个小弟的领口。
池愚低头一看,不由一怔。
只见那人胸口处,赫然是两朵玫瑰花图案
那两支玫瑰,彼此纠结缠绕,带刺的花茎延伸向两旁。
那人却像被玫瑰花茎紧紧箍住一般,胸膛剧烈起伏,艰难得喘不上气来。
“这是诅咒。”荣飞扬冷冷道,“难道这还不够证明,那个女人就是女巫吗”
玫瑰花玫瑰花环
昨天那个女人对着荣飞扬的马车说了句“你们都已经死了”,而在进入副本的第一天,伊修斯也遇到了对他说出“你已经死了”的巫婆
现在荣飞扬的三个小弟都变成了这样,那伊修斯
池愚心头一震,不再理会荣飞扬,转身飞奔出去
池愚来到港口附近的军营。军营警戒森严,门口有好几个手握武器的士兵在守着。
“我要找人。”池愚径直闯入。被士兵拦下。
“没有通行证的人,不允许进入”士兵们瞪着他,表情很不客气。
池愚皱起眉,朝军营里面望去,恰好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伊修斯”池愚大喊,“让他们放我进来”
远远地,那个高大的身影一顿。
伊修斯沉默地瞥了过来,没有帮池愚说话,而是作了个手势,让他到另一边来。
绕过军营入口,隔着高大的铁刺篱笆,池愚终于见到了伊修斯。
伊修斯正拖着一辆沉重的板车,缓缓走向他。在距离他十几米的位置,停下脚步。
“车上装的什么”池愚眯起眼睛,大惊,“尸体”
如果他没看错,那些横七竖八躺在板车上的,都是死去的士兵尸体
更要命的是,那些人敞开的领口上,全都爬满了玫瑰。
玫瑰花已经连成一片,形成一个艳丽灿烂的花环。
娇艳欲滴的玫瑰图案,和死人苍白灰败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格外渗人。
池愚急忙大喊“伊修斯你离那些死人远一点千万别碰他们玫瑰花环可能会传染荣飞扬的三个小弟已经中招了你千万千万别碰死人”
伊修斯沉默一瞬,道“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不对劲
伊修斯的反应很不对劲
池愚心头猛地一跳,警觉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伊修斯摇头“不行,我现在很忙。我要把这些死人拉出去火化。”
“我他妈说了让你别碰这些死人你是聋了还是傻”池愚大怒,“伊修斯你给我过来让我看看你这种时候你发什么神经快过来”
伊修斯从未见过池愚这么失控的模样,不由一怔。
片刻后,苦笑。
他还是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扯开了自己的领口。
池愚睁大眼睛。
在那健壮饱满的胸膛上,赫然印着与死人身上无异的玫瑰花图案。
花朵怒张,带刺的茎叶嚣张地攀附在伊修斯的锁骨上。
两朵玫瑰花彼此交缠卷错,娇艳欲滴的花瓣,仿佛死神镰刀上即将滴落的血珠。
“你说得对,玫瑰花环,是会传染的。“
伊修斯低声道,
“所以你别进来,别到军营里来。老实呆在城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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